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冠

本书精选了独木舟十年来的随笔文字,积淀了十年的心情与回忆,真实的记录那些岁月深处的温柔与美丽。在海上看过月升,在春天寻过花开,在漫长的孤独中等过爱人,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与你相逢,在漆黑雨夜有过辗转思念。字字珠玑,句句深情。一些关于生活的种种琐碎与美好。

三、2012,岁月如弛

将照片发在微博上后的一分钟之内,我又删掉了。
我写了句话:又过去了一天,我离死亡又近了一点,可你还没出现。
接着下面就有人问,最近思春啊?
我又发了一条“有时候我只是在装逼而已”,下面的留言是:哇,第一次这么靠前。
突然间就好沮丧,把这条也删了。
说这个也没什么用意,只是想说,交流真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那些跟你处于同一个频率的人总是不按时出现,等久了,等得连希望都丧失掉了。
这个春天雨水真是充沛,每天打开窗户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天,湿漉漉的地面,穿着臃肿的人们,而这些人大多数都有一张模糊的脸,你很难说哪张脸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但总缺乏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
阴冷潮湿的春天,让我的心情非常低落,每天除了看美剧之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今年夏天我就要满二十五岁了,还有那么多想做却还没做的事情,可我还在浪费人生,真是可耻。
过完春节我就病了,似乎每次长途旅行结束之后都要这么来一下,已成惯例,不病反而不正常了。
在床上瘫了几天,跟半身不遂似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看不进书,像根废柴。
花痴来长沙,约了一顿火锅。
一年没见面了,我连妆都没化,额头上还冒出两个痘痘,总之那天呈现出来的是一张面如菜色的脸。
谭王府真是热闹,怎么这么多人爱吃火锅呢。在清迈时,一听到有朋友做火锅吃,在场的中国人都疯了,就我一个人意兴阑珊地坐在一边玩Touch。
花痴坐在我对面,煮沸的锅底冒起热气,朦朦胧胧的我看不清楚他的脸,突然间,我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
我说,喂,你的房子空着吧,借给我写东西怎么样?
他呆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可以,但是房子没装修,你能住吗?
两个小时后我们到了门口,打开门之后,哇,真是,家徒四壁啊。
可是我喜欢那些还没有刷漆的水泥墙壁,我想在上面写诗,没有网络,没有人打扰,我可以安安静静地读书,写字,看电影。
我想找回那个内心从容沉静的自己。
在达兰萨拉时,我跟Jeeny之间发生了一些龃龉,两个女生二十四小时在一起,持续了两个月,性格再好也会有摩擦。
正是因为那短短几天的疏离,我有幸完全沉入一种暌违多年的安宁当中。
大雪封山时,断水断电,没有网络,手机就像死了一样,一本日记已经写到了接近尾声。我塞着耳机看《项塔兰》,吃完早餐一个人去山里散步,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没有人认识这个蓬头垢面的中国姑娘,但他们会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到了下午,夕阳的余辉里,那些坐落在山间的彩色小房子让人想起遥远的童话故事。
我买了一盒火柴,点了一根烟,手指冷得几乎夹不稳。
那真是最好的时光,我想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了。
“再美的过去,回忆的次数多了,味道也就淡了。”
我想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叫作历久弥新吧。
在马当即将去新疆的那几天,我不停地哭,其实也不是有多舍不得他,毕竟这几年我们各自都在辗转飘零,并不是第一次分开,但想到他这几年所受的苦,以及他每次说起这些苦时,轻淡的语气,我就忍不住眼泪。
有时候我真的恨自己还不够强大,不能保护所有我想要保护的人。
我来这个世界的任务,不是做公主,而是做战士。
曾经觉得有个了解自己的人多好啊,委屈难受的时候,有个人站在你身后,告诉你该怎么对抗,告诉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我的人生似乎从没有过这种时刻。
需要的时候,该存在的人却不存在,该怎么对抗,该怎么战斗,都是你自己的事,只有自己站在这里,哪怕对面是成群结队的敌人。
久而久之,就真的活成一个这么坚硬的样子,就真的觉得脆弱等同于羞耻。
上周末回家看妈妈。
2011年我像脱缰的野马,因为内心那些激烈的冲突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清晰明确的答案,而将自己受难般放逐。
时隔大半年,见到我之后,我妈说,你啊,从小就管不住,比男生还野。
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是个没有归属感的小孩,每个地方的朋友都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回这个字在我的生命里,就像一个讽刺似的。
悲观一点来看,终我一生,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作家的,即使是住了上十年的老房子,之于我,也不过是寄居罢了。
我手里过过无数把钥匙,可是没有一把是真正属于我的。
少年时期,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每次都得接受人们异样的眼光,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又要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刚刚熟悉了这个班级,熟悉了这个环境,又得离开。
我像个永远的插班生,永远的“新来的”。
我可以很快地跟陌生人混熟,成为朋友,可是更快地,“朋友”又被时间和空间变为陌生人。
因为我不断地在离开。
阿牛哥以前说我是漂萍,听起来真美,可这感觉真不好,太孤独了,任何时候,都只有自己。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吧,我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情感都看得特别透彻,也因为如此,我更珍惜那些大浪淘沙之后,在我生命里留下来的人。
一起长大的那些女孩,大多已经结婚生子,关于她们的消息,我也都是辗转得知,早已失了联络。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其实是个凉薄的人。
常年待在某一个地方,你未必感觉得到它的变化。
但我说过,因为我一直在离开。
我曾经住过的、路过的、爱过的那些地方,恐怕全都面目全非了。
抽空回老家,那天晚上跟两个老同学一起散步,一个没完没了地在念叨他的感情问题,我和另一个女生说,我们回三中去看看吧?
