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成媚

大酉崇极帝设下埋伏袭击巨泽藩王世子沈千持,大战之中,沈千持及其一个月前新婚的世子妃晏容公主慕容嫣双双身亡,巨泽正式成为大酉领土。两年后,本该溺亡的慕容嫣却女扮男装,假装成孪生哥哥慕容久再次回到大酉京城。她怀着未知的目的,在青梅竹马鸿水帮少帮主季澈的帮助下,出入于京城上流社会,与温雅的文渊阁首辅魏南歌,神秘的面具公子凤渊等人结识,却不知这些人接近她也各有目的。太子继位前夕,一场诡谲风暴即将来袭。新帝顺利即位之后,慕容七和季澈离开京城,却遭到凤渊百般纠缠,她在偶然间发现,凤渊的真实身份竟是当年的巨泽世子沈千持,他假死逃遁,暗中筹谋的目的是为了有朝一日复国。一路上,他对她动之以情,且以命相救,她却分不清他究竟是为了得到她背后势力的帮助,还是真的对她钟情。默默守护的季澈,有夫妻之名的凤渊,少女初恋的魏南歌,逍遥江湖和国家大业,让慕容嫣身不由己的陷入了难以抉择的烦恼中。

番外一 指尖砂
一 腊月十二,夜,晴。
北国之境难得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射下来,如同薄纱,笼住了床榻上的慕容七。凤渊静静的看着她,如同看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这样寂寞而珍重的眼神,他自己看不到,她也看不到,唯有尽付月光。
她身上的衣裙是新换的,白色的丝缎触手冰凉水滑,却又厚重温润,裙摆上的百鸟朝凤图是数十名绣娘花了三年时间方才绣成,颜色艳丽,栩栩如生。幽蓝色披帛上缀着孔雀翎和宝石,正如片片凤羽,环绕在肩上。
——这是母仪天下的女子才有资格穿的衣裙,是他的母亲,来自海国的公主亲自挑选定制。只可惜,她尚未等到封后那一天,铁蹄便踏碎了所有的期盼,这件衣裙也随着她辗转流离,深藏光华。
母亲临死之前,郑重的将这件衣裙交到他手上,她说,千持,你将来称王,一定要让你的王后穿上这件衣裳,你带着她君临天下,圆我梦想。
而如今,在这北国萧瑟浓稠的冬夜里,在这座被大军包围的孤城中,君临天下已经成了一个越来越遥远的梦境。
他却依旧执意用最重要的一个砝码换她前来,喝一杯杏花春雨酿成的酒,只为给她换上这件衣裙。
今生今世,惟她一人;此时此刻,惟他所见。
他的王后。
凤渊伸出手,轻轻抚上慕容七的脸,掌下肌肤微温细腻,灯光之下泛着淡淡蜜色。
他低低道:“嫣然,如果我什么都不求了,什么都不要了,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她已陷入昏睡,自然是无法回答的。
他等了片刻,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容中带着深重的自嘲,喃喃自语道:“这样就好。”
——身边的爱人,远方的山水,无拘无束的天地,都仅仅只是“如果”,他根本做不到,因此这句话,他只也敢在她听不见的时候问出口。
她没有回答,这样就好,就当她已拒绝。这样他可以继续欺骗自己,没有犹豫的走完属于自己的旅程。
兵荒马乱的孤城没有更鼓,他不知时辰,就这么坐在她身边,直到耳边传来繁急的鼓点,隐隐有呐喊声响起,城守府上脚步声匆匆,急促的敲门声后伴着临西焦急的低喊。
“公子,白朔骑兵攻城了。”
凤渊收回目光转向窗外次第亮起的火光,容色渐渐冷肃:“整装迎敌,我随后就到。”
临西得令退走,凤渊转过头,床上的女子依旧安详,无知无觉。他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任性,也该到此为止了。
他低下头,轻柔的吻在她微凉的唇上,庄重得近乎虔诚。
“保重,嫣然,后会无期。”
二 腊月十三,黎明,晴。
凤渊给慕容七下的药并不重,药力两个时辰左右就会自行消散,等她醒来的时候,城守府上应该早已没有兵力驻守,或许连整座城都已经易主,凭着她的身手完全可以自由来去。
因此,当他遥遥看到城守府邸的方向燃起熊熊大火时,心中猛地一沉。
两个时辰还没有到,她还不会醒来,而雍和军除了少数殿后的精锐,也已尽数撤离。这把火从何而来?而她,是否已经安然离开?
明知此刻城中已有白朔军进入,明知形势危急,明知放手了就要彻底,他却无法控制自己频频回头,直到勒紧缰绳,掉转马头,返城而去。
“公子!”
