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岸

本书是著名作家范小青的作品,这是一部描写三轮车工人生活的长篇小说。它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苏州为背景,讲述了一位叫“巴豆”的推拿医生,在热心助人的过程中被人陷害而搅进了一起文物走私案……小说情节紧张、惊险不断,可读性强。

第十六章
从江三藏身的苏北小镇回来的当天晚上,巴豆就去找毕竟。
巴豆按了门铃,是毕至开的门,毕至一见巴豆,很高兴,连忙叫爸爸妈妈出来,老姜正在写论文,出来一看,是巴豆,说:“你怎么来了?”
这时候金林也出来了,说:“快坐下说吧,什么事情?”
毕至就有点不高兴,说:“巴豆叔叔没有事情就不能来啊,非要有事情才来啊。”
说得大人倒不好意思了。
巴豆说:“我今天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想过来坐坐。”
毕至说:“就是么。”
金林去泡了茶来,因为毕至说了这样的话,老姜和金林倒不大好追问巴豆什么事情来的,老姜说:“父亲身体好吧?”
巴豆说:“好的,想你们回去看看。”
毕至说:“好呀,这个星期天我回去看爷爷。”
大人没有理她,巴豆喝了一口水,不见毕竟出来,估计他不在家,就说:“我没有什么事情,你们有事你们自己忙好了,我坐一坐就要走的。”
金林看看毕至守在一边不走,说:“毕至,回自己屋里做功课去吧。”
毕至朝巴豆做了一个鬼脸,说:“我进去了,你们就可以谈事情了。”就回自己屋里去了。
毕至一进去,老姜就忍不住问:“怎么啦?”
巴豆笑起来,说:“你们真是的,我难道不能来坐坐,一来就是有事情,搞得我以后也不敢来了。”
老姜和金林都狐疑地看着他。
巴豆说:“我是路过你们这里,随便来看看的,你们有时间不回去了,我们也牵记你们的。”
老姜和金林仍然一脸不相信的神色,老姜说:“你最近好吧?”
巴豆说:“我很好的。”
金林说:“你这么忙,怎么有空过来?”
巴豆又笑了,说:“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以为我有什么事情啊。”
老姜说:“没有事情你怎么会这时候来,你能骗得过毕至,还能骗得过我们。”
巴豆摇摇头,说:“你们呀,好像希望我无事生非似的,我坐坐就走了,省得你们疑神疑鬼的,哎,毕竟呢,不在家?”
老姜说:“现在毕竟心里大概没有这个家了,一天到晚不回来。”
金林很敏感,问巴豆:“你是不是要找毕竟?”
巴豆又否认了。
老姜接着说:“毕竟自从调到旅行社,人全变了,我们拿他没有办法了。”
巴豆问:“怎么?”
老姜说:“铜钿眼里翻跟斗。”
巴豆说:“想多赚点钱,这有什么不好,将来结婚,也好帮你们省点钱呢。”
金林说:“你说到结婚,我跟你说,上次带了一个姑娘回来,人倒长得不错,也比较懂礼,可是事后问问毕竟,姑娘是做什么的,毕竟说是陪酒女,你想想,这个小人,怎么说得出来,也不怕人家小姑娘晓得了动气。”
巴豆说:“你认为她不是陪酒女?”
金林说:“你说得出,陪酒女毕竟怎么可以领上门来。”
巴豆说:“倘若真的是陪酒女呢?”
金林好像有点生气,说:“你说得出,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巴豆不再和哥嫂寻开心,他也不敢把小林的事告诉他们。
老姜说:“你今天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去找你呢,想拜托你,有时间说说毕竟。”
巴豆看着老姜,说:“要我说什么?”
老姜说:“教教毕竟怎么做人,跟他说说,人生在世,不光是为了几个钱,年纪轻轻,不能够一头钻到钱眼里。”
巴豆苦笑一下,说:“叫我去教教毕竟,我有什么资格,我这样的人,自己做人也没有做好,我还能去教别人怎么做人。”
老姜说:“对毕竟不一样,毕竟是拿你做样子的,他口头上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巴豆叔叔怎么怎么的。”
巴豆说:“你们托我去教育毕竟,不是托黄鼠狼看鸡么。”
金林正色说:“巴豆,老姜不是和你开玩笑,毕竟对你还是很服帖的,你真要说说他。”
巴豆说:“你们这样郑重其事的,是不是毕竟有什么错误,做了什么错事?”
