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年卷

本书是赵大年作品,作者是北京作协第一、二届理事及第三届副主席,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第一、二届副会长,专业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大撤退》等,中短篇小说集《公主的女儿》、《紫墙》、《赵大年卷》等。 《赵大年卷》情节跌宕起伏,语言有趣生动,世界观新奇,收到读者的喜爱。

红楼无梦
作家王出了一点儿洋相。好在影响面儿不大,算不上什么丑闻。
他的散文开篇写道:“七月流火,在酷暑如蒸的日子里,我们争先恐后地搬进了红楼新居。”吴总编刚看个开头就噗哧一笑,呀呀,著名作家呀,第一句就出俩错儿!这篇散文难看喽。碍于情面,不能不发,就叫年轻的编辑小姐给作家王打电话,说明用词欠妥,征得同意之后,作了修改,才发表在吴总编掌管的报纸上。稿费仍然按照名家名作从优的标准发放。
可是作家王好比吃了个苍蝇那么恶心。他查了《辞海》又查《诗经》,“七月流火”的确与酷暑无关,它说的是夏朝的农历七月,黄昏看到火星西沉,天气也就渐渐变凉了。我怎么望文生义,看见“流火”就认定是热浪,而用来形容酷暑哩!还有,吴总编心眼儿忒坏,你动笔改改也就罢了,何苦还叫个小丫头片子给我打电话征求意见呢?错了就是错了嘛,谁写文章没错字儿?毛主席当年就把“着急”写成了“招急”,纯属笔误,伟人写错一个字照样是伟人!可你们当编辑的就装三孙子,愣把毛主席的错字堂而皇之地登在报上,是何用心?连个错字都不敢改,编辑部是干什么吃的?要说尊重作者,为什么不给毛泽东打电话征求意见?偏偏叫个小丫头片子给我打电话上眼药!
至于第二个错儿,吴总编心中有数,他也是新搬进红楼的居民,他知道,若干楼居民并非“争先恐后”地搬进来。只有他和作家王这些比较老实迂腐的文化人,刚拿到新居的房门钥匙就受宠若惊,慌忙乔迁,惟恐烤熟了的鸭子飞掉。而那些不怕鸭子飞掉的居民,人家才不肯慌慌张张搬入红楼呢。
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才好。作家王的这篇散文虽然头一句就出俩错儿,然而,毕竟是他首先将这栋16层高的红砖宿舍楼称作红楼的,并且得到大家的认同,都这么叫,新楼也就有了个爱称,而不用啰啰嗦嗦地叫它某某街某某号了。谁能说这不是作家王的功劳?

红楼居民一百多户——谁也说不准究竟是一百几十几户?几百几十人?
派出所负责本片的“片儿警”说不准,因为红楼楼主屈主任至今还没分两个单元住房给派出所,他们就有权暂时拒绝给新搬来的红楼居民上户口;当地粮店也说不准,你不分给他们一个单元,那就暂时不给你们转粮食关系。按常理儿,这两家掌握人口数字是最准确的,因为中国的户籍制度很严格,堪称世界第一;粮票随户口由当地粮店按月发放,居民口粮定量供应,民以食为天,谁能不领粮票哩!可市政府偏偏有个规定,各单位新建的宿舍楼,都应拿出若干单元分给当地的派出所、粮店、菜站、小学校,道理很简单,你一下子增加几百口儿,必然加重了他们的工作负担,他们人手少,只能相应增加民警、店员、教师,这些人的住房不由你解决由谁解决呢?你不给房,人家就有权暂不为你服务,所以也就说不准你这红楼里究竟住了多少“化外之民”。
其实,直接领导红楼居民的本单位的屈主任也说不准,虽然他是办公室主任兼分房委员会主任,每个单元房门的钥匙都是从他手里发出去的,且有花名册、登记表、租赁合同、保证书等等一大堆文书材料,但是究竟搬进来多少家、多少人?他也搞不清楚,因为他即将高升,懒得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了。
具体管理红楼的小侯是屈主任的干儿子——外号房猴儿的管理员也说不准,因为不少户主都耍了小小的花招儿,张三要到手的新房竟然私自让给李四住,老干部要的房给儿子孙子住,够条件者要的房给了不够条件者居住,而且这样干的户主都比屈主任专横三分,屈主任的干儿子怎么敢惹?“就算我是姓屈的亲生儿子也不敢惹这帮大爷呀!”房猴儿只有发牢骚的份儿,发牢骚也不敢提名道姓,便说了一大堆:咳,咱们这次分房呀,一人当官,鸡犬升天,言行不一,冒名顶替,张冠李戴,暗渡陈仓,狐假虎威,瞪眼赖账,账实不符,肚皮气鼓……因此种种缘故,他也说不准这红楼居民究竟是一百几十几户?几百几十几人?咳,管他娘的,先凑合着住吧,谁也不能把谁轰到大马路上去。
房猴儿遵照他干爹屈主任的旨意,发了个“住房须知”,共计七条八款九项十宗,其中第二条第三款第四项第五宗明文规定:今年8月31日之前各户必须迁入新居,逾期不住者,视为自动放弃此次分房权利,租赁合同届时自动作废,新居另分他人。规定这个期限的理由甚多,一,还有许多不够条件进住红楼的职工等着住您腾出来的旧房呢!二,百余户红楼居民在一个月之内乔迁,屈主任和房猴儿便于管理服务,加强保卫,昼夜值班,电梯延长服务时间——16层也算得大高楼了,没有电梯怎么往上搬家具?三,如今的居民大都有钱,据摸底调查,几乎家家要对新居进行不同程度的内部装修,铺地板,糊墙纸,安吊灯,改炉灶,装空调,打隔断,换门锁,乃至彻底改造厨房、卫生间,更流行的是家家安装防盗铁门,钱多的主儿还改用铝合金密封门窗,与空调机配套。为此规定个统一期限,大家都在这段时间里搞装修,基本完工之后,再搬进新居,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多好!如果乔迁自由化,锣齐鼓不齐,你先搬进来装修一通,我后搬进来再装修一通,那电钻、电刨、电锯、榔头、斧子的刺耳噪音,楼上楼下、左邻右舍,此伏彼起地响它个一年半截谁受得了?
还有若干更重要的理由没写在“住房须知”上。譬如“通气”问题,煤气公司有个合情合理的规定:新楼居民住满80%以上才给予接通煤气。这主要是从安全方面考虑的,新楼新设备,初次使用,难免有漏气的地方,如果大部分房屋还没住人,单元房门锁着,煤气泄露也没人知道,或者说,光靠房猴儿和少数管理人员检查也难以及时发现,那煤气泄露多了,一旦遇见明火,或是电器开关打火花(这是通病,质量不过关嘛),整座楼房都可能炸塌!这种恶性事故发生过不只一次了,人命关天呀,血的教训怎能不记取呢?
遗憾的是,“人命关天”的说法太笼统,那些不怕烤熟了的鸭子飞掉的红楼居民就认为自己的命比别人的命更值钱。所以他们并不急于搬进新楼,此中奥妙甚多,首先,他的鸭子飞不了。其次,先搬进红楼的肯定没有煤气用,还得自己绕世界去掏换电炉子,或者液化石油气罐儿,或者煤球炉子,再安烟囱,那多麻烦啊!麻烦多久?甭问,一直等到新楼住户凑足80%以上的数儿嘛。因此,我绝不当那80%的傻瓜——待到傻瓜们凑足了这80%的数儿,新楼接通煤气之后我再搬进去多好,再次,不怕鸭子飞掉的居民们,大都看过别的新楼由于煤气泄露而爆炸的内部通报,屈主任和房猴儿不把这一条写进“住房须知”也只能瞒住那80%的傻瓜而瞒不了有资格看内部通报的居民,所以他们宁肯把这段“危险期”让给那80%的傻瓜,等傻瓜用上了煤气,证明这栋新楼的新设备是安全的之后我再搬进去不就更安全了嘛!
人各有志。出于主观客观种种不同的考虑,别说房猴儿规定的搬家最后期限“8月31日”,就是过了元旦、春节,红楼居民也没凑足80%的数儿,煤气公司理所当然地也就不予“通气”啦。
更糟糕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的居民,除了作家王和吴总编之流的酸儒还在斤斤计较“七月流火”能否形容“酷暑”之外,大多数摆脱了愚昧盲从状态,眼看着不怕鸭子飞掉的居民们耍弄拖延战术,不执行屈主任和他干儿子房猴儿“8月31日”之前必须搬家的命令,而且看透了他干爷儿俩根本不敢将违令者烤熟鸭子“另行分配”,好嘛,咱也爱什么时候搬就什么时候搬喽这么一来,不但凑够80%傻瓜的数儿遥遥无期,那内部装修的电钻、电刨、电锯、榔头、斧子制造的噪音也就始终没间断过,有人花钱请装修公司白天干,有人找俩哥儿们下班之后晚上干,吱吱吱,当当当,嘁嚓咔嚓,一把电钻扰十家,于是乎闹出来个新鲜词儿:红楼无梦。

这栋红楼,地处闹市,占的是黄金地皮,申请建筑用地时,屈主任上报的项目名称为“高知楼”,还附了一份高级知识分子的花名单,吴总编和作家王等人之大名全部在册。市委、市政府正在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也就慷而慨之地将这块商品大潮冲击下最最可贵的黄金地皮批给了屈主任,作为替知识分子办的“十件实事”之一列入了当年的成绩单。本单位的书记和厅局级官员们却为此吃了醋,虽然他们个个握有实权,却是没有高级职称。所以也就没资格住“高知楼”。天哪,难道中国延续了两千年“官本位”的社会观念就断送在屈主任手里了么?