临西正欲跟上,却被他一手拦住。
“按照计划速速撤退,我很快回来。”
天河城中的雍和军不满三千人,征战数日,早已身心俱疲,因此凤渊一开始就不想做殊死抵抗,早已定下了撤离的计划。围城的卫棘似乎也不想赶紧杀绝,东门外留守的兵力只有别处的三分之一,有意无意间,给他留下了一条退路。
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起,靠近城守府之际,凤渊的耳边传来隐隐的说话声,知道那是已经入城的白硕士兵,于是他翻身下马,轻巧的跃上屋檐,几个起落,城守府的大门已然在望。
偌大府邸已有一半陷入火海,火海中心正是慕容七所在的西厢。他一皱眉,正要落下,却见门内跑出一小队白朔的士兵。为首之人个子矮小,被众人围在中间,手中高高举着一支火把,火光烈烈,正映着他的脸。
那张脸娇小秀美,一头浓黑秀发垂在脸侧,神色被火光渲染得狰狞扭曲,竟然是班惟栀!
他顿时怔住了,随即心头便是一沉——这场火是班惟栀放的!
他想起还在赤月宫的时候,班惟栀曾无意中见到了那身百鸟朝凤的衣裙,十分喜爱,执意问他讨要,他却无论如何都不应允,只说是母亲遗物。可那百鸟朝凤图不是普通女子能穿的,身为皇族的班惟栀又怎么会不知道?
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何要在此刻乔装入城,但她一定在城守府上见到了慕容七,也见到了她身上的衣裙。
她想要烧死她!
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班惟栀目光阴郁的看了片刻,在随从的声声催促中将手中火把朝门内一扔,头也不回的走了。
凤渊却根本没有想到要去追问责罚,此时此刻他眼中全是那场铺天盖地的火,再顾不得其他,身形一动,就要去救人。
可刚跨出一步,身后便袭来一阵劲风,直取后心。
凤渊体内的红月天魔功自觉生出屏障,衣袖一挥,转瞬移开三尺,只见一支玄黑枪尖堪堪划过,连追带刺,他脚下急踏几步,双手一合,强大的内力自掌缘涌出,竟然硬生生的将枪尖挡在半尺之外。
短暂对抗之后两人随即分开,各据屋面一角,眼神交汇,凤渊突的一笑:“季少帮主的雷锥果然厉害。”
季澈慢慢将手中两杆短枪合二为一,冷冷道:“凤宫主去而复返,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凤渊的目光幽幽的转向城守府,火光肆虐,照亮了身后深沉的夜色。
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天河城下,两人一骑,由远而近的走来,她唇边的笑,他眼中的宠,即使隔着厚厚的城墙,他也看得清晰。他们这样自在,而他却依旧困于牢笼,那景象如此刺眼,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意欲何为?
若她从火场脱困,一定会跟着眼前这个男人离开,从此往后,他们相伴逍遥,携手而老。那么他呢?他的念想,他的执着,他的爱和恨,又该何处安放?
凭什么要成全?天地悠悠,凭什么只留下他一个人?
心中戾气顿起,凤渊眯起杏眸,幽微一笑:“打赢了我就告诉你。”
说罢双掌平分而开,红月天魔功十成功力霎时布满周身,五指并拢划出,带出一阵凌厉剑气,朝季澈当胸袭去。
季澈手中的雷锥已然合为长枪,枪尖一震,化出千百点寒芒,挡住剑气,随即一挽枪花,刺向他的双腿。
凤渊看得出季澈并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想速战速决,可他偏偏不让他如愿,心头邪火疯狂升腾,如同身后的烈焰,毁天灭地——
既然冥冥中他与他终有一战,这样的情境,真是再好不过。谁输谁赢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得不到的,季澈也别想得到!
