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红颜

那一年,含光还是虎头山下最自由洒脱的山匪草莽,威风的爹爹,青梅竹马的师兄,就是乱世里属于她的全世界。直到男扮女装的霍宸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像一块尖锐的石头,瞬间砸碎了平静的湖面。 他是落难太子,他是九五至尊,自从交付真心,含光就一路相随。只是君心远不如妾心坚,昔日的誓言还回响在耳边,身边的人却早已形同陌路。奢华的皇宫,终究成了困住她的金丝囚笼……

作家 是今 分類 出版小说 | 18萬字 | 19章
第十五章 天高水远
含光再也克制不住伤悲,眼泪潸然而下。
第一次见他,是在虎头山的忠义堂,虞虎臣将他劫到寨子里,让含光来看一看是否中意。那时,他虽然狼狈,却很高傲,指责虞虎臣违背圣人之道,不知廉耻,而后寻死觅活不肯留下。她好心送他银两下山,也被他掷于地上,一副不受嗟来之食的模样。她从没想到过他的心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份遗憾。人总是在走过之后,才后悔当日的选择,可是时光一如弦上之箭,开弓之后,便再难回头。
两年的时光,朝夕相处,他如兄如友,已融入了她生命的一段光阴。此刻骤然离去,让她措手不及,只觉得天大地大,竟然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亲可近,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对他敞开心扉。她陷入在一片孤寂伤悲之中,肩头落下一只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透过暖意。
她微微扭头,泪眼朦胧中,看见霍宸站着她的身后。
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似是想给她一些力量和依赖。她站起身来,抹去眼泪,对一旁默默掉泪的与耳和阿守道:“我们带他回家。”
按照草原的习俗,含光将林晚照火化。
入夜,下了今夏第一场雨。含光守着灵堂,将纸钱投入火盆,香烟缭缭中,她似乎看见了他清淡的笑容,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个简陋的小院,从此再没有这个人。
院中的虎子吠叫起来,院门外是惊慌失措的叫声:“虞含光,看着你的狗!”
含光恍然未闻,直到烧完了手中的纸钱,才缓缓起身,打开了院门。院外立着几骑人马,打着火把,为首的是故人邵六。
虎子在含光身后喘着粗气,邵六惊惧的退后了几步,道:“我是来送东西的。”
含光喝开虎子,让进了邵六。
进了屋子,邵六望着灵堂里牌位,上前鞠了三下,又烧了些纸钱,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含光。
“这是皇上让我交给你的。”
就着灯光,邵六手中是一朵碧色的花朵,花瓣宛若青玉一般通透碧莹,隐隐有一股奇香氤氲而出。
邵六将雪中莲放在含光手里,叹了口气,道:“皇上不计生死,仗着月霜宝剑攀上了十多丈的峭壁,将这朵雪中莲采下来。上去时还好,下来时,峭壁太滑,手指割裂,险些断指。我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含光低眉看着雪中莲,想起林晚照的死,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邵六直道她是被霍宸感动,便道:“皇上对你一片痴心,这两年来,到处派人寻你,常常在关雎宫望着那对鸳鸯刀出神。回宫之后,听说薛明晖那般对你,便要杀他,当时太后死命拦着,才免他一死。”
含光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望着手中的雪莲,细看之下,花茎上带着一抹红丝。
邵六又低声道:“皇上为你受了伤,你随我去看看吧。”
含光抬起头,缓缓道了声好。
邵六大喜,忙走出庭院,带着含光到了拓跋连城的驻地。
含光下了马,跟着邵六进了一所帐篷。
帐篷内明烛高照,铺着厚厚的毡毯,踏上去悄然无声。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布上隐隐露出血色。左手握着一本书,仍旧是当年秉烛夜读的模样,微微蹙着剑眉。
“皇上,淑妃到了。”邵六低声说了一句,便弯腰退了出去。
时隔两年,听见“淑妃”两个字,他和她都是齐齐一怔,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百味杂陈,隔着烛光,两两相望,过往时光从眸间流转,只觉风霜染遍,无从话当年。
“谢谢你的雪莲。”
他放下书卷,苦笑:“本是我该为你做的,何来言谢。”
“还有,父亲的身后之事,身后之名,我也该谢你。”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竟然如此生疏遥远。他心里一阵剧痛,“含光,你对我,真的再没有别的话说么?”