“职称又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哈……”屈主任觉得官员们吃醋挺可笑。
这位秘书出身的办公室主任精通官场的种种奥秘。他给局长当秘书的时候就能左右局长,这种被称为“秘书专政”的情形并不新奇吧?待到他升任办公室主任之后,简直就要左右全局了。“高知楼”这建筑刚批下来不久,屈主任的名片上就添了个某某协会“副主席”的头衔儿,并且个别的、主动地为本单位的书记和厅局级官员每人都“搞”来一个诸如此类的头衔儿——当今社会上的研究会、联合法、联谊会、委员会、董事会、理事会、学会、协会多如牛毛,要一千有一千,要一万有一万,所以屈主任要它一二十个头衔儿送给握有实权的官员们也就易如反掌了。岂只易如反掌,那些穷得叮铛响的学会协会还求之不得哩——谁不想拉几位实权派人物装点门面和给点儿赞助啊。
“真对不起,我也没跟您商量,就替您揽了个闲差,也是对方慕名而来,非请您兼这个副主席不可!盛情难却呀,哈,能者多劳嘛!”
屈主任将红缎子面儿的聘书双手递给每一位官员时说的都是这套话。
官员们的答词虽然各不相同,倒也全都欣然接受了。双方谁都不提正在施工的“高知楼”,可谁的心里都明白,这红缎子面儿的聘书就是将来“高知楼”的“准住证”。至于这些学会协会的“副主席”头衔儿是否就等于高级职称?那就要看谁拥有解释权了。因此,无论书记还是厅局级官员,都一致决定由姓屈的亲自担当分房委员会的主任。
“我们知道,分房比盖房还难。你是办公室主任嘛,由你领导分房,名正言顺,也责无旁贷。哈,能者多劳嘛!”
书记把这副重担交给屈主任之后,还带头在全体职工大会上表态:包括我本人在内,领导班子的全体成员一律不干涉分房委员会的具体工作。分房委员由各部门职工推选,分房标准由分房委员会按照上级有关文件精神,结合咱们单位的实际情况制定。力争做到公平合理,但是,也不可能达到人人满意——这句丑话也是大实话我今天必须说在前头。
其实,书记低估了职工们的承受能力。此事可以在红楼大院门口的“传达室沙龙”里听得明白无误。
小蹄子问:“不是都说咱这红楼是高知楼吗,怎么当官儿的全分了房啦?”
小蹄子的真名真姓没人感兴趣,而且谁也说不准她的芳龄、职业。说不准她是凭什么关系住进红楼的,这些都不重要。男人感兴趣的是她长得相当漂亮,而且自来熟,见面笑嘻嘻,跟谁都搭话儿,一回不生,二回更熟,第三回就敢主动跟你拍肩搭背,甚至有意无意地用她高耸的乳房靠到你的胳膊上。她的外号特别多,小蹄子——这是个带贬义的名称,只有牲口才长蹄子呀,可你这样叫她,也不恼,还答应得挺脆亮:“哎——!您叫我有事儿吗?有事儿直管吩咐,我帮您去干!甭客气,我年轻。”进一步,就有人干脆叫她“我闺女”,“我媳妇”,仍然不恼,您说这姑娘(没人知道她是不是姑娘)多么讨人喜欢!女人感兴趣的是她消息特灵通,嘴巴又没遮拦,张家长,李家短,谁家的小褓姆又涨了价儿,谁家昨晚上打麻将赢了几十几块钱,小蹄子全门儿清。
门房OK年过半百了,是位刚退休就到这传达室“补差”上班的老职工,他也是“传达室沙龙”的主持人,嗓音嘶哑地回答道:“我闺女,这你还用问,新楼房不先分给当官儿的还能分给谁?其实呀,咱们单位的主要领导干部住进这栋红楼还是大伙儿的福气哪!”
“我不明白,领导来不来住,跟咱们大伙儿有什么相干呢?”
“我闺女,你想想,这高知楼按规定是‘两气加一热’的标准吧?可就因为主要领导还没搬进来,这‘两气一热’也不来!咱当老百姓的就甭抠死理儿啦,什么高知不高知呀,说实话,我还盼着这楼里多住几家大干部呢,官越大,‘两气一热’来得越早,停电的次数越少,治安保卫工作越好!”
门房OK所说的“两气一热”指的就是煤气、暖气和热水供应,现在因为官员们尚未搬来,红楼居民尚未凑足80%的数儿,所以一样也没供应,倒是停电的次数不少。秋后天气渐凉,一场秋雨一场寒,红楼居民已经不再奢望热水,最担心的倒是不供暖气,没有煤气,再赶上停电,那可怎么过冬呢?
刘太太也插话了:“小蹄子,你们年轻人最大的缺点我看就是抠死理儿,唱高调儿,什么平等啦,民主啦,自由啦,性解放啦,这些名词儿空口说说还行,要动真格的,还得讲究实惠!领导干部怎么啦?领导就不该住新楼?依我看,新楼好楼就该尽着领导先住,小轿车就该尽着领导坐,山珍海味尽管让他们去吃,只要他们把国家的大事儿办好,经济建设年年发展,咱们老百姓的生活也年年有那么点儿改善,能得到实惠,暂时得不到的也有个盼头,我就知足!”
刘太太是怎么住进红楼的?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丈夫在电话局当班长。红楼居民大都面临着新装电话或将自家原有电话“移机”的难题儿,所以对这位电话班长的老婆格外客气,不约而同称呼她刘太太,不少人还偷着给她往家送礼哪。因此,她在“传达室沙龙”的这番高论立即受到606、808的附和。
“没错儿!刘太太说出了我心里的话,咱可不能搞平均主义。领导干部吃香的喝辣的全都应该,只要他把改革开放搞好就行!”
“没错儿!国宴就得上茅台酒,我只要求一天4两二锅头。”
这606,808,当然不是人名,而是红楼单元的号码。门房OK也是外号。在大家还不熟悉的时候,尤其是门房OK,他要收发各户的报纸信件,记不住姓名,记住号码也是好样儿的啦。熟识了以后,已经叫习惯了,继续叫号码也没啥不好,除了某些官员喜欢你称呼他的职务以显示身分之外,普通百姓的名字在本质上也就是个符号嘛。
门房OK则不是符号,他是“传达室沙龙”的主人。只因为咱中国百姓对外国“沙龙”的含义弄不大准确,以为它跟近几年兴起的“卡拉OK”酒馆儿是一码事儿,这才给传达室老头儿起了个不伦不类的外号:门房OK。
“传达室沙龙?是红楼居民一处小小的信息交流中心和舆论阵地。虽然水平不高,却也能代表一部分民意。它对没有高级职称的官员能分到高知楼住房的态度,似乎充满了中国老百姓的宽容和厚道——多么可贵的承受能力啊。”

“电梯沙龙”是红楼居民更小的一处信息中心和舆论阵地。它的主角是电梯妞儿小A、小B和小C。在电梯间这咫尺见方的斗室里,A、B、C三位来历不明的妞儿轮流值班,从早6点至晚10点,操作着是人就会摁的电钮,忽上忽下地穿梭于1至16层之间,几乎每天都接触红楼居民当中还能走动的所有男女老少。上班的,下班的,买菜的,看戏的,吵架的,告状的,恋爱的,结婚的,离婚的,出差的,回家的,出国的,回国的,下楼探亲访友的,上楼探亲访友的,包括小偷、骗子、侦探,绝大多数都会在电梯间里说一两句真话或假话。可别小瞧了这一两句话呀,如果在电梯间安装一台高级电脑,将这些零碎的话语录音、筛选、联想、推理、编辑在一起,那肯定是一本绝妙的、生动的、丰富多彩的《新红楼梦》。在某种意义上讲,小A、小B、小C的3颗肉脑加起来也就顶得上这台高级电脑。现在,她们虽然还没有写本小说的打算,倒是自觉不自觉地起到了收集、传播各种消息的作用。何况还有几位小褓姆忙中偷闲,时不时地钻到电梯间来玩儿,同时充当义务宣传员呢。
宣传什么?还不是红楼里的种种新闻。俗话说,褓姆眼里无英雄。不论主人在外面怎样斯文多礼,或者小心谨慎,守口如瓶,或者道貌岸然,专门教训别人,可是回到家里,稍一放松,放肆,自由,自在,或者酒后吐真言,或者惧内,给夫人下跪,坦白交待,原形毕露……哈,谁也无法回避褓姆的眼睛。
“101是假离婚!”
这个秘密就是102单元的小褓姆告诉电梯妞儿小A的。而且很快就经过别的小褓姆传给了她们的女主人,再经过几位吃饮饱了撑得慌的长舌妇互相传播,然后就由小蹄子笑嘻嘻地拿到“传达室沙龙”里来磨牙嚼舌根。如此这般,“电梯沙龙”与“传达室沙龙”热线挂钩,“假离婚”的事件终于真相大白于红楼。
“嘻嘻,哈哈!”小蹄子未曾开言先自笑得弯腰岔气儿,在门房OK和几位男士面前越笑越想笑,失控般地足足笑了8分钟,笑得面若桃花,大喘气,胸脯大起大落,高耸起的乳房作可爱地颤动。真是越笑越好看,男士们包括年过半百的门房OK无一人劝说她停止笑的表演。反正白看不花钱。最后还是小蹄子自己笑累了,才加盐加醋地开讲这个好故事。
“101他爸分了个四室一厅的102之后,又死乞白赖地多要了这套一室一厅的101,理由是他儿子刚离婚是吧?被他儿媳妇‘扫地出门’轰出来了是吧?所以分房委员会屈主任才破格超标多分给他这套101是吧?得,101到手没仨月,儿媳妇就腆着脸过门看新房来了。说是小两口儿回心转意,又打算复婚啦!”