时间转瞬流逝,空气渐渐发热,两人带起的烈烈劲风中,突然撞进一缕尖细柔韧的内力,虽不强大,却足以打乱对峙。凤渊袍袖一挥,扫落一件兵器,那兵器却不就此落地,借力回转,落进不远处一人手中,只是红月天魔功太过霸道,接住的人一时难以化解,连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夜空下一袭红衣舞动,竟然是那位替大酉皇帝办事的女统领梁珊。
此刻她双手胡刃均握在手中,横刀挡在季澈身前,一丝细细血线自她唇边蜿蜒流下,她的脸色却冷峻如初,不动声色的盯着凤渊。
季澈显然也很惊讶,刚叫了一声“梁姑娘”,梁珊便头也不回的冷道:“再打下去,慕容嫣就要被烧死了。”
她这话显然是对季澈说的,她看着凤渊的眼神,却满含着嘲弄。
季澈神色一震,目光难以置信的扫向身后那片火场,下一瞬,身形毫不停顿的飞掠而去,消失在凤渊背后。
他甚至没有谢一声梁珊,更无暇去为难凤渊。
梁珊的目光随着季澈的背影落入虚空,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叹息落进凤渊眼里,他脚下一动,红衣女统领已经回过神来,足尖一点,再次拦在他面前。
“你的对手,现在是我。”她抬了抬下巴,目光冷傲。
凤渊玩味的看着她:“你打不过我的。”
“可你一时半会儿也杀不了我。”梁珊不以为然,“除非你为了让慕容嫣死,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过依我看,你舍得她的命,却未必舍得自己的。”
凤渊抚了抚袖上折痕,轻笑道:“为他人做嫁衣,没想到梁统领还是个多情人。”
梁珊显然不想与他做口舌之争,抬起手背轻轻抹去唇角血痕,冷笑了一声:“强弩之末,何足挂齿。”
凤渊的眼睛又微眯起来,梁珊这样一笑,目光虽冰冷,他却发现她有一双与慕容七极为相似的凤眸,眼尾微微上翘,让他不由的想到那个人笑吟吟的喊着“凤渊”时的样子。她笑起来那么好看,而他竟然在那个刹那,想让她死。
心中的火渐渐熄灭,耳边隐隐传来季澈的呼喊,隔着那么远还能感受到声音里的慌乱,这个自恃冷静不动如山的男人,原来也有这样一天。
他弯了弯唇角,突然翩然转身,如一只轻盈的鸟,很快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间。
从今往后,他的王后,他的妻子,他的晏容公主,已经穿着百鸟朝凤的衣裳,安静的死在一场漠北大火中。他会怀念她一辈子,直至死亡降临。
三 腊月三十,除夕,雪
一骑快马飞驰而过,溅起点点碎雪,将来路与去路一并遮掩。马上骑士一身铁甲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背上还插着两支折断的长箭,头盔下得眉眼挂着冰霜血珠,看不清脸面。
他一路飞驰入山坳,背风处是一片营地,守卫的士兵看见他,急忙让开道路。骑士在主营前不到十步的地方,终于支撑不住,双手一松,自飞驰的马背上滚落。
然而他并没有落地便被冲出营帐的临西接住,临西小心的避开骑士背上的断箭,将他慢慢放下,想要灌注真气,然而终究无力回天,骑士的眼神渐渐涣散,拼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着话,直到脖子垂下,再无动静。
临西眸中布满哀痛,泪痕隐隐,却只是默默伸手替他阖上双眼。身后传来些微动静,回头看去,只见凤渊不知何时站在了主帐口,俊美无琢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公子!”临西语声微颤,“榆林镇已经失守,阿峰拼死传回消息,白朔骑兵连夜前进,不出两日就会到这里。”
凤渊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那个早已死去的年轻将士,淡淡道:“传我命令,全军拔营,向北行军。”
说罢转身入账,厚重的门帘自他身后落下,将冰天雪地和绝望的眼神一同隔绝。
账中挂着一张很大的羊皮地图,可是凤渊不用看图就知道,往北,再往北,那是连白朔牧民都不会去的荒漠,寸草不生,没有水源。
可是即便前路是地狱,他也不可以退却;就算没有一丝胜算,他也不能认输;就算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也不可以放弃。
这是他自出生起便背负的命运,是他身体里的血赋予他的高傲。
撤离天河城还不到一个月,坏消息却从未停止。
风间花和墨竹一同死在古城废墟;留在赤月宫中的梅望亭想要以死相谏,却被一拥而上的卫兵乱刀砍死;而在梅望亭死后,驻扎在皇家马场的雍和军一夕被屠,死伤无数。
紫霞关内严阵以待的严霖突然遭到大酉军队的追捕,领头的正是梁珊和七皇子慕容野。
甚至,连远在鸿水帮的季慈也失去了联系,
……
垂下眼,简陋的案桌上摆放着一只青瓷酒壶和一叠粗糙的糕点,今天是除夕,这些是他让临西拿着剩余不多的银钱和牧民们交换得来的,本想让跟随他的将士们多少也能感受到几分过年的气氛,可如今,恐怕连这微小的愿望都不可得了。
他拿起青瓷酒壶,将壶中烈酒一口饮尽,劣质的酒浆呛得喉中胸中一片酽烈,微微刺痛。
那些鲜花着锦的绚烂日子已然远去,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伴着他的,唯有寒冷,逃亡,死寂和没有希望的未来。
四 霜月初十,夜,雪
春去秋来,又一年于无声中悄然而逝,江南还是秋色缠绵,北方却已是寒风料峭,朔风带来漫天大雪,一下就是很多天,到处白茫茫一片。