走到那个熟悉的路口时,我心里激荡着一种接近于悲怆的情绪,我觉得再用一点点力,我就要哭出来了。
时光是什么,就是你穿上的衣服再也脱不下来了。
正好赶上下晚自习,那些朝气蓬勃得在夜晚都发亮的面孔鱼贯而出,他们或许还很青涩,甚至土气,但当你看到他们时,真想拿自己十年的生命和阅历去做交换。
我站在昔日的教学楼门口,眼眶发热,浑身冒起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我真想哭。
九年前,我曾经在那个教室里坐着,某天下午,因为抬头看到外面碧蓝的天空,突然一下就笑了。
那时候,对人世的疾苦,对情感的变幻不定,对别离的伤感和生命的唏嘘,我全然不懂,我只知道,天好蓝啊,为了这么一个原因,我就笑了。
渐渐地,笑的成本变得越来越高,起初要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然后要有钱买当季新款的衣服,然后要最高端的手机,然后要买全画幅的单反和红圈镜头,要跟爱的人去旅行,然后……看到西藏的天好蓝啊,就笑了……
生命,原来是这样一个圆。
我问老同学,如果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我能不能看见那时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没有好看的长卷发,每天梳着一把马尾,最爱穿一件淡绿色的毛衣,讲话嗓门很大,数学成绩很差,经常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谈话。
那时的自己,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可是喜欢得完全不得章法。
回去的路上,我很久没有说话,女生跟我讲,那时候你晚上写好小说,第二天早上就拿给我看,有一次我们吵架,你晚上回去就没写,第二天别人叫我来问,你还要不要接着写。
我想起那些我妈替我小心翼翼地收着的手稿,想起当年那些用得比别人快的圆珠笔芯,我竟然真的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她说,那时候,你跟我说,你有两个梦想,第一是要出本书,第二是一定要去非洲。
我默然良久,嗓子里像是落满了灰,有点哽咽。
其实那时候,我的地理并不好,根本不知道非洲在哪里,乞力马扎罗这几个字到底怎么排列的我也总弄不清楚,给我一张地图我也不见得能戳到非洲。
但或许那是一种隐喻,我的人生是不断追问答案的过程。
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个不甘平庸的小女孩,她敏感尖刻,孤傲又自卑,她不够漂亮,也不温柔,没有人真正爱过她,所以当她决定保护自己的时候,她不在意会不会刺伤别人。
而我的使命,是尽我一切努力,完成自她儿时起的梦想——带她去全人类的故乡,一解她与生俱来的乡愁,带她去非洲。
回长沙的前一天,妈妈陪我一起去看了七七。
十年前我们认识那天,我坐下来,想找一个喝水的杯子,没找着,她把她的递给了我。
这一递,竟是十年的友情。
后来我走得太远了,视野越来越开阔,再回不去从前那份清明澄澈的少女情怀,我有我的决不妥协和理想主义。
而她,谈简简单单的恋爱,过简简单单的家庭生活,二十四岁的时候,完成了她自十几岁起一直不变的心愿,生下孩子,成为母亲。
她看起来还像十年前那个单纯的、把她的杯子递给我的少女。
而我,坐在她面前,已经苍老了太多,太多。
我想起身走了,也许会有安宁
原本以为,折堕的时间已经够了,等到阴冷潮湿的天气过去,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我就能够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从低落抑郁的情绪中走出来。
微博上那个叫走饭的姑娘自杀了,无数网友在她死后的头两天,疯了似的转她的微博,为她哭,为她惋惜,为她痛心,一个礼拜之后,舒淇离开微博成为热点话题,少有人再记得走饭。
我们处身的世界,就是这样健忘和无情。
你所有的痛苦与困顿,都是一个人的事情,你的生死,不关任何人的事,你的伤口在流血,别人却在为晚上吃什么发愁。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所有的开导都是纸上谈兵,所有的安慰都是隔靴搔痒,所有的陪伴都是徒劳无用。
的的确确,我已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我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一个足够的理由结束生命,通俗一点说,我只是不方便主动去死。
我的闺密和哥们儿时常问我,住在这么空这么大的房子里,晚上你一个人怕不怕。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
死这个字,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生命形态的万象归宗,而对我,却是无法言说的苦痛唯一之救赎和无时无刻不要面对的角力。
每天晚上,所有的窗口都黑了,我还醒着,我整夜整夜地醒着,孤独像羊水包裹着我。
早年间,每次发作,我都会很惶恐地打电话给朋友们,轮流来,一个一个打,声嘶力竭地哭。我知道他们也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但那时候我还愿意表达。
而如今,我在悬崖上,即便有人给我绳索,我也不愿伸手去抓了。
在负隅顽抗了这么多年之后,我彻底放弃了。
所有的交流都是为了印证生命的孤独,这是我的悲观主义。
他们都跟我说,你不要想太多。
我放在键盘上的手僵硬得无法再多打一个字。
我要怎么说呢,我根本没想太多,我其实什么也没想,但它就是缠着我。