“小两口儿回心转意,复婚,这是好事儿,也不新鲜呀。”门房OK见多识广,插了一句,想把事情说圆,“那就把101退还给公家得了呗。”
“呸!退?人家才不学雷锋哪!已经放出风来啦,儿媳妇原有的住房是老丈人单位给的,跟咱这边没关系。复婚以后哇,儿媳妇就搬过来住101。”
传达室里的男士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了几句,仍然觉着这故事不新鲜。
“那不合理,屈主任不会让他们两头儿占便宜。”
“什么合理不合理,屈主任就是靠着不合理的事儿往上爬的!”
“我看姓屈的也不肯为这套101去得罪102。”
“没错儿,人家屈主任快调走啦,高升,不爱管这杂七杂八的小事情,管大事儿去啦。”
“还有书记哪,咱们单位小轿车八九辆,我就不信,有人坐车,就没人管事儿?”
“走着瞧吧,兴许有人出来管管,我也不信,102就没得罪过张三李四?那还不乘机出来抓他的小辫子!”
男士们的议论有如隔靴搔痒,小蹄子按捺不住,便竹筒倒豆子,把“电梯间沙龙”的新闻一古脑儿地传播给了“传达室沙龙”。
“102老两口儿破费5张‘大团结’,叫小褓姆上街买鱼买肉买豆腐,老太太亲自掌勺儿,烧了几个拿手的川菜,喏,水煮肉片,豆瓣鱼,干煸牛肉丝,麻婆豆腐——麻、辣、烫、鲜——川菜的四大特点突出,还有一碗连锅汤,味厚汁浓;老头儿再拿出珍藏的泸州老窖,特意慰劳他们的儿子和儿媳妇!”小蹄子说到这儿,又表演了一次大喘气,并非故意卖关子,而是点燃一支伸手牌儿的香烟,就接着往下说,“慰劳什么呢?啥,慰劳儿子儿媳妇的精彩表演!小两口儿商量好了的假离婚,真办手续,认真表演现代戏《扫地出门》,让街坊邻居都瞧见。然后,102这边就唱连台戏,死乞白赖地朝屈主任超标要房,把101单元要到手之后还得坚持仨月,把戏做足了,儿媳妇这才按照既定方针回心转意,复婚!你们说慰问什么?慰问儿媳妇这小半年儿守活寡不容易呗!”
“我闺女,你这消息准确?我可要报告书记啦!”门房OK拉长了脸。
“千真万确!红楼里家喻户晓,还有证人哪,102的小褓姆亲口说出来的,也是她亲耳听见102老两口和小两口多喝了泸州老窖之后亲口说出来的!门房OK大叔,我看您就甭去报告啦,书记太太早听102的小褓姆亲口说过这个故事了。她能瞒着书记丈夫?吹枕边风不比您近便?我看哪,102八成跟屈主任有猫儿腻。屈主任还没调走,调走也是高升,书记又不傻,他为什么要往这是非窝里插杠子啊?”

红楼居民逐渐增多,虽然还没凑足80%的数儿,家家的挂历却已经翻到了最后一张,而且,像吴总编、作家王这样社会交往较多的人物家里,别人赠送的新挂历已有好几份,不久即可更新上墙。一句话,到年根儿底下了。
煤气仍然未通。不过,早晨传达室的墙上倒是贴出一张红纸布告:请各户留人,今天试暖气,以免跑水。发现问题及时通知房管科检修。
这可是个天大的喜讯!红楼居民恨不得放几挂鞭炮庆祝庆祝——驱邪!
“对,爆竹的本质就是驱邪。年根儿底下才来暖气,也真是邪啦!过年,年是什么东西?旧社会的穷人害怕过年关,地主逼租逼债,饥寒交迫,杨白劳就不敢在家,逃到外面去躲年嘛!偷着回来一趟,看看他闺女喜儿,也没逃过家破人亡的噩运!年,这个字的本义,在古代就是大怪物!所以人们才要烧竹子——爆竹——噼啪爆响,用以驱邪!”
这段话是吴总编说的,很带情绪——天儿这么冷了,还不来暖气,他夜以继日地审阅稿件,坐着不动,先是冻得腿肚子抽筋儿,这几天气温降至零下8度,腰也冻坏了,沿着脊梁骨一溜贴了三帖狗皮膏药,一夜换几次热水袋,才勉强着挺了过来——终于盼到了供暖气的这一天,听老伴儿说要放鞭炮庆祝,他才真的发了火,可不会骂街,才用比较大些的嗓门儿,在孩子们的面前,说了这段带情绪的话。
吴总编的女儿是大学生,听得津津有味儿,“爸爸发脾气也有派,骂人不带脏字儿,还能骂出学问来——真的,我就从来没听说过‘年’是大怪物——中学老师,大学教授,我见的也不少了,可就没听哪位这样讲解过鞭炮来源于爆竹,燃放爆竹是为了驱邪!”
吴总编的儿子是记者,参加工作没几年,已经学坏了,不像妹妹那么单纯,报告一条红楼新闻,气得他爸爸这位老新闻工作者半天说不出话来。
“爸,您猜今天为什么能来暖气?我听说啊,市政府有条房改的新政策要出台:凡是明年元旦以后迁入新楼的居民,一律按照每平方米8毛的月租收房钱!今年和以前的居民,采取小步提租的方式,3年以后才达到8毛哩,屈主任今天就搬进来,那些当官的年前也都会搬进来——既然他们都来啦,这暖气、煤气、热水还能不来吗?”
记者小吴的这条新闻经过电梯间和传达室两个“沙龙”的传播,很快形成了红楼居民的共识。大家又为此收集补充了若干材料:一,房猴儿的服务态度大有转变,几个月未能解决的由客户摊钱雇人扫楼道、倒垃圾的难题儿一句话就解决了——屈主任搬过来以后说:“公家出钱雇个人嘛!领导干部很快全搬过来,脏兮兮的,还不找着挨批呀?我调走以后,你这碗饭还吃不吃?”二,房管科新调来一位女科长假马莉,50来岁,是位官儿太太,接替屈主任充当红楼楼主的角色,据说经验丰富,又据说,调她来的主要原因是想借助乃夫的影响和关系网,促使红楼早日实现“三通”;三,水暖工的积极性也迅速提高了,据说他是合同工,从前没人督促,他偷懒的办法多得很,谁想找他也找不着。如今来了个顶头上司假马莉,时不时的把小眼睛瞪得溜圆,他怕被这娘儿们炒鱿鱼,几天之内,在暖气试水的同时居然把马桶漏水的难题儿也捎带着解决了;四,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则是那些不怕烤熟了的鸭子飞掉的官员们也接二连三的搬进了红楼,楼上楼下,院里院外,热闹非凡,一派生机。
作家王也文思如泉涌,觉得整个红楼好像活了,很想把这新气象诉诸笔墨,挖掘这股子生机活力的来龙去脉。只可惜“猗咬刺猬没处下嘴”——这是文学圈儿里的行话,也就是需要找个切入的角度,才好下笔。为使思路条理化,他先画了个线路图:新房租8毛——官员忙乔迁——派来女科长——“三通”有望——红楼复活——百姓沾光。啊!他拍着大腿叫了一声。若有所悟,转为沉思。此文可从官员搬进红楼写起,他们一来,便带来了生机活力……不妙,主题陈旧,落入了“官本位”的窠臼。还得深挖。啊!他又拍着大腿叫了一声。有了!就从新房租8毛写起,官员们实在小气,为了躲避住房提租,才急忙赶在年前乔迁……也不妙,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么写,岂不又落入“金钱万能”的窠臼了?还得深挖,啊!他的叫声陡然提高8度,手也用力过猛,拍得大腿生疼。有了有了!这篇《红楼复活记》就从改革开放写起——住房改革也是改革开放的重要内容之一呀!主题新鲜、健康、向上,就这么写!发表之后没准儿还能获奖哪。
文章归文章,现实归现实。元旦前夕,红楼居民每天增加三五户,早已超过80%的数目,可是煤气公司好像无动于衷,并没打算在近期给予“通气”。8月乔迁的老住户对此倒也没什么过激的言词,只是寄希望于众官员。小蹄子说得好,“九十九拜都拜过了,还在乎这最后一哆嗦吗?”刘太太也说,“只要当官儿的能用电炉子做饭,咱老百姓就能靠煤球炉子过冬!”
