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娇小仙闹皇宫合集

对于杨淙淙来说,生活的终极意义就是‘吃睡’二字。没想到自家的仙君大人某日一脸正色地说:“你去人间历练一番吧,顺便帮我寻件东西!”人间?这人间也太险恶了吧!好在身边有两位新朋友相伴。等等!我并没有要去皇宫里生活的意思啊!什么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这个让人惊为天人的家伙竟是皇帝?一路惊涛骇浪过后,风云渐息,又是谁的泪坠落在江河之低,谁的梦沉寂在眠龙之渊?

天牢遇险夜奔逃
周围一片漆黑,仿佛浓浓的墨,将一切全都淹没。
没有天,没有地,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人仿佛被包括在一个巨大的茧里,一点光亮都看不到,仿佛丝毫希望都没有,唯有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沉默。
胸口处有隐隐痛意传来,但更加难受的是手指。仿佛无数根钢针从指端插入,那种极致的疼痛即使在昏迷中都不能减轻分毫,一次次痛晕过去,又在昏迷中痛醒过来,如此往复着,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
杨淙淙的意识已经非常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有时候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然而手指上锥心刺骨的疼痛却让她明白,她依然存活在这个世间。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是杨淙淙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可是现在这副活着的躯壳却让她体会到如此剧烈的痛苦,有时候她宁可自己死了,这样就再也不用在受到这样种种煎熬。
她的身体忽然间变得很轻很轻,如同水中浮萍一般悠悠地没有重量,在命运的洪流中左右漂荡。隐约中,她看到一个身穿紫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云端之上,衣饰华美无比,举手投足都有金色光芒流转。她的长发是散开的,呈现一种迷惑人心的深紫色,如同倒流的瀑布一般在风中飞舞着。她的肤色是玲珑剔透的莹白,仿佛沐浴在月光之中的上好的瓷器,眉目如画,檀口如樱,怎么看来都都如同画中仙一般。
然而她的身上,却散发着隐隐的魔气。
她原本是在笑着的,随着她的笑声,周围的土壤中绽开了无数朵曼陀罗花,在风中微微晃动着,招展着,如同有生命一般将她缭绕。她的眸子是薰衣草一般的浅紫色,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有如蝶衣一般,令人的心都为之一颤。
但是,她的笑容终止了。
九天浮云之上,金光乍现,一袭金色战甲的男子出现在眼前。手持宝剑,有如天神一般,却是那般冷厉无情,手起剑落,吞吐着青芒的剑没入了女子胸口。
女子没有躲闪。
她的身体从云端之上坠了下来,坠落的速度原本是很快的,可是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变得极其慢无比。她的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可是眸中却含了泪,她的身体轻盈地如同一张纸片一般,从高空坠落。
胸口有血滴落,那些片刻前还艳丽无比的曼陀罗花就在顷刻间凋零殆尽。
云端上的男子看着她坠落的身体,看着她分明含着泪水却依然微笑的表情,眼眸中掠过一丝隐忍的痛楚。
他闭上眼,这样一丝微不可察的倾诉就这样被掩埋在心底深处,将他的心一同埋葬。
“霜隐……”
在她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时,他终于喊了她的名字,低沉喑哑,带着无尽的痛苦与苍凉,如同他对她从未改变、却永远也可能说出口的爱。
爱与恨,若是只有前者该多好,就算两者皆有,若是能分开来又该多好。可惜,那永远不可改变的仇恨横亘在他和她之间,那爱与恨的交叠,最终化作的只有永远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若是只有爱,没有恨,那该多少……
霜隐下落的身体渐渐变得很淡很淡,仿佛一朵紫色的花,落入风里,最终消失不见。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云下一闪而逝,如同逝水无痕。唯有霜隐的一滴眼泪自天际落下,落入沉静的湄泠河中。那滴带着无尽叹息的泪水是蕴含着如此强大的悲伤的力量,将河面激荡得炸了开来,落入沉匿与河底的水晶宫中,将巍峨壮丽的宫殿和其中美丽动人的一切都毁灭殆尽。
那是魔女霜隐的唯一一滴泪水,也是最后一滴泪水。从那以后,世间再也没有了她的踪迹,而有关与她的一切都如同那些已经过去的往事一样,再也无人知晓。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过去的一切已经如烟云一般消散无踪,然而那刻骨铭心的爱与恨,却永远也不会消失。
杨淙淙从黑暗中醒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霜隐、战龙,当年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全都活生生地在她眼前一般。战龙就是江月明,而霜隐则跟他有一段不能忘怀的往事。杨淙淙忽然很想叹息,她一直相信恨只有爱能够化解,可是为什么,在他们的故事里,再深的爱,终究都无法化解那刻骨的恨。
或许,过去的一切,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了。
身上的伤依然很痛,可是意识已经清醒了,杨淙淙勉强撑着坐起,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幽暗潮湿的屋子,三面都是围墙,一面是铁栏,每一根铁栏都有小孩的手臂那么粗。四周非常黑,唯一一个能透光的地方是高墙上方一个小小的铁窗,几缕苍白无力的阳光从外面透进来,却使里面显得更阴冷了。不远处偶尔传来痛苦的呻吟声,更多的时候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她这是在哪里?