金林说:“错误也不知道他,不过,我看他这样下去总是不好的。”
巴豆点点头。
又说了一些别的话,老姜把话题转到巴豆的工作上来,说:“巴豆,你这样长期做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父亲为你的事情一直盯住我和金林,要我们给你想办法,我们还是想叫你回归原来的行业,做医生。”
巴豆说:“做得成吗?”
老姜说:“我的想法,即使不做医生,哪怕和医学界能搭上一点钩的,你做做,也好让父亲了了这一个心思。”
巴豆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始终觉得踏三轮车不好,我已经做了大半年下来了,也做得很好么。”
老姜说:“你苦不苦?你不觉得苦,我们为你觉得苦,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夏天大太阳晒,冬天北风吹,长期下去,你的身体不行的。”
巴豆说:“我现在身体很好。”
老姜说:“现在你还不觉得,再往后你就会感觉到了,到时候,你要想转行,恐怕更难了。”
金林说:“我们都觉得你还是趁早跳出来的好,老姜给你联系了一个地方,是一家区医院,先做做清洗工,反正是在医院里,总归离你的本行近了。”
巴豆说:“叫我去洗药瓶,一个月一百块钱,还是一百五?”
金林朝老姜看看,老姜说:“你不能只想到钱。”
巴豆笑笑说:“现在你们知道我了,还要不要我去教育毕竟了。”
老姜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金林有点不高兴,说:“巴豆,老姜全是为了你,你不要小看这个清洗工,找来还很不容易呢。”
巴豆说:“我知道,你们的一片好心,我要是不知道,我还算什么人,可是你们的努力,对于我总是不合适。”
金林说:“那也没有办法了。”
巴豆看再说下去也还是说不到一起去,就告辞了。
巴豆下了楼,拐出这一幢房子,就看到有一个黑影朝他走过来,走近时,那人“嘿”了一声。
巴豆说:“是毕竟。”
毕竟笑起来,说:“你总算出来啦。”
巴豆问:“你怎么不回家?”
毕竟说:“我回来时在门口听到你的声音,估计你是来找我的,就没有进去,进去了他们又是没完没了地追问,实在吃不消他们。”
巴豆也笑起来,说:“你知道你父母亲叫我来教育你呢。”
毕竟说:“那正好。”
巴豆说:“你已经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什么了,对不对?”
毕竟点点头,说:“你是要问小林的事情。”
巴豆说:“死了一个台湾老兵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毕竟说:“我知道,就是那天石深跟你说叫你踏他出去的那个人,那天石深跟你说的话我确实是听见了,后来也确实是跟小林说过的,不过你如果因此就怀疑小林也参与了陷害你的事情,我想你肯定多疑了。”
巴豆说:“你有什么根据说小林跟这件事无关?”
毕竟说:“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凭自己的感觉。”
巴豆说:“那是因为你在恋爱中。”
毕竟笑起来,说:“我的老阿叔,你还是老一套,恋爱不恋爱呢,告诉你,我跟小林已经拜拜了。”
巴豆吃了一惊,问:“为什么?”
毕竟说:“不为什么,这也是正常的么。”
巴豆说:“你跟她认识的时间不长,真是好得快,散得也快。”
毕竟说:“这是人身自由。”
巴豆看看毕竟,说:“你小子,不要瞒我,决不会没有原因的,到底为什么,你说。”
毕竟说:“就是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小林又有了新人了。”
巴豆说:“真快,是什么人,比你的力量大?”
毕竟说:“老外啦,除了老外,还能有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力量。”
巴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毕竟也沉默了一会儿,他见巴豆好像要说什么,连忙说:“你不要说什么泥土气的话,我不要听的。”
巴豆只好放弃了劝劝毕竟的打算。
巴豆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找小林问一问的,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江四的好运歇业以后,就没有见到过她。”
毕竟说:“你一定要找她,我可以领你去。”
巴豆对毕竟的行为多少有点不理解,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带巴豆找到一家咖啡屋,毕竟站在门口指指里面,说:“她现在在这里面做。”
巴豆问:“你不进去了?”
