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也便是我的王妃了李景达见兄长像是已起了疑心,悚然一惊,慌忙低下头去说道:“万岁这是说哪里话来?小弟就是个东闯西走、惹祸遭非的主儿,偶然听到些闲言碎语,就急忙来报知兄长,心里就想着一切由皇上做主,也就是了!”李璟面色稍霁,说道:“你是朕的兄弟,亦是国之储君,参知政事,质言勿讳,这也是份所当为,倘若只知道堕絮沾泥,或是随流飘荡,明哲保身,那就不是人臣之道了。”李景达躬身道:“是,臣弟知道了。”李璟又道:“如今与你说了也无妨,下午江文蔚见朕,也说到北方中原一事,就与你说的一般无二。”李景达喜道:“原来皇上早已知道这事,必是臣弟误会了兄长,那皇上您……”李璟叹了一口气,说道:“四弟,朕怎么不知道当今是对中原用兵的千载良机,可是伐闽一战,我朝虽据有汀、建二州,但已是大耗钱粮,国库几为之空,至今还有数万将士陷在闽地高山峻岭之间,不得还乡,每日还要给粮给饷,达巨万之数,若要重新积蓄,则非数年,不能再动刀兵。当年匆忙入闽,如今果然便如孙晟、韩熙载等人所言,深陷泥沼,白白地错失良机,难道,当真是朕错了吗?”暮色昏黄中,殿内陡然间暗了下来,四壁萧然,李景达看着李璟面目枯寂的模样,这几天也许是思虑得太多,鬓边已有了根根华发,于是不忍心说出这个“是”字,随口支吾了几句,只说是万事都有个定数,岂在人为。李璟轻轻点头道:“事由天定,岂在人为。是了,就是如此,世间诸事,皆为造因得果,虽有人为,也是上天暗中安排定的……四弟,母后几次问起你的婚事,朕的弘翼、从嘉都已经这么大了,皇后更是八岁时就入了府,做了朕的正室,你怎么还不为自己寻一位王妃?不管是什么贵阀裔胄,甚或是一国的公主,就凭你的人品地位,也断没有般配不上的道理。”李景达听李璟提到弘翼,眼前便立时浮现出一张面色青白的脸,虽说在他和景遂面前依旧还是那么知书达理,但偶尔的一瞥,那两道犀利的目光,就像是会穿过他的身子一样。尽管在暖意熏人的屋里,但一想到他,李景达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李璟又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说道:“多谢皇兄美意,让母亲牵挂,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但弟虽不才,倒也不在乎她是什么簪缨门第、钟鼎人家,但只叫我情之所钟,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也便是我的王妃了,若弟果真无此缘份,就将此意此情,永埋心底,也绝不与人苟且一世!”李璟听他似乎话中有话,问道:“你这样说,可是有意中人了吗?若有,便只管说来,不论是谁,朕就将她许给你,绝不食言!”李景达眼睛一亮,喜溢眉梢,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句:“皇兄此话可是当真?”李璟见他欢然喜悦的模样,便知自己猜想的不错,一时好奇,亟想知道这个向来心高气傲的弟弟究竟是看上了哪家的千金小姐,于是郑重说道:“自然当真!朕是天子,这天底下,没有朕拿不出来的东西,你只管说来,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朕亲口答应你的,绝没有反悔的道理!”李景达闻言大喜,从里到外欢喜出来,正要说出一番话,忽觉殿门口有人影一闪,吓了一大跳,从椅子上直跳了起来,挡在李璟身前,喝道:“何人在那里?”大门后探出一颗头来,老态龙钟,下巴上绢光滴滑,原来却是孟庆祥,干笑了两声,说道:“皇上、四王爷,有一个人,说是有一件天大的事,即刻就要说与圣上听呢!”李璟皱眉道:“朕正与四弟谈论要事,此刻就是真有天大的事,也是不见!”孟庆祥应了一声,正要退下,李璟忽地想起一人来,问道:“等一下,寄生草去了哪里?怎么朕从园子回来起就没见过她?”孟庆祥回道:“禀皇上,奴才说的想见万岁之人,就是寄生草姑娘。”李璟有些诧异,哦了一声,还未开口,在一旁的李景达先说道:“皇兄既有要事,那臣弟明日再来央求圣上作主。”李璟应了,随着孟庆祥一路来到寄生草所居的那间厢房前,指着门口笑道:“她既有事,就在宝华殿里说与朕听就是,为何忒地古怪,要朕到这里来说?”孟庆祥陪笑道:“奴才不知,姑娘自有深意,万岁进去便知。”李璟不明其意,正要迈步走了进去,忽然就听里面传出一首歌来,唱的正是自己的那首《应天长》,这首词他曾听府里、宫里的歌女唱过多次,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惊讶。只听一曲传来,随流飘荡,极尽情致缠绵、温雅婉转,宛如一位美丽女子的深闺私语,字字清圆,绵长幽怨,一曲唱毕,四周的鸟啼虫鸣之声俱都不闻,一时间悄无人声,仿佛身在梦中。李璟悄然站在门口,手扶着那道小门始终不曾推开,良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问孟庆祥道:“你觉得如何?”孟庆祥的眼泪险些滴落下来,用袖子揩了揩眼角,说道:“老奴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多事情,就像在眼前一样,就是说不上来,请皇上恕奴才无礼。”李璟说道:“这不怪你,朕亦是如此,你可知道朕想到了什么吗?”孟庆祥道:“万岁爷的心思,渊深难测,老奴就是再长出两个脑袋来,一齐想破了,也是猜想不透的。”李璟笑了一笑,说道:“你总是这样说话,就不觉得累吗?你还记不记得,朕曾与你一同到过先帝爷的灵前,那时候朕暗中祝祷,朕是李家的子孙,就要像高祖、太宗一样,恪守烈祖遗训,善交邻国,做一个万民的贤君……”说到这里,李璟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指上那道浅浅的伤痕,李昪的遗言声声在耳边回响,就好像那天晚上,他站在父亲的榻前一样:“他日北方有事,切记先北后南,勿忘吾言!”一句句言犹在耳,耿耿在心,李璟胸中猛然间像是被人捣了一拳似的难受,不愿再往下深想,一推门进了屋。孟庆祥一人留在外面,往后退了几步,但屋内之人的话声仍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他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