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闭的长途汽车颠簸了多久,陈霁便晕车晕了多久,在陈霁第三次头晕到想要呕吐的时候,青狐终于忍不住发怒了,“刚才到底是哪个混蛋嫌转火车麻烦要改坐长途汽车的?”泰顺心惊胆战地伸长胳膊,“是、是、是我……”贵桦在泰顺后头也高高举起胳膊,“啊哈,还有我!”王澹澹勇敢地伸出手,手指尖指向青狐的鼻子,“不还有你吗青狐先生……”“嗯哼!”泰顺果断压下王澹澹直戳真相的胳膊,笑道:“大师兄,我这有水,你喂师父喝点吧。”青狐接过矿泉水,小心翼翼地喂头晕目眩的陈霁喝一口,陈霁喝了点水,精神好了一些,便弱弱地举起手,说道:“好像还有我……”青狐的脸色又黑了几轮。隅溪坐在一旁,“啪哧”拍开一包薯片,冷笑道:“都别急着表态了,在座的除了之前弃权的澹澹外,全都是好吃懒做嫌麻烦的主,难道不是吗?”贵桦摇着扇子点点头,笑道:“此话不假!”陈霁白着一张脸,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下车?”泰顺掐指算道:“至少也要十几个小时呢,我们这才刚刚启程,天都还没黑呢。”陈霁立即绝望,“你们谁把我打晕吧,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长途卧铺,也必须是最后一次。”王澹澹从背包里掏出一堆零食,“吃点东西转移注意力会不会好点?”“要说转移注意力,还是这个东西好!”泰顺也从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到两张下铺间的过道上,众人一看,居然是两副扑克牌。贵桦立即丢了描金骨扇,利落洗牌分牌,王澹澹看起来老实,玩起牌来一点也不含糊,和老婆隅溪组成一队,杀得贵桦和泰顺毫无还手能力。陈霁撩开窗帘往车外看,夕阳的余晖染在天边,硬是撑着不入暮,她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那个地方人太多了,我们为什么要选这个方向?从别处入南岭,也是可以的吧?”青狐坐在她边上,笑道:“人多的地方妖怪就少,虽然我们现在多了隅溪和贵桦,但是他们俩也是在逃的身份,尽量避免和妖怪接触,这才是最重要的。”王澹澹听到他们的对话,扭头问贵桦道:“妖怪之中也有通缉犯的说法吗?”贵桦瞥了他一眼,促狭笑道:“你怎么不问你夫人?”王澹澹抬起眼偷偷看了对面面色冷淡的隅溪一眼,抿抿嘴唇,没有说话。“啊呀!”泰顺忽然一甩牌,大笑道:“赢了!”陈霁扫了眼正在打牌的四个人,暗暗握住青狐的手,眼神交汇间,青狐微微摇头,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终于等到入夜,车里大部分的旅客都安静下来,下铺打牌的四个家伙也各自爬回床上,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车外忽然下起雨,雨水打在车窗上,滑下一条条冷冰冰的水痕,陈霁睡不着,她的隔壁铺是隅溪,下铺是青狐,听声音,他们俩应该都睡着了。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陈霁终于觉得不对劲,她摸摸身下的被褥,诧异地发现那处全是湿的。青狐几乎是在陈霁的脚刚往外爬时便睁开了眼,“怎么了?”陈霁小心翼翼爬下床,跪在青狐床上,探头检查上铺的底层,“咱们靠窗,雨水渗进来把我的被褥打湿了,你这边还好,有我在上面接着雨,没渗下来。”卧铺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青狐摸摸陈霁的胳膊,发现她身上冰凉一片,忙替她盖上被子,“你睡我这床,我去和泰顺挤挤。”“你和泰顺一样高,两个人挤一张这么小的床,怎么挤?”陈霁拉住青狐的手,不让他走。青狐失笑,揶揄道:“那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挤挤?”陈霁斜睨了春风满面的青狐一眼,微笑道:“从小挤到大,怕什么?”青狐立即侧身往窗边一缩,放下一边胳膊,嘻嘻笑道:“快来快来!”陈霁无语,也侧着身躺下,脑袋枕着他的胳膊,与他面对面,长途卧铺的床位很窄很小,两个成年人即使紧紧贴在一起侧躺也还是有随时滚下去的危险,青狐的一只手给陈霁充当枕头,另一只手就只能腾出来紧紧搂住她的腰,防止她掉到床下。陈霁的鼻尖就压在青狐的胸膛上,压得久了,吐出来的气息像一股热浪扑向青狐狂躁劲跳的心,逼得他时不时就要吐纳深呼吸,活像水下憋气。陈霁也觉得热,总是不自在地扭着身,想让自己凉快点,她的手被压在身下,有渐麻的趋势,她微微挺起身,手臂一抬,热乎乎的掌心忽然碰到一个比自己的体温更热的东西。青狐闷哼了一声,瞪向陈霁,“快闭上眼,我要变身了!”陈霁惊愕地看着他,紧张地小声问道:“你要变回狐狸了?”