毕竟想了想说:“我不进去了。”
巴豆说:“好吧,那你早点回去,你爸爸妈妈——”
毕竟说:“我知道你不会不提他们的,你总之还是和他们一辈上的人么。”
巴豆说:“你这小子。”
巴豆看毕竟走了之后,才转身进了咖啡屋。
一进去,巴豆一眼就看见小林和一个外国青年坐在一起,小林依在那外国人身上,两个人说说笑笑,十分亲热。
巴豆站在那里咳嗽了一声,小林抬起头来。看见是巴豆,笑笑,站起来说:“你来了,要喝点什么?”
巴豆说:“我一会儿就走,稍稍打扰你一小会儿,行不行?”
小林回头对外国人说了几句话,那老外倒很客气,对巴豆点点头,笑笑,还做了个手势,好像是叫巴豆随意。
小林请巴豆在另一张桌子坐,巴豆坐下了,还没有开口,小林就说:“你那件事情是我告诉江四的,但是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无意中说了出来,至于江四怎么弄送你,我不知道,这是真的,我没有说谎。”
巴豆看着小林。
小林说:“如果你一定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叫你相信,你只有去问江四,可是江四现在恨你恨到了头,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巴豆说:“这倒是的。”
小林说:“你对江四这一手也够狠的,当然话说回来,江四对你的一手也差不到哪里。”
巴豆一笑:“彼此彼此。”
小林好像有点忧虑,说:“你们这样下去,何时得了呢。”
巴豆说:“人生就是在不断的斗争中向前的么,你是大学生,你应该明白。”
小林笑笑,说:“我不明白你们。”
巴豆说:“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好运酒吧做了有一年时间,差不多吧,你对江四接触的人是不是了解,你对江四的码头是不是熟悉?”
小林说:“我只管我的工作,接待客人,别的我不管,其实你也是很不聪明的,你想即使我知道一些事情,我会告诉你吗?”
巴豆说:“我想你也许会告诉毕竟。”
小林说:“我为什么要告诉毕竟,让他多一点烦恼吗?”
巴豆说:“你不愿意毕竟烦心,这说明你对毕竟还是有感情的。”
小林听巴豆说了这话,“格格格”地笑了,说:“你真是,你真是,对毕竟,我当然有感情的啦。”
巴豆回头朝那外国人看看,老外也朝他们看看,又笑笑,巴豆问小林:“这是你的客人还是朋友?”
小林说:“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呢,客人和朋友,本来就是一样的么。”
巴豆还想说什么,小林站起来,说:“对不起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别的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喜欢管闲事的,你问毕竟,他可能有点数的。”
巴豆说:“毕竟跟我说的。”
小林说:“我要过去陪人家了,你要是愿意喝一杯,我请客。”
巴豆说:“下次吧,下次我来请客。”
小林笑笑,就走回那张桌子去了。
巴豆不好再坐,走了出去。
巴豆一边走一边想,他很清楚,现在他只有一个人可找的了,最后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白板。
但是巴豆也知道找白板是不会有什么进展和收获的。
那么还要不要找白板呢?
白板曾经说过,不要去找他,有什么事情他会主动来的。
巴豆如果去找白板,就意味着巴豆的事情自己无力解决了。
巴豆还是去见白板。
不到黄河心不死,这是巴豆先天的性格?抑或是后天的客观因素造成的?
白板很难找,巴豆只有到他家里去才有可能找到。
白板不在家,白板的母亲虽然上了年纪,记性却很好,一见巴豆就认出他来了,老太太笑着说:“是你啊,上一次我和阿蒙一起骗过你的,是不是。”
巴豆说:“老太太还记得我。”
老太太说:“怎么不记得,你这张脸,很好记的。”
巴豆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
老太太叫她的保姆给巴豆泡了茶,巴豆说:“我一会儿就要走的,看看杨蒙在不在家。”
老太太说:“你找阿蒙到这里来找,你就错了,阿蒙平时很少回这个家的。”
巴豆觉得奇怪,杨蒙是个孝子,怎么会扔下老娘一个人呢?
