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挂着一幅莫奈的日出，稀薄的灰色调零零碎碎的将海面与沿岸景象融汇，长短不一的笔触完美勾勒出波光粼粼，瞬间的感受将会成为永恒。
常意说完那三句话后就心乱如麻，隐隐约约之中她只听见Salvador好像说了一句：“congratulations”。
恭喜？恭喜什么？合作达成了？
谢延程笑着说谢谢，然后带着她下了电梯。
狭小明亮的空间内，男人垂了垂眼，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今天都是你的功劳。”
常意“啊”了一声，反应总是慢半拍，她靠在电梯墙壁上，干巴巴地问道：“那给我涨个工资呗？”
只赞不奖非君子。
面前的男人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轻描淡写地说道：“行啊，回去了把我的股份都送给你成么？”
“你……”常意噎了半天，目光在一阵错愕与怀疑之中轮换交替，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更是印证了自己内心的猜想：“其实你的公司破产了，你想要我帮你背负债务是吗？”
谢延程气笑了。
在电梯门开后他率先走出了电梯，修长的手指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嗓音听不出冷淡：“你对我的防范意识倒总是很高。”
恰好是饭点，谢延程找了一家黄浦江边的餐厅。
两个人都坐出租车的后面，常意问道：“所以你们最后到底聊了什么？”
男人有些困难的伸了伸长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没什么，他就是希望能在我们的婚礼上签订合同。”
“？”
常意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毕竟这男人说得一本正经，而且他也没有跑火车的必要，于是长叹了一口气，感慨着：“没想到现在做个生意的代价这么大啊。”
车内的广播正好放到披头士的《heyJude》，温柔的旋律在夏日香气中回荡，司机似乎也很喜欢这首歌，默默加大了一点音量。
“Youhavefoundher,nowgoandgether.”
“Remembertoletherintoyourheart.”
“Thenyoucanstarttomakeitbetter.”
——你已经找到了想要的那个人了，快去得到她吧。
——记着要带她走进你的心里。
——你的世界就会风光旖旎。
谢延程又想到了Salvador用蹩脚中文说的那句话，他微微偏头，视线正好落在常意白皙光滑的脸颊上。
小姑娘嘴唇粉润，不着调地跟着电台轻轻哼唱。
说实话真的很难听，后视镜里放佛都能看到司机师傅面目可憎，恨不得当场把她丢下车的表情。
但今天的阳光真的太明媚了，心好像都因此而慢了三个节拍。
街道两旁绿树成荫，法国梧桐在车窗外不断后退，地表温度上升的过程里，斑驳光影编织了一首夏日的变奏曲。
常意听得意犹未尽，对上男人黑渗渗的眼眸，嘴角笑容愈发灿烂。
一切沦为慢镜头的画面里，她说：“我以后每次结婚都要放这首歌。”
司机一个急刹车，正视着前方的路抱有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突然跳红灯了。”
谢延程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又瞎说什么。”
额头有点疼，不出意外肯定是泛红了，常意拧紧着眉头，不满地抱怨道：“你干嘛老敲我，敲傻了你负责啊？”
男人没犹豫，狭长的眼眸被凌厉的短发隐了一半在暗影里，唇角略微勾起，带着泾渭分明的缱绻之意：
“嗯，我负责。”
常意耳根子都红了。
还没来得及想到回他什么时，只听见男人沉默几秒，语气漠然：“傻了的话以后就和兜兜一起来给公司看门。”
兜兜？
林副总养的那只哈士奇？
常意准备憋句大的把他给怼回去，小脑瓜飞速旋转，最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给搭错了，她慎重问道：“那狗做绝育了吗？”
“……？”
又是一个急刹车，谢延程蹙起了眉头，眼神有些不耐烦地向前面瞥去。
司机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无比尴尬：“到……到目的地了哈。”
西餐厅，全景落地窗270度的尽收黄浦江边的美景，偶尔有渡轮在江面上缓慢前行，荡漾开一片水晕。