周末的时候出太阳了,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画画,画着画着眼泪就开始狂掉。我没有触景生情,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拿着画笔在蘸颜料,我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它就发生了。
而现在,我仍然会哭着问,为什么偏偏是我。
但其实我已经接受了,很平静,不挣扎地接受了。
有很多人,经历过更大更深更“值得”痛苦的事,他们的生活更不如意,或许更加贫穷且不自由,但他们坚韧地活着,并且相信终有一朝,否极泰来。
可是神选中了我,就像选中了某某残疾、某某性无能、某某无法生育一样,其实我们都是残缺的人,只是我残缺的部分肉眼无法辨识。
没有抑郁症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这是怎样一种病,它不会让人痛得呻吟、虚弱得喘息,它来的时候,你用不着打针吃药,你不用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器,你不用坐轮椅,你看起来跟大街上的人没有区别,但只有你自己知道,它时时刻刻都威胁着你的生命。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不对任何人展露我这一面,所以,甚至有很亲密的朋友用戏谑的口气说,听说你有抑郁症啊?哈哈哈哈哈,好搞笑啊。
是啊,好搞笑,我也觉得好搞笑。
有个朋友跟我说,我很担心你做出某个决定,就像一个人要远行,临走的时候,另外一个人根本不知道她是来道别一样。
我说你知道我的,我不擅长道别,如果我某一天彻底被它打败了,我会安安静静地走。
我写了这么多年的字,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已经太多太多,凭我一己之力,无法清除干净。
我活着的时候,得到的爱和理解实在不多,如若某天真的决心离去,也没有一个字想多说。
昨晚绣花给我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她说,我希望你将来有一个对你很好的爱人,生一个很可爱的儿子,养一条很蠢很丑的狗和一只很胖很聪明的猫,住在有大大的落地窗的房子里,天气好的时候,我去你家找你玩,一起磨咖啡豆,带着我漂亮的小女儿。
她还说,比起很多听之任之的人,你已经很努力了,你从来不是任何人的累赘。
我看着手机,哭得一塌糊涂,哭了很久很久。
笨笨跟我说,这世上也只有你能理解我了,你别死。
我说好,我尽量。
我跟自己说,即使是为了这些朋友,我也应该从这片沼泽里走出来,即使走不出来,也应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我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一些人需要我,他们接受不了我某天心血来潮不告而别。
人生的坎坷与平坦,生命的精彩与暗淡,就在窗子的一开一合之间。
生命有生命的尊严,死亡有死亡的尊严,千变万化的是人心,纹丝不动的才是命运。
我接受我的命运。
这些年来,我也听了很多关于抑郁症其实只是无病呻吟这样的话,有时甚至是我以为是朋友的人背着我说的。
还有些人说抑郁症是富贵病,是吃多了撑着的人才会得的病,甚至说这个病根本就没什么,只是听起来很屌的样子。
这些话,我听得够多了,对健康的人来说,这些话并不算什么,但对很多抑郁症患者来说,哪怕是一个字,也会引起他们很强烈的反应。
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我很少愿意跟别人交流这个事情。
那些关心我的人,谢谢你们,真的。
快马加鞭,不要回头
原来人沉默久了,真的就不想再说话了呀。
你烟抽得太多,咖啡喝得太多,睡眠时间太少,你清醒的时候太多。
你哭泣得太多,寻求安慰太多,你废话说得太多,不必要的人际交往太多。
你自我否定太多,反复得太多。
你将爱字用得太多。
这是沉默的这段日子,写给自己的一段话。
沉默的这段日子,写了几万字的稿子,买了一个咖啡机研究怎么做意式咖啡,刚打了一次奶泡蒸汽管就不出汽了。
蹲在地上看着仿佛死掉了的咖啡机,感觉自己好像个土鳖啊……
跟绣花、丛丛还有小Lomo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春娇与志明》,影院里的人都笑得好开心。
黑暗中我凑到绣花耳边说,这不就是两个偷情男女的故事嘛。
两年前的《志明与春娇》,我是在大理看的,那时候笔记本坏了,提心吊胆地看完了,一抬头,发现房间的顶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月亮又大又白。
后来很久,还记得影片那些看似不经意,却又温柔缱绻的逆光镜头,杨千嬅的紫色短发让人记忆犹新。
其实我想说什么啊,我还是更喜欢第一部吧。
看完电影的那天晚上,绣花她妈妈食物中毒进了医院。
凌晨一点多,我没来得及换衣服,随便扯了一件外套罩在身上就去了,匆忙中甚至没来得及穿条厚裤子。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医院清冷的走廊里聊了一夜,抽完了一包烟,我腿上盖着病房里抱来的棉被,晚上的医院可真安静啊。
她跟我讲,你想没想过去治抑郁症。
我说,早年想过这件事,也查了一些资料,后来慢慢觉得没什么必要。药物也许能够抑制大脑里分泌的某种酶,缓解情绪,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精神痛苦。
我有一天读到一句话,笑了好久。
叔本华说,人生就是悲剧,而真正终结悲剧的方法,就是断子绝孙。
好好笑啊,哈哈。
今早我做了个梦。
那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你面朝着我,背对远方。
但我知道在真实的世界里,你不可能这样信任我。
我醒了之后,呆了一会儿,我在等待内心真实的情绪涌出来,我也很好奇,会不会觉得有一点难过或者伤感呢?