惊惶之间,她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脚上锁着粗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坠着一个铁球,沉重无比,连迈步都非常困难。
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人站在了铁栏外面。杨淙淙一看来人,是一个面容沧桑的老人,很瘦,脸上全是皱纹,看得出年纪很大了。杨淙淙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急忙问道:“大叔,请问这是哪里?”
老人看了她一眼,浑浊的眼珠略微动了一下,说出了两个字:“天牢。”
杨淙淙心里骤然一凉,如同沉入了冰水里。看到周围幽黑森冷、高墙铁栏,再一看那老人身上穿着的正是狱卒的衣服,终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有些破旧的稻草,冰冷坚硬。
狱卒隔着铁栏把手里的东西放了进来,是一个肮脏的破碗,里面有一碗糙米饭,还有一个黄黄的馒头。
狱卒把牢饭放下后转身走了,留下杨淙淙愣愣地呆了半晌,终于确认了这是现实而不是梦境。回想起先前的情况,自己暴露了女儿身,太后下令将她杖毙,又怎么会到了这里?或许是太后临时改变了主意,又或许是她又有什么别的目的?自从她在饮宴上受伤起就没有见到江月明了,他去了哪里?而沈仪心现在又怎么样了,知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呢?
一个个问题在脑海中,却没有一个能够得到解决,自己被关在这里,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身上又负有重伤,活不活得下去都不知道……
她的脑海中想到锦澜仙君对她温和的笑颜,想到和白珠珠、白算算下界游玩的日子,想到沈仪心因为她受伤焦虑不堪的情景,想到江月明挑着眉叫她“小洋葱”的模样……
不,绝对不能这样轻易放弃。为了那些对她好的人,她可不能死!
想到这里,杨淙淙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她的手指已经肿胀不堪,完全不能动了,她就用手腕夹起那个馒头送到嘴边吃。那馒头不知道放了多久,干硬无比,吃进去扎得嗓子生疼,但她还是在努力地咀嚼着,一口口将它吃了下去,又用手腕夹起那碗糙米饭,一点点嘴啃着。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绝对不能放弃,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她杨淙淙,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此后的很多天,情况依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给杨淙淙送饭的是一直都是那个老狱卒,每次来送饭时,杨淙淙都会问他宫里的情况。她没什么别的目的,只是想知道沈仪心怎么样,现在好不好,仅此而已。老狱卒只跟她说过两个字,就是最开始的“天牢”,其后杨淙淙无论问什么,他都像没听见一样放了牢饭就走。
杨淙淙胸口的伤在好转,手上的伤却愈发严重,手指肿得像胡萝卜一般。杨淙淙望着自己的手苦笑,自己一向爱吃,没想到手也变得像食物一样了。
这天,老狱卒在给杨淙淙送饭时,忽然塞过了一个粗瓷小瓶,杨淙淙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待他走了以后悄悄打开一看,浓郁的中药味飘了出来,原来是一瓶膏药。
杨淙淙认得这膏药,是治疗外伤常用的生筋散,心下不由一阵感激,将药膏涂抹在了手上,下一次老狱卒再来给她送饭时,她对他悄声说了声谢谢,他什么也没说,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蹒跚着离去了。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背驼得像只虾米,杨淙淙看着看着,鼻子不由酸了。
正是因为这瓶膏药,杨淙淙手上的肿才慢慢消了,虽然速度缓慢,但好歹是在渐渐愈合。在牢里她没什么事做,大多数时候都在盘腿闭目修炼,逐渐感觉仙力又重新凝聚了起来,伤口恢复了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更加令她意外的是,她的身体深处似乎有某种力量在隐隐欲出,但不管她怎么努力,这种力量都仿佛被压制住了一样,无法突破某一种无形的阻碍。
