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过招

住建厅厅长外逃,“裸官”这个深埋已久的“地雷”一下子在海东省委班子中炸响。一石激起千层浪,大鱼惶恐,小鱼失措。清者为证明自己,“裸”者为洗白自己,一时间班子里人事调动此起披伏。明升暗降,暗降名升,各方势力此消彼长。海州市委书记朱天运从波诡云谲的官场中悟出一个道理 官场上的联盟是不可靠的,自己才是自己出路的开创者。于是,一个人同几个人的纠葛,一个人和几个利益集团的博弈,一个人对整个官场仕途升降、权力平衡的反思便在这暗流涌动之所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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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上午十点,海州市委召开专项会议,会议由朱天运主持。头一天晚上,朱天运让唐国枢通知在家的常委,说有件事临时碰一下。九个常委七个来了,政法委书记去了北京,市长柳长锋在海州,电话打不通,市委、市府两边的秘书还有秘书长忙活了一小时,还是找不到人,朱天运笑说:“算了吧,长锋同志最近忙,不干扰他了,我们开。”朱天运用了干扰两个字,让其他常委一阵多想。
将一件大事用碰头的方法来解决,是朱天运惯有的工作方法,在他这儿,你几乎分辨不出什么事重要什么事次要,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说的每件事都当大事。在朱天运看来,事情如果有轻重缓急之分,常委们的态度也会有轻重缓急之分,他的话别人就会选择着听,他不想要这种结果。作为一把手,朱天运希望别人什么时候都能把他的话当回事。再者,开展作风建设年是他早就有的想法,去年年底班子会上他就提出过,当时常委们都点头同意,眼看都要搞了,他又去了中央党校,参加短期培训,这事就拖下了。现在把它重新提出来,也算是还去年一个帐,这事不用太隆重。
昨晚的碰头会开得简单庄重,除纪委书记赵朴有针对性地补充了几点意见外,其他常委都是顺着他的话走。这个结果朱天运早就想到了,他说,现在重提作风建设,一是我们的作风特别是领导干部作风出了问题,大家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二来这段时间我们有重经济建设轻思想建设的倾向,这个倾向在个别人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这要不得,什么时候,思想建设都是我们的重中之中,是一切行动的保证。
朱天运尽管没点名,但在座的常委谁都清楚,他指的个别人是谁。昨晚会后,朱天运把赵朴留下,两人又单独谈了一会,今天上午这个会,原定由赵朴主持,开会前十分钟,朱天运又推翻了这个决定。
朱天运感觉赵朴没把他的精神吃透,或者,昨晚那个话白谈了。
会议室里密密码码挤满了人,各部门的领导都来了,各县区一、二把手还有主要企业的领导也都参加。朱天运清了清嗓子,开始做动员报告。
柳长锋感到突然,坐在主席台上的他除了擦汗还是擦汗。昨晚他真的不在市区,去了橡树湾。橡树湾是海宁区前年搞的特色产业开发区,号称海州金三角,除了一座座美丽的厂区外,还有万花筒一般的艳丽世界。据说来自从国各地的三陪小姐不下十万人,十万小姐聚集在一起,那是怎样的壮观啊。当然,柳长锋昨晚不是去找小姐的,没那份心境。自从省委那天会议之后,柳长锋的心一直揪着,干什么都不得劲。他是去追踪孟怀安。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程度,孟怀安居然还有心境进夜总会。在橡树湾最大的夜总会“天上人间”,柳长锋一脚踹开十二楼荷花厅的门,立刻就被浓浓的艳气乌黑。橡树湾的“天上人间”是京城“天上人间”的翻版,据说老板曾经在京城那家著名的夜总会有过股份,后来到海州这边单干。跟京城不同的是,这家夜总会的包房是以小姐的名字命名的,比如荷花厅,头牌小姐就是荷花,其他小姐妹也都是荷花带来的。孟怀安怀里搂着两个小姐,一个全身赤裸,两颗硕大的奶子上涂了奶油,定是孟怀安的杰作。另一个多少挂点东西,但挂了比不挂还让人来气。因为那小姐挂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块桌布,还有不知从哪个男人脖子里拽下的领带。孟怀安的脖子里则绑着小姐们的黑丝袜。他像条肥硕而没有头脑的狗,被“高贵”“神圣”的“女王”荷花牵着。
荷花穿一身制服,手里拿一根鞭。听说这是她的王牌节目,叫调教。而孟怀安此时极像一条期待着被驯服的狗。
听见声响,几个男人霍地站起,怒气冲冲瞪住闯进来的柳长锋。见是市长,躺在后面沙发上的胖子大洋地产老板、人称阎王的阎三平一个激灵站起,几步来到柳长锋跟前:“是老板啊,没想到您老人家会来。”
“滚开!”柳长锋冲阎三平吼了一声,径直来到孟怀安跟前。孟怀安紧着往开里取丝袜,手忙脚乱,脖子里套着的丝袜越拽越紧,惹得小姐们一阵浪笑。
“起来!”柳长锋冲孟怀安喝了一声,孟怀安喝酒太多,自己倒是想站起,可双腿不听话,连着站了几站,身子一歪,竟倒在了沙发上。
“让她们都出去!”柳长锋转身冲阎三平吼。
阎三平冲手下挥挥手,荷花和几个坐陪小姐走了。
“让他们也出去!”柳长锋又吼。阎三平只好打发掉自己手下,掩上包房门。
“行啊你们,醉生梦死,活出境界来了。”
“老板您别批评主任,是我把他硬拽来的。”阎三平厚着脸皮道。
“少替他包庇,你替他包庇的还少?”柳长锋快要气疯了,自从认识阎三平,他的麻烦事就没断过,这个口口声声称他老板的男人,其实并不把他怎么放眼里。柳长锋对这点倒不是太生气,敢不把他放眼里,那就是他的份量还不够重,或者人家有份量更重的。他恼的是,自从阎三平跟孟怀安认识以后,孟怀安是直线堕落,眼看就无药可救。
“老板消消气,消消气嘛,这种地方发火没用的,要不,我给老板再安排一间?”