时光进行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有人飞黄腾达,有人纵情长歌,有人哭,有人笑,和过往的许多年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白朔的惜影帝姬婚后即被永安帝册封为贵妃,婚礼穷极奢华。传闻殷皇后怀恨在心,处处与班惟贵妃为敌,甚至害得贵妃小产,永安帝为此大怒,重重责罚皇后之余又将贵妃移至太后所居星月殿,班惟贵妃荣宠一时盛极。
年轻的文渊阁首辅魏南歌因白朔一行更得永安帝器重,而立之年便官拜宰相,更是成为大酉贵族女子心目中最佳的夫婿人选。
白朔汗王班惟莲嫁完女儿之后,又替十二皇子班惟棘求娶了大酉安国公主,如今公主一行已达紫霞关下,不日即将入关。大酉和白朔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的和谐。
而在北方,巨泽雍和军自统领风间花和四大长老死后,群龙无首,更遭遇大酉和白朔两方夹击,愈发分崩离析,一部分被白朔铁骑一路追杀驱赶进入日月山以北的荒漠,另一部分留在紫霞关的精锐在巨泽名将严霖的带领下拼死抵抗,不料严霖之子暗中投靠大酉,一代名将连同手下上千士兵,最后被大酉七皇子慕容野全歼于紫霞关西一百里处的折马山口。
随着严霖身死,雍和军已名存实亡,巨泽最后一任皇子沈千持的行踪,已经无人关心。
夹裹着沙砾和雪片的风重重袭来,铺天盖地,叫人无法呼吸。
一小队士兵迎着风雪艰难前进,好不容易躲入一小片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石林,众人在背风处下马,迅速挖了一个浅浅沙坑,又驱赶马匹围在四周,一阵忙乱之后,才精疲力竭的躲入坑中。
此时天边云尘翻滚,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风声咆哮,一场沙暴即将来临。
这荒漠中最可怕的天灾让这些本就疲惫不堪的士兵更加恐惧,唯有人群最中间凤渊毫不动容,他牢牢的搂着怀里一名浑身浴血的黑衣人,眉目低垂,面无表情,唯有手臂微微颤抖。
风沙发出恐怖的啸声,怀中的黑衣人突然动了动,凤渊急忙伸出手掌,掌中内息源源不断,强撑起对方已然若有若无的心脉。
“临西,别睡,快醒来。”
“公子……”临西急促的喘息,用尽所有力气抓住了凤渊胸口的衣襟,艰难道,“不要管……我……不要……”
凤渊却低声道:“先不要说话,我会治好你的。”
临西缓缓的摇头,他自己的状况自己最清楚不过,在那场惨烈的战役里身中数箭,背后一刀又深入脏腑,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何况是凤渊。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却一定要说。
“不要……管……什么也别管……走,走得远远的……活着……”
他从小就在公子身边,他们曾经一起看着巨泽覆灭,也曾一同被大酉贵族子弟们欺负侮辱;他跟着他从瞿峡脱困,看着他为了修炼内功容貌尽毁,帮助他找到雍合军,见证他千般筹谋,步步为营……他是陪着他走得最远,走得最久的那个人。
而今,他已经不能再陪他走下去了。
连他,也要离开他了。
最后的时光,他不过是想告诉眼前的这个人,若是现在放下,还来得及。什么皇家的尊严,血统的骄傲,统统都是虚无的。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哪怕做一个普通人。
公子会明白吗?会明白……吗?
临西满是希冀的望着凤渊,瞳孔却开始涣散。凤渊感受着怀中人渐渐停止的呼吸和心跳,原本已经冰冷的心里更添凉意。他伸手阖上临西的眼睛,环顾四周,肆虐的风沙中,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带着绝望的意味。临西的意思他明白,可是这漫漫天地一片混沌,即使他放弃,又该往何处去?
不,他不会放弃,他还没有死!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怎么能失去,最后的尊严!
五 霜月廿七 雪
这是第几天了?
自从进入这片连北方寒族最勇敢的牧民也不曾涉足的荒漠,白天黑夜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身后追逐不休的白朔骑兵也已经止步,听说他们将这片荒漠称为“神灵的坟墓”,那些被处以流放极刑的罪犯被驱赶入这里,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出来。
他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了,伤重,野兽,饥渴……每一样都可以置人于死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
天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遮天蔽日,他本就失去了方向,此刻更是漫无目的,只是机械的前进着,直到新雪渐渐堆积到膝盖,举步维艰,才停在一块被雪覆盖住的岩石前,慢慢的靠坐下来。
即便身着铠甲,也能感受到彻骨寒意侵入骨髓。然而凤渊并不觉得如何难受,今时今日,还有什么比他的心更加冰冷的地方?