“有。”
他心里砰然一声,竟是从未有过的期许和渴盼,想从那一双明澈如清泉的眼眸中看出一丝未了的情缘,哪怕是怨。
“拓跋连城和梁帝做了一笔交易,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你和林晚照,给洛青城带的信,对吗?”
“是林晚照写了一封书信。”
霍宸从书案后拿出一封信,“洛青城上报京城的奏折里,夹带了这封信。我曾见过林晚照给你开的药方,当时觉得那字有些眼熟,便找来林晚照的药方一字一字的对照,确信是他。我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来到这里,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含光望着那封信,心里一酸,信在,人已不在。
霍宸沉声道:“该说谢的人,是我。若不是你报信,也许到了秋日,我才得知消息。”
“你打算怎么办?”
“梁帝不过是给拓跋连城银两,而我会派人帮助拓跋连城统一这片草原,让他成为这片草原的霸主。所以,他和梁帝的那份契约已经作废。但是,拓跋连城是个守信的人,我也不会让他违背盟约,那一千匹党项马,照样送到梁帝手中,让他不至于对拓跋连城起疑。”
含光点头:“皇上的条件比梁帝优厚,苍狼王志向高远,此举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一定会向着我朝。只是,一起战事,苦的是百姓,含光恳请皇上轻易不要和梁国再动兵戈。”
“梁帝若不来犯,我自然不会挑起兵戈之争。”
含光欠身施了一礼:“含光话已说完,皇上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霍宸急上几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臂。
含光一怔,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站在他面前,目光微微低垂,望着那盏灯火。
“含光,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历经辛苦,终于找到你,再不会放手。”
含光默然不语。
他急声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含光回眸望着他,缓缓道:“我说过,并不恨你,你难道不信么?”
“那你离开这里,和我回去。”
含光顿了顿,轻声道:“大事为重,等你帮拓跋连城平定了草原,我就离开这里。”
“含光,这不是梦吧。”他忍不住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用力的怀抱着,直到右手一阵刺疼,提醒他这不是梦境。
“我先回去了。”
他恋恋不舍的放手,送她出了营帐,对邵六道:“让江承影护送。”
含光一听承影的名字,顿时停住了步子,“他也来了?”
“是,在拓跋连城的帐中,片刻便到。”
果然,一会儿功夫,含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她眼眶一热,微微握起了拳。
霍宸道:“你们兄妹久未见面,今夜就叙叙旧吧。”
承影躬身应是。含光苦笑,心知这是霍宸担心自己不辞而别,明为叙旧,其实是让承影看着自己。
含光跨上乌金,对承影脉脉一笑,两人心里皆是百转千回。
承影带着十几个亲兵护送含光回到住处。
含光关上房门,问道:“大哥,这几年你可好?”
这一声大哥,让承影心里涌起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
“还好,你呢?”