这是怎么回事?杨淙淙想不通。在有世以来的三百年里她都没怎么认真修炼过,自然是不明白了,如果问问锦澜仙君,他可能会知道答案,可是他哪里顾得上她啊?说不定这会儿他正在菜园里给他的宝贝白菜浇水呢。
想到这里,杨淙淙不由叹了口气。按理来说,她下界历练,锦澜仙君是可以在天庭中通过仙力查探到她的情况的,她有难他也可以来帮助,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天牢关了一个多月了他都没出现。别家的小仙下界历练虽然也挺辛苦,但是自家的仙子仙君怎么说也会从旁给一些提点和帮助。相比起他们,自己不像是来历练,倒像是来历经仙劫的,只有历经仙劫的仙人才必须完全依靠自己,不能靠天界中的任何帮助。
等等……仙劫?
杨淙淙的脑子好不容易转了一个大弯,有什么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似乎终于明白了。每个仙人都要历经仙劫,短则几百年一次,长则几千年一次,根据个人的修为等等有所不同,但无论如何,仙劫是一定要经历的,绝对不可避免。仙劫的形式也有所不同,有的是封印记忆重新下界去经历世事,有的是去历经情劫,有的则是要遭受身体上的痛苦……仙人若是度过了仙劫,就会仙力大增,若是度不过,轻则仙力受损,重则失去仙身成为凡人,有的甚至更有可能灰飞烟灭。
想到下界前的那一天,锦澜仙君回来时脸上难得凝重的表情,杨淙淙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自己在下界的这些事情,很可能就是在历经仙劫。
杨淙淙猜得没错,这的确是她的仙劫,但她并不知道锦澜仙君其实违反过仙界条例帮过她,给了江月明一滴自己的心头血,事实上的情况其实远比她所想象得复杂得多,只是她不知道罢了。这次仙劫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若是度不过去,那世上就再也没有杨淙淙这个人了……
然而现在的杨淙淙根本不知道这些,也没想那么远,她只是想着怎么样在眼前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然后逃出去。
在天牢中关了几个月,看她的人一个都没有,但是她的修为倒是大大长进了,身上的伤也全都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用仙力将空气中的水汽凝成镜子看自己容颜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比以前好看了一些,或许是因为长久不见阳光的原因,她的皮肤分外白皙,乌黑的长发中带着一种幽幽的深紫,眼眸中有时候也透出一种浅浅的紫色,如同浸在水中的紫罗兰花瓣,美丽得令人有些心惊。但再一眨眼,这些异象就都恢复原状了,自己又变成了原先普普通通的模样,令杨淙淙一度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这天夜里,杨淙淙刚躺下,就感到周围有一种气息正在靠近,立即警觉地坐起。只见牢房深处有白光闪现,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珠珠,算算!”杨淙淙大喜惊呼。
白珠珠反应敏捷,立刻一扬手在这间牢房外面设了一个结界,把杨淙淙刚才的声音才没有传了出去。因为结界的作用,其他的人就算从牢房门口经过也看不到里面的她们俩,里面的声音也是在外面听不到的。
“你呀你,我们还以为你在皇宫里吃香的喝辣的呢,没想到竟然是被关到这天牢你来了。”白算算整理了一下地上的稻草,大大咧咧地坐下。
因为杨淙淙很久都没有找过她们了,她们两个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于是潜进了宫里,好不容易循着她的气息一路追来,却找到了天牢里。
杨淙淙真是觉得一言难尽,好不容易才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们。听完之后,两人都暴跳如雷,气势汹汹地要找太后算账,被杨淙淙拦下了。且不说仙界有明文规定,仙人不可以用仙力干扰人间的事情,就单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太后是沈仪心的亲娘,杨淙淙怎么样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否则让沈仪心会难过的。
“你还想着他!”白珠珠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京城里处处张灯结彩,皇上要在腊月十八册封皇后了!”