很疼,浑身都疼,已经分不清是哪一处的伤口在溃烂,一年辗转的征战,即便他身怀绝技,也无法每次都安然从千军万马中突围,右臂上有刀伤,胸口有箭伤,左腿折断,双眼被烟熏坏不能远视……这一年里,他遭遇过各种各种艰难的战役,还有恶劣的天气,险峻的地形,部下的背叛——这一年,仿佛比一生还要长,还要难。
他知道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落雪很快会将他掩埋,这么冷的天气,他动不了,就只能冻死。可是那又如何呢,尊严和骄傲支撑他走到这里,够远了。
他好累,他想歇一歇了。
凤渊用手拂开眼前的乱发,不知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他不知道自己满是沙尘的脸上是否染了风霜,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人还会记得他吗,若是再见……不,不会再见了,不如不见。
他轻轻的吐了口气,望着天地间密密麻麻的雪花,突然想起一些人来。
他的母妃是来自海国什雅的公主,曾经是整个巨泽最尊贵的女人,他至今还记得她繁复华丽的十八层纱衣,发髻上的金钗镶嵌着无数宝石,他的整个童年都浸染着她袖间的香气,是她告诉他身为皇族该有的骄傲和担当,是她教会了他隐忍,教会了他不择手段。可是这个一心想要母仪天下的女子却没有教他,要如何去爱,要如何去放弃。
他的父亲白王,曾拥有天下最富庶的国家,却残忍暴戾,疑心重重,总是把自己关在深宫之中。他已经不太记得他的容貌,只记得他有一张苍白的脸,还有大酉军队破城之际,空旷的大殿中那一抹飘摇的身影。作为王,他放弃了国家和臣民,作为父亲,他放弃了儿女和妻子,他曾经恨他入骨,如今,却似乎隐隐能理解,那种刻骨的绝望。
还有那个优雅冷酷的风氏后人,以女子之身继承了整个家族的信念。她同他一样背负了太多责任,不死不休。临西传来她的死讯时,他甚至很羡慕她,死的时候能和所爱的人一起化为灰烬,她解脱了,他却还要前进。
对了,还有那个娇纵任性,却对他赋予全部真心的惜影帝姬。尽管他并不在乎去伤害和利用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但他还是希望她在成为大酉皇帝宠妃之后,能够彻底的将他忘记;
还有——
陪了他一辈子最后却埋骨黄沙的临西;不苟言笑坚守信念却被亲生儿子背叛的严霖;发誓会效忠自己最后还是听从了本心的季慈……
以及……她。
那个人,其实这一年里,他想起她的时间寥寥无几,却并不是因为忘却,而是害怕。
尽管他有无数机会,可以逃离这些杀戮和征战,可以重返关内,可以南下,可以游遍天下去找她,但他没有,他知道自己不能,所以干脆不想。
而今,那些让他坚持下去的信仰已经支离破碎,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任凭心中最深处那一簇火苗重新燃起,重新燎原。
慕容嫣,他今生唯一迎娶过的女子,唯一想为了她放弃天下的女子——若他不是沈千持,若她不是慕容嫣,如今的他们会怎样?会不会如她所愿并辔纵马遍游天下;会不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喊他们爹娘;会不会回到江南故乡,靠在温润的青石桌边喝一壶青梅和蔷薇酿的酒;会不会携手看游鱼翩翩,一任桂花落满头;会不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会不会……
会不会?也许会的,他轻轻闭上眼睛,微笑起来——
肯定……会的。
雪愈发大了,纯白冰冷的雪花渐渐淹没了他沉重的铠甲,淹没了伤痕累累的手脚,淹没了曾经惊为天人的容颜。天地一片混沌,茫茫雪色中,远远的,风雪席卷的缝隙之间,仿佛有红衣女子骑白马而来,笑容灿烂如烈阳,她朝他俯下身,伸出手,笑道:
“沈千持,我们回家吧。”
番外二 夜来忽梦少年事
夏日清晨,日光尚未浓烈,丝丝缕缕的白雾环绕在穹庐山山腰,清澈的凤尾溪蜿蜒自竹林间汩汩流过,两岸修篁层叠,清风拂过,哗哗作响,愈发显得山林寂静,更添清凉。
突然间,溪林深处传来一声尖叫,惊起一片打盹的雀鸟,仓皇自林间飞出。
“我……我要淹死了………咳咳……快拉我起来……咳咳……混蛋我咬死你!”