新搬进红楼的领导干部们大概还没顾得上说什么,搬一次家也真不容易呀,就算有搬家公司负担大件搬运,但那打包、拆包、清理、归置的具体操劳也能累死活人,谁家都免不了乱哄哄地闹腾半个月。况且,他们原本没有仓促搬家的思想准备,这新居的内部装修大都没有进行,现在说搬就搬,人和家具全都搬进来了,再搞装修,两不方便,拖长了工期,那电钻、电刨、电锯、榔头、斧子的噪音又掀起了个新高潮,并且固执地坚持了一个多月,正是元旦前到春节后的这段美好时间。吱吱吱,当当当,嘁喳咔嚓,日日夜夜,惊心动魄,不但造成红楼无梦,心脏病复发,没病的闹病,还节省了各家孩子们的鞭炮钱。
在这段乱哄哄的日子里,最着急、招气的大概就是新上任的房管科女科长假马莉了。倒没有谁敢当面批评这位官儿太太,只因为“三通”仅仅通了暖气,她自己要强好胜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假马莉既不姓马,也不叫莉,据说,“文革”当中她特爱唱高调儿,大伙儿便送了个“假马列”的外号给她。又据说,山河易改,本性难移,活到“知天命”的份儿上了,她那官儿太太的优越感和唱高调的习性仍然不减当年,大家为了表示宽容,不从政治上贬损她,才将“假马列”修饰成假马莉或贾马莉,因为她本姓贾。贾科长眼下正生煤气公司的气哩。
贾马莉认准了煤气公司不负责任,不守信用,不给面子,不知深浅!前边的三个“不”,就甭细说了,红楼居民已然凑足80%的数儿,你还不供煤气,当然是对用户不负责任啦1我亲自找你多少趟,你亲口答应了多少次近期解决,可你又每次都失信,当然是不守信用啦!我打出了我家老头子的旗号,你煤气公司经理依然装糊涂,这是成心不给面子吧?关键是第四个“不”——既然你是个不知深浅的东西,咱就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
贾马莉动用了许多关系,多方调查煤气公司经理的后台究竟是谁?查了半个月也不得要领,煤气公司的态度反而变得强硬起来了,正式通知贾科长,“本市煤气气源缺口较大,必保的重点用户较多,新建宿舍楼的发展速度较快,因此,在我们尽力妥善安排的情况下,一般用户必须排队!”
此时,也有几个“关系”给贾马莉递小话儿。
“您就甭查后台啦。再查,气源也是不足。造成顶牛,那就更难办啦!”
“人嘛,有的吃硬不吃软,有的吃软不吃硬。您倒不如给他送礼……”
这位话还没说完,贾马莉先火了,“老娘给他送礼?他算老几?”
顶牛的局面基本形成。在红楼无梦的同时,女科长又创造了新词儿:红楼无气。

这几天晚上,偷着往刘太太家送礼的红楼居民逐渐增多。消息还是从电梯间和传达室两个“沙龙”散播出来的,更有小蹄子给定了规格、价码儿。“红彤彤的公章碗口大,不如熟人说句话。要想提前装电话,研究字画查号码,一二三四678。”此话怎讲?对外保密,只能个别地请教小蹄子。
作家王在一篇散文里,描写红楼居民的生活好比“芝麻开花节节高”,既俗气又形象。而且相当深刻,准确地概括了红楼居民的心理状态——既然是“节节高”,那就只能步步提高而不能降低,一旦降低就很不习惯,很别扭。就说这电话吧,迁入红楼之前,半数家庭都有电话,进了红楼,住房条件大改善,可是没了电话,又感到极不方便。本来,屈主任许过愿,红楼里要装电话总机,每一户都可以有分机。后来,据说电话局要价儿太高(除了机房,还要屈主任安排4名电话员就业,并且拿出4套单元房来给电话员及其家属居住),谈崩了,这总机分机的诺言也就吹了。因此,原先家里没有电话的那半数红楼居民,乔迁时也抱着可以装上电话分机的希望,如今希望落空,同样产生一种失落感,就跟那些原先家里有电话的红楼居民一样,好像是谁夺走了他家的电话,也感到极不方便。
还有一层,原先家里有直拨电话的,听说红楼要装总机(公家花钱),各户都有分机(住户只花几百元),于是大都动了私心,把自己原有的电话按市价5千元一台私自卖给附近的个体户了——说好听点儿是“转让”给亲朋好友了,因为新装一台直拨的程控电话,除了交纳5千元之外,还要千把块钱安装费,还要排除等候一两年才有号——说难听点儿则是乘机捞一把,因为他们最初装一台电话只花4百元,5年前装台程控电话也才1500元,后来装电话涨价儿了,您按5千元一台的市价“转让”,岂不是赚了么?不过,私卖电话和私买电话的主儿,双方都不这么看问题。卖方认为是人民币贬值了,“五年前哪,冰糖葫芦一毛钱一串儿,现在卖一块钱,您怎么解释?这么算,我还亏了呢!”买方则认为自己占了便宜,得了方便,“花五千,值!我还省了千把块钱的安装费哩,甭送礼,甭排队,立马儿就能用。再说我是个体户,申请电话往后排,还不懂排到猴年马月呀?现在我能提前用上自家的电话,联系买卖、打听行情多方便呀,信息就是金钱。有电话跟没电话可不一样,这一年,甭说五千、五万、五十万也能赚回来!”总之这是一本并不简单的“糊涂账”。好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只要他们瞒过了电话局(不办过户手续,冒名顶替,按月去交电话费),本单位的屈主任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马虎过去了,阿况,据说屈主任自己的那台电话也“留”给从前的邻居用了呢。
问题在于这些私自卖掉电话的聪明人,搬进红楼之后才发现这里既无总机又无分机,自家“机”飞蛋打——虽然手里捏着5千元现金,可惜还得重新申请、排队,到时候还得多花一笔安装费。这种内心深处的失落感,不平衡,又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没法张嘴往外说,只好憋在肚子里窝火。
当然也有循规蹈矩的迂腐之人,像作家王这样的书呆子,根本没听说过红楼里曾经打算安装电话机和各户都有一台分机的福音,更不懂得自家原有的电话可以偷偷地卖给别人,所以搬家时就按照电话局的明文规定,填表申请“移机”——将原有的电话号儿“交还”电话A分局,等待红楼所在地的B分局另行发放一个新的电话号儿——这种“称机”的作法光明正大,只花很少的手续费,也不需要排大队,两三个月以内即可解决。吴总编也是“移机”,他的想法不同,因为报社的工作性质特殊,深更半夜也会有不少电话找他,所以他必须使用直拨电话,就算红楼里有电话总机、分机他也不能用——喏,总机占线,或者电话员吃饭去了,上街买东西去了,玩去了,上厕所去了,或者不设夜班,或者设了夜班电话员照常睡觉……哈,耽误了报纸按时出版那可就怨不得电话员啦。
话说回来,除了作家王和吴总编等15户等待“移机”的、老实的红楼居民心理上比较平衡、踏实之外,那些私自卖掉原有电话和原先没有电话、只能登记申请新装电话的红楼居民们,现在都希望找到某种窍门,使自己先于他人装上新电话。因为,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和商品大潮的迅猛冲击下,申请新装电话的用户实在太多,电话局一时满足不了,努力扩充设备和安电话一再涨价儿,“双管齐下”的措施也未能减轻“电话热”的压力,还得请数以万计的用户耐心地排大队等待。所以,这就用得着小蹄子的黑市行话了,“要想提前装电话,研究字画查号码,一二三四678”。
“我闺女,你给我破译一下这些密码好吗?”
606的户主急于安装一台程控电话,也好跟他远在纽约攻读洋博士的儿子随时通消息。
“您豁出来啦?”小蹄子笑眯眯地问。
“豁出来啦!无非是挨宰、放血呗。”
“看得出,您是明白人,可得保密呦!”
“保密。你开价儿吧!”606是位教授,他的后半截话没说出口,“当然得保密,为装电话送礼,说难听点儿就是行贿,嚷嚷出去,我的名声也扫地!”
小蹄子依然笑眯眯,口齿清晰地告诉他:“研究字画查号码——研究查,就是烟酒茶,要是送给刘太太她丈夫、电话班刘班长,有这三样儿就行;字画,就是名人的书法绘画,您要是有处掏换,送给电话局的局长、主任什么的,也行,因为这些当官儿的家里不缺烟酒茶;号码,更明显啦,要给您安电话,也就是批给您一个电话号码呗,不费吹灰之力,先给谁后给谁而已。嘻嘻!”
“我闺女,你讲得真透彻,我听明白啦。说说规格吧!”
“一二三四678——说的是您送的这份儿礼呀,值6百元的,今年第四季度可以安上电话;值7百的,第三季度;值8百,第二季度;要是您手头儿宽,送了8百元以上的礼,就排在第一季度。当然啦,您要是急用,最好送重礼,当天就能让您通上话!人家电话局的灵活性大着呢。嘻嘻!”
“我闺女,这规格都是刘太太告诉你的?”606的表情认真起来,严肃里面还透着气愤。
小蹄子的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不是不是!这是我编的顺口溜,说着玩儿,您可别当真!您就不分析一下,堂堂电话局,就算有个别人吃请受礼,他也不敢定出这么具体的规格来吧?您是大学教授,可别跟我这小女孩子一般见识,明说吧,谁让您口口声声地叫‘我闺女’呢,兴您跟我逗着玩儿,就不准我也跟您逗着玩儿?嘻嘻!”

元旦前夕,电话局来了几位师傅,给红楼拉了一条临时电缆,甩出15个线头儿,就由女科长贾马莉和房猴儿陪着到大三元品尝生猛海鲜去了。此后再没露面儿。剩下的“工程”比较简便,房猴儿就会干,把线头儿接上就得活——红楼内部的电话线路早在基建的时候就从墙壁里面通到了每一个单元。问题仅仅是把线头儿给谁家接上而已。
“都给谁家接上电话啦?”
“这还用问吗?”
“哈哈哈哈……!”