腊月十八,那不就是大后天了么?
杨淙淙的脑袋“嗡”的一声,后来她们还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
白珠珠和白算算要救杨淙淙出去,但杨淙淙不肯。使用仙力和妖力干扰了人间的秩序是范了天条的,不被发现还好,如果被发现那就一定要受罚,她不想连累朋友。再说,她现在在这里也过得挺好的。
是呀,挺好的,被人忘记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白珠珠和白算算不情愿地走了,走前不停地叮嘱杨淙淙,一旦有什么事就立即通知她们。她们走后,杨淙淙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刚才她们的话。沈仪心要册封皇后了,未来的皇后是宰相大人的千金,名叫李金兰……她们还说,根据打听到的消息,是李金兰建议太后把杨淙淙关起来,然后在这段时间里让沈仪心忘了杨淙淙,和自己成亲的。
杨淙淙的手越握越紧,终于一拳砸在牢房的墙壁上,竟然将一块砖都砸出了裂缝。
等等,那块砖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杨淙淙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抠出来,打开一看,不由惊呆了。原来这是一块从中衣上撕下来的布,上面满满的都是用血写成的字,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是睿王沈越的罪名!
私吞库银、结党营私……每一项都是很大的罪名,然而最致命的还有最后一项:蓄意谋反!
血书中将沈越谋反的行为写得一清二楚,杨淙淙这才知道他不仅在朝廷内部兴风作浪,甚至还跟外藩的人勾结,暗中签署了协议将边疆地区割让给敌人,前提是对方要支持他坐上这把龙椅。除此之外,他还想方设法制造国内的动乱,那次建州的灾荒中,建州尹就是沈越的人,也是在他的授意之下扣留朝廷发放的救灾粮食,意图造成动乱,使百姓对当朝皇帝的统治不满,给他的谋反制造声势。
越看到最后,杨淙淙的心里越凉,她原本以为沈越只是玩弄权术,想得到更高的政治地位而已,没想到他竟然里通外国,甚至置无数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只为了坐上这把黄金龙椅!
血书的落款,是几个颤抖的字:罪臣黄志平绝笔。
杨淙淙终于明白了,原来当初黄志平被打入天牢的时候所关的也是这间牢房,他原本是沈越那一派的,知道很多内幕,到了临死前他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于是将沈越的罪行写了出来,藏在了牢房中的砖缝之中,又从外面加以掩饰,因此很难发现。如果此时不是杨淙淙因为失望气愤而砸了墙壁一拳,那也就不会发现这封血书。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或许这正是老天让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吧。虽然杨淙淙心里因为沈仪心要册封皇后的事而很难过,但这封血书显然更加关系重大,不管怎样她都要把它想办法送到沈仪心的手中,不然江山堪忧,百姓堪忧!