有天晚上我看了一部很老的文艺片,有十多年了吧,看的时候我一直胆战心惊的,我觉得爱上一个那样的人,或者被一个那样的人爱上,都是很可怕的事情。
他如同自私的孩子,将爱用之如泥沙,你以为他最爱的是自己,可他在你离开之后租下你曾经住过的房子,关起门来哭得一塌糊涂。
你有没有过那种好像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某段往事的感觉?
可是相爱的时候真美啊,多年后你依然会记得,是谁抱着你,吻你,抚摸你潮湿的肌肤,醉倒在黄昏的天台。
我们都太专注于自己的伤口,因此,往往也就忽略了别人伸来求援的手。
我蛮庆幸的,这阵抑郁情绪好像慢慢地又过去了,虽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但这次我又赢了。
有时候会拿朋友写给我的邮件安慰自己说,宇宙都会分裂,何况是人呢。
如你所知,这世上真正能够跟沉重和痛苦相抗衡的,唯有缄默。
倾城之雨已过去
“晚上打完针回来,在小区的树荫下走着,看到很多老人坐在外边儿乘凉,手里摇着蒲扇,小孩子追逐嬉闹,我知道今年最难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前天晚上,我在Q上跟某人这样说。
我已经有许久不来这里,偶尔想起时,会把密码给一个小妹,叫她帮我清理一下评论和留言,留下那些我愿意看的,删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指责和打扰,这个过程就像是花匠修剪植物。
如果这里曾经是枝繁叶茂的花园,那么在这样一段沉默冗长的时间里,它已经长满了野草。
在写这篇博客时,我的耳朵里依然有着轻微却十分清晰的耳鸣,思维有些迟缓,不知道是否与近半年来不断地吃药有关。
我不想吃药了,所以有一天妈妈打电话给我,兴高采烈地说“我给你买了调理胃病的药”时,我才会突然一下哭出来。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讨厌每天要往这具残骸里不断地填补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各种功效的胶囊、药片、口服液,药丸。
我想做正常人,我想过正常的生活,我不想再哭了。
春天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很久没有星的消息了,那段时间,我曾经反复地揣测,他的消失到底是因为他过得太快乐了,还是太痛苦了。
在这个喧闹的时代,一个人长久地在网络上不见踪迹,只有以上两种可能。
我们见面的时候,如同以前一样,大多数时间是我在说我的生活,他在听,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说你,他说我的生活和际遇哪有你那么丰富,听你说就够了。
他走的时候,我把《半生为人》拿给他,这是我在今年上半年读过的为数不多的书中最喜欢的一本。徐晓在书中说,也许上帝对一切人都是公平的,他绝不把你承担不了的东西强加给你。
我希望他明白我的用意,虽然那时候我自己也脆弱得像一根绷得用力过猛的琴弦,但我有些自私地希望好友能够从抑郁和折堕中振作起来。
我告诉他,整个春天我一直失眠,整夜整夜地看着对面那栋楼墙上的浮雕,在夜晚清晰地听见小区池塘里的蛙鸣和街上汽车碾压过路面的声音。
他一直不太说话,后来又东拉西扯聊了些别的之后,他突然跟我讲,舟舟,你别死,我想了很久,如果你死了,我还能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样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我说很容易找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很难。
我知道这其实是一个相当主观的判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到目前为止,只有我在某种程度上,对他的痛苦和孤独的理解,稍微比旁人多那么一点。
那次仓促的见面,我印象最深的事情是他走时跟我讲,舟舟,无论你将来做错什么事情,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别人怎么看都不要紧,我一定不会怪你,无论你做错什么事情,我都原谅你。
其实那个时刻,我并不知道要怎样去理解这句话。
或许我也应该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软弱、尖锐,我的易怒和对自我感受的过分注重。
原谅自己不美好,原谅生命的真相不美好。
这几个月当中,最辛苦的人或许并不是我自己,而是围绕在我身边的这一圈朋友。
最疯狂的时候,我在微博上同时开了五个马甲,写我那些羞于启齿,也无法排遣的负情绪,写我怀念的永不回来的过去,写无数次哭着醒来的夜,无论打开哪个,都是一个磁力强劲的负能量黑洞。
在这样不堪的时间里,他们没有放弃我。
至今我仍然记得那天上午,那是个难得的晴天,青天白日,我坐在小区的石凳上发呆。
忽然眼泪又掉下来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宇宙,真的很慷慨啊。
连我这样的人,都能享受到阳光。
后来,小罗沫陪我去看了医生。那个接待我的女医生很有气质又很温柔,她问了我一堆问题。
我通通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有礼有节,张弛有度,口齿清晰,颇有风采。
然后,她问,你谈恋爱了吗?
有那么一两秒,我没反应过来,等我的意识跟上的时候,话已经抢先从嘴里跑出来了:我对爱很失望。
我记得裴医生的表情有点惊讶,她把笔放下来认认真真地看着我,问我,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个问题是我唯一没有正面回答的问题。
今年好像特别难熬的样子,当我的情绪稍微恢复到平稳状态之后,谢小壳从武汉过来看我,待了三天。
两年前的夏天我独居在一套单身公寓里,那段时间我也不太好,不过相比起今年来说,简直不足挂齿。
那个礼拜我们很安静地待在一起,拍拍照,她看电视的时候我写稿,叫一份外卖回来一人分一半,晚上一起下楼去买水果,那时距离我去云南旅行还有半个多月。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时光了。
今年长沙下了足足半年的雨,有天早上醒来,她说,又下雨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第一句话就是,狗屁人生!