服务员见是一男一女，热情地推荐了情侣套餐，非常实惠。
谢延程随意翻动了一下菜单，有些犹豫，下意识地去看对面小姑娘的反应。
别人可以误会，选择全在自身。
“那就一份情侣套餐吧。”常意说得很自然，将手中的菜单归还给了服务员，等人走远以后，她才对着谢延程解释道：“你不用不好意思，我想通了，勤俭节约是每一个中华人民都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
她双手托着下巴，“而且上次我和聂泽远也是点的情侣套餐来着，他有优惠券，真的省了不少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延程咬了咬后槽牙，利落分明的五官之中带着两分散漫，笑意不达眼底。
他唇线平直，低声问道：“这儿还有亲子套餐，你怎么不跟我点？”
扯个屁的勤俭节约。
小姑娘估计是一点都没感受到他情绪的起伏，长而翘的睫毛在空气中扑闪扑闪着，坐姿优雅，白得跟会发光似的，她很实诚，“那个好像……吃不饱吧？”
精致摆盘的餐食被一一端到了铺着白色餐布的方桌上，餐桌中央用的是一束粉白色的郁金香来点缀，花苞鼓鼓囊囊，像绽放开的初恋。
旁边几桌的女孩子都在拿手机互相给对方拍照，谢延程敛了敛眸，觉得常意和她们年纪一般大，肯定也是喜欢照相的，说不定内心正发愁要怎么开口跟自己提。
果不其然，小姑娘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旁边。
常意已经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了，没想到谢延程也是个婆婆妈妈的，她打开摄像头对准面前的男人，忍着饥饿感催促道：“你快摆pose，我要饿死了。”
“……”
还是第一次觉得她竟然是个这么不解风情的女孩。
出来一趟，把所有情商都落在家里了。
时间还早，吃完午餐后，谢延程答应了可以陪她去附近商场逛逛，想想这小姑娘好像也就刚来他家那会儿拎了几个纸袋子。
后来跟着他一起逛超市，经常买根冰棍儿还要精打细算的。
过这么“抠搜”的日子，真是委屈这位大小姐了。
正准备起身离开，常意的肩膀上突然放上来了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随即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她的面前，闻礼笑着说道：“真的是你啊饱饱，好久不见。”
“闻哥哥！”常意眼眸闪过一丝惊喜，嗓音甜甜的，还带着点娇嗔的味道：“好巧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是她小时候邻居家的哥哥，比起沈时珩那种天生骨子里带着叛逆三天不打恨不得就能把故宫都拆了的，闻礼可谓是所有家长眼中的模范尖子生。
他温文尔雅，以前还经常教自己写作业，常母都说还不如就让他做常家女婿，知根知底的，省得去相亲。
谢延程往后倚了倚，眯起了眼眸。
他不爽这小姑娘的小名很久了，什么饱饱宝宝的，所以一次都没喊过。
面前两人亲昵，她张嘴闭嘴就是“哥哥哥哥”的叫着，真是比昨天晚上炖的那只母鸡还能叫唤。
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她的好哥哥呗。
注意到了对面的男子，闻礼笑着问道：“这是男朋友？”
常意满脸写着抗拒，要不是她的回答句句属实，谢延程还真以为自己和她是什么隔了血海深仇的大仇人。
合租对象至于这么生疏么。
闻礼是知道常家的事情的，他叹了口气，和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常意蓬松的发顶，轻轻安慰道：“常叔叔还在生气呢，前几天我在家的时候，还看见他一边浇你喜欢的花，一边说什么逮到你就要把你腿都打断的气话。”
常意抿了抿唇，很不好意思地笑着。
“闻哥哥，你千万帮我保密，可别说你见过我！”
她是相信她的老父亲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如果以后不想在轮椅上听着披头士的《heyjude》被人推进婚礼现场的话，现在还是继续过漂泊在外的日子比较好。
“小傻子，哥哥当然会替你保密。”闻礼侧了侧头，对这位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的遭遇心里还真是心疼得紧，虽然总有一种她好像比离家之前更胖了一点的感觉。