再也顾不得什么不可用仙力扰乱人间秩序的天条了,杨淙淙现在的修为提升了许多,突破天牢并非难事,她正想出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于是立刻把血书揣在怀里,躺在稻草上假装睡着。
外面的脚步很轻,不像是犯人被压来时脚上沉重锁链的撞击声,也不想是那个平日里给她送饭的老狱卒拖拉的脚步声。杨淙淙正在猜测着来人是谁的时候,那人已经打开铁门,走了进来。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她的身边。接下来,一个人轻轻俯下了身来,他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杨淙淙闭着眼睛,但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他的身上,有着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淡淡的龙涎香味。
沈仪心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那龙涎香的味道也便盘桓在她的发间,萦绕在她的鼻稍,然后缓缓地漫到了她的心里去。
杨淙淙的心里酸酸的,眼泪差点就掉了出来,但还是硬忍着继续装睡。
沈仪心坐了一会儿,什么话都没有说。很久以后,有人进来轻声地说了一句:“皇上,该回宫了。”沈仪心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回头望着杨淙淙,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样,却尽在不言中了。
他出去了,如同他来时那样,静悄悄的,好像水上荡过的波纹,平静之后没有任何痕迹。可是只有杨淙淙明白,那看似平缓的波纹却在她的心中荡起了巨大涟漪。
她是喜欢沈仪心的,从初遇的那天就是,可是他终究不属于她。他属于李金兰,属于老百姓,属于全天下,唯独不属于她。
意识到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所以一直在逃避,却又舍不得离开他,于是便一直这样拖着,直到如今……终于可以彻彻底底跟他划清界限了。两天之后,他大婚,有了他的皇后,坐稳了她的江山,她也应该可以毫无牵挂地回到天庭了吧。
打开他留下的那个盒子,原来是个食盒,里面是一份芥菜汤,热乎乎地冒着白气,香气扑鼻。她想到此前最后听到他的消息是从凝碧口中,因为她在昏迷中喃喃的梦话,他不管不顾亲自跑到郊外的山中去,只为了给她挖一把野菜。
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容颜,是几个月前的秋宴上了。这么久了,她原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思念,冲淡一切,可是他的容颜却在她的脑海之中一直浮现,挥之不去。和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点点滴滴,每一次的欢笑和吵闹,都那样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如果感情这回事是说忘就能忘的,又怎么能算是真正的感情呢。
原来她这次的仙劫,是情劫吗?杨淙淙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涌了出来。泪水滴落到芥菜汤里,发出小小的声响,令杨淙淙的心里无比难过。
就在这时,杨淙淙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分外不祥的预感,仿佛某种危险正在逐步逼近……只不过,逼近的并不是她,而是沈仪心!
杨淙淙来不及多想,化作一道紫色光芒,“嗖”的一声就循着沈仪心的气息而去。
因为现在修为提升了许多,移动的速度也大为增加,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杨淙淙就来到了沈仪心的身边。沈仪心并没有走远,他在离天牢不远处的一个小巷旁。此时已经是深夜,这里非常偏僻,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但却出现了很多黑衣人,并且他们的目标全是冲着沈仪心而去!
沈仪心这次是便装出行,看得出是悄悄从宫中出来的,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此时已经死了,只剩下沈仪心一个还在苦苦地和黑衣人做斗。
黑衣人大约有数十人,每个都是身手了得,招招夺命,显然早有准备。沈仪心没有武器在手,虽然武功高强,但也只能节节败退,身上还负了伤。忽然,一个黑衣人从身后袭击他,沈仪心虽然勉强躲过了,却没有躲过同时从身前袭来的掌风,胸口被击了一掌,顿时一口血喷出,将衣衫染出朵朵红梅。
杨淙淙的胸中不可抑制地燃烧起熊熊烈火,那火是如此猛烈,将她心中存留的唯一一丝不可伤人的念头燃烧殆尽。
紫色的光芒不断飞出,带着浅浅的紫罗兰气息,同血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那是死亡的召唤。黑衣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是呼喊都来不及发出一声,顷刻间全都倒地死亡,血流成河。
“淙、淙淙……”沈仪心捂着胸口,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女子,完全惊呆了。
且不说她为什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且不说她为什么会这样残忍又可怕的术法,仅仅是她现在的外貌,就令他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熟悉的那个人。深紫色的头发长到脚踝,如同一匹最亮的缎子,在月光下泛着美丽而又略显诡异的光泽。眼眸是琥珀般剔透的浅紫,如同沉寂了千万年的冰川,只望一眼,就能令人寒意陡生。
这样冷艳的一个女子,这样美丽又诡异到令人无法呼吸的一个女子……虽然她的面容变化了许多,但那熟悉的感觉,那令他永远也难以忘记的感觉是绝对不会变的,她的确是淙淙,他的淙淙。
她呆呆地在那里站着,仿佛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了,又仿佛眼里什么都没有。她的眼睛是空空的,那种空旷而无助的感觉看得他心底生疼,于是再也不管不顾,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怀抱是温暖的,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将她心里的冰冷融化。抱了很久,他感觉到怀中的人微微动了一下,于是松开了她,这时候他看到她已经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刚才身体上的那些异象都消失了。
杨淙淙的意识渐渐恢复过来,看看身边的沈仪心,再看看地上那堆黑衣人的尸体,颤抖着说:“这、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沈仪心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杨淙淙已经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
她杀人了,她竟然杀人了……还杀了这么多!