我好像无数次说起,我们相识于微时,我读高中,她念大学,成天在BBS里混,后来也有过间隙,疏离过又走到一起。
八年前,我们纸上谈兵,说女子之间的情谊更绵长。
八年后,她说,无论我现在、以后再认识多少朋友,生命里有多少女生来来往往,永远也不会有人能够跟你相比。
而我说,无论我在哪座城市,只要我活着,这座城市里就有你半张床。
她回武汉之后依然过得郁郁寡欢,却惦记着给我买龙猫伞,只因为那天躺在床上,我看着窗外说,整整三个多月,这样的雨,下了三个多月,正常人都会抑郁了,何况是我。
我收到那把伞后,长沙正式进入炎热的夏季,满城雾霾,加之地铁工程把路面挖得千疮百孔,尘土飞扬,极少下雨,我反而怀念起滂沱的春天。
后来,有一天,我打完针去找绣花,走到半路时,下起了雨,我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拿伞,走在街上时觉得自己特别神气。
八年之中的情谊,岂是旁人能够明白得了。
如果你了解我过往的渴望
我希望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知道我喜欢什么、害怕什么,知道我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和牙膏,在我沉默的时候久久地握着我的手,在我哭泣的时候拥抱我,我觉得这些就是最美好的事。
我希望这个人明白,没有人是完美的,但每个人都很珍贵。
如果你了解我过往的渴望。
如果你了解,我是从怎样的痛苦和孤独当中,一步,一步,走到了你面前。
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回去的
一年前的10月4号,我从北京飞回长沙,很清楚地记得当时飞机穿过了一道彩虹,旁边的大叔在打鼾,我开心地转过头去对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说,你看窗外,有彩虹。
今年的10月2号,我跟面面一起从北京回长沙,这次的飞机很高端的样子,座位呈2-4-2排列,每个位置上都配有一个触屏设备可以选电影和音乐,我和面面就都很乡地说哎呀哎呀好洋气,以前都没坐过这么洋气的飞机咧。
前一天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心情很差,收着收着就哭起来了。
我觉得自己再一次失败了,面对我曾经最向往的这座城市,我再一次努力,然后,再一次失败。
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把生活弄得这么仓促而又莫名其妙,我的生活节奏像是一个醉酒的人胡乱敲出的鼓点,既杂乱,又毫无美感。
羊男发短信问我说你最近怎么样?我说不是很好,比较迷茫。
他说,迷茫迷茫就好了,像你这么优秀的姑娘肯定会自我调节的。
我说,你不要这样讲话好吧,你这样讲话我会哭的你晓得吧?
然后我他妈的居然,真的,眼睛,有点,潮潮的。
在北京的时候,我的抑郁反反复复地发作,在平稳的那些时间段里,我觉得应该没事了,起码今年的份额已经消耗完了,结果它就像吃了紧急避孕药之后的大姨妈,毫无规律可以遵循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整个人都活在一种自戕的情绪里。
有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童年时期,少年时期,校园生活,那些贫穷却充满了斗志的时光,曾经信心百倍,觉得自己的未来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觉得即使将来自己过得落魄,也一定是充满诗意的落魄。
我回想过去,翻看着旧照片,时间在我的眼睛里留下清晰的痕迹,过去的我,在人堆中面目模糊,眼神怯弱,对世间的一切都那样无知。
只是那时的我,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游离的心思和破碎的情绪,我觉得有一部分自己已经彻底丢失在呼啸而过的岁月里了。
我一无是处,没有漂亮的面孔,没有万贯家财,没有让人艳羡的名校学历,冗长而无聊的人生默默地吞噬着我。
有本书叫《我的抑郁症》,作者用非常幽默的方式将抑郁症患者的一些典型表现用涂鸦的方式呈现出来,其中有一点,我觉得说得特别对。
在发病的时候,走在街上,觉得谁都比自己有用。
在最后,她说,这个东西,能走出来一次,就能再走出来。
我也知道是这样,我只是不知道一次一次地周而复始,意义何在,如果你说是为了让生命成长得更强壮,我只能说,或许吧。
我们有那么多细碎的温暖,该记得的,应该是一些美好的事。
相信爱,相信时间的力量,相信在甲处所丧失的,神终会在乙处有所补偿。
一曲微茫度此生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有天晚上躺在床上看杂志,无意中看到这句诗,十分喜欢,便记了下来。
世纪才女张充和,在她七十岁高龄的时候写下此句,隐隐也透露出了她对人生的感悟。
大言希声,只有真正经历过惊心动魄、悲欢离合的人,才会明白生活的本质在于清淡。
平淡是乏味,清淡是寡欲,弄清其中的区别,这很重要。
回到长沙已经将近半个月,丛丛从西藏回来的那天晚上跟我聊起她的旅行,说起千错万错纳木错,说她去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很难拍到一张没有人头的照片。
想起两年前的八月,我在纳木错看的那场日落和日出,湖边只有七八个人,站在一块小小的礁石上,眺望着远处那一点零星的瑰丽,虽然不似后来在冈仁波齐下那场火烧云来得壮阔,却是回忆中最为宁静美好的片刻。
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很多次心情低落,感到人生毫无眷恋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那段旅途。
我总是在想,是不是应该回一次那里,再呼吸一下那里稀薄的空气,或许我就不会活得这么窒息。
