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贺关伤痛缠身,但徐百忧是他的镇痛泵,抱她在怀里的一觉睡得香,就像身体在连本带利地向他讨还缺失的睡眠。正做着和怀中人相好的美梦,贺关忽然在梦境里,依稀听见一阵生硬古怪的猫叫。时而近时而远,时而强时而弱,延绵不绝,很是恼人。不胜其扰的贺关终于被吵醒。大脑还没完全清整,他已经听声辨位,判断出猫叫声来自病房门外。不仅生硬古怪,似乎还透出些忍耐的怒意,像是一只即将发威的大猫。贺关竖起耳朵再一细听,恍然大悟。不敢开灯,听呼吸,怀里徐百忧仍在熟睡。贺关慢吞吞收回罩在她胸前的手,又以更慢的动作翻身坐在床边,悄没声拖过轮椅。把自己从病床搬进轮椅的过程最为艰难,既要静音操作,又要镇压住疼痛,贺关提着心吊着胆,只能一慢再慢。多费了些时间,累成狗又瘫在轮椅里喘了会儿,缓过劲他才有力气推自己出病房。此时门外的大猫已经失去耐性,一声比一声嚎得暴躁。待贺关拉开房门,大猫胡云旗等得火大,险些扑上去挠他。压着声儿开骂,“你他妈有没有时间观念,耽误我大事信不信我挠死你!喵——!”喵完胡云旗自己先愣住,诧异且懵逼,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轻轻把门关严,贺关这才乐不可支地开嘲,“这么爱演,你当心把周围的母猫全招来。”“少废话,赶紧走。”胡云旗想帮他推轮椅,刚伸出手指尖立刻收回,又来气又后悔,径自大步流星朝前。半夜三更,两个传过绯闻的大男人一前一后,大摇大摆从楼层护士站前经过。这场面太容易引人遐想,值班小护士们眼睛都看直了,脖子齐齐从值班台后面探出老长,目光猎奇,一直追着他们进电梯。接下来小护士间展开的激烈讨论,两位当事人自然听不见。轿厢里,两张英俊的面庞上,弥漫着同样的兴奋与紧张。男人嘛,天生爱冒险。不管多大岁数,依然会因为追逐惊险刺激而热血沸腾,回到“中二救世界”的少年时代。胡云旗顺风顺水活了三十年,很显然少有机会燃烧热血。好不容易燃烧一次,他特别隆重其事地穿了一整套高定西服西裤。贺关纳闷,“你是去做贼,不是去约会,穿西装打领带干什么?”胡云旗一脸“一听就知道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庄严纠正:“不是做贼,是做特工。《王牌特工》看过没?做特工的首要素质是什么,知道吗?”“没看过,不知道。”“是先起范儿,无论如何都要帅!”“傻逼。”“弱智。”正事还没办先起内讧,倒没影响他们对行动路线达成共识——避开地面盯梢,走地库最安全。地下车库最安全,也最容易转向,贺关第一次来,只能寄希望于胡太子。毕竟整座医院都是他家的,他还能在自己家迷路不成?于是乎,贺关推着轮椅,任劳任怨跟在胡太子后面从动转到西,再从南转到北。转到贺关头昏脑涨,胡太子慢条斯理来一句,我好像迷路了。贺关怄的想骂娘,但凡能从轮椅里站起来,绝对飞踢姓胡的。“自己家地盘都能迷路,你是有多傻逼才会这么蠢?!”“光会逼逼没用,你行你上!”“我上就我上,闪开!”刚好有年轻保安下地库巡逻,贺关上前便问院长办公室从哪个电梯口进。语气过于理直气壮,上岗没多久的小保安思想单纯,居然都没犹豫一下,就老老实实告诉了他。旁边胡云旗目瞪口呆,一愣一愣好半天,也不知道该夸贺关误打误撞运气太好,还是该骂自家工作人员安防意识太差。搭电梯直达顶层,行政办公区黑灯瞎火。胡云旗打着手机电筒找到开关,毫无做贼的自觉,明目张胆地按亮所有的灯。太子爷虽然路痴,但也有当太子爷独有的优势。比如他知道胡院长为尊崇民意,尊重员工隐私,于半年前关停了这片内部区域的监控。有光有亮,令一切都显得那么光明正大,理所应该。胡云旗摸出两把螺丝起子开锁前,还真像个正牌锁匠似的,要求贺关回避,以免他偷师。贺关将信将疑退至他身后,看他撅着屁股鼓捣,有没有用不清楚,动静可闹得不小。左等一个五分钟,右等一个五分钟。就在贺关想开口骂他猪队友的时候,胡云旗突然直起腰,高高举着两把螺丝起子,得意洋洋宣布,搞定!贺关歪过头往门锁一看,“我靠!你还真用撬的!不怕明天被人发现吗?!”偌大个锁芯吊在门上,明摆着办公室里进了贼,是个人看见都会报警。胡云旗还笑,“不怕。”贺关以为他有招,“你能再原封不动安回去?”“不能。”胡云旗摇头。“不能你得意个屁啊!”贺关气得差点跳脚。“我有这个。”胡云旗从兜里掏出一支502,“安不回去,我可以黏回去。”“你行!”贺关服气,竖起大拇指,“你真他妈行!”凭借着新手运,贺关和胡云旗顺利进入院长办公室。里面地方不大也不小,够他们搜一阵,两人分头行动。