老太太好像看透了巴豆的心思,说:“他给我找了一个人服侍我,我身体也不错,用不着阿蒙一天到晚地陪着我的。”
巴豆看看那个保姆,也上了年纪,但是看得出精神、身体都不错,照顾老太太不成问题的。
那保姆见巴豆看她,就说:“老太太身体健呢,哪里要我照顾她呀,有时候她反倒要来帮助我做事情呢。”
老太太说:“两个人,做做淘伴,解解闷气。”
巴豆怕她们一扯就没有个完,连忙说:“老太太,我是来找杨蒙的,你知道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老太太说:“我说不准的,他这个人,这一阵,有好长时间没有回来看我了。”她回头问保姆:“是不是?”
保姆点头,说:“是呀,有两个月多了,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巴豆问:“他一般有什么地方常去的?”
老太太说:“他去的地方多呢,我也搞不清的。”
巴豆叹了口气。
老太太同情地说:“不要说别的人找他了,有时候阿华找他也找不到的。”
巴豆听她说阿华,就想起了章华,他想了想说:“阿华就是章华吧。”
老太太说:“是呀,你也知道啊,我女儿本来是叫杨华的,唉,我对不起她的,穷的时候把她送给人家了,改了姓,跟人家姓了。”
巴豆说:“现在她也没有忘记你,再说现在她的环境很好,看起来还幸亏当初——”
老太太摇摇头,说:“你们只是看到她表面,你们外人是不会知道的,阿华是个苦命的人。”
保姆插上来说:“哟,老太太你也太不知足了,女儿做了总经理,还说什么苦命,要做什么才算不苦命呢?”
老太太说:“所以我说你们外人是不会晓得的,总经理有什么,她心里不快活,做什么也没有用的。”
保姆说:“什么不快活,我看她每次来,都很开心的么,有什么不快活呀,做了总经理,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不快活的事情。”
老太太说:“她的不开心是放在心里的,表面上是看不出的,只有我做娘的有数。”
巴豆忍不住问:“她到底有什么心思?”
老太太看了看巴豆,过了一会才说:“你跟阿蒙是好朋友,跟你说说也不要紧,说到底,一个女人嫁人是最要紧的,嫁一个好人,一世人生开心,嫁一个不好的男人,一世人生倒霉。”
保姆说:“现在不比从前了,现在大家都开放了,嫁了坏男人,离了拉倒,再找一个好的就是了。”
老太太说:“你说说容易,离婚也不是这么简单的,阿华那个男人,靠了父母的牌头,厉害得不得了,自己在外面弄女人,一边就是咬住不肯离婚,你想气人不气人,阿华为这个男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了。”
保姆问:“现在还没有离掉?”
老太太说:“还没有呢,不过阿华说一定要离的,拖了这么多年,阿华没有过过一日好日子。”
保姆说:“你们章华很有名气的,外面认得的人也多,离个婚就这么难啊。”
老太太说:“就是因为有一点名气,所以才难的,要是一般的人,几十个也离掉了,现在男人恶死做,咬死了不肯离,说宁可拖死也不让阿华称心,你看这种男人毒不毒,所以我们阿华多少年没有真正开心过。”
保姆说:“这倒是的,嫁这样一个恶男人,是开心不起来的,当初怎么去嫁了这样一个人的。”
老太太说:“门当户对呀,她的养父母要拍那边的马屁,把她嫁过去的。”
保姆“啧啧”嘴,说:“我倒真的不晓得你们阿华还有这样一出戏,这许多年的日子是不快活的。”
老太太说:“其实阿华也有开心的时候,我记得好几年前,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我看她的笑是从心底里笑出来的,可是后来又没有笑容了,我也弄不清楚到底什么原因。”
保姆说:“最近回来好像好一点了。”
老太太点点头:“你也看出来了,最近是好一点了,我看她的心情好得多了,我这个女儿比男孩还要强,心思不肯说出来的,她开心不开心,我可以看得出来,却不晓得是为什么。”
巴豆在一边听她们说了一会儿,他心里是明白的,看起来老太太并不知道当年巴豆和章华以及威廉的事情,他们瞒着老太太,这也是应该的。
巴豆很想再听听老太太说说章华的事情,可是老太太却不再说了,她看看巴豆,说:“你坐了半天,对不住你了,阿蒙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他出去办事,从来不跟我讲的,我一个老太婆,跟我讲了也没有用的。”
巴豆有点失望,说:“那我走了,过两天我再来看看,杨蒙这几天要是回来,麻烦你跟他说一下我要找他。”
巴豆走到门口,回头向老太太和保姆告辞,老太太突然叫住他,说:“你一定要找他,你到他家去看看。”
巴豆一愣:“他家?”