杨淙淙的心里浮上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慌与害怕,她从一出世起就被锦澜仙君教导要行好事,做好人,她虽然小错连连,但这种事却是从来都不曾犯过。她胆子也一直挺小,向来都是连杀鸡都不敢,如今竟然杀了人!
想到刚才出手的一瞬间,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根本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样在顷刻之间凝聚仙力然后骤然出手的,那一刻,仿佛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潜伏在她的身体里,支配着她。更可怕的时,在看着他们倒地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不仅没有丝毫怜悯,甚至还有一丝快意。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想到在天牢中修炼时身体深处那种隐隐欲出的感觉,还有身体上的异象,杨淙淙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她的身体里到底有着什么?她还是她吗?如果不是,那她又是谁?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她能知道答案。
忽然,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非常急促,听得出大略有十来个人,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意味。沈仪心低声而急促地说了一声:“快,跟我走!”不待她反应过来,便拉着她就跑。
这里是京城,先前沈仪心经常微服出宫,所以对地形很是熟悉。
两人在黑暗中跑了很久,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条小巷,不知道转了多少条弯,终于将后面的人甩不见了,但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大街上虽然到处都挂着灯笼,张灯结彩,但为了躲避追杀他们只敢走黑漆漆的小巷。夜已经很深了,天上没有星月,伸手不见五指,根本连路都看不清,只能凭着感觉走。地上有一个大坑,杨淙淙没留意,一脚踩空跌了进去,脚踝处肿起了一个大包。
沈仪心二话没说,背上杨淙淙就走。
杨淙淙伏在他的背上,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感觉他在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不由感到温暖又心酸。鼻尖一酸,一颗泪珠就掉了下来,恰好落在他的脖子里。
“咦,下雨了?”沈仪心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空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杨淙淙不知道该怎么样解释,于是闭着眼睛趴在他身后假装睡着了。他的背很宽阔,很温暖,虽然是在逃亡的路上,但还是能带给她无限的安心,让她将刚才的惊恐都暂时忘却了。
沈仪心唤了她一声,没得到回应,回头看到她像只小动物一样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眼睛闭着,呼吸均匀,不由无声地轻笑起来。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放晴了,黑暗的天际有几颗星星在闪耀,给这寒冷的冬夜里增添了几丝若有似无的温暖。
杨淙淙原本是装睡的,但他的背太过温暖,太过令她安心,于是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天牢里几个月,她都没怎么好好睡觉,今天是她睡得最安稳的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这里是京城郊外的一座龙王庙,原本香火很旺,但自从十几年前天下大旱,人们怎么样求雨都没灵验之后,来这里祭拜的人就越来越少,最后连庙祝也走了,庙就渐渐荒废了。杨淙淙看到那座彩釉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斑驳泥胎的龙王像,就想到了江月明。依他的修为进入天牢来看看她并不是难事,可是自从她进天牢起他就消失了,没再出现过一次。杨淙淙起初还很生气,后面渐渐也就想开了,没有人有义务对她好,她不能将这种好当做理所应当,所以他不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是……心里虽然这样想着,说不难过,却是不可能的。
杨淙淙叹了口气,正有些黯然神伤,忽然闻到了烤鸡的味道。更准确地说,她刚才其实就是被烤鸡的香味勾引醒的。
沈仪心穿着一身月白长袍,本是儒雅的模样,此时却挽起了袖子坐在火堆边上。那火堆上用树枝拼了一个架子,上面穿着一只烤鸡,烤得焦嫩金黄,正“嗞嗞”冒油,整个破庙里都是这种香味。
杨淙淙“咕嘟”地咽了下口水,在天牢关了几个月,每顿饭都味同嚼蜡,她的味觉都快退化了。如今闻到这烤鸡的香味,骤然觉得这简直是天上地下最美味的东西!