两年前我曾在一段视频里说,希望以后的我不再像现在这么笨这么无知。
当时我说了很多话,颇为煽情,但现在我只记得这一句了。两年来我不断地问自己,与那时相比,我有没有进步,有没有如当初的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变得聪明且丰富起来。
曾经想要变得足够好,是想要有资格站在一个人身边,后来想起来,喜欢和爱慕的成分也许并没有多重。
最根本的原因,不外那个人身上承载了一个平凡的女青年的梦想。
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想有更好的生活。
昨晚跟马桶和阿易叔叔一起吃饭,阿易叔叔有大半年时间没见到我了,问起上半年我的情况,说那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总不接。
我很惭愧地说,那段时间心情不太好,谁的电话都不接。
今年已经过了一大半,想想今年的年度总结一定乏善可陈,那么长的抑郁期,除了把《我亦飘零久》写完了之外,一件正经事也没干,甚至都没出去旅行。
有天晚上睡不着,我心血来潮地去舟吧转了一下,看了一些姑娘发的帖子,然后我就更睡不着了。
躺在黑暗中,往事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2009年的冬天,惜非跟我说,你写东西也写了四五年了,我们来做一本合集吧。
那时候“深海1”上市也才大半年的时间,市场反响还不错,她想趁热打铁将我更全面地介绍给读者认识。
我记得那段时间我们总是发生冲突,她觉得我交上去的稿子完全是乱写的,可我却觉得我已经竭尽全力了,我还能怎么样?
但我也不说,我就是闷在家里哭,还发短信给一个朋友说,你能不能讲个笑话来听听?
我已经不记得那个朋友讲了个什么笑话,一定不好笑,否则我应该能记得。
那本合集就是后来大家看到的《你是我的独家记忆》,完稿之后,惜非问我,你能不能提供一些旅行中的照片,我想做一些彩页。
我羞愧难当,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那时候我最远也不过去过湖南周边的几个地方,拍了一些又土、画质又差的照片,那时我便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去很多地方,拍很多照片。
事实上,后来我拿了版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450D,又过了一年,我换了无敌兔,但我的摄影技术一点进步也没有。
这次做新书,我带着笔记本去给惜非选照片,选了三个多小时都没选完。惜非在挑拣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发呆,真没想到,两年的时间,我居然真的走了这么多路,我答应自己的事情,竟然真的一件、一件,都做到了,我想要得到的那些东西,竟然真的一点、一点,都实现了。
所以我知道,尽管某些时刻我非常脆弱,但我其实是有力量的。
昨天是那个讲笑话的朋友的生日,我发了那条微博之后收到他的短信,他说谢谢你的“生日快乐”。
时间真的太久了,当初因为价值观的巨大分歧而引发的那些不快,经过时间的洗涤,已经变得极轻极浅。
我时常后悔,当初自己太过于年轻,对所有问题,都只会从自身的角度出发去看待和理解,那时我太欠缺阅历,也不够柔和。
而今我已经长大了,有分寸,知进退,对很多事情,我学会了原宥和谅解,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所不具备的品质。
我一直很想跟这个朋友说,过去的我,的确不够懂事,我只关注自己的情绪,却忽略了在异乡的你是怎样度过每一个孤单的夜晚,还有你的抱负、你的壮志、你的梦想。
希望你原谅我。
回到长沙的这半个月,生活没有太大的波折,每天起来练两三个小时的毛笔字,终于有那么一点点进步了。
很多东西,当时你真的不知道以后是用得着的,所以你就不当回事,不认真,不努力,掉以轻心,然后慢慢地,就真的成为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Loser。
我长久地深陷在生活无助无望中,事实上我幻象过,我希望有人能拯救我,能拉我一把,到后来我发现,其实谁伸出手都不如我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
有人说过,不自救,人难救。
我想说的是,人的自信真的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准确地找到自我,找到自己感兴趣和喜欢做的事情,每天做好一件事,明天再比今天做得好一点,渐渐地,曾经被摧毁的东西都会慢慢回来的。
当我与你一同生活过,一起做最朴实的事情,一起吃饭、散步、买水果,我才明白这每一件小事的可贵之处,也才真正明白自己所需要的、所向往的是什么。
当我逐渐老去,曾经的虚荣都被磨平,当我不再与内心深处那些负面的情绪互相拉扯,当我不再苦苦地痴缠着那些与我真实的人生毫不相干的事物,当我懂得脚踏实地地过好每一天,当我懂得只需要与你相爱,彼此照顾,却不需要从你那里攫取安全感与不切实际的承诺,当我明白我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财富、尊严、社会地位,当我真正有勇气去信任你、信任情感的持久性,当我懂得真正美好的爱情当中应该有责任、有体谅、有承担、有感恩,当你所做的一切都令我觉得你做了比你本分更多的时候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把,或许也还会有那么一个人吧,到了那个时候……我才能够真正理解,什么叫作时间的力量。
没有变得更坏就是最好
每次收拾行李去往机场的路上,都会陷入沉思和追忆中去。
很清楚地记得,去年冬至的那天,在乌代浦尔的一个蔬菜摊上,Jenny挑选着用来煮面的食材,卷心菜、小番茄、秋葵和青椒,我用相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我当时想,明年冬至的时候我应该会在长沙跟几个好朋友一起约着吃顿饭,唱唱歌吧。