他顿了顿，柔情似水地说道：“饱饱，身上的钱还够花吗？要是有需要一定记得给哥哥打电话，嗯？”
常意点了点头，跟朵棉花糖似的，又软又甜道：“谢谢闻哥哥。”
闻礼还有事儿就没久留。
买完单回来的谢延程气得不行，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站起来时脚还踢到了椅子，地板上划过一声很刺耳的声音。
重新上了出租车，男人淡淡地说道：“麻烦去高铁站。”
说好的下午逛街就这么泡汤了。
常意敢怒不敢言，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她选择了一部韩剧，坐到男人的旁边，身体不经意间贴在了他的手臂上。
感受到柔软，谢延程喉结滚了滚，颈线性感凸起。
他垂下眸去看小姑娘手机上播放着的画面，诺大的剧名扎眼刺目。
《我的老板每天死一次》。
“……”
回到C市之后，常意大多上班的时间还是和窦佳佳待在一起，两人不忙的时候什么都聊，小到前面打扫马路的老大爷家孙子月考多少分，大到宇宙爆炸后是如何一步一步演化到现在。
来送东西的快递小哥偶尔也会加入，三个人叽叽喳喳的，比菜市场的门口还热闹。
如果谢延程那边有什么东西需要翻译，常意就会上去，偶尔还能吃到沈时珩买来的下午茶，而且现在每天上下班都有车可蹭，再也不用去挤地铁和公交了。
日子过的真的太美满了，除了钱依旧不够用以外。
一晃过去了好几日，今天午休的时候，窦佳佳刷着手机说道：“公司又要举办夏季运动会了诶，就在下个礼拜。”
“运动会？”常意咬了咬吸管，对这些根本就没兴趣，上学那会儿遇到这种项目都是能逃就逃的，现在有自由选择的机会，更不可能费力去参与了。
窦佳佳继续往下刷新着页面，眼眸里的光越来越亮，“今年老板怎么这么好，一等奖能等公司的新无人机研发出来后免费拿一台，二等奖是个switch，三等奖……”
三等奖是个价值3999的倒计时盲盒，这玩意竟然比二等奖还贵。
是不是策划组的同事脑子抽了，写反了。
有很多人在底下留言评论说了这事儿，写文案的男同事苦巴巴地出来解释道：【没反！大老板亲自安排的三等奖，确实价格比二等奖要贵一些。】
众所周知三等奖比二等奖好拿，个人积分赛制下，费更少的功夫就能赢得。
没想到也是块香饽饽，除了喜欢这个牌子的女同事以外，还有很多男同事抢着说要赢了送给自己的老婆或者女朋友。
见窦佳佳停顿，常意把脑袋凑过去了看了一下。
她瞳孔都放大了！
想这奖品的同事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正愁着过几天的发售日要怎么赶在被黄牛给“抢劫一空”时速速预定，没想到现在只要靠体力就能得到。
“佳佳，我要报名！”
见她如此兴致勃勃，窦佳佳就把报名的链接转发给了常意，她说道：“如果你想拿这个三等奖的话，至少要报名两项运动才行，今年只有一个网球赛是单人的，其他的你还得找个伙伴。”
一双漂亮的杏眸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尾部眼线微微上挑，灵巧的像一只小狐狸，窦佳佳抵住这种诱惑，委婉拒绝道：“饱，我有腰间盘突出，帮不了你了。”
那些什么两人三足之类的比赛，真是要了她的小命。
找搭档这事儿也不急在一时，常意打算这几天去公司食堂吃午饭时好好寻找一个身强体壮，在气势上就能压倒其他参赛选手的同事。
窦佳佳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包，一边替身旁双手托着腮帮子的人出谋划策：“你直接让大老板陪你玩不就行了，谁敢赢在大老板前面？”
她今天下午请了假，因为要去一个堂姐的婚宴上帮忙，还得提前去高铁站接一下自己的父母。
窦佳佳没离开多久，就有人送了个中秋节月饼礼盒来，很漂亮的包装，竹子编织成的篮筐里还插着一束花，只是上面塞着的卡片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写。
那人说一定要亲自交到谢延程的手里。
七夕都还差几天，月饼礼盒竟然已经开始卷起来了。
常意表示不理解，她舔了舔嘴唇，做贼心虚地把那张空白的贺卡给拿了下来，想自己小小的发挥一下。
手里的黑笔转了很久，还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些正式化的模版，学习透彻了才下笔如有神。
写了两行，洋洋洒洒：
【谢总，中秋将至，祝您节日快乐。】
【贵司名为常意的前台，工作负责、爱岗敬业，我司强烈建议您给她加薪涨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