元旦放假,门房OK和电梯妞儿可得加班,比平时还忙,传达室和电梯间两个“沙龙”里的热门话题就是这新安的15门电话,到底先给谁家安上啦?谁问这事儿谁就是红楼里的大傻瓜!因此嘲笑之声不绝于耳。
有人看了一出京剧,颇受启发。那对面厮杀的武将在开打之前都有一套程式化了的台词儿:“来将通名!”“吾乃常山赵子龙是也,死也叫你死个明白!”对呀!我挨宰也就只宰这一回,干吗不去问个明白?
此人就属于红楼里的大傻瓜。他是偷着给刘太太送过礼的主儿,这次拉电缆没见刘班长露面儿,心里就在打鼓,现在楼里接通了15门电话又没他的份儿,沉不住气了,就想去问刘太太。可是这话怎么开口呢?明说?我给你送了两条美国“长健”、两条云南“红塔山”、两斤福建“铁观音”、两瓶泸州“老窖”。你笑眯眯地如数收下了,还叫我“放心”!怎么这电话就没我的份儿呢?不妥,我这份儿礼品总值刚刚达到600元,按小蹄子亮出来的规格,要等到第4季度哩……心里还没想好,已经敲响了刘太太的房门。刘太太笑脸相迎,“新年好!我还没给您拜年呢,您倒先来了。”她根本不提安电话的事儿。大傻瓜也就没词儿了,只好就坡下驴,“新年好!给您拜年啦!”连屋都没进。
元旦这天给刘太太拜年的主儿不少,又怪又不怪。要说奇怪,中国人的习惯都是春节才拜年,您怎么变成急性子,提前了呢,要说不怪,这些急性子都是偷着给刘太太送过礼的人,见别人家安了电话,前来探听虚实,也在情理之中呀。只可惜刘太太一概装糊涂,压根儿不谈电话事,这些急性子也没辙——礼品价值不够规格的,不能说话;够规格的,也不能挑明了质问,因为你是送礼呀,人家收礼可是没给你打收条;再者,你怎么知道先安电话的那15家就没送重礼呢?更主要的,红楼居民百多户,不就先安了15门电话嘛,这是第一批,此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吧,你惹挑明了质问,得罪了刘班长太太,把你排到最后,甚至不给你安电话,不承认收过你的礼物,你又有什么凭据呢!因此种种缘故,急性子们个个儿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给刘太太拜完年,也就回家等着去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吴总编由于工作急需,就到电话局的营业处去查询“移机”之事。
“同志,我申请移机已经5个月了,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女业务员的答复已脱口而出,“没号儿。等着吧!还有等两年的呢。”
“怎么没号儿呢?我住的同一个楼里,上星期就新装了15门电话呀!”
“那不归我管。我只管移机。”
“按规定,应该先解决移机,后解决新装的,是吧?”
“应该的事儿多啦!”
“小同志,别这么说话呀!”
“小?我儿子都上小学啦……哎,你还有完没完哪?”
吴总编手里有报纸,他也算是有权力的主儿,掏出笔来记下女业务员胸章上的号码,准备回去写篇批评文章。究竟效果如何?目前谁也说不上。
作家王的思维更敏锐一些,他对“15”这个数字产生了疑问——红楼居民当中申请“移机”的是15家,这次一家也没解决;上星期新装电话的也是15家,包括屈主任在内,都是年前刚搬进红楼的官员,莫非贾马莉和房猴儿从中做了手脚?
书生意气,直面人生。他分别找贾马莉和房猴儿谈话,没承想这两位根本不把作家王放在眼里,一个说,“给领导干部先安电话是工作需要!”另一个说得更露骨,“不论移机还是新装电话,我们有权作内部调整!”
作家王气得浑身直哆嗦,铁青着脸来找吴总编,说明原委,一拍即合,决心捅一次马蜂窝——作家王提名道姓地写篇揭露文章,吴总编立即签发,豁出去打场官司,也要明天见报!
幸亏红楼里有两个“沙龙”和自愿充当义务宣传员的小褓姆,“明天见报”的新闻稿还没写完,其主要内容已经传得满楼皆知。屈主任不愧为即将晋升的得力干部,他顾不上训斥贾马莉和房猴儿,从自己箱子里拿出两幅名家字画,直接送到电话局局长手中,并且晓以大义,“可别小瞧了作家跟总编辑的联盟呀!”
局长哈哈一笑,“当天要150个号儿,我办不到。要15个嘛,好说,现在就批给你!”
大凡一个单位的办公室主任,都是实权派,要钱有钱,要车有车。屈主任就在电话局长的屋里打了几个电话,调兵遣将,迅雷不及掩耳,先下手为强。
叮铃铃!叮铃铃!悦耳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晚饭前,天还没黑,红楼里又安装了15门程控电话,就是给那15家申请“移机”的用户,包括作家王和吴总编在内,迅速解决了问题。谁也不知道天上为什么忽然往下掉馅儿饼?而且连每户几百元的移机费都是办公室统一垫付的。
“釜底抽薪!”吴总编对作家王说,“算啦,穷寇勿追。再发文章也没了根据。何况,姓屈的刚才还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咱们犯不着得罪电话局,红楼里大部分居民仍然期待着安电话哪。你说呢?”
作家王哭笑不得,倒吸一口凉气,点点头。
“明天见报”成泡影。传达室和电梯间两个“沙龙”又添新话题。话题儿也会随着形势不断转移,“真正的倒霉蛋儿,是那些偷着给刘太太送礼的!”

阳春三月,天气转暖,年轻人急急忙忙地换上春装,以显露他(她)们健壮的、苗条的、多曲线的、迷人的、充满青春活力的、美好的身材。小蹄子心有灵犀一点通,俗话叫做开窍了——她完全知道男士们喜欢什么,所以特意穿了一条雪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淡黄色的紧身羊毛衫,将身上几个美丽的半圆球全都箍得凸现出来,走到哪儿,就给哪儿带来一片亮色,招人打眼。“传达室沙龙”的男士们也忍不住地拿她说事儿。
“横看麦子竖看谷,远看媳妇近看猪。”门房OK摇头晃脑地说。
“这话怎讲?”城里出生的小伙子不明白。
干过农活儿的哈哈笑,“省长、市长下乡检查农业生产,看麦田,我们就领他横着看,这就看不出缺苗断垄的破绽来。要看谷子,就领他顺着垄沟竖看,那沉甸甸的谷穗儿耷拉着头,全都看得见,让当官儿的喜欢呗。大姑娘小媳妇适合于远看,现代语言叫做朦胧美,灯下看美人儿嘛!到集市上去买猪,必须近看,才能看清楚屁股圆不圆,皮毛光不光滑,长没长癞皮癣?”
“那,看小蹄子,也应该远看啦?”
“对喽,你瞧她那件羊毛衫,跟肉色差不多,大老远一看,活像是光着膀子哪!”
一阵笑声过后,又有人问,“到底是谁让小蹄子住进红楼里来的?我看她八成是想在城里找对象吧?整天没事儿,光会打扮,成心勾引男人。”
对这个问题,包括知情人在内,大家都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没人答复。
换上春装之后,电梯妞儿小A倒是显形了,至少怀孕六七个月啦。按说这也没什么,人家还在照常值班开电梯,坚持工作,不是挺好吗?
只有贾马莉看不过眼去。她特意来找作家王,想请他写一篇揭露文章。
“您知道吗?计划生育是咱们的基本国策!”她说话习惯于先上纲。
“知道知道,基本国策……”作家王很尊重红楼楼主贾科长。
“那,您知道开电梯的三个女孩子的来历吗?”
“这我可没打听过……愿闻其详。”
贾马莉一脸正气,小眼瞪得溜圆,讲了她上任后调查核实的官方材料。
原来,红楼使用的两台国产电梯都是不合格的“合格产品”,只因为这几年同时上马的高楼大厦太多,像红楼这样的“高知楼”,既没有外汇购买洋电梯,也没有过硬的后台批给国产的合格电梯,16层呀,又不能没有电梯,逼到了这步田地,只能安装“带维修工的电梯”。
作家王听糊涂了,“请你解释一下,带维修工的电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两台电梯经常出故障,需要电梯厂派两名维修工长期住在咱们楼里随时维修!住房由咱们提供,工资由咱们开支,修理一次发一次奖金,这还是电梯厂对咱们的额外照顾。”
作家王大惊失色,“天下还有这种怪事儿?”
“怪事儿在后头哪。两个维修工既然长期住在这儿,就得带家属,喏,两位太太一位小姨子,都由咱们安排工作——开电梯!”
作家王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三个电梯妞儿的来历……好,好!正是姜昆和杨澜说的: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世界真奇妙。”
“奇妙的事儿还在后头哪。那个小A,在农村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又怀上啦,再没人管,咱这儿可就成了‘超生游击队’的窝主啦!”
“那您就管一管吧。整个红楼都归您管,何况,您刚才说过的,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作家王并不傻,知道此事之难度,开始闪烁其词。
“我当然要管!”贾马莉要强好胜的劲儿上来了,“我正在管嘛,维护基本国策人人有责!但是我一个人势单力孤,需要借助于您的如椽大笔,写篇揭露文章,再请吴总编登报,看他电梯厂怎么说?看他小A家乡的计生委管不管?”
“从理论上讲,您提到的各个方面都应该管,不过……”
“不过什么?作家的良心,灵魂的工程师,绝不会容忍‘超生游击队’吧?一定敢于揭露社会的阴暗面吧!”贾马莉使出了激将法。
“当然,当然!您别误会,我是说,本来我不应该这样说话,现在也只好不客气地说了,我看那个小A的肚子,当然,我是外行,大概已经七八个月了,不能坠胎了吧,或者说,木已成舟……”
贾马莉一笑,“您一点儿也不外行。没人逼她打胎。但这问题必须揭露!”