“我也很好。”
“你为何不报个平安,我一直,很挂念你。”
“我知道。可是你若是知道了我的去向,必定会很矛盾是否要告知皇上,你身为臣子,我不想让你难做。”
“当日城墙之上那一箭,”
“我知道大哥是为了救我。”
承影暗暗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巨石落地,他一直怕她误会,放在心里成了心病。
“大哥,爹爹他为何要谋反?”这一直是含光心头的疑问。
承影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义父之所以要反,一是因为要救出霄练,二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霄练被皇上扣在京城之后,义父担心皇上要杀他,想要救他出来。但这么做,必定是要背着通敌叛国的罪名。义父一直犹豫,但霄练是虞家唯一的子嗣,义父不能坐视不管。他秘密见了许为一面,许为终于承认自己就是霄练,并且说出了当年惊风城的秘密。原来,那一伙追杀我们的梁兵并不是梁人,而是康王派出的杀手,他担心姑姑将密旨一事告知义父,所以想要将假扮梁兵将你们一家人斩草除根。霄练跳崖侥幸被挂在树上,听到了那些人的谈话。当时义父以为他死了,既没有到山崖下找寻他,也没有来找寻义母的尸首,所以,他心里一直怨恨你们,这就是他不肯和你们相认的原因。”
“后来他随着难民逃到了梁国边城,机缘巧合被许志昂收养,成为他的义子。义父知道这些事后,想到自己不仅知道皇宫密道,还知道密旨之事,心里更是惶恐不安。皇上虽然明面上对他信任有加,但不能保证将来有朝一日走狗烹良弓藏,再加之康王对他许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职,他便决定假戏真做。但他并不是为了康王而反,只是想借着这次谋反,取康王而代之,自己坐上龙椅。皇上说他因为你而谋反,只是说对了一点而已,他的确是从你身上看到了帝王的无情和凉薄,所谓唇亡齿寒,由此及彼,他不想落个你那样的下场。他对我说过,只有坐上皇位,才能安心,才能永远不再担心被人杀。”
原来这才是谋反的内情,含光暗叹,又问:“那你呢,你知道一切为何不告诉皇上?”
“忠孝难以两全,我一直很矛盾。康王不是皇上的对手,势力并没有义父想的那么大,但义父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不肯再相信任何人,执意要反。那日宫变,我仍旧抱着幻想,希望义父能悬崖勒马,所以我一箭射死了康王,既是想绝了义父的后路,也是想要灭口,如果义父此时回头,除了我,无人知道他是真反。但他还是不肯回头,最后......”
含光缓缓叹了口气,低头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谢谢你,承影,如果我不问,这些事,你一定会烂在肚子里,我知道。”
“我也知道,就算我不找你,你一定会在宫外过的很好。可惜,缘分天定,即便你远在塞外,也会被他找到。而我,守在你身边十年,也只是你的哥哥。”
含光鼻子一酸,语带哽咽:“如果你不是一早就和柳姐姐订了亲,如果爹不是一直把你当儿子看,也许一切都不同,但这世上没有也许,所以,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天涯海角一生一世都是。”
承影默默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霄练现居京城,也很挂念你。我对霄练解释了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不去找寻他,是以为他已经坠崖而死,当时到处都是梁兵,我们也是性命危急,自身难保。”
含光低声道:“霄练怨恨爹爹也不无道理,若是当年他肯派兵护送我们,母亲也不会惨死。可是他却说惊风城的一兵一卒都是商国的,不是我们虞家的,是要精忠报国战死沙场的,而不是用来临阵退缩,护送家眷的。当年的父亲,的确是一腔忠诚,赤心为国,谁知道,最后他竟然会谋反。”
承影叹了口气:“也许年岁渐长,看透了世事,他觉得寒心了,精忠报国又怎样,姑姑屈死,义母惨死,霄练被拘禁,你被囚禁冷宫,虞家世代忠良,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他终归是心有不甘的,况且他又掌握着皇家的秘密,时刻活在忧患之中,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人被逼急了,走到绝路上,总会要奋起一搏的。”
含光听了这些,心里很是难受,低声道:“其实,皇上一直很信他,是他不信皇上会信他。”
“伴君如伴虎,君王防备臣子,臣子防备君王,都是古来有之,两者之间难有真正的信任。”
含光心有戚戚,自己和霍宸既是夫妻也是君臣,所以才会心生嫌隙,彼此猜疑。
承影道:“皇上对义父不薄,除了你我,和薛明晖,世间无人知道他是真的谋反,皇上追封他为国公,大礼厚葬。也算是保全了虞家世代忠良的美名。”
“你和宇和公主的婚事,又如何了?”