老太太笑起来,说:“怎么,你以为这里就是他的家呀,阿蒙也三十好几了,他有老婆孩子,当然有他自己的家啦。”
巴豆问:“他平时住在自己家里?”
老太太说:“这个我也不敢保证,我跟你说过,阿蒙的事情我也不明白的,唉,他们姐弟两个——”
巴豆记下了老太太告诉他的白板的地址,按这个地址巴豆找到了白板自己的家。
开门的也是一位老太太,和白板的母亲比起来,这位老太太要珠光宝气得多,巴豆注意到她带了两只戒指,耳朵上还有耳环,衣着也很讲究,老太太开了门,朝巴豆看看,问:“找谁?”
巴豆说:“找杨蒙。”
老太太翻了翻白眼,说:“什么杨蒙。”
巴豆连忙说:“找白板。”
老太太又翻了翻眼睛,说:“不在。”说着就要关门。
巴豆急忙挡住,说:“我找他有点急事。”
老太太说:“你急不急关我什么事。”
巴豆正在想怎么对付她,后面又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问道:“你找白板?”
巴豆说:“是呀,他在哪里?”
女人刚要说什么,被那老太太拦住,说:“你进去,这些人少跟他们啰唆。”
那女人还想说什么,老太太把她推进去了,巴豆听她说:“人家找他总是有要紧事情的。”
老太太说:“就你良心好,有什么好报,他还不是把你扔了,跟别的女人好。”
那女人说:“他对我们也不错了,你这些东西,哪一件不是……”
老太太说:“你看看你,真是没有出息的,还帮他说话,他把你和小孩,有没有放在心里?”
那女人不再说话。
门关上了,巴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了。
巴豆慢慢地走出一段路,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等一等。”
巴豆回头一看,是那个女人追上来了。
巴豆问她:“你是杨蒙的妻子?”
女人点点头,说:“他另外有人的,平时不大回这边的家。”
巴豆有点意外,说:“你们是合法夫妻?”
女人又点点头。
巴豆说:“那他——”
女人说:“这事情不说了吧,反正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我也习惯了,你要是要找他,可以到那边去看看。”
巴豆问:“哪边?”
女人说:“就是他的那个……他平时往那边去得比较多。”
巴豆看女人把一张小纸条拿出来,抖抖地交给他,巴豆心里有点难受,他说:“他怎么这样。”
女人说:“你要是见了他,千万不要跟他说起我。”
巴豆说:“你怕他。”
女人说:“也不是怕他,我总是想,他对我们娘俩还是不错的。”
巴豆说:“你觉得不错就可以了。”
女人说:“现在我过得也蛮好,我不想有大的变动。”
巴豆点点头,其实他对这样的女人是不理解的,她们等于是过着活寡的日子,也不知道她们的满足是真的还是假的,是出于表面的还是内心的。
巴豆再找到白板的情妇那里,这是一套新的公寓住宅,因为是华侨公寓,所以从外表看,装修得十分豪华,里边的一切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巴豆按了门铃,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开门,想问问邻居,周围的人家都是大门紧闭的,问不到人,巴豆只好走了出来,但是就这么回去,巴豆好像不大甘心,他在公寓楼下站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抽。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三轮车拉着一个打扮得十分妖艳的年轻女子来了,车子就停在公寓门口,巴豆想了想,上前问道:“你是白板的太太吧?”
年轻女子回头看了巴豆一眼,笑着说:“你认识我?”她好像对巴豆对她的称呼很满意。
巴豆说:“认识倒说不上,不过我猜出来就是你。”
年轻女子更高兴了,说:“你怎么猜得出来的?”
巴豆说:“看你的样子,白板的眼光是很高的么。”
年轻女子又笑起来,说:“我姓刘,你叫我小刘好了,你是不是来找白板的?”
