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今天来找你,也不完全是常规走访。”张弛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一边看着她的反应。她双手交叉靠在沙发上,略带恼怒地微笑着:“知无不言。”“如果你能解释你上个月为什么去新华医院看病,或许我们也不用跑这么一趟了。”张弛紧接着直截了当问道。她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被抽干了,笑容彻底被冻在脸上,比惨笑还要让人不适。“既然你们都知道了,还有必要来让我难堪吗?”她微微低下头。“我们向你保证,不会告诉你男朋友的。”我压低声音,“我也是女的,很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能不能也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再忍气吞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冷静了下来,再次抬起头来,身上的谦逊突然被咄咄逼人的气势替代了,“正常人就不会踩空楼梯吗?去医院看病难道也必须向你们汇报?”张弛想要开口追问,被我用眼神制止。他想说的是,她医疗记录的副本就在我们手上。张弛顿了顿:“那你不妨告诉我们,周三你到底在哪里?”“我在正海体育场看芒果音乐节的演出。”“哦?”我表示疑问,“这个音乐节好像知名度不是很高?”“如果你们要看证据,我留着票根。”她打开手机就要给我们看截图。张弛一伸手:“不必了。这种演唱会的票价都不便宜,你有这个消费能力,我们自然知道。留票根做个纪念,也很正常。那么,当天的演出是不是值回票价呢?”她对于他突然改变话题方向迟疑了下,表情变得有些迷惑,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我最喜欢的海豚乐队发挥得很好,而且很考虑大家的感受,返场给大家多唱了两首他们的代表作,现场的音效到底是不一样的,我还是觉得没有白跑一趟。”他们还在聊着乐队的新歌,我闷头查看手机,等陈庭还想发问,我率先站起来,向她谢过告辞:“如果有额外的问题,我会再和您电话或者拜访沟通的。”刚走进停车场,看四下没人,陈庭忍不住就问了:“你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我们不是准备了一堆问题,这才问了个皮毛。”张弛揽过他的肩:“上车再说吧。”张弛坐上驾驶位,边发动车边问:“所以,你已经排除她的嫌疑了?”我赶紧制止他:“别着急回去,我等会还要单独再找她聊两句。”陈庭满腹狐疑地看向我:“这么说,你也觉得她身上疑点不少。可不是嘛,她的医疗记录可是铁板钉钉的,受伤时间段,她就是在死者家里工作。”“没错,她的确有作案动机,但是不够强烈到杀人的地步。我现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她和男朋友正好有一周没有见面,她一直推说自己换工作忙得很。但事实是,她的社会关系相当简单,身体也相当健康,如果不是意外踩空,那很有可能是在和死者的搏斗中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扭到了脚腕。但她到底想要隐瞒什么呢,或者说,在保护谁呢?”“既然这个一点你没有搞清楚,她刚才说的话又漏洞百出,你刚才的态度还像是要帮她说话?”陈庭无奈地转向我苦笑。“我是帮证据说话,我知道你做了大量工作。我也知道她在不在场证据这件事上做了手脚。”“你看出来了?”“首先,一般人看演出,如果不是特别有纪念意义的,或是有做手账习惯的,不太会特意留着票根,这显然是她有备而来。而且,当天,这支乐队的演出反响并不好,音响系统在他们第二首歌时出了多次故障,观众都喝了倒彩。他们也没有返场,因为这种音乐节都是有多支乐队演出的,表演曲目都是事先经过组委会审核的,不是想要返场就能返场的,当天的所有报道里也都没有提到这个环节。甚至,我可以推测,只是她的某个朋友去了这个演唱会,留在了包里,她恰巧听说了,就特意要过了票据。”“所以她对这些细节都没有做足功课。那你是怎么对她的话起了怀疑?”“她说到演唱会的时候,眼睛眨了足足有九次,而且,她的瞳孔明显放大,这些微表情都是她无法预计也无法控制的,但恰恰透露了她没有说实话的真相。”“说到现在,有动机,又在场,不是更应该加大对她的怀疑吗?”“这么说,一般情况下,的确不错,但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刚才吃饭时的细节?”“她是个高级厨师,对于商务套餐的水准其实是不认可的,同时,有心事,胃口也不好。”张弛说,“而且,她是个左撇子。不过,就凭这几点,至少我是没有排除她的嫌疑,你可能有自己的新发现?”“你们说我的工作是什么?”“痕迹勘查,尤其是隐蔽痕迹勘查。”“其实,大体上说就是除了和尸体之外的所有痕迹:足迹、字迹、纤维、毒物、掌纹甚至声纹。但原理是相通的,关键点在于从全局的角度来考虑物证的采集和现场重建,来还原作案现场。”张弛明白了我要说的意思,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也就是说,不仅要看到这些独立的物证,更要考虑它们之间的联系。”“没错,不仅仅是逻辑上的联系,也是物理上的联系。”我解释道,“重要的不是看到证据,而是理顺关系。很多时候,只要理清了来龙去脉,不是线索的物证也可以成为证据。”陈庭探头扬起眉毛:“你倒是给我们说道说道。”“你说,中式烹饪,专业人士和业余选手的区别在哪里?”我看他好学的劲头上来了,索性把我的逻辑轨迹一一让他自己思考。“食材的选择,菜式的搭配?”陈庭尝试着列举。“你说的没错,但从基本功开始,其实就有讲究,第一步除了食材新鲜程度的辨别、品种的选择和保存之外,最能区别两者的其实就是刀功。我们刚才见的人不是一般的厨师,是厨师长,一般来说,她已经可以有助手配合,自己不用动手。但是,她之前可是在死者家里做私人厨师,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所以?”陈庭还没猜到我要接下去说些什么。“高级厨师,一般都有自己专用的厨具。尤其她又是左撇子,这样,对于厨具的要求更高。”“可是,在死者家里我们并没有见到她的专用厨具,但是死者肋部的非致命伤的确是符合匕首刀刃的切口。”陈庭大惑不解,“那就是她隐藏了作案工具。”我只有摇头:“你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你们还记得死者身上的伤口切面形态是怎么样的吗?”张弛正要回忆,眼里的光一闪即逝:“你是说,她的左手用刀根本没有办法形成死者身上的伤口?那等于又排除除了一个嫌疑人。”“不要着急,我觉得她身上还是有料的,只是我们人多,吓到她了,而且,因为她之前的经历,她对男性其实有比较大的敌意,不过没有表露出来而已。”“行,那就请你全权代表,我们就在这等着,不着急。”这话从平时做事雷厉风行的张弛嘴里说出来,我又好气又好笑,拉开车门就大步流星朝前走,回头朝他们叹道:“看来,我不挖点干货回来,是交不了差了。”两人都幸灾乐祸地笑了,乐得趁这功夫在车上打个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