阎三平说着就要叫领班,被柳长锋厉声喝住。柳长锋最早认识阎三平,不是在海州,是在京城,海州驻京办主任神神秘秘告诉他,有个手眼通天的男人一直想拜访他,可惜没有机会。柳长锋笑说,既然手眼通天,还认识我干什么?驻京办主任说,手眼通天是他自己吹的,不过这小子真有点能耐,在京城,人称三少。一听三少,柳长锋来了兴趣,在京城这块地盘上,能被人称作三少的,绝不是等闲之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天上人间”,那是柳长锋第一次进那里,很多传闻还有想象亲眼证实后,柳长锋发出一声长叹,这辈子呆在海州,白活了。
柳长锋对这种地方的迷恋,正是从那次之后开始的。但今天,他绝不是跑来找刺激的。
“把他给我带走!”他冲阎三平丢下一句话,自己先离开了那个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地方。
昨晚柳长锋没睡好,孟怀安酒醒就到凌晨一点多了,醒来后的孟怀安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危机,还理直气壮说:“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跑的是骆建新,不是我孟怀安,我孟怀安倒要看看,谁能把海州的天翻过来!”
谁能把海州的天翻过来?
坐在主席台上,柳长锋脑子里又响出这个声音。他以为今天这个会是冲孟怀安来的,听了半天不是,居然是搞作风建设。呵呵,作风建设,朱天运怎么忽然想起搞这个呢?
柳长锋被叫到于洋办公室,于洋拿出柳长锋交上去的汇报材料,笑着说:“市长写得很认真,该谈的都谈到了,领导看了基本满意。”柳长锋脸上刚要露出轻松,又一听于洋用了基本两个字,脸立刻紧了。
“怎么,于书记,不会不过关吧?”
于洋呵呵一笑:“没有过关不过关这一说,上面的意思是,我们不只是汇报思想,更重要的是把配偶和子女在外面的活动写清楚,特别是经济活动,市长有点避重就轻了。”
“哦,是这样啊。”柳长锋佯装才明白过来似地叹出一声,心里却骂,写清楚,能有几个人写清楚?!
“书记能不能指点一下,具体怎么写,我这人水平不高,再说好久不写材料,手生了。”柳长锋努力挤出一丝笑,跟于洋说话的声音客客气气,听上去还有几分恭维。他这人就这点强,硬功夫。有人说官场中人有两门绝活,一是变脸,二是换气。变脸就是你的脸要会七七四十九种表情,而且根据不同场合不同对象要在瞬间将脸上表情调整过来。不但准确而且一定要生动,要有质感。这点真有些像川剧中的变脸术。其实把变脸术演绎到最丰富最极致的,绝不是那些川剧演员,而正是柳长锋们这些长期在官场浸淫摸打滚爬的人,他们太知道脸上表情的重要性了。换气就是你说话的态度,口气的软硬,模棱两可含混不清还是干脆直接,是一句话直捣根本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有些时候要简明扼要一语中的,更多时候却要挤牙膏,边挤还要边调整语气节奏,边观察周围气场的变化。总之,官场这两门硬功夫,是看家本领,谁要把它学夹生表演砸了,谁就玩儿不下去。
柳长锋不会,作为海东省会城市的市长,对这些早已是炉火纯青,表演起来更是娴熟自然滴水不漏。
于洋却视而不见,依旧保持着淡定自若的风度,笑道:“市长开玩笑呢,省里谁不知道柳市长是大笔杆子,当年一篇文章,可是连光明日报的老总都惊动了。再说了,写这个还用得着你市长亲自动手?”