“那,实际效果是什么呢?”作家王对这种非文学的题材不感兴趣,虽然他也曾为安电话的事大动肝火,要写文章,但那毕竟与他的切身利益有关。
“实际效果?至少叫社会知道!叫小A回农村超生去,别生在咱们这儿!”
“那还不是超生嘛!实际效果全一样,从此世上多一人……”
就在他俩争论实际效果的第二天,两部电梯都坏了。据说原因很简单,一位维修工送妻子小A回农村生孩子去了;另一位维修工说,必须两个人一起才能检修电梯,一个人干不了,只好请大家耐心等候小A的丈夫回来。
好在红楼居民的心理承受能力相当强,年轻人爬16层歇两气儿,老年人自觉不下楼,既没有怨声载道,也没有怨声载楼。房猴儿说别的楼房电梯也常坏。小B说,可惜电梯坏的时候没把贾马莉关在里面。

红楼居民的生活逐步进入了正常状态。电梯终归是能够修好的,而且好的时候比坏的时候多得多。新安装的电话也在慢慢增加,暂时没安上的也有盼头,就算再等一年两年,那也是民用电话大发展的高速度啊!红楼居民都有良心,凭良心说话,这“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煤气暖气,电视电梯”,前几年还是挂在嘴上的顺口溜,还是一种想象中的小康生活,如今已经基本上变成现实,谁还能说社会发展得不快哩!
屈主任正式调动,却没调走——升任某大单位的办公厅主任,全家仍然住在红楼,而那大单位正巧领导红楼居民的这个小单位,所以他的干儿子房猴儿也继续管理红楼。贾马莉是屈主任没调动之前亲手提拔的房管科长,门房OK是房猴儿的亲信,既然屈主任调动而没调走,他两人的职位也就固若金汤。至于那位水暖工,手里捧的不是铁饭碗,贾马莉的小眼睛一瞪,他就有被炒鱿鱼的危险,所以只能服服贴贴,那暖气、马桶、龙头也就一律不敢漏水。此外,只要国产电梯的质量不过关,与它“配套”而来的两位电梯维修工及其家属小A、小B、小C也就不会失业。当然啦,小A现在已经是3个孩子的妈妈了,她是否打算继续超生?小B是否向她学习?小C是否已经在城里找到了如意郎君?这些问题屈主任压根儿就没想管;作家王不屑于管;贾马莉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再管,看来暂时没人管了。小蹄子的话说得难听而实在,“没人管,天也塌不下来,地球照样转,女人照样生孩子呗。”
至于小蹄子自己,目前仍然没着没落——还没嫁人,小褓姆们从“电梯间沙龙”传出来的信息有点儿凄凉:找过仨啦,人家只玩她,不娶她。
“传达室沙龙”的男士们大都喜欢跟小蹄子逗乐儿,却没人动真格的帮她一把,给她介绍个靠得住的对象,有时还在背后议论她。
“论年纪,论模样,这小妞儿不会嫁不出去。”
“关键是不知根不知底。谁知道她的来历?从前正经不正经?”
“正经不了!看看现在,就能知道她是哪路货。”
“不是找了个出租汽车司机吗?”门房OK说,“这事儿瞒不了我呀,开车接出去玩儿,一玩儿一整天,可以,半夜三更才送回来,也可以,搞对象嘛。怎么玩儿都行,咱不封建。那就赶紧结婚吧!不。让人玩儿了个够,白玩儿,司机再也不露面了。小蹄子大哭一场。另找对象,谁还肯要?”
“小蹄子嫁人的条件是什么呢?到底有几条?说出来,别人也好帮忙呀。”
“几条?我看只有一个字:钱!”
“有钱的老光棍儿她也嫁?”
“那得看老头子有多少钱?”
“万元户行不行?”
“别逗啦,万元户算个屁!十万元户都得拿火车拉——你要几车皮?”
“麻烦啦。就冲,还想嫁个百万富翁呀?过景儿喽!”
“什么是过景儿?”一位南方人问。
“过景儿就是过时——你没细看呀,小蹄子并不很年轻啦,一笑,眼角有鱼尾纹,一擦汗,粉底子薄了,鼻梁两边露出蝴蝶痣来。更主要的,你得看手——俗话说,化妆难化手,她手背上露青筋,少说也有三十二三啦!百万富翁,人家不会找那嫩点的雏儿?”
南方人不同意“你也太挑剔……总的看,看身材,她还是蛮年青的。”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这话说过了头!谈不上。只是大龄青年。”
“说她是个老姑娘行不行?”
“这话从另一方面说过了头!她绝对不像个姑娘……”
这位男士要往下说具体的,她身上哪哪儿不像姑娘,“传达室沙龙”里突然爆发一阵轰笑,原来是小蹄子走了进来。
“你们笑什么?”
她这一问,大家又禁不住地笑了一阵。
“有什么好新闻吗?说给我听听,也让我高兴高兴呀!”小蹄子追问着。
天气渐热,小蹄子的衣裙更是超前的薄,薄到半透明的程度,这从某种侧面证明了她的确不像个姑娘,而是个“过来人”——她急于找对象,又完全知道男士们喜欢什么,所以才如此打扮,投其所好。今天她就穿了一件真丝短衫,一条白得发蓝的薄裙子,站在传达室的门口,外边亮,屋里暗,光线透过薄薄的衣裙,像演皮影戏那样,把个身着“三点式”泳装的女人展示给“沙龙”诸君。
“有新闻、有新闻!”一位男士连忙说道,惟恐这“三点式”的美女转身走开,“你愿意听,我就让你高兴高兴!”
“我愿意听!您快讲吧。”
没承想,小蹄子跑进传达室屋里来听讲,门口的皮影戏完结,“三点式”美女也看不成了。这位男士深感遗憾,要讲的新闻早忘到爪哇国去啦。幸亏小蹄子跑过来坐在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直摇,“您快讲嘛,快讲嘛!”这是小蹄子的拿手好戏,抓住男士的胳膊摇来摇去,有意无意地在自己高耸的乳房上碰了好几下,那男士得到了意外的报偿,也就无法拒绝她的要求了。
这位男士上了年纪,原先要讲的、足以让小蹄子高兴高兴的新闻既然已经忘到爪哇国去了,那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啦。可是,人家已经让你的胳膊吃了“豆腐”,不讲新闻也不够哥儿们吧?他只好讲了一桩并不能令人高兴的红楼新闻。
“咱这红楼,按高知楼的标准是要供应热水的。可是至今不供热水,你们猜猜到底为什么?”
其实这并非新闻,“沙龙”诸君多少知道些不供热水的原因,也就不想听这位上了年纪的男士唠叨。只因为小蹄子在场,才有点儿吸引力,没舍得抬屁股走人。当然啦,客观上也有原因,“沙龙”诸君都是本单位浮在面儿上的大闲人,机构改革还没动到他们头上,一个闲得流油,百无聊赖啊,抬屁股走人,又能走到哪儿去呢?所以还是坐在这里好,用目光在小蹄子漂亮的脸蛋儿上扫描,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抚摸”,也能消磨时光。
“猜不着吧?大伙儿嫌贵!一吨热水4块钱。1/3的住户希望单位掏钱,1/3的要求减价;只有1/3愿意自己花钱的。你们说可气不可气?现在热水送到家里来都不用,愣说没钱,没钱就甭住高知楼嘛!”
小蹄子一撇嘴:“不是家家都装着热水表呢吗?谁嫌贵谁就甭用呗,咱这红楼照样可以供应热水呀!”
上年纪的男士腾地跳起来,“我闺女,你说得轻巧。全楼普遍供热水,可是只有1/3的用户,那浪费可就海了去啦——你要洗个澡,就拧开热水龙头放凉水吧,先得把管子里的几吨凉水放光了才能来热水,你那热水表可是刷刷不停地走字儿,这谁受得了啊?唉,锣齐鼓不齐,烤熟了的鸭子也会飞掉——咱红楼里这套热水管道算是白安装了!”
对这个话题儿不感兴趣的男士们听着听着也都火了,“沙龙”里七嘴八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有各的事。
“错在当初。不够资格住高知楼的压根儿就不该给他分这儿的房!”
“关键是钱!够资格的高知没钱照样用不起热水。大学教授卖馅饼,总工程师摆地摊儿修理自行车,吴总编的女儿刚当导游,一个月的外快比她爹一年的工资还多。我看哪,错在建设设计院——高知楼根本就不应该设计安装热水管道。赶明儿设计什么倒爷楼、司机楼、导游小姐楼的时候再供应热水,那才叫做从实际情况出发哩。”
“我看是缺少集体观念。现在有了闭路电视,按电视台的规定,以楼为单位安装公用的接收天线,每户每月交6块钱。可是咱这红楼里只有7户不肯花这6块钱,结果全楼一百多户谁也看不成!你说这7户缺不缺德?”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不看闭路电视有什么错儿呢?这是人家的自由。”
“我看是贾马莉无能。要还是屈主任当这红楼楼主,一句话:那7户的电视钱公家报销!不就全解决了嘛。”
“书记呢?他就不敢出面批评这7家钉子户?都是本单位的干部嘛!”
