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茫然道:“皇后对这法器知晓得真清楚。” 皇后嫣然一笑,竟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低声道:“五年前臣妾尚未定亲……追着谢瑢公子去的讲经会。葛真人是谢瑢的师父。” 天子笑道:“皇后以前真是调皮。” 二人又说笑几句,天子突然一指木盒,问道:“楚豫王府的旧物,藏着彭城王的生辰八字,楚豫王府的地下,挖出原属彭城王的宝物,究竟是为什么?” 天子性情憨直,却并不是蠢人,如今这一问,众人俱是心头一沉,皇后似笑非笑,朝着跪在座下的群臣看去。 司马倩知机伏在地上,哀哭道:“求陛下为祖父、父亲主持公道!” 天子忙起身离了王座,去搀扶司马倩,连声道:“堂姐,莫要伤心,慢慢说。” 司马倩握住天子衣袖,哭得悄无声息,削肩颤抖,犹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哽咽道:“臣闻四煞宝镜能镇邪亦能招邪,靖皇叔他……一面昭告将这邪物毁去了,不料暗地里竟将其埋入我楚豫王府之中,戕害手足、令人心寒!” 天子惶然道:“靖皇叔他……为何竟做这等事?” 皇后道:“陛下息怒,靖皇叔究竟做没做,不如召来亲口问一问。” 天子道:“可、自徐州到京城千里迢迢,便是快马加鞭也需数日……” 皇后笑道:“靖皇叔虽然远在徐州,他儿子却在京中。姚侍郎。” 黄门侍郎姚苍海上前一步,细声禀道:“皇后,彭城王世子今日来拜见过周太妃,如今已出宫去了。说是……去听涛楼会红颜知己。” 皇后轻笑出声,“世子红颜知己遍天下,也不知忙不忙得过来。” 天子道:“既然如此,卫苏,你且派人去请愈哥哥再回来一趟。” 卫苏忙应了,奉旨去“请”司马愈。 他大步出了台城,立刻召集兵马,晁贺与众副将紧跟其后,紧张问道:“将军/师兄,究竟出了何事?” 卫苏神色凝重,翻身上马,只望着天际乌云沉沉,长声叹道:“要变天了。” 第49章 竹马来(九) 院中突然发出一声杯盏摔碎的脆响,木门随即吱呀一声打开了,陆升朝门外走去,房中传来沈伦嘶哑喊声:“拦、拦住他……” 岳南来不假思索,几步冲到院门前,张开手挡在陆升面前。 陆升生生止步,沉下脸道:“南来,让开。” 沈伦跌跌撞撞靠跪在门口,嘶声道:“陆升!以你之力,不过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你要去送死不成!” 陆升只觉心头一团火烧得旺盛,但凡想到谢瑢横尸眼前的景象,便心痛如绞,险些连呼吸也随之生生遏制,他足下一旋,就往小院墙壁边冲去,南来身手灵活,随手抄了竹扫帚就往他膝弯点去,一面厉声喝道:“沈伦送死,你也要送死,你们男人为何都嫌命长!” 陆升险些被她扫得踉跄跌倒,却又知晓她是好意,又是无奈又是郁结,只得先行闪避,拿剑鞘抵挡扫帚,一面道:“南来,让开,我这是去救人!” 沈伦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渗出来,缓缓染了满地,他却顾不上,扣紧门槛,圆瞪双眼道:“抱阳,你同谢瑢相识不过数月,何至于为他冒天大的风险,连命也不要?你若死了,有多少人要伤心?” 陆升若死了,自然兄嫂、师父师叔、亲友同袍要伤心欲绝,然而若谢瑢死了……陆升也是要伤心的。 陆升格挡的手一缓,就被竹枝扫过面颊,南来力气大,竟将他面颊扫出几丝血痕,骇得急忙扔了扫帚,“抱、抱阳哥哥……” 陆升道:“不妨事。”随即趁着南来停手的空隙,一跃而上院墙,转头道:“云常兄,南来,放心,我不送死,也不会任谢瑢枉死。” 他一跃而下,健步如飞,朝着巷外跑去。 谢瑢猝不及防,轻轻打了个喷嚏,低声道:“失礼。”从若霞手里接过了丝帕。 日光轻笑道:“按照中原习俗,也不知是哪位佳人在思念谢公子?” 谢瑢仍在驿站当中,驿站外围满羽林卫,房中此时以清风观主、圆觉住持为首,坐了多位高僧、真人,俱以请教之名,前来向谢瑢讨教玄术。 一屋子方外高士,人人德高望重,谨言慎行,唯独西域来的日光言行全无忌讳,问得毫无顾忌。 谢瑢只扫他一眼,置之不理,其余人也无人应答,日光稍感无趣,抬手轻抚鼻尖,清风真人已将一页拓片放在桌上,低声问道:“敢问谢公子,这是否是葛上师惯用的木刻桃符?” 谢瑢漫不经心一扫,笑道:“这是从玄武镇魂印的木箱中拓下来的?倒有七八分相似,离真迹却差得远。” 清风真人道:“这……事关重大,还请谢公子仔细辨认。” 谢瑢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还会认错恩师手迹不成?” 清风真人一噎,只得转而道:“不如请公子提供葛上师的手迹,交予在座诸位一起辨认,也能服众。” 谢瑢似笑非笑,取了柄折扇在手中轻摇,说不出的风流讥诮,“清风观主雄才伟略、惊才绝艳,有志一统天下道学,其志可嘉其心可叹,然而恩师不肯归你道统,不愿受你管辖,你又何必一再纠缠?” 清风沉下脸喝道:“贫道堂堂正正,是为令师正名而来,谢公子却字字诛心,如此小人行径,未免令天下同道心寒!” 谢瑢哼笑出声,狭长凤目微微半眯起来,缓缓将纸扇合上,讥诮道:“同道?就凭阁下微末修为,也配称我——同道?” 刹那间,纸扇合上时发出清脆声响、日光起身喝道:“手下留情!”、清风通天黑纱笼冠上缀着的一块青玉啪一声崩裂成碎片,簌簌落在地上。说时赘述,实则数起事件发生于一瞬间,顿时室内鸦雀无声,谢瑢面色如常,日光苦笑坐回下座处,唯有清风面无人色,喘息声沉重刺耳,透着令人心悸的慌乱。 那一瞬他只见眼前有苍黑虬龙硕大无朋,自谢瑢身后迎面气势汹汹袭来冲来,金睛铜髭、钢牙森森、毒雾扑面,一个差池,就要咬得他头颅断折、脑浆飞溅,清风竟骇得手足僵直无法动弹。 他身后道童见势不妙,忙上前搀扶,凄声唤道:“师父!师父!” 清风真人回过神来,被道童一碰竟稳不住身形,歪斜着跌倒在地上,笼冠滚落在满地碎玉的地上,他也顾不得正衣冠,手足并用、跌跌撞撞地逃出房中,头也不回地去了。 那道童何曾见过自己道骨仙风的师父出这等丑态,一时间亦是茫然失措,只得捡起地上的通天冠,急急追着清风出了房门。 房中一时间死寂得落针可闻,诸位上师俱是合掌念佛,敛目心惊,日光如今也见识了谢瑢手段,不敢轻举妄动,只交叉双臂,皱眉沉思起来。 好在寂静未曾延续多少时候,衣袂摩擦声窸窣响起,却是谢瑢站起身来,高高在上,睥睨众人一眼,好似皓月悬空一般,“诸位若是没有旁的事,谢某就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