沈仪心动作娴熟地把那只鸡翻转了一下,又烤了一会儿,撕下一只鸡腿递给杨淙淙:“慢点吃,别烫着。”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饿极了的杨淙淙已经猛地咬了一口鸡腿,然后被狠狠地烫了一下,嗷嗷叫了半天,最终好不容易等鸡腿凉了一点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一只鸡腿还没吃完,另一个手已经霸占了剩下的那条鸡腿,左一口右一口啃得不亦乐乎,满手满嘴都是油光。
沈仪心看到她那副狼狈模样,从怀里掏出块洁白的手帕仔细地帮她擦着嘴巴。杨淙淙两手握着鸡腿,看到沈仪心小心地给自己擦嘴的模样,不由心里一酸又想哭了,却因为嘴里满满地塞着食物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沈仪心微微皱着眉,语气却是温和而略带宠溺的。
杨淙淙拼命地嚼着嘴里的肉,好不容易全都咽下去,差点噎住,说:“这荒郊野外的,你是哪里买来的鸡?”
沈仪心有点局促地小声说道:“就是在旁边那个村子里呀……”
“这样啊。”杨淙淙点了点头,这就好,否则如果这鸡来路不正,那她还真是要愧疚带坏了沈仪心呢。想到这里,继续放心地吃了起来。看不出来,他的手艺还挺好的嘛。
沈仪心一直都在看着她吃,原本眼中是带着笑意的,但是这笑意渐渐地淡了下去,取代而至的是一种莫名的悲伤和哀愁。
“淙淙……”他的声音很低,如同雪花飘落在梅树梢头,“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杨淙淙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歪着头笑了笑:“没什么,都过去了,再说你不是烤鸡给我吃了呀,还有芥菜汤……”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笑不下去了,声音里已经带了微微的哽咽。
沈仪心沉默了片刻,说:“其实金兰她当初说关你进天牢,是为了保住你的命才出此下策,你不要怪她。你进了天牢以后,她憔悴了很多,一直在想方设法救你出来,可是决意关你进去的是我母后,她又怎么斗得过。”
他叹了口气,虽然这句话说得语气淡然,但是没有人知道几个月前当他从城郊山里回来不见了她时,那种疯了一样的急迫。
“我没有怪她。即使没有她,我还是会经历这个劫,我来到这里……就是来历经劫难的。”杨淙淙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对沈仪心坦白,“其实……我并不是普通人。”
“我知道。”
杨淙淙惊讶地抬起头来。
沈仪心笑着说:“普通人哪里会有你这么好的胃口。”
杨淙淙的目光落在那片刻前还是完整的一只、现在却只剩下一堆骨头的烤鸡上,窘红了脸。她刚才说的意思也不知道沈仪心明白了没有,但不管怎样,她终于对他说出了实话,不再对他有所隐瞒了。
这样,就够了吧……
他是手握江山的帝王,而他要娶的人,则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至于她,则自始至终都是他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永远不能打乱那早已命中注定的主旋律。
笑过,闹过,行走过,经历过,这就足够了。在以后的日子里,虽然或许不能再次见面,但是只要想起来彼此在一起的这些过往,脸上都应该是带着笑意的吧。
外面忽然响起了隐约的说话声,是从远处传来的。
“奇怪,先前那个偷鸡贼的脚印到这里就不见了,去哪儿了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哎,那里有个破庙,我们进去看看!”
破庙里,杨淙淙和沈仪心面面相觑。
“你不是说这鸡是买来的吗……”杨淙淙艰难地把这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我我是买的啊!”沈仪心底气不足地说,“我把银子放在了鸡窝里,他们可能没看到……”
“还说这些,快跑啦!”杨淙淙“噌”地站起,一把拉住沈仪心就跑。
临跑之前,沈仪心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火堆旁边,这样那只鸡的主人找来的时候就一定会看到的。天地良心,他先前真的是放了银子在鸡窝里的啊!