当时我已经在旅途中晃荡了大半年,身心俱疲,只想早点结束旅程回到熟悉的城市。
半个月后,疲惫不堪的我们从新德里回国,在机场快线上Jenny突然开始大哭,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中国姑娘发生了什么事,而我,没有劝解没有安慰,只是在她哭完了之后递上一张纸巾。
在航站楼巨大的落地玻璃前面,我失语了很久,那些人不明白Jenny为什么哭,但我明白。
我们要回去了,我们要回到从前的生活轨迹之中去了,那些我们曾经企图逃避和摆脱的枷锁即将重重地扣在我们的手足之上,我们要开始工作,存钱,淘宝,逛街,聚会,应对各种曾经出现过或从没出现的问题。
一年过去了,我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登机前那一刻我的心情,记得在清迈落地时,一出闸就看见蓝姐姐坐在凳子上冲我挥手;记得水灯节时,我们一大群人捧着自己做的花灯,在屏河边,Jenny跟我说,一起去印度吧;记得第一天在加尔各答的街边,乌鸦在我头上拉屎……
回来之后我休整了半个月,再后来的事,很多人都晓得,旧疾复发了。
在那段艰难的时间里,我写完了飘零中旅行日志的那个部分,然后搬家。
位于长沙河西的一个老式小区,居住的大部分是老年人,天气好的时候会有一些婆婆姥姥坐在小草坪上带孙子,晒太阳。从我住的那栋楼出来,走个三五分钟,就是一条热闹的街,有菜市场,有卖各种食物的小摊子,还有家常菜馆。
满二十五岁那天,我在青海湖边为新书的别册拍照,穿着红裙子,牵一匹黑马,风很大,温度很低。
阿乔跟我说,你敢不敢站到水里去,我知道很冷,忍耐一下行吗?
我说好,这些都不要紧,说完我就跳下去了。水真的很冷,刺骨地疼,拍的时候不断地有游客过来看,那天拍得很辛苦,但后来证明一切都很值得。
那些照片被做成了一个小册子,随新书附赠。
关于二十五岁,我之前没有太多的预想。
绣花以前跟我讲,她觉得女生二十五到三十岁中间的这几年,是毫无用处的几年,她很想直接越过这段时间进入一个稳定的生活状态中,有丈夫有孩子的那种生活状态。
她毕竟是想过这些事情的,而我没有。
我的人生,好像总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样子,上次去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录节目,主持人问我是不是不怕老,我很老实地回答她说其实我很怕。
所以我早晚洗完脸都会抹上三四层护肤品,冬天脸都冻僵了还是坚持做面膜。
但另一方面,我又不肯戒烟,所以我知道那些护肤品和面膜其实做了也等于白做。
任何人都会讲,二十五岁,还算不得是一个多老的年纪,我有时候也会这样开解自己,还算年轻,还有力气走远路,那些不好的东西都不可怕,都会过去的,过不去的,我终究也会战胜它。
某人总是跟我讲,时间过得越久,你会越有智慧越有味道,他总是给我举例,你看谁谁谁,还有谁谁谁,你觉得她们老了之后怎么样,没气质吗,不牛逼吗?看到她们你还会怕老吗?
我说,是的,我还是怕。
我想可能不是害怕或者恐惧吧,或者说不是单纯的害怕,这害怕中也许还有些可惜。
有些事情原本可以很好,可以更好,但是没有,所以我觉得可惜。
我难得见到一张轻松、从容的面孔,无论是我身边的人还是陌生人。
每个人都是病人,都有些不能示人的暗疾,每个人都很仓惶,焦虑,不安。
一年过去了,在年初时我们许诺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也许都没有完成,我们总能找到借口总能找到理由,但其实,无论末日是不是真的,我们所剩余的时间,是真的真的不多了。
上个礼拜我和丛丛去上海看《牡丹亭》,顺便见了笨笨,还见了雅舍。
下午喝茶的时候,雅舍跟我聊起两年前那次旅行,我说你们太坏了,把我晾在拉萨等了那么久,而且我还在一年后才知道真相。
他说,那时候我又不认识你,我是在到达拉萨前两三天才知道有个姑娘在那里已经等了半个月了,我还觉得你傻呢。
我说,我那时候才二十二岁多一点,年轻嘛,难免做些蠢事。
但我晓得,那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在年轻的岁月里,所有我能够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所以我没有遗憾,也没有后悔。
最后这个月,新书终于要面世了,这不是我第一次出书,但心情跟第一次出书时一样忐忑。
那时候一文不名,担心没有人买,没有人看,而今要面对更多的目光,也就意味着面对更多的评判。
我用诚意交出了这份试卷,是时候接受检阅了。
有时候也会思考,为什么要写作,慢慢地我觉得,它是我的一次机会,通过它,我能够跟外部世界交融,而外面的人,也能够借由它找到我,或许我们能够彼此安慰。
16号会在长沙定王台附近的新华书店签售,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但也没觉得多紧张。
我与它最亲密的时刻,是在花痴家的空房子里构建它的那些时刻,彻夜不眠,越写越尽兴。
而后进入出版流程,封面设计,出版社审核,出片,印刷,装订,上市,这些都与我没有多大关系了。
文字成为作品之后,便有了自己的命运,我对它,无所谓期待,也无所谓期望。
在上海的地铁站里,我在一个广告牌前站了很久,有些唏嘘。
当初陈冠希代言李维斯的时候,真是翩翩公子,而现在,他代言的是神州租车。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走向会如何,所以,你我皆要珍重。
一个人只要活得像一个人就够了
今天早上醒来,发现已经到了平安夜,距离传说中的世界末日过去三天了,飞船还没修好,母星还没派人来,世界依然按照原有的秩序运转,楼下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一切都跟以前没有区别。