承影神色一黯,低声道:“宇和公主并未嫁我,已在清和寺出家。后来,皇上要为我赐婚,我便仍旧娶了柳湘君,她等我数年,委实不易,我不能辜负了她。当日柳大人主动退婚情非得已,乃是受了柳公公的暗示,以为永宁公主看上了我。”
“大哥这么做的确是有情有义。柳家门风高洁,柳姐姐必定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他日回京,我一定上门去拜见嫂嫂。”
承影静默无语,心里悄然叹息。
“大哥,我们兄妹久未见面,这里有些酒,我们边饮边谈。”
含光从柜子里拿出一坛酒,道了两杯,对着承影含笑举杯,英爽依旧。
三杯之后,承影觉得不对,头晕目眩,眼前的烛光和含光的面容恍如水雾之中。
含光歉然道:“大哥,对不起,皇上想让我回宫。可是那里不是我的归宿,我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失去羽翼天空。这酒里有林晚照的蒙汗药,对身体无碍,明早便会醒来。我要送林晚照回故乡,就算他曾有负于我,但终归是因我而客死异乡,我要送他回去叶落归根。”
承影恍然不知是梦是真,在她的低语声中,趴在了桌子上。
含光拿起酒坛和碗,走出屋子。
草原的夜晚,劲风入骨,庭院外的亲兵见到烈酒自然也不推辞,谢过含光之后,各自豪饮了一碗。
晨起,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草原如同罩在一片金光之下。
含光坐在乌金上,回头望着那个小院,喃喃道:“大哥保重,后会有期。”
天地苍茫之处,一骑绝尘而去。
春去冬来又是一年,天佑三年秋,梁帝元后病逝。梁帝派使臣送国书到商都,意欲迎娶永宁公主为后。商帝应允联姻。梁帝为示隆重,亲自到边城迎娶永宁公主,并约商帝在边城会面,杀白马订盟约,两国永世修好。
十一月十六,两国帝君会于边城,梁帝突然掷杯为信,袭杀商帝。商帝突围,退守广拥关,梁兵兵临城下,对商宣战,史称边城之变。
含光得知这个消息,正是商帝被困广拥关的当日午后。她正和沈三娘学着做糍粑,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山脚下出现了许多梁兵。含光当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年初夏,含光将林晚照的骨灰送回到他的家乡宁城。因宁城离虎头山只有几百里距离,含光安葬了林晚照便回到了虎头山。
霍宸送永宁公主和亲的事,她早有耳闻,当时也曾想过梁帝是否心怀叵测,但转念一想,霍宸乃是人中龙风,素来谨慎精细,深谋远虑,想必也是有备而来,便不再担忧,只是隐隐有点想念承影,听闻他已身居骠骑将军,随同霍宸一同前来。可惜相距很近却无法得见,只是万没想到,梁帝果真怀有狼子野心,居然卑鄙无耻以和亲为饵,诱霍宸入局。
东阳关和广拥关中间隔着虎头山,两座城池东西呼应,互为支援。梁军想要犯境,第一战便是广拥关,即便广拥关失守,也要越过虎头山这道天然屏障,,才能到达东阳关。因此,商朝皇帝历来在广拥关和东阳关布下重兵把守,易守难攻。但梁帝此次也是早有预谋,故意将和亲定在冬季,算计着深冬大雪封山,山路难行,要从东阳关调兵来解围,一时半刻难以抵达。
含光当下便想到,洛青穹得知消息,一定会带兵从东阳关出发,前来援救解围。梁帝既然围住了广拥关,也必会在虎头山通往广拥关的必经路上,设下埋伏。
她立刻派人打探,果然不出所料,清风峡的两侧,埋伏了梁兵不少人马,显然正是为了伏击东阳关的救兵而设。
含光在寨子里沉思了许久。
当年惊风城破,家人被梁兵追杀,江伯父死于梁兵刀下,母亲被梁兵逼得跳崖而亡,这笔血海之仇,一直被她放在心底,一日也未曾忘记。如今两国开战,事关国仇家恨,她难道要袖手旁观?况且,被围困在广拥关内的,除了承影还有他。他是商国的帝君,一旦有失,将会军心大乱,朝局不稳。若是东阳关的救兵没有赶到,而广拥关已经被梁帝攻下,那后果不堪设想。
她该怎么做?