在一面高大的石壁前,溪水汇成一个水潭,潭中有个姑娘正大力扑腾着,四溅的水花中,被她抓住胳膊的季澈脸都黑了。
忍无可忍,他长臂一伸,将她从水里捞了起来,又将自己的胳膊抽回来,手臂上赫然一圈深深的牙印,隐隐泛着血丝。
该死的慕容七,她居然真的咬!
他不禁恶向胆边生,揪着她的领子就往岸边拽,只是表情虽然凶狠,手里却稳当得很,水波漾漾,她却一口水都没有再呛到。
水潭底部的石滩渐渐升高,一直到石壁前,季澈才转身便将她牢牢的禁锢在两臂之间,自上而下看着她,沉声道:“是谁一大早就吵着要学凫水的,嗯?”
慕容七心虚的看了一眼他结实的手臂上那个血淋淋的牙印,看起来真的很疼……
她嗫嚅道:“可我就是学不会嘛……”
“你总是不敢放手,又怎么能学会?既然不是真心想学,我也并不强求,为何又说非学不可?慕容七,你耍我玩么?”他皱了皱眉,不知心中究竟是不满多些,还是无奈多些,甚至有些委屈。夏日早晨,难得暑意未起,清凉静谧,他更想做一些别的,而不是湿答答的泡在水里。
她的头更低了,颊边飞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红晕,低低道:“还不是因为你……”
“什么?”他没听清。
她倏然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一边推着他的胸膛一边恨恨道:“因为你这混蛋一大早就折腾我!我也想多睡一会儿,这么热,谁愿意出门……”
原来……如此……
他的唇角勾起浅浅笑意,凝视着被困在他双臂之中的人,淋湿的发丝粘糊的贴在她脸边,几缕晨光勾勒出柔美的轮廓,让原本就美艳的五官更添几分剔透空灵。这里的潭水只及她胸口,因为方才的挣扎,紧身的黑色鲛纱有些松散,不断有晶莹的水珠从发梢滴落,滑过修长颈项,精致锁骨,沿着雪白肌肤,隐没在敞开的领口之间。
他眸中的琉璃之色渐渐深浓,笑意却隐没了,她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推着他的胸口,心跳仿佛也随之一下一下的急促而热切起来。
她见推不动他,又改成脚踢,轻嚷道:“你快点让开,我要回去睡回笼觉,困死了,走开啦……”
他蓦然低头,吻住她的嘴唇,成功的让她乖乖闭嘴。
起初她还意思意思的挣扎了几下,可是他的气息这样强势霸道,无处不在,她很快便缴械投降,双手沿着他的肩背悄悄攀上脖子,辗转相就。
阳光渐渐热烈起来,夏虫鸣声骤起,他突然弯腰将她横抱起来,几步迈过石滩,沿着青石小道,朝不远处竹林中的精舍大步走去。
她挂在他身上,气喘吁吁的笑:“季少帮主,白日宣淫……非君子所为喔……”
季澈却只是沉默不语,手臂收紧,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她惊喘一声,呜呜咽咽的,却是再也不敢开口了。
一个月前,季澈和慕容七在鸿水帮诸位长老和上千帮众的见证下,举办了简单又隆重的婚礼,慕容姑娘从此成了季夫人。
新婚第二天,少帮主和少帮主夫人便启程前往伽叶宫。成亲一事早已飞鸽传书通知了慕容七的爹娘,因为两家是世交,慕容爹娘对季澈十分满意十分放心,于是全权指派了慕容久作为代表参加了婚礼。尽管如此,终究是慕容七的终生大事,娘家一定是要回的,更何况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慕容王爷此前已写了不下三封亲笔书函,从如何与丈夫相处到婚礼当天穿的嫁衣上要绣什么图案,洋洋洒洒,事无巨细,可谓是字字泣血,句句感概,两人若不回去见上一见,恐怕慕容爹爹要亲自追到中原来。
只是两人并不急着赶路,一路游山玩水,但凡慕容七想去的地方,季澈无不应允,遇上风景好的,美食多的,往往还要盘桓几日,因此西去路线可谓曲折至极,一个月过去,连三分之一的路还没走完。
季澈多年心事,终于得偿所愿,再加上两人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长此以往,慕容七也有些吃不消了。这次两人来穹庐山小住,她有心找各种借口躲开他,可惜收效甚微,到最后总还是殊途同归。
其实……并不是她不愿意,她既然认定了他,怎么会不想和他亲近?只是那种被他掌控为他沉迷的感觉让她略微不爽而已。慕容七昏昏沉沉的攀着他的肩膀,恨恨的想,想着想着,便张嘴一口咬住他肩,他浑身肌肉微微一紧,随即更加用力的扣住她的腰,她轻喘一声,终于再也没空去胡思乱想了。
正午的阳光被密密层层的竹叶筛得稀薄,投入林中时已并不十分灼热。慕容七被饿醒了,转过头,只见季澈还在沉睡,竹影斑驳,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深刻,微抿的薄唇凌厉依旧,唇角却多了几分温柔况味。
她伸出手指,自他鼻尖缓缓而下,划过嘴唇,下巴,喉结,锁骨,最后落在胸前,还待往下,却被他一把握住。
季澈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琉璃般的眸中带着三分慵懒三分深邃,目光复杂的将她望着。
她也不害怕,嘻嘻地笑,顺势与他五指交握,趴在他胸口,软糯糯的说道:“想什么呢?”