青狐哭笑不得地抱住陈霁,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呼着热气低声叹道:“是变成色狼。”“诶?”陈霁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往外退,然后便不负众望地滚落到过道上了。“噗!”睡在他们身后上铺的贵桦闷笑一声后,赶紧拿被子盖住脑袋。贵桦下铺睡着泰顺,这会儿也颤巍巍伸出一只胳膊,小声解释道:“师父,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咳!”隅溪在上铺冷冷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被子丢下来,兜头盖住满脸狼狈的陈霁,陈霁裹着被子,重新坐回青狐床铺的床脚,再也不敢乱动一下。隔了一会儿,身下的被子被人扯了扯,陈霁低头去看,发现青狐堂而皇之地塞了张纸条过来,她借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灯光,看清纸条上写着的字。“我们拜过天地,却还没有入过洞房。”陈霁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当初在万妖冢桃花树下的亲热情景,一张脸霎时红透,她想也不想将纸条揉成一团,重新塞回青狐的被窝里。隔了没几秒钟,青狐又递过来一张纸条,这回他只写了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求洞房。”陈霁把这赤裸裸的求爱三字经捏成一团,胳膊一挥就要朝青狐砸过去,谁知青狐动作迅速,手臂一拉就把坐着的陈霁扯倒在他身上,还沉了嗓子在她耳边拼命笑,“别闹别闹,要吵醒其他人的。”陈霁趴在青狐胸口上,从上往下瞪了他两眼。床本来就小,又加了两床被子,陈霁随时都得滚下去,青狐果断扯掉她身上的被子,趁着黑暗变回狐狸,将自己塞进她的被窝。隔壁床铺上,王澹澹背对着他们,只伸出一只手,迅速且小心地将那条多余的被子扯了回来。窗外的路灯一闪而逝,陈霁陡然睁开眼,一眼望见被窝里青狐笑吟吟的眼。“睡不着?”青狐小声问道。陈霁别扭地点点头。青狐蹭蹭她的脸颊,笑道:“我给你唱歌?”陈霁偷看了眼四周的旅客,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咳……”青狐润了润喉咙,亮闪闪的眼睛直直盯着陈霁,小声唱道:“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无论春夏与秋冬,一样青翠一样好。无论南北与西东,但愿相随到终老。在颠簸前进的长途卧铺车内,在满车子的呼噜声与脚臭味里,从小就认床的陈霁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有晕车,没有被颠醒,甚至没有被谁的梦话声惊醒,她软绵绵地沉睡着,胸口上趴着温暖的小狐狸,微张的嘴里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小条口水。早上八点钟的时候,青狐与陈霁被泰顺摇醒,车子已经到了站,车上的旅客纷纷收拾行李下车,陈霁爬起身,顿感全身僵硬,她垮着脸问道:“我的胳膊呢?”泰顺抬起她沉甸甸的胳膊,笑道:“被大师兄压麻了。”前头司机催着所有人下车,陈霁只能在泰顺的搀扶下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下了车,被窝里青狐寻了个无人的间隙,变回人形打着哈欠钻出来,也跟着下车。车外天气晴好,夏光灿烂,往来的旅客络绎不绝,前头满满塞塞地停靠着各式出租车,招揽着日租生意的大爷大娘一见着贵桦,哗啦啦便涌过来,叽里咕噜讲了一通。贵桦环视一周后,带着些许迷茫的礼貌笑容看向青狐,“我怎么一句话都没听懂?”青狐龇牙咧嘴地笑,“废话,你一闽北老雪鱼,听得懂才怪。”泰顺也摇头叹气,“俺是大西北的……”见青狐望过来,王澹澹立即摇头,“我和隅溪也是闽北的!”陈霁和青狐面面相觑。“哈哈哈,既来之则安之!跟着贵桦大爷往前走!”贵桦摇开扇子,豪气万千地往车站出口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表情略奇怪地问道:“话说,我怎么记得这城市有个外号来着,叫什么呢?”五人众齐齐摇头。贵桦用扇子顶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所谓的外号,便放弃了努力,笑着去招揽出租车了。没有人在意贵桦的问题,对他们来说,这儿不过是一处客栈,他们停留一晚,明日便会启程赶赴南岭。于是,自然也没有人会想起,这座城市的外号,原本就叫做,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