今冬的雪来的很早,七日前的一场冬雪,山顶上的雪还没有融化,在冬日清冷的日光下,雪光明莹。
含光站着山头上,遥遥的望着广拥关的方向,心里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身为商国臣民,家仇国难当前,她无法做到龟缩避世,而挺身而出,便要重新面对那个人。她不知道上天是不是在故意戏弄,两人明明隔着天涯海角的距离,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重逢在一起。
思前想后,她最终下定了决心,牵出乌金,带着虎头山的十几个人,骑马直奔东阳关。
国难当头的时候,个人恩怨抛之脑后,这是虞虎臣幼年时时常对霄练说过的话,那时,他从未看过含光,私心里只对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盼他横刀立马纵横沙场,扬名立万青史留名。含光那时也未想过有朝一日,霄练会归宿梁国,而虞虎臣竟然会谋反。虞家世代忠良,忠心为国,却最终被父亲画了个污点,每每练习虞家刀法的时候,想起祖辈累世鲜血积累的忠烈声名,她心里说不出的憾然,到底意难平。
既然是商国人,既然身负一身武功,国难家仇当前,她无法说服自己仿若无事,坐视不理。
快马行至东阳关,眼前这座城池,正是她当年护送霍宸回京的第一站。时隔三年,再次站在城门下,心里涌起一种感慨。
含光以为,此刻洛青穹应该已经知道霍宸被围困的消息,一定会立刻点兵启程前往广拥关解围,但奇怪的是,东阳关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士兵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竟不像是出城救驾的意思,仿佛要死守城池。
含光不得其解,正在疑惑,城墙之上传来喝问声。
含光朗声报上姓名,要见守将洛青穹。
城门之上的守城士兵见含光是个女子,容貌出众,气宇不凡,又直呼守将洛青穹大名,似是来头不小,当下不敢耽误,便立刻去通报。不多时,城门放下,从城门中出来几位将士,对着含光施礼:“洛将军有请。”
含光进了城,径直到了将军府。
洛青穹站着门外相迎,躬身施礼:“淑妃娘娘。”
含光听到这个称呼,当下心里便是一种极其奇怪的感觉,仿佛竟是前生的往事。事情紧急,她也不再在称呼上纠缠,开门见山就道:“洛将军可知,皇上被围困在广拥关?”
“臣知晓。”
“那你为何按兵不动?”
“因为困在城里的不是朕,是薛明晖。” 突然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含光一震,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瞬间失神。骤然重逢,弹指又是一年。
依旧如草原重逢,突如其来的两两相对,没有给她丝毫准备。她怔怔的看着他,这一次却没有掉头离去,反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没有被困在广拥关,梁兵就不足为惧,便是有十万铁骑,她也相信他能力挽狂澜。
她怀疑过他对她的感情,但从没怀疑过他运筹帷幄的机谋和掌控天下的能力。
他依旧俊美无俦,比之一年前,更加成熟沉稳,眉宇间睥睨天下的气度愈加卓然。望着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眸,她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动,只当他是个帝王,而自己是个臣民,不再去想过往的恩恩怨怨。
“皇上,梁兵在虎头山的清风峡设了埋伏。”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
“我已经料到,所以没有让洛青穹贸然出兵。”他的声音也情不自禁地带着起伏波动。
含光施了一礼:“既然皇上都有安排,那含光先行告退。”说罢,她转头看着洛青穹,“洛将军若有用得上虎头山的地方,只管开口,虎头山上虽都是山匪,但也是商朝的山匪。”
洛青穹抱拳:“多谢淑妃娘娘。”
含光只觉得这个称呼极其别扭,她侧目看了一眼霍宸,缓缓道:“我只是一介草民,商朝的一个普通百姓而已,那些旧事,洛将军不必再提。”
霍宸眸色一暗,“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洛青穹躬身退下,将门随手带上。
屋内一下子静默下来,他没有立刻开口,目光却锁在她身上,似是一股透骨而入的风,想要看透她,一直看到她心底的最深处。
这种让人无法喘息的凝望让她很不自在,索性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先开口问道:“皇上有何话说?”