最后还是小蹄子笑嘻嘻地站起来,挺着胸脯作了总结,“批评!现在谁怕批评呀?正是: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

夏季来临。最早迁入红楼的老实居民,包括吴总编和作家王,在此落户快一年了。他们对于“红楼无梦”的滋味皆有亲身体验,现在倒也有苦说不出,或曰习以为常,不说了,认命了。然而那些不怕鸭子飞掉的官员,也就是拖到年根儿底下才迁入红楼的居民,包括屈主任和厅局级干部们,现在可是刚刚碰上第一个夏天,对这“红楼无梦”的惩罚也就特别敏感,刺激性特强,难以忍受。
罪魁祸首是夏天!
夏天怎么啦?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过了春天是夏天,这是自然规律呀。
夏天太热,家家户户都得开窗户通风。红楼临街,窗户一开,那高分贝的汽车噪音便轰轰烈烈地涌进屋里来,杀人不偿命。
罪魁祸首是汽车!
是噪音,是公害!
是基建处选址不当,宿舍楼不该临街。
是环保局无能,为何不消除噪音公害?
夜晚,红楼居民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梦,便不约而同地搜寻“红楼无梦”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夏天,汽车,噪音,基建处还是环保局?
也许是咱中国人变得娇气了,十年前有几位懂得噪音是公害呢?
更因为这十年发展太快,许多大都市“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汽车城。
市政府不是不管,前几年就禁止汽车使用高音喇叭,进而干脆禁止汽车在市区鸣喇叭,这两年又禁止大卡车进城。但是谁也不能消灭汽车。中国汽车年产百万辆,那进口的“万国牌”小轿车、面包车、大轿车、军车、警车、摩托车、出租车、急救车、救火车……比澳大利亚的兔子繁殖得还快。
“怎么扯到澳大利亚的兔子了?”小蹄子对什么问题都感兴趣。
“我媳妇,”一位男士连占便宜带解答,“你就不看《参考消息》?澳洲原本没有兔子,一百多年前,有位移民带去28只英国兔子,放到农场里供他打猎玩儿,可惜没打完,那剩下的兔子便大量繁殖起来,如今已有几亿只,糟蹋庄稼和草原,一年损失上亿美元,兔子成灾,再也难以消灭了!”
“明白啦,您是说城里的汽车跟澳大利亚的兔子一般多,成灾啦,谁也消灭不了啦。可是呢,我想坐小汽车还坐不着哪!”小蹄子并不讨厌汽车。
除了小蹄子,红楼居民当中,吴总编和作家王对这汽车的噪音也无所谓。一则,他们业已经过了去年夏天开窗户通风的锻炼,汽车的噪音虽大,幸好还是单一性质的嗡嗡声,只要专心致志地看稿或写稿,就能做到“充耳不闻”;二则,总编和作家都是夜猫子,别人睡觉他开夜车,以夜代昼,如今“红楼无梦”,他俩却能够对那噪音“充耳不闻”,照常工作。
吴、王二位实乃有福之人。也许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但他二位的夫人却能洞察秋毫,说他们是歪打正着。此话怎讲?
总编夫人说:“我家老吴哇,当报社编辑30多年啦,职业病,生物钟完全错乱,每天吃过晚饭就来精神,不到凌晨3点不睡觉。”
作家夫人说:“老王也是个夜猫子,就喜欢夜里写作。晚睡晚起,跟全家人的作息时间拧麻花,还有一套歪理儿呢。”
二位夫人自从当了邻居,就越谈越近乎,好比巧遇知音。
“是有理论。老吴也这么说,科学小报上登的,说是医生测定,人的生命活力,早晨最低,因为睡了一夜啦,身体机能处于半休眠状态,而且12个小时不吃不喝,血糖低,氧气供应也不充分,所以大脑在早晨并不清醒……”
“对对,老王也这么说的,他说呀,人在白天这12个小时连续吃了3顿饭,全身各个部位都活动开啦,新陈代谢旺盛,所以晚上大脑最好使!他还有许多实例哪,譬如,重要的会议,党代会,人大会,都是下午3点才开幕。奥运会和亚运会晚上开幕。没有哪个世界纪录是早晨创造的!”
“老吴也说,毛主席、刘主席、周总理都是夜间工作,下午或者晚上开会,没听说过早晨接见外宾的。”
“老王说,咱中国的成语,‘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都是不科学的落后意识。他说呀,明天的计划应该今晚制订,明年的计划要在今冬制订。”
“对对,老吴也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农民原始状态的时间表,那时候没有电灯嘛!如今要搞现代化,要跟全世界打交道,您说,地球是圆的,外国的太阳何时出、何时落?所以北京、上海、广州都搞不夜城嘛。”
二位夫人所说的吴总编和作家王对这“红楼无梦”歪打正着,则另有解释。这二位夜猫子都是凌晨3点上床睡觉,而那汽车的噪音也不是24小时都同样地吵人——凌晨3至5时就清静得多。所以他俩一上床就能很快入睡,这还不是歪打正着么!
别的红楼居民则不然。晚9点、10点上床,关窗户吧,屋子如蒸龙,只能出汗;电扇吹的也是热风;开窗户吧,汽车噪音有如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能杀出高血压、心脏病、神经衰弱、或曰大都市综合症来。他们上床虽早,却是来回翻身如烙饼难以入睡。有耐心的,默默地数数儿,数到3千5千,把自己数糊涂了为止;没耐心的,吃安眠药片,去年吃一片,今年吃两片;年老体弱的,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比开灯看报还累。当然也不是通宵无眠,大体上都得耗到凌晨3点左右,等那汽车的噪音清静下来,才能入睡。真是无巧不成书,此时吴总编和作家王也刚刚上床,上床就能入睡,不用数数儿,不用吃安眠药片儿,睡眠的质量还比别人高,此所谓“睡得早不如睡得巧”者也。
其实,吴总编和作家王也有害怕汽车噪音的时候。他们不怕那单一的嗡嗡声,对此可用专心致志的埋头工作法达到“充耳不闻”之境界。但是却怕那警车、急救车、救火车“呜哇呜哇”刺耳的警笛声,那可真叫你无处躲藏啊。每次听到这种刺耳的噪音,文思都要被它打断,搅乱,半天理不出个头绪来。
屈主任和厅局级居民们遇见这“红楼无梦”的第一个夏天,心中着实恼火。虽然他们个个握有实权,却也无法消灭汽车。
“你当他们真的没办法吗?有权就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话又是小蹄子拿到“传达室沙龙”里来磨牙的。虽然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人们还是半信半疑。不信吧,已经叮叮铛铛地动工了,全信吧,屈主任也未见得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干吧?
据小蹄子说,她是听屈主任家小褓姆说的,小褓姆又是听屈主任自己说的,有一家求得着屈主任的空调机厂,主动提供10台新产品请屈主任他们试用,只收成本费。另一家室内装修公司,也愿意以优惠价帮这10户红楼居民换装铝合金密封门窗,为他们试用空调机厂的新产品创造个不漏风的环境。哈。门窗连风都不漏,那害人催命的汽车噪音也就被拒之窗外了嘛!室内有空调,自然不再热得像蒸笼,“红楼无梦”也就可以简化为“红楼梦”了。
小蹄子的话当然不足为训,不足为凭。只配拿到“传达室沙龙”里磨牙玩。谁若当真,自找麻烦。您就不想想,小蹄子是什么人?她听小褓姆说的,小褓姆又是什么人?小褓姆听屈主任说的,屈主任又是什么人?有了这一连串的问号,您还能轻信这廉价试用空调机的“沙龙”新闻吗?
最可靠的思路应该是:相信红楼居民大都有了钱,花几千块钱装空调、改门窗,不在话下。真是的,堂堂屈主任,岂可被汽车噪音搅得无法入梦!
十户红楼居民自费装空调,这事儿拿到广东、福建,一点儿也不新鲜。只因为北方的夏季比较短,没有空调也能凑合着过,所以小蹄子才拿它磨牙玩儿。不过,由于屈主任等十户居民拆门换窗,那电钻、榔头“吱吱吱、铛铛铛”的噪音从楼里往外响,那“嗡嗡嗡、呜哇呜哇”的汽车噪音从外面往楼里响,正是:交响共鸣,相得益彰,震耳欲聋,无处躲藏,“红楼无梦”,日久天长。

红楼里住着许多老年人。据传达室和电梯间两个“沙龙”的初步分析,这些老头老太基本上属于两种人:一种是户主的爹妈,或者老丈人和丈母娘,此乃正常情况,谁家都可能有老人嘛,另一种老人本身就是户主,换言之,他们都是离退休的老干部,工作一辈子的人了,挑大梁干工作的时候得不到比较好的住房,如今住房条件好啦,可惜人也老啦,只能用来安度晚年。这不禁使人想起老舍先生《茶馆》里几位老哥儿们一句伤心的台词:花生豆倒是有了,可惜牙没啦。
这几十位老人,大都养成了早起锻炼的习惯。自从住进红楼以后,夜晚经常睡不好觉,或曰睡眠不足,这早起锻炼也就成问题了。
“晚上没睡好,清早就别锻炼了吧!”