巴豆说:“是的。”
小刘说:“不管你来找谁,先上去坐一坐吧。”
巴豆就跟着她进了家门,屋子里边的布置,果然很高档华丽,小刘领着巴豆参观了几间房间,里边的摆设都是不同风格的,有西洋风味的,有东方特色的,巴豆只是在电影电视里见过如此豪华的房间装饰。
小刘显得很得意,好像她非常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向别人显示她的环境,她看巴豆吃惊的样子,愈发高兴,一一向巴豆介绍起来,同时也把她自己的性格介绍了出来。
巴豆听她说,当然是为了从她嘴里打听到白板的下落,从巴豆对这套房子的感觉来说,巴豆认为白板也不是常住在这里的。
为了证实这一点,巴豆问小刘:“是不是白板很喜欢布置室内环境?”
小刘说:“哪里呀,他才不管这些呢,都是我一个人设计的,弄好了,叫他来看看,他都没有空,真是的,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有时候想想也是很没趣的。”
巴豆想这倒是一句真话,可是他不明白白板究竟要做什么,花了这么多钱,搞这么大的排场,到底为了什么。
小刘看巴豆没有接她的话题,又说:“不过你不要以为白板从来不到这边来,他也是常常来住的,有了档次高一点的客人,他就领到我这边来。”
巴豆说:“就是说大的要紧的生意在这边谈,是吧。”
小刘说:“就是。”
巴豆说:“这几天他在不在这边?”
小刘说:“前天来的,昨天走了,什么时候再来我也说不定的。”
巴豆心里叹息了一声,跑了白板的三个家,居然连白板的影子也摸不着。巴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四个家,第五个家以至更多的家。
小刘笑眯眯地看着巴豆发愣,巴豆发现自己的鞋踩脏了小刘家的地毯,连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进来要换鞋的。”
小刘说:“有什么对不起的,我没有叫你换,怎么好怪你呢。”
巴豆觉得这个小刘虽然外表看上去有点俗气,人倒是不凶,也蛮好说话的。
小刘去开了抽屉,拿出一张名片,给巴豆说:“如果你不急的话过一两天到我这里看看,如果你很急,这上面的地址,你也可以试一试,我知道他也常去这个地方的,下面有电话号码,你看773541,他办公室的。”
巴豆一看名片,是某某公司的,杨蒙的头衔是副总经理。
巴豆收好名片,谢过小刘,小刘说:“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又没有帮你什么。”
巴豆下了楼,看到那辆三轮车还停在那里,巴豆过去和三轮车夫搭话,说:“还没有走啊。”
三轮车夫头也没有抬,说:“还有事呢。”
巴豆说:“是包车。”
三轮车夫点点头。
巴豆说:“好生活。”
三轮车夫说:“好是好的,就是太无趣,一日三场,下午逛市场,下晚赶吃场,夜里奔舞场。”
巴豆说:“你知道老板是什么人?”
三轮车夫说:“我不知道,我管他老板是谁,只要给我车钱,别的跟我不搭界。”
巴豆说:“现在坐你这只位置的不容易的,省力,进账大,我们都眼热的。”
三轮车夫朝巴豆看看,问:“你也是做三轮车的?”
巴豆说:“是的,所以我也眼热你呢,多么惬意,汗也比别人少出不少呢。”
三轮车夫说:“你以为我这只位置是天上掉下来的呀,告诉你,来得也是不容易的。”
他并没有说怎么不容易,当然他也不会说,巴豆说:“我晓得的。”
三轮车夫有了点谈兴,说:“我算是额骨头高的,碰到的这个小姘头,人总算不错的,手脚也大,定钱之外,每次出车,还外加小费,掼派头的。”
巴豆说:“那也是因为她有的掼出来。”
三轮车夫怪样地一笑,说:“靠牢大老板,小姑娘有福气呢。”
巴豆正要说以后老了怎么办,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小刘下来了,她看到巴豆,奇怪地说:“咦,你还没有走?”
巴豆说:“走了走了。”
巴豆走开的时候听见小刘在问三轮车夫:“他跟你说什么了?”