“你为何骗我?”他语气低沉,竟有些黯然神伤的意味。
含光一时间竟然有点心虚,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道:“我何时骗过你?”
“你说,要跟我回去。”
“我当时是说,要离开草原,并非跟你回去的意思。”
他似乎被勾起了旧怨,语气陡然重了几分:“你分明就是故意。”
翌日他发现她悄然离去的时候,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一直萦绕在心底,他时常做梦,梦中自己骑马在草原上追逐一个影子,醒来却是怅然若失。
含光索性直言不讳道:“我的确是含糊其辞,存心让你误会。”
“你,”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重逢的惊喜,冲去了所有的气恼,只要再见到她,她那日存心的欺骗,根本就不算什么。
“皇上心胸广阔,何必和小女子一般计较,含光先告退了。”
“不许走。”
他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紧紧撰在手里。心里竟然闪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手上不知不觉用了全力,仿佛一个不慎,她便像上次一样断然离去。
含光挣了两下,竟是丝毫也不见他松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腕,生出一股痛意来。
他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会让你再离开。”
含光心里百味杂陈,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来东阳关是对是错,心里有点慌,不愿看他的眼睛,很怕再次沉溺。
“我先回虎头山,派人在清风峡的东侧守着,万一有梁兵的动静,或是梁兵换了伏击的地点,我好及时告知洛青穹。”
霍宸断然道:“打仗的事,不用你操心。”
含光激动起来:“我也是商国人,梁兵杀了我家人,逼死我母亲,你要我坐视不理么?”
霍宸放柔了语气:“你是女人,打战很危险,是男人的事。”
“女人又如何?难道只配在深宫后院勾心斗角,或是被男人圈养,被女人算计?”她冲口而出,说完自己却是一怔,旧日之事立刻涌上心头。
他亦是一怔,默默注视着她。
含光掉开目光,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
屋内静默一片,霍宸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低声道:“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普通女子,我知道你有一身的本领,上阵杀敌不弱于男人,但我已经错过一次,再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我不能让你涉险。”
含光迎着他的视线,明明看见了他眼中的真诚和情愫,但脑子里却浮现了往日的伤害,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报仇未必要手刃仇人,万千梁兵,你又怎知那一个才是当年惊风城外的仇敌?”
含光决然道:“虎头山身处两国边境,定然不会安生,寨子里的人,如同我的亲人乡邻,若是梁兵侵犯山寨,我一定会出手想护,誓和梁兵决一死战。”
“梁兵设埋伏,针对的是东阳关的救兵,并不是山寨里的人,你不必忧心。”
“皇上打算如何对付这些伏兵?”
“朕暂时不去管这股梁兵。只要广拥关能坚守五日,局势便会改变,那时才是东阳关出兵解围的日子。”
含光不解,只见霍宸露出一股胸有成竹的霸气来。
“此番和亲,我早知梁帝心思,提前数月便做了准备。离京之日便给拓跋连城去了密信。梁帝出发之时,拓跋连城已经秘密带三万骑兵赶到了梁国的西北重镇万安城。广拥关生变的消息,传到万安城,三日足矣。所以,只要承影和薛明晖死守广拥关五日,等到拓跋连城奇袭万安城的消息传过来,梁帝便会自乱阵脚。那时,我再带兵从东阳关出发,杀到广拥关,和城中人马里应外合。至于清风峡的那股伏兵,天气这般寒冷,他们埋伏在山野之间,不消三日,士气已经消散大半,等到五日之后,洛青穹率兵杀过去,不费力气便能剿灭,根本不足为惧。”
含光放心下来,道:“我熟悉虎头山地形,知道一条小路去清风峡最近,我可以为洛将军带路。”
“不用你带路,你绘出一张舆图,将那小路标出来便可。”
含光应了声好,当夜便留在了将军府,连夜绘出一张虎头山的舆图,标明了几条从东阳关到广拥关的路径,但无论那条路,清风峡是必经之道,即便三日之后,伏兵已经神疲力竭,但伏兵身居有利地形,必定会有一场恶战。
含光一早起身,便来到霍宸门外。
邵六守在门外,见到含光,一怔之下竟有点嗫嚅:“虞,淑妃娘娘。”
含光略有点尴尬,低声问道:“皇上起了么?”
