下午晚点的时候,雨停了。因为中午开始的这场雨,持续时间不短,此时的服装市场,人比平时少了很多。并城市的服装批发市场,是沿着东山的坡道修建的。雨后,路上人少,雨水顺着坡道留下来。一张宣传单顺着坡道的雨水流下来,流到了一个男人脚下。男人弯腰,捡起那张在水中泡软的传单。他看了看传单上的内容。《南国美喇叭裤,全国首创喇叭口造型,让女人更女人》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把那张传单捏成一个纸团,随手扔进了流水中。他把背上的背包用力往期撑了一下,朝着服装市场深处继续走去。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灰色西装,脚下一双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旧旅游鞋。油腻的中分头,咧开嘴笑的时候,会露出满嘴的大黄牙,显得十分猥琐。背上的行李,乱七八糟地塞在一个破提包里。乍一看,和刚进城的农民工没什么两样。是白德凯。他从地北省回来了。白德凯背着包在路上走着,目光仔细观察着每一家零售商的店铺。每当他看到店铺里的南国美喇叭裤时,他就会微微皱一下眉头。他听到了许多人关于南国美喇叭裤的一轮。“这玩意儿是最近市场里走的最好的货!”“趁着这波风口,能卖几件算几件,女人们都是善变的,谁知道到时候会流行什么?”“可真是好几年没见过这么流行的货了!”“南国美是大赢家!”“寒白杨……可惜了啊,后劲太不足了。”“不过,这南国美的攻势确实很猛啊。”“嗨,你看着他们攻势猛,你仔细想想,他们这样的广告密度,成本得多大?这样打下去,他们能赚到钱吗?”老白又用力把背包往背上撑了撑,身体愈发苟罗了一些,但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他背着行李继续朝自己的厂子赶去。心里涌起的,是复杂难言的情绪。为什么,短短几天,市场上会变成这个样子?杨峰……以杨峰的能力,不应该变成这样的!杨峰,你到底在干什么!还有郭举贤……只是做生意而已,你真要把人逼死才高兴吗?不,寒白杨还没败。我白德凯回来了,我一定能救寒白杨!白德凯回想起了自己在街上,推着三轮车,当最底层批发商的日子。那些日子,他语气说是批发商,不如说是个“窜货的”。什么货好卖,他就靠着自己的渠道弄点儿货来。然后再把货铺到经销商手里,赚点微薄的差价。但,在那些年月里,白德凯一直有个心头之痛。他每次回到地北省,拿货的时候,那些趾高气昂的工厂老板们,都不大瞧得起他。有礼貌的,喊他一声老白。没礼貌的,甚至干脆直接喊他“大黄牙”。他一直是被瞧不起的。这也是为什么,马老板和他一顿酒后,敢直接把货坑给他。因为,他根本不怕老白会报复。但这次就不一样了。有了工厂的老白,底气足了很多。而那些地北省的厂主们,在知道他半个月出了几千条喇叭裤后,更是态度大变。许多厂主甚至到处托人打听,想要请老白吃饭。甚至包括之前坑了他的马老板,也托人带了话。如果老白能吃掉他那批货,他愿意给老白赔礼道歉。不仅货给他最低价,而且还额外给他包一份大礼!这是老白从没有经历过的待遇。老白算是明白了。这人呐,受不受欢迎,有没有地位,全是靠着自己有没有本事卖了货!有本事卖货,他走到哪里都是大爷。哪怕他穿着和返乡农民工差不多,他也是大爷。没本事,他就是穿着绫罗绸缎,人们也就当他是只漂亮猴子!白德凯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种蹬着三轮被人瞧不起的日子了。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救了自己的厂!白德凯回到了厂里。他没顾上和杨峰还有韩玥打招呼,直接冲进了仓库。只看了仓库一眼,老白就愣住了。仓库里,因为持续生产而堆积起来的喇叭裤,已经堆了有小山高。以老白的经验,一眼就可以看出,这起码有两千多条喇叭裤!怎么会堆这么多的?这也太离谱了!老白记得很清楚,自己走之前,虽然市场上受到攻击,但整体还是产量低于销量的状态。也就是说,当时,他们是欠着经销商货的!怎么这短短几天,不仅销售形势逆转,甚至他们还积压货物了?这不合理!刚好在这时候,一个经销商带着一个店员,提着个袋子,里面装着七八条喇叭裤往出走。老白一下子冲上去,拦住了他。“老李!你咋才拿这么几条裤子啊?这够卖吗?”老白冲着经销商挤出笑脸,指了指他手里的袋子。“这几条?有啥不够卖的!这估计已经够卖到明天……甚至后天都有可能了!”经销商老李说出了让老白大吃一惊的话。“现在市场上,你们寒白杨的喇叭裤不好卖了!虽然样式各方面都和南国美差不多,但南国美的广告攻势太猛了!人家的广告一猛,女人们就想不起你们的裤子,想不起,自然没人买!”白德凯张了张嘴:“可是,也不对啊,我们在市场口上贴着那么大的广告呢!”“那没有用。”老李摇摇头,“你是没看到,郭举贤那孙子狠着呐,他专门派了人,守在你们的广告下面,每过来一个人,就给人手里塞一张南国美的宣传页——上面专门写着你们是剽窃!”老李拿着裤子,摇摇头往厂外面走:“现在只有我和老吴还在坚持只卖你们的裤子了,其他三家经销商,都是两边儿一起卖了!”老李叹了口气:“不过啊,你们也别怪人家,毕竟大家都得生活,不是?只有我和老吴,是和郭举贤那犊子不对付,死也不想卖他的货!”老李带着人离开了厂子。白德凯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库存,想着南国美对他们歇斯底里一般的进攻,以及自己这一路上走来时看到的种种。他内心的怒火压抑不住了。他从院子里抄起一把铁锹,朝着厂门外就冲出去。“郭举贤!老子一铲子铲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