他伸手掠了掠她散落的发丝,沉声道:“方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她似乎很有兴趣。
他的手掌移到她光滑的后背肌肤上摩挲,却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道:“七七,你怎样也学不会游水,如此怕水,究竟是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大约是天生的,上辈子就和水有仇呢。”她很享受的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懒洋洋的猫咪。
她果然不记得了……
七岁那年,季澈第一次见到慕容七。
那天,他正按照帮主季芒布置的功课,在鸿水帮本部后面的浅谈中练习屏息之术。鸿水帮的内力十分独特,屏息之术即为内力修习的法门,一旦修成,可在水下游动自如,一炷香内都不用换气。
内力正自体中充盈之时,他隐隐听到季芒的千里传音:“阿澈快上来,来客人了。”
他收敛内息,身子灵活如鱼,几下游动便从水下钻了出来,或许是出水的时候太突然,耳边听到几声稚嫩的惊叫,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珠,看到面前站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子。
这两个孩子比他还小一些,从身上的衣裳看,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男孩,只是两张粉嘟嘟的小脸却长得一模一样。
此时那个女孩两手紧紧扯住身后一个锦袍男子的衣角,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只是眼中却并没有多少惊怕之色,更多的是好奇和审度;而男孩子则调皮得多,只退了一小步便重新走上前来,不顾鞋袜衣角浸没在江水里,兀自上下打量他,继而双手扶在膝盖上,弯下腰奶声奶气的说道:“你则(这)一招好像很腻(厉)害,你会武功吗?跟我比一比好不好?”
季澈打量着眼前这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子,那个年龄的孩子,差一岁就差一道鸿沟,尽管他自己也才七岁,却很是看不上对方,因此淡淡答了一句:“不比。”便径自上岸,去取岸边的外衫。
“喂喂喂,你赞足(站住)?”小公子口齿不清,脾气却不小,快走几步上前拉扯,季澈手臂一转躲了开去,小公子一看是个会武的,争胜之心顿时大起,使了一个小擒拿的手法,再次去抓他的手腕。
季澈有些惊讶,这孩子年纪虽小,功夫倒是有模有样,显然有高手指点。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笑吟吟显然不想插手的季芒,微哼了一声,不再一味闪避,反手去抓小公子的衣襟。
季澈毕竟年长,几招之后便揪住了小公子衣领,手臂一甩,小小身躯划过一道弧线,径直落进了江水里。
不等旁人呼喊,他随即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几下游到不断挣扎却止不住下沉的小公子身边,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拖上了岸。
小公子倒也硬气,呛了水不断咳嗽,眼角也缀着泪花,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锦袍男子已经抱着小女孩走了过来,可是还没有等他开口,一个紫衣女子骤然破空而至,季澈还没看清她是怎么落地的,身边那个浑身湿淋淋的小公子就被捉住后领提了起来,几乎同时,她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扯,上一刻还在锦袍男子怀里的小女孩也被提了起来,两个孩子一瞬间都落在了她手里,脸对着脸,目光中透着气馁,神色十分微妙。
严厉的女声冷冷道:“慕容嫣,慕容久,你们又在捣鬼,我说过的话你们都忘了吗?”
锦袍男子赶紧柔声道:“月影,有话好好说,孩子还小……”
紫衣女子却不买账,把两个孩子往前一伸,冷然道:“你自己问他们。”
锦袍男子愣了愣,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这才看出些端倪来,忍不住扶额长叹:“你们怎么又互换了……嫣儿,你是女孩子,不要整天打打杀杀,小久,男子汉大丈夫穿女装带红花,你是要把为父气死么……”
紫衣女子也不理会丈夫痛心疾首的絮絮叨叨,转身将右手里的小公子提到季澈面前,严厉道:“慕容嫣,叫你来做客,不是让你到处寻衅滋事的,还不快向哥哥道歉!”