“正和洛将军在内议事,我进去通报一声。”
片刻之后,邵六从门内出来,道:“皇上让娘娘进去说话。
含光踏进屋内,只见洛青穹和三个陌生的将领正坐在下首,霍宸手持一盏热茶,凝目看她进来。
含光施礼,上前将舆图交给霍宸,便告辞要回虎头山。
霍宸忙道:“你先留下,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洛青穹等人告辞退出。
这时,含光发现屋内挂着一张梁国舆图,其中一道墨迹是新画上去的,竟是从广拥关直指梁国边城,然后顺势蜿蜒北上,一直指向了梁国都城。含光心里一震,莫非霍宸此番竟有灭梁之心?
霍宸见她望着舆图,便起身站在她身侧,低声道:“梁帝此番设下圈套,并非心血来潮,已是养精蓄锐了三年,意欲从广拥关挥兵南下夺取中原。东南六州的兵马明日便会赶到东阳关,此战,我定让梁帝元气大伤,十年之内,喘不过气来。”
“皇上没有灭梁的打算?”
“梁国国力雄厚,并非朽木残垣,我若不是联合拓跋连城,此战只怕胜负难分。拓跋连城是个有雄心大志的人,对梁国的几个边疆重镇垂涎已久。若我估计的不错,梁帝腹背受敌,必定很快就要求和,届时,我让他割让边城一线的五座城池,而拓跋连城夺取他边疆的这几座城池,梁国的领域便小了七分之一。拓跋连城有了那几座城池做依托,自会慢慢蚕食梁国边境,数年之后,便是我和他联手一举灭梁的最佳时机。”
霍宸手指舆图,眼眸中一片光华夺目的奕奕神采,让人移不开眼。
“含光,我会让你看到我一统中原的那一天,你我一起君临天下。”
含光避开了他的视线:“入宫并非我所愿,以前是因为有父亲在,我不敢擅自离去,怕牵连父亲,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毫无牵挂,皇上若是强留,含光便不告而别。”
霍宸心里一片黯然,她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满腹相思,一腔热诚,却无法说服她,让她再信他一次。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忘了一个人。”
“谁?”
“霄练。”
含光心里骤然一惊:“他现在怎么样?”
霍宸见她如此牵挂霄练,只觉得心里又有了希望,轻声道:“那年的皇宫舆图之事,其实我另有一层用意,就是想将霄练留在商国。既然他是你的弟弟,我当然要将他留下与你团聚。但他名为梁国人,又是以使臣随从的身份前来,我若是没有非常的理由,如何能强留他?所以才设计让他夹带皇宫舆图,借口将他留下,梁帝自然也没话说。这些,我都未曾来得及告诉你。”
含光心里一动。
“我将他安置在一个安全之所,你若是想与他团聚,便断了不告而别的想法,否则,”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不说,唇边挂笑,又像是威胁,又像是揶揄。
含光急道:“你,”
霍宸笑容缱绻,握着含光的手,柔声道:“我这样做,不过是想要留下你。我留你在宫闱,并不是为了利用你,更不是忌惮你父亲,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一生一世而已。”
含光无可奈何,霄练如今已经是她唯一的亲人,虞家唯一的男人,她不能不管不顾。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