两人一路狂奔,从一开始的体力充沛到后来的气喘吁吁,到最后干脆走不动了直接坐在地上。环顾四周,原来已经跑到了一条河边,河对岸就是京城外围的一条街道。天已经黑了,但京城里的繁华却丝毫不减,星星点点的灯火映亮了茫茫夜空,如同璀璨星辰。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从河畔传过来,落在耳中以听不分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两人在河边坐了许久,望着远方迷离的灯火,谁也没有说话。
“京城的晚上还是这么热闹呢,处处张灯结彩的,好像要过年一样。”
杨淙淙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看似轻松,脸上甚至还是挂着笑的,然而心里却是无比酸涩。是啊,快过年了……腊月十八,册封皇后的日子就是明天了。这对于老百姓们而言,可不是如同过年一样的大喜事吗?
杨淙淙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然而头一次,她看着隔岸灯火阑珊,忽然有了一种很寂寥的感觉。在她三百年的生命中,这种感觉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沈仪心没有说话。
“过年了多好啊,可以吃好吃的,穿新衣服,放爆竹,可开心啦!”杨淙淙继续试图活跃着气氛,天界不像人间,自然是没有过年一说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那个老样子,不过杨淙淙曾经在人间过年的时候偷偷溜下界来和白珠珠白算算一起到处玩耍,那开心劲儿就别提了。
可是,沈仪心还是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水上漂了几盏花灯,他的视线便随那花灯逐渐变远,变远……逐渐朦胧。
“过年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杨淙淙还在努力调节着气氛逗沈仪心开心,却忽然被沈仪心打断了。
“淙淙。”沈仪心的视线从遥远的天际收回,落在了她的脸上。
他很少这么郑重地叫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眸子幽深如同最黑的夜,然而在那夜里,却闪耀着最璀璨的星辰。
“你……愿意跟我走吗?”
轻轻的一句话,从唇畔悠然落下,如同美丽的花灯漂摇在水面,那样静谧而安好。在这红尘万丈中,仿佛一切都在不经意之间悄然隐去,留下的唯有他这一句轻似落花的话语。
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般温柔动听的声音,如同珠玉一般温润,却又有着那般不可动摇的决心,坚定如同巨石。这是他心里的话,这是在他心底掩埋了许久却从来不曾消失、在日经月累之间刻心底的话,这是他最想对她说的话。
跟我走,在经历过重重的矛盾与挣扎之后,这是内心最后的抉择,也是唯一的抉择。
跟我走,离开这凡尘俗世,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走遍山山水水,就像我们刚认识时那样,你只是你,我也只是我,这一生只要有你,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跟我走……
看着沈仪心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他双眸中映出的对面河岸上如同星辰一般闪耀的灯火,杨淙淙的脑子彻底短路了。
这……这应该是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吧……
可是,却是让她最难以面对的一句话。
离开这里,和他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这的确是她曾经向往的,也曾在心里幻想了很多次。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却难以面对。
放下一切,她可以,但他不行。他的身上背负着天下百姓,黎民苍生,如果他一走,那么朝纲必然大乱,各方势力也都会趁机夺权。如果让沈越这种人只追求权力、丝毫不顾及天下万民的人坐上了龙椅,那么对于人间来说,又是一场浩劫。
纵然她是那么想跟他走,纵然她是那么想答应他,然而……
杨淙淙轻轻地摇了摇头。沈仪心的表情由希望变为失望,眸中的灯火渐渐暗淡下去,直到彻底熄灭。
沈仪心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中有悲伤,有落寞,也有自嘲。杨淙淙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你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杨淙淙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挺胸无大志的人,每天吃饱睡足就是最大的心愿了,从来懒得说什么大道理。但是现在,她不得不说出这句话,这句看似简单、却重如千钧的话。
一句话,打碎了所有的梦境与幻想,摆在眼前的,是赤裸裸的现实。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他注定永远无法像个普通人那样,过着平淡却幸福的生活。然而,正是为了让无数普通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必须浴血奋战,哪怕伤痕累累,哪怕将内心的情感永远掩埋……他也必须这样做。
这是他必须担负着的一切,再沉重,都无法摆脱。
“快看那盏河灯!”杨淙淙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沈仪心刚一抬头,只感觉到后脑勺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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