成功开锁开出强大自信,胡云旗真拿自己当王牌特工,直奔书柜,挑战隐形式保险箱。贺关则比较务实,推着轮椅来到办公桌前。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睁大眼睛先扫视桌面,目光忽而一定,下意识喊出声,“喂,白大褂,你过来。”那边胡云旗忙着研究保险箱密码,头也不回,“别烦我!”贺关抓起一支铅笔扔过去,“老子有正事问你!”铅笔尖神准戳中胡云旗屁股,他捂着痛处气急败坏走往办公桌,“你最好是有正事,否则……”话没讲完,贺关指着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问:“这是你爸?”多此一问,胡云旗觉得好笑,“你觉得呢?”贺关拿起全家福仔细端详,“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爸。”“废话!上回我救死扶伤把你拖来医院,你恩将仇报说我是你男人,我爸被你气得想拿刀砍我,你不记得了吗?”旧仇说着就冒火,胡云旗劈手夺过全家福摆回原位,表情极度不爽,对贺关道,“少磨洋工,你干点正事吧!”“我说的就是正事。”贺关再次举起照片,用手指着上面的胡院长,“我在路老头的地下室好像真见过你爸。”“啊?!”胡云旗一愣,收回跨出去的脚,亟亟问,“怎么回事?”“我被路老头手下打到半死,昏过去前他们叫了个医生来看我……”贺关用力回想着,自己也不太确定,“好像是你爸。”胡云旗急了,声音奇大,“别好像啊,到底是不是?!”吵的贺关耳朵疼,他怒道:“妈的!我都说我半死不活快晕了,怎么可能看得清楚!”“好好好。”胡云旗深呼吸气沉丹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那你总该看得清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像你一样挨打吧?”“应该没有。”贺关当时被打得眼睛出血视物模糊,但听力仍完好,“我记得路老头手下跟那医生说话还挺客气的。”胡云旗:“说了什么?”“我想想。”本来也没往心里去,贺关只有大概印象,闭着眼睛默了会儿,没能想起更多的细枝末节,“真不记得了。”胡云旗失望地叹口气,“好吧,你继续搜。”见他顺手拉开办公桌左侧的抽屉,立马嫌弃道,“连个锁都没有,换成是你,你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吗?”有道理。抽屉拉到一半又关回去,贺关不会撬锁,直接放弃所有带锁的抽屉,转战一体式电脑。好不容易找到开机键,只听胡云旗越发嫌弃地又道:“我爸电脑有密码,你打不开,放着我来。”“你来,你来,全部都你来。”既然太子爷嫌东嫌西,贺大爷决定不伺候了,主动让贤,抱着胳膊把自己闲在一边。他倒要看看,姓胡的搜出什么来。再没人添乱,胡云旗像一条勤劳的搜证犬,满屋子来来回回转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既没打开保险箱和电脑,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到最后不得不宣告行动失败,就此放弃。两个人原路返回,再度一前一后经过楼层护士站。出去的时候大摇大摆,回来都变垂头丧气,自然而然又掀起了小护士们新一轮的热议。一无所获,胡云旗一路走,一路郁闷叹气。贺关把轮椅停在病房门口,主意是他出的,觉得有点抱歉,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再一想,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可安慰的,他立刻警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说了,不要给我媳妇儿添麻烦。”胡云旗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来病房,没解释,不耐烦地回:“行了行了,知道你是护妻狂魔。今晚的事儿你千万别说漏嘴,没收获忒丢人。”“我明白。”贺关也觉得没面子,好像真的离了徐百忧,啥也干不成。为保住男性尊严达成一致口径,贺关由外而内轻轻推开病房门。病房里亮亮堂堂,徐百忧坐在沙发里,闻声回头。她神情淡淡的,目光却锐利敏捷,好似早已洞悉一切,只等着这俩败兴而归的男人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