电梯妞儿小B和小C常说这句话。互相说,更多的时候是对那些乘头班电梯下楼打太极拳的老头老太们说。
既然夜晚没睡好,为什么清晨6点还要乘电梯下楼打太极拳呢?这种事儿,不到老年不易理解,20郎当岁的小B和小C就更难理解了。说来令人心酸,老年人本来就不像小青年儿那么贪睡,北方话是觉儿少。少也得睡五六个小时吧?然而这些红楼老人入夏以后,常常耗到凌晨3点才能入睡,刚睡俩仨钟头又得起床——此时公共汽车上路,噪音大作,又开始了那烦人害命的过程。
难道就不能关窗蒙头继续睡觉吗?能,个别人可以,多数老人不行,他们的生物钟属于“早睡早起”型的,虽然早睡办不到,可是天刚蒙蒙亮就能自动醒来。唉,少年不知老年愁啊。这些可怜的老头老太,清晨5点就醒了,不起床干什么?洗漱之后,不下楼打太极拳又能干什么呢?清晨锻炼,是他们多年养成的习惯。习惯这玩意儿,有好有坏,不论好坏,都很顽固,甚至可怕,改也难。就说这清晨锻炼吧,据说是个好习惯,可是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坚持锻炼,效果适得其反,非但不能益寿延年,反而有损健康,催命损寿。
作家王粗通英文,借助英汉字典读过若干洋报刊,知道清晨的空气最污浊,小树林里清晨的空气尤其有害。还知道老年人坚持运动忒危险,稍一过量就会短寿,甚至猝死。美国70年代有本很畅销的杂志《跑步》,提倡晨跑,于是晨跑乃至裸跑在欧美风行一时,它的老主编身体力行,带头坚持晨跑,结果猝死于路边,舆论哗然!经医学界认真研究,晨跑果然有害于健康,连这本杂志也被迫改名为《散步》了。因为有了这些科学知识,作家王好几次都想出面劝阻搭乘头班电梯下楼锻炼的老年邻居们,别跟科学对着干,甭玩儿命!只可惜人家打太极拳的时候他还在呼呼大睡,所以这个良好的愿望并没付诸行动。
至于3位电梯妞儿,小A是3个孩子的妈妈了,理应受到照顾,不值早班。小B和小C也不喜欢红楼老人们每天6点准时搭乘头班电梯下楼去锻炼,那是因为她俩也就不能偷懒了,晚半小时上班都会有许多老头老太聚在电梯口等候,七嘴八舌,说三道四,多么讨厌啊!“老得连楼梯都爬不动了,还不猫在家里享清福,天刚亮就下楼,瞎折腾个啥劲儿呢?”这是她俩天天挂在嘴边上的牢骚。
红楼前边有一长条窄窄的花坛绿地,高高矮矮的几层绿树,虽然不能遮断大马路上袭来的汽车噪音,却也给附近的居民们提供了那么点儿活动的空间。尤其是夏来季节,从早到晚都有几十位平民百姓轮班在此消磨时光。
清早头一拨儿,是练功的老年人,包括红楼里下来打太极拳的,也有附近的老人来到树下练气功,轻功、鹤翔桩、甩手功,以及叫不出名目的种种功夫。
早饭后,另来一拨儿遛鸟的,也是以离退休职工为主,一人提来两只蒙着蓝布罩子的鸟笼,也有提4笼的,最多的用平板三轮车运来6笼,挂在树杈上,掀起蓝布罩子,那鸟儿便比赛般地鸣叫起来。按说,这百鸟争鸣的交响乐,完全应该给红楼居民增添许多乐趣,而实际情况却是,只有走到跟前才听得见,稍微离远一点儿,这美妙的鸟鸣声就完全被那汽车的噪音淹没了。“传达室沙龙”的闲人们距此百鸟争鸣处较近,受到美音之引诱,便走出来鉴赏辨认。据他们说,名贵的鸟儿不多,仅有几只鹦鹉,八哥,黄鹂,其余大多是不值钱的画眉。
与遛鸟老人“混合编组”或交替前来的,是一拨儿中年老年人,在这花坛绿地下棋,打牌,观战,理发,聊大天儿。他们大多自带小板凳、小马扎,棋盘就地铺开,出车跳马,也能杀得天昏地暗,专心致志,对那汽车的噪音也能“充耳不闻”。象棋可摆三五摊儿,围棋较少,时有时无。打牌的主要是推牌九,自己搬来小炕桌,或者以平板三轮车为桌,牌友们可以围车站立几小时,瘾头儿之大,令人吃惊。当然更有打扑克的,他们的自由度较大,草地上铺块塑料布,一圈人席地而坐就能“甩”出来。
由于有了下棋的、打牌的,瘾头大,时间长,渴了要喝水,饿了也得咬口干粮吧,所以这条窄窄的绿地树下也就有了几处饮食摊儿,香烟、水果、面包、饮料,总之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嘛,有人买就有人卖。
最令作家王感兴趣的是“八不理发师”。一只方凳,一块白布,一把推子,一把剪刀,一把梳子,一位理发师傅,树下设摊儿,不要营业执照,不必纳税,不洗头,不刮脸(免得刮破一条小口子就会传染肝炎、爱滋病),不吹,不烫,不染,不抹生发油。而且还不用排队等候,更不使用任何真真假假的化妆品,这些都无须计算在“八不”之内。它最大的优点是便宜,两块钱一个脑袋,非常适应红楼居民中穷文人的消费水平。吴总编就每月光顾一次,下楼就理发,回家再洗头,自己刮胡子,省钱省时间,不得传染病,不用那十之八九都是骗人的化妆品,何乐而不为!作家王就是发现吴总编在此理发才文思澎湃如潮涌,当天就写了这篇《八不理发师》的千字文,交给吴总编拿去发表,收入稿费60元,足够作家本人5年的理发费,假如这些“八不理发师”不自行涨价的话。
晚饭后再来一拨儿年轻人,大多是下班后的青工,不像个体商贩那么有钱,进不起舞厅或卡拉OK酒吧,只好到这免费的花坛树下乘凉,在路灯下打扑克,“抓王八”,“敲三家”放开嗓门儿一直嚷嚷到午夜之后。不大声嚷就不够刺激,牌友听不见,大声嚷了也不影响红楼居民的睡眠,因为那汽车噪音可以淹没一切。与他们略微保持一些距离的,还有几对儿情侣,并肩坐在路灯照不见的树影下,低头诉说那没完没了的情话。也有浪漫型的,公然搂搂抱抱,把手伸到姑娘的衬衫里面去。没人干涉他们。门房OK还充满同情心地说:“没结婚的年轻人就根本分不到房,谁给他们提供谈情说爱的地方啦?”小蹄子则另有见解,悄悄告诉小B和小C,说那些任人搂抱的姑娘是“马路天使”,白天在电影院门口也能找到她们,男人买张双座位的票,再给5张“大团结”,就能领她进去看场电影,一个半小时,黑咕隆咚,爱怎么摸就怎么摸。
端午节这天,作家王的小儿子花两块钱买回来两只蝈蝈儿,挨他爸一顿骂,“你怎么敢花一块钱买只蝈蝈儿呢?这玩意儿一毛钱一个!”作家夫人赶紧护着儿子顶丈夫,“蝈蝈儿就不涨价呀?书呆子,这年月,除了稿费不涨价儿,什么都涨价儿!”
没几天,倒是作家王带头喜欢上这两只蝈蝈儿了。原因很简单,蝈蝈会叫,可是白天谁也听不见,只有到了凌晨3点钟,汽车的噪音基本消失之后,那清心悦耳的蝈蝈叫声才陪伴着作家上床睡觉,一如催眠曲。
“爸,这俩蝈蝈儿怎么都是哑吧,不会唱歌呀?”小儿子放学回家就问。
作家王给儿子讲了汽车的噪音是公害之后又说,“蝈蝈儿不是用嘴唱歌,而是‘振翅’——就是蹭翅膀儿,发出美妙的声音。”
“它为什么蹭翅膀儿呢?是饿了吗?”
“不是饿,‘振翅’是为了求爱。”作家王刚说出口就后悔了,儿子还小,不该对他说这个。
“什么是求爱呀?”小儿子果然喜欢刨根问底儿。
“去去!少问……等你长大就明白啦。”
作家都是极富同情心的。经儿子一问,忽然感到那小小的蝈蝈笼实在是太残酷了。难道不是吗?蝈蝈儿一旦被捉,装进小笼,不论身价一毛还是一块,不论主人如何精心喂养,也是“身陷囹圄”,至死方休。那,这么多蝈笼都是谁编织的呢?真巧,这天晚上,一则电视新闻作了解答,原来是河北省易县的老农。他们经营着这项传统副业:老人在家编蝈笼,孩子们进山逮蝈蝈儿,男子汉长途贩运到(除西藏、台湾之外)全国各地的城市去,让蝈蝈儿给千百万人家“唱歌”。仅此一项,当地农民人均收入增加百元以上!
看了这则新闻,作家王“蝈笼残酷”的认识又发生了动摇。还是让农民增收好。何况蝈蝈儿吃菜、吃瓜、又特别爱吃南瓜花儿,本属害虫哩。
于是,他的文思再次如泉涌,提笔写道:害虫装进小笼,就能给人“唱歌”。汽车当然不能装进小笼,不过,有没有伟大的市长设个重奖,鼓励伟大的科学家发明一种逍声器,把汽车的噪音装进小笼呢?这大概不完全是梦想吧?我这个梦,不单纯为本楼居民而作,然而,红楼里原本是应该有梦的呀!
为写这篇激动人心的作品,作家王凌晨3点上床之后,听着蝈蝈儿绝望的振翅之声,久久难以平静,也开始品尝着失眠的滋味儿了。
天蒙蒙亮,一辆急救车“呜哇呜哇”的喇叭声惊醒了所有的红楼居民。原来是小蹄子吞服了半瓶安眠药片。大家一片惋惜之声,多么漂亮的女人啊。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自寻短见?医院还能不能把她抢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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