三轮车夫“嘿嘿”一笑,说:“他说你好福气呢。”
巴豆听见小刘“格格格格”地笑了。
第二天一早,巴豆就往白板的那个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公司打电话,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巴豆就估计到这个什么公司也是个虚设的空架子,但他还是按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地方。这是一幢综合大楼,里面的公司多如牛毛,巴豆找到了那一间办公室,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出来,倒是隔壁房间有人出来看看巴豆,说:“里边没有人。”
巴豆说:“没有人上班的。”
隔壁的人笑起来说:“上班,上什么班,好男不上班么。”
巴豆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好走了。
巴豆如果一定要找到白板,那么现在巴豆还有最后的一个希望:找章华。
巴豆打电话给章华。
章华听说巴豆要找白板,问他做什么。
巴豆说:“你能不能不问为什么,把白板的确切地址告诉我?”
章华说:“你找阿蒙,其实我不问也应该知道是为什么,我想你还是不要——”
巴豆打断章华说:“你肯不肯告诉我?”
电话那头章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好吧,我去告诉阿蒙,就定在今天晚上七点,在吴苑酒家三楼的竹厅;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们谈事情,我也要在场。”
巴豆愣了一下。
章华说:“怎么,你们谈的事情,我不能听吗,其实巴豆,你也真是太那个了,你跟我弟弟说的话,他当然是要告诉我的,对不对?”
巴豆说:“好吧,七点见。”
不知是什么原因,巴豆提早半个小时到了吴苑酒家。三楼的竹厅是一个小而雅致的餐厅,一张小圆桌子,大约可坐下六七个人,现在桌子上只放了三副餐具,看上去格外的清爽。
巴豆到了,那里的服务员很热情周到,端来了茶水,说:“先生来得早,定的是七点,是不是,我们没有搞错吧。”
巴豆说:“是七点,我先来了。”
服务员就退了出去。
巴豆刚刚坐下,还没有喝一口茶,就听外面服务员说:“竹厅的客人又到一位。”
门帘掀起来,巴豆看到杨蒙走了进来,两个人相视一笑,同时说:“你早啊。”
杨蒙坐下来,等茶水上来,杨蒙喝了一口,说:“你知道我会早到,所以你也提前来了。”
巴豆说:“反过来说,你知道我会早来,你提前来了也一样。”
他们又笑了。
自从巴豆第一次见过杨蒙,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面,时间过去大半年了,巴豆现在一见到杨蒙,才发现他对于杨蒙其实是很想念很挂记的。
杨蒙看着巴豆,说:“有大半年了,你的情况我都知道的,但是很奇怪,我老是在牵记着你呢,真是奇怪,你又不是小孩子,我怎么这么挂记的呢。”
巴豆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杨蒙接着说:“你今天找我,是要向我打听一个人,是不是,又不想让我姐姐知道,所以提前来碰碰运气,偏偏你的运气就好,我也提前来了,这样我们可以把话先说了。”
巴豆有点激动,杨蒙什么都知道,他一定知道“调度”是谁,一个埋了六年的秘密,现在即将揭开,巴豆不可能不激动。
巴豆说:“恐怕不是我的运气好,是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杨蒙笑着摇了摇头,说:“你的结论下得太早了一点,我和你,也许并没有想到一起,我们想到一起的只是不要让我姐姐听我们的谈话而已。”
巴豆说:“那就是说,我要问你的事,你还是不能告诉我。”
杨蒙不置可否。
巴豆说:“你一定知道我不到山穷水尽不会来找你,或者说是来求你的。”
杨蒙盯着巴豆看了一会儿,说:“你如果放弃一些东西,那你的面前肯定是柳暗花明。”
巴豆说:“我曾经多少次想放弃,可是我还是放弃不了。”
杨蒙说:“你怎么这样固执,你为什么有好好的路不走,偏要去追那些已经没有价值的东西。”
巴豆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如果别人也尝尝我尝过的滋味,就可以理解了。”
杨蒙说:“你以为这只有你一个人吃过官司,只有你一个人有怨气啊?”