1999年的时候,也有过一次末日传说,那时候我刚上初一,对生命充满眷恋,对死亡充满恐惧。
小时候我问我妈妈,如果人不生病、不出车祸、不自杀,是不是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我妈妈说,人会老死的啊。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着去了解人生,第一次知道原来无论人如何避免被疾病和灾祸所擒住,仍然躲不过最终的结局,而衰老和死亡,它们也是构成生命的元素。
那时候我想不到这个层面,只觉得失望,晚上缩在被子里,想到最后自己也是要死的,会怕得哭起来。
再后来的一些年月里,每次想到它,我就会去找一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要不去想,那个事也就没有多可怕。
写这篇博客的时候,“飘零”已经在全国各城市陆续上架了,我之前说过,文字集结成为作品之后,与我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它脱离了我,有了自己的命运。
但对这本书,我仍然有一些话想说。
有天晚上羊男给我打电话,问我,这是你的第几本书。
我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刚出“深海”,我们认识三年了,这是我的第五本书。
他说,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一个说法,一个作家写到第四本书之后会有一个大的进步,你前几本我都没看,这本我去买来看看吧。
就我个人来说,这一本,因为倾注了太多内心积淀的往事、太多主观的看法、太多私人化的经历和情感,使得它之于我,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和价值。
在书写中,我尽量做到诚实,不刻意美化,不粉饰,不欺瞒,不虚构,有些人或许会觉得太过于私密的事情不应当写出来,但我认为,这是对自己最公正的审视,了解自己越深便了解世界越深。
能够书写出来的,就已经不是伤害,毁坏也是一条通道,走过它,生命会重新变得洁净起来。
16号那天在长沙签售,天气很冷,我和绣花、丛丛中午从家里出发,打了个车去定王台,惜非和蔡琳把我从侧门带上去,听她们说下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有些小孩连早饭都没吃就赶来了。
我在会议室里换衣服,跟工作人员商量流程,然后接受媒体的采访,有一个记者问我,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喜欢你。
我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有我的文字陪伴、参与,也许是因为我的存在提供了一种可能性,你不屈从于什么,不迎合什么,保持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不被大环境同化,仍然可以过自己理想的生活。
这几年来我越来越反感那些教女生如何谈恋爱,如何有效地让自己嫁个好人家,过少奶奶般的生活的文章,这样的书我不会掏钱去买,网上的帖子我也不会点开去看,与持这种价值观的人,也会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世上的事,其实分不出个什么对错,但应当有自己的立场。
我始终觉得,人还是应该自己长大比较好。
自己摔跟头,自己爬起来,头破血流也没什么,擦干净,以后长个记性,再遇到同样的事情,知道变个法子去应对,知道怎么将伤害减小到最低程度,知道即使不能避免争执,但仍可以采取最温和的方式去处理,即使做得比较笨拙,也好过被那些文章教成一副精怪模样。
我从不教女生把男人当敌人对待,恋爱不是战争,也不是博弈,不应当有那么多算计和防卫。
在我的认知里,恋爱始终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一个人真挚地去爱另一个人,即使时间过去了,恋情结束了,但我们仍可以说,我们并没有失败。
这个时代需要谋划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连爱情都沦于其中,人生未免太过于不堪了。
签售完之后大家一起吃晚饭,我最亲近的那群朋友都在场,我很累,心里却非常高兴。
年初送走马当的时候,我还忍不住哭了,想起他一个人去新疆工作,日子一定很不好过。这一年中我们一群人总是聚会,虽然每次也都很开心,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再见到他时,我很惊讶,私下里还跟丛丛和绣花说,他怎么一点都没残,还比以前更有味道了。
后来晚上一起唱歌,舟吧来了一群小姑娘,回去之后写的长微博里,各个都有一句“我好喜欢马当”。
第三天我才知道,他们都是特意为了我回来的,然后我又忍不住好想哭啊什么的。
《老友记》里菲比有句话曾经深深地打动我,她说,生命里恋人们来来去去,但朋友永远是朋友。
如果说,那天站在那多么读者面前,在他们的欢呼和笑声中,我仍然觉得有些许遗憾的话,那就是——在我人生中极具意义的时刻,我最爱的人,没有在我身边。
今年我所做的事情,的确不多,年底写总结的工程量一定比去年要轻松得多。
早两年看刘瑜的书,她说一个人要活得像一支队伍,那时候我觉得很受感染,就像打了励志的鸡血一样。
这两年自己慢慢沉静下来,再想起这句话,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我现在觉得,人真的不必逼自己去做不像自己的那种人,强大固然是好,但脆弱和柔软也没有什么过错。一个人不用活得像一支队伍,一个人只要活得像一个人就行了,有尊严,有追求,有梦想,也有软弱和颓废的时候。
活得真实,比活得漂亮更要紧。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