柳长锋的脸蓦地一红,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于洋居然拿他当年的“丑事”取笑他,简直让他无地自容。四年前柳长锋在区上任区委书记,有次光明日报来了个记者,要采访他,柳长锋欣然应允,为此把区上的笔杆子全调动起来,准备了一周。后来记者根据他提供的材料写了一篇文章,真可谓妙笔生花,柳长锋看了欣喜若狂,经过一番暗箱运作,记者答应这篇文章由柳长锋署名,并保证在中央大报上发出来,前提是要付二十万润笔费。柳长锋当即拍板,说没问题。不久,文章在《光明日报》刊发,也确实引起了一番震动,就在柳长锋窃窃自喜时,忽然听闻,山东有位党校教授向报社提出抗议,言之凿凿说该文章侵权。柳长锋慌忙找来该教授发在山东一家党刊上的文章比较,心一下就黑了。该死的记者,居然成段成段抄了人家的文章。这事整整闹了半年,若不是柳长锋态度诚恳,加之报社老总亲自到教授家做工作,怕是柳长锋早已声名扫地。
离开于洋办公室,柳长锋心由不得地就暗了。昨天他听秘书安意林讲,朱天运的材料通过了,据说那材料是省委秘书长田中信写的。柳长锋就在心里报了一线希望,要找田秘书长讨教一番。他自认为跟田秘书长关系不错,田秘书长去年还通过他在海州办了几件事,那个叫美美的小女孩,还是他安排进了海州电视台,眼下当重点人物培养呢。车子到了省委门口,柳长锋又犹豫,田中信会帮他么,现在可是人人自危啊,再说这事如果让朱天运知道,又会怎么想?
正犯着难,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老婆贾丽从美国打来的国际长途。
“老公,你在哪,跟谁在一起啊?”贾丽每次开口都问这些,仿佛把柳长锋一个人留在国内,她很牵挂。
“上班时间,还能跟谁一起?”柳长锋没好气地说。男人最烦的事有两样,一是老婆查岗,二是上级虚晃一枪。
贾丽果然愚蠢地查起了岗:“那可说不定,我不在身边,你随时都有犯错误的可能。”
“有说的说,没说的我挂机了。”柳长锋简直要烦死,都什么时候了,贾丽还有这份闲心?
“不嘛老公,人家想你了。”贾丽嗲了一声,差点没把柳长锋手里的电话嗲掉。五十岁的女人居然还用这腔调撒娇,柳长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贾丽等了一会,不见柳长锋响应,佯装生气道:“我就知道,让我出来,就是给你自己行方便。”
“乱说!”柳长锋不得不制止妻子了,女人们怎么总是这么愚蠢!为她出去,柳长锋把不该用的力都用上了,有些关系原本根本不想动用,最终还是迫不得已……
柳长锋一发火,贾丽的态度才端正下来,她说:“老公,有件事想问问你,上个月转来的那笔款子,往哪个帐户上存?”
柳长锋本能地按住电话,瞅了司机一眼,司机装睡,每次柳长锋的手机响,司机总要装出一副耳聋的样子。柳长锋下车,往荫凉处走了走,低声警告:“说了多少遍,这种话能不能换个时间说?!”
“晚上你喝酒,白天你上班,什么时间跟你说?!”贾丽口气也不满起来。
“好好好,这阵说话不方便,你找雨宏他们商量,总之不能以你我的名义,听见没?”
“雨宏、雨宏,她亲还是我亲?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雨宏叫方雨宏,是柳长锋儿媳,柳长锋不少款子都是通过儿媳妇转出去的,也由儿媳妇保管。贾丽知道后,专程飞到国内来,跟柳长锋大闹一场,还骂他跟儿媳妇不清不白。这以后,柳长锋才象征性地把一些款子转到贾丽这边,但贾丽天生不具备理财的能力,多少见点钱,心就慌了。柳长锋还是觉得方雨宏可靠。
说完款的事,贾丽又道:“老公,最近那边是不是风声很紧,实在不行,我就先回来吧?”
“回来做什么,监督我?”柳长锋越发来气。
“什么呀,不回来他们盯着你不放,你不是说,有时候就要采用一些缓兵之计么?”
“这事不用你操心,好好在那边呆着!”说完,柳长锋恨恨挂了电话,摊上这么一个女人,柳长锋真是叫苦不迭。
贾丽这个电话,让柳长锋断然没了再去找谁讨教的念头,还讨教什么呢,迟早有一天,他会让这个女人出卖掉。愤而回到车上,冲司机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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