小公子一脸委屈,正要替自己分辩几句,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口齿十分清晰:“笨蛋。”
小公子顿时大怒,转头对着另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吼道:“你才是笨蛋!”
紫衣女子转头看了看左手里的女孩,脚尖一勾,一颗石子重重的打在女孩屁股上。
“慕容久,故意撺掇妹妹跟着你一起胡闹,你们一样要罚。”
女孩子大约是疼得狠了,小嘴顿时一扁,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而那个原本一脸倔强的小公子见她哭了,也忍不住跟着哭了,岸上顿时一片鬼哭狼嚎,魔音穿脑。向来接受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英雄主义教育的季澈顿时目瞪口呆,只觉得头痛发晕,恨不得找团棉花把耳朵堵住。
直到此时,看热闹的季芒才施施然走了过来,从容的一手一个接过两个哭闹的熊孩子,哈哈笑道:“月影,慕容王爷,许久不见,二位可好?”
后来季澈才知道,那个丰神俊朗的紫袍男子是曾经闻名大酉辽阳京的信王慕容苏,紫衣女子则是西域兰若迦叶宫的新任宫主月影。那一双孪生兄妹是他们的孩子,扮成女孩子躲在父亲身边的是长子慕容久,而一心想找他比武却被他无情的扔进水里的小公子,则是小女儿慕容嫣。
此后数年,每隔一段时间,慕容兄妹就会来鸿水帮小住,季芒也曾带着季澈翻越圣音雪山前往迦叶宫,不过在一众精力无限的小鬼头眼中看来,迦叶宫清冷肃静,实在比不上气候宜人热闹新奇的鸿水帮,因此大多数时候都是慕容兄妹南下,有时候父辈们有事出门,两人在鸿水帮里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和季澈也就渐渐熟稔起来。
慕容久乍看之下文雅安静,却最爱背后使诈,惯会见风使舵,见凶悍的妹妹在季澈面前没有还手之力,自己又几次暗戳戳设陷阱偷袭季澈未果反倒被他活捉,衡量再三,决定倒戈,与季澈结成同盟,并主动承担军师一职,两人联手,文武双全,很是做下了几件大事,再加上两个少年日渐长开的英俊容貌,鸿水帮及其附近不知多少少女为之倾倒,一时风光无限。
可是慕容嫣却相反,她胆子大又冲动,做事不知迂回,自从第一次见面被季澈扔进水里之后,便一直记恨在心,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赢过他,为此勤练武功,从五岁到十岁这五年里,“打赢季澈”一度成了她唯一的人生目标。
然而现实终究是残酷的,虽然两人习武都极有天分,但季澈毕竟是男孩子,力气大一些,年纪也长一些,更何况他还会游水。在鸿水帮这种四面环水,遍地池塘的地方,这简直是无往不利的必杀技。那几年,慕容嫣也不知喝了多少甸江水,虽然每次季澈都会及时将她捞上来,但毕竟该呛的水已经呛了,长此以往,她不免心生恐惧,有时候明明水浅得只及胸口,她也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慕容嫣十一二岁的时候,身量慢慢拔高,身形也日渐窈窕,初具美少女雏形,比他大两岁的季澈终于察觉到了男女有别,打架时会有意让她几招,更是再不会将她丢进水里泡着,然而已经留下的心理阴影,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时隔多年,当初打架胡闹的日子早已经在岁月中模糊,即便是他,也是偶然梦回,才窥见七岁时候的自己,那张骤然在眼前放大的粉嫩的小脸,在梦中看来,竟然清晰如昔。
原来,自第一眼起,他便记住了她。
蓦然回神,趴在胸口的小女子已然因为他轻重适宜的摩挲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他不由轻轻一笑,也罢,学不会就学不会吧,反正有他在,此生定然不会再让她陷入那种无助恐惧之中。学习游水一事,不如将来交给他们的孩子,这样即使有一天他不在了,也有人可以代替他保护她。
如此甚好,他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所以……他瞄了一眼被褥下玲珑有致的曲线……孩子的事要更加努力才行……
“阿澈……”半梦半醒之间的慕容七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我饿……”
“嗯。”他收回手,轻轻抱起她放到一边,“想吃什么?”
“随便,你做的都好吃。”她眯着眼睛,眼角弯起,带一丝旖旎笑意,看得他呼吸一窒,心头又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这辈子遇上她,他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看似强势的人是他,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所有的理智,原则,规矩,在她面前,都是浮云。
而他,甘之如饴。
此时此刻,窗外日色明媚,竹涛阵阵,惟愿岁月能长如此间一瞬,一生一世,再不分开。
(完)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