巴豆说:“你没有亲身经历过。”
杨蒙说:“是的,你或许会说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我敢说,我这些年吃过的苦头,决不少于五年官司。”
巴豆不能不相信杨蒙的话,因为从一开始巴豆就对杨蒙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杨蒙说:“今天来我还要劝你,不要再追什么了,你要找的‘调度’——”
巴豆一听杨蒙说到“调度”,心里一惊,说:“你果然认识‘调度’。”
杨蒙说:“上一次我其实就已经告诉你了。”
巴豆说:“你对这大半年来所有的一切都知道?”
杨蒙说:“不敢说所有的一切,但是大部分的事情我知道,巴豆,在你的想象中也许那个‘调度’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其实,你也知道,人都是很复杂的,我可以告诉你,‘调度’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他其实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现在巴豆不能相信杨蒙的话了,他不能想象一个在五年前害了他,而五年后还没有放过他的人会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巴豆说:“你是来替他做说客的。”
杨蒙说:“‘调度’确实有这个意思,跟我也讲过,希望化解。”
巴豆说:“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迟了一点,是不是因为我就要揭穿他了,这说明这个人离我不远了。”
杨蒙说:“你现在心心念念要找到他,一旦找到了他,知道了他是谁,你很可能会失望的,或者不是失望是后悔,后悔要这么苦苦地追他。”
巴豆听了杨蒙这话,心里一抖,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他怕的不是找不到这个人,而是找到了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杨蒙又说:“‘调度’的意思,他当初拉你下水,并不是有意的,而是无意中做出的错事,后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付你,也完全是因为你咄咄逼人。”
巴豆冷笑一声,说:“这样说来,我们的位置的关系应该换一下了,他倒成了受迫害的人了。”
杨蒙说:“有时候,世界上的事情颠倒过来说反而说得清楚。”
巴豆说:“但是我的事情不是这样,我的事情用不着颠倒过来,本来就是很清楚的。”
杨蒙只有苦笑笑。
七点钟,章华准时到了,她看看桌上的茶杯,说:“你们都早来了,你们真是心有灵犀,不约而同,是不是,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抢在前面说了。”
杨蒙说:“说了等于没说。”
章华说:“所以还是要等我来了再说的。”
菜是章华事先点好的,章华一到就开始上菜了,菜很丰富,巴豆说:“今天我请客。”
章华说:“我来吧。”
巴豆说:“不,今天是我找你们的,应该我请。”
杨蒙说:“还是我来,本来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请你的,我要庆祝一下。”
巴豆问:“有什么喜事?”
杨蒙说:“我要走了。”
巴豆问:“出国?”
杨蒙笑笑看看章华,又看看巴豆,说:“你们也快了。”
巴豆和章华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杨蒙说:“巴豆,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一直不敢把‘调度’的事告诉你,我是想,一旦你知道了‘调度’的事,你恐怕走不了了,我姐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不能不替她想想。”
杨蒙的话使章华掉下了眼泪。
巴豆一时无言以对。
章华让眼泪默默地流了一会,她抹了抹眼睛,说:“可是,我还是希望巴豆能舒心,巴豆这样压抑,我也不会舒心的,到哪里都不会开心起来的。”
这话显然出乎杨蒙的意外,杨蒙探究似的看着章华,过了半天才说:“你的意思,是要巴豆把这件事追到底,这样对巴豆有什么好处?”
章华平静地说:“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巴豆吐出一口憋了多年的闷气,让他彻底忘记过去。”
巴豆低着头,他不能正视章华和杨蒙,他觉得眼泪就要流下来,但是他不能让它们流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巴豆自己被自己的念头所折磨,而章华又被受着折磨的巴豆所折磨,这样的牵连,杨蒙完全清楚。
杨蒙想了很长时间,桌子上的菜都凉了,最后杨蒙说:“我还是不能说。”
章华看看巴豆,巴豆并不很失望。
杨蒙说:“吃吧。”
三个人都食之无味地吃着,杨蒙忽然放下筷子,问巴豆:“你看不看古龙的武侠书?”
巴豆不明白杨蒙的意思。
杨蒙说:“古龙的书里常常有这样一种意思,说你最亲近的人往往就是你最大的敌人或者是最大的仇人。”
章华问:“你什么意思?”
杨蒙摇摇头,闭了嘴,下决心不再说话。
巴豆被杨蒙的话所触动,他在想,最亲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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