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是哪个可恶的家伙——一个男人,我不认识。他纂着剑,穿着青色的袍子,从远处直飞过来。这人似乎有点像古枫桥——是了,在神针山庄的那一夜,他好像就是这样打扮的,从房间里飞出来,后面跟着我师父。不错,我是秦书,我十五岁,我和师父去神针山庄参加武林大会。那么这个人准是古枫桥没错了,只是师父怎么没跟在后面呢?我笑嘻嘻停下来,看着他。他指着我:“秦书,你这疯子!你打伤明珠!枉她还想尽办法救你!”这个人在说什么!谁是明珠?好像听说过,但是什么打伤?我在神针山庄可没给师父闯祸的。他的剑向我刺过来。我不惹是生非,但是不好欺负,尤其是,我现在要去见穆云,我想他在他房间里等着我,我已经精心策划了雪夜的小小冒险了。我提剑一挡,那个男人的剑断了,胸口也划开一大片红。我吃吃一笑:“谁让你挡我!”他跌跌撞撞退了几步。后面跑来一个女人,叫着:“卫凡,你没事吧?”这女人正是我刚才见到的疯子——原来他是这个男人的相好,那么,这个女人是穆云的师娘了?是我师父的情敌了?对,一定是的,穆云亲口告诉我,他师父和他师娘好得不得了了。他在江南武林武林大会上告诉我这些的。我,秦书,十八岁,和师父去江南武林大会看古枫桥。师父看古枫桥,我看穆云。穆云,他应该在大厅里吧。我等不及要见他。我微微一笑,挽个花儿收了剑,向厅堂而去。斜风细雨,我不想回去。“她有剑!她有剑!”有人惊呼道。我怔了怔,看到人影包围上来。“她居然还能铸剑!”“我以为她病地快死了!”“她怎么还能够铸剑?”……我看着陌生的人向我逼近。一个女人大喝:“把那剑夺下来!”于是包围缩小了。把剑夺下来。对了,那个女人是我师父,她不准我铸剑,因为她的剑没人要。我,秦书,十九岁,私自为穆云铸了一把剑,结果师父大发雷霆。师父用剑向我劈来,没头没脑地。我举剑迎上去,那剑断了。可是师父的剑似乎不止一把——连师父也不止一个,幻化成千百个影子。剑都向我劈过来。剑都断了。师父用断了的剑疯狂地砍向我。我浑身都痛。她不许我铸剑,她疯了。但是她老了,她会死的,我还年轻。我可以等。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她的剑下,我还没见到穆云!……师父果然就死了,我周围静寂如同坟墓,全是死亡的腥臭味。我,秦书,二十岁,师父死了,我继任折剑轩掌门,在我的继任典礼后,穆云来见我的——在师父的坟前。对,师父的坟前。在后山山脚的空地上。我熟悉那条路,我总是从那条路去祭拜师祖。我在仍旧干净的剑上照了照自己的脸——还好,并不憔悴,正好可以去见穆云,我这把剑是为他铸的,一定要亲手交给他。后山丛生的草,杂乱的树木,和孤魂野鬼做伴。穆云就在那里,站在一座坟前——看起来很新,那当是我师父的坟!不对,师父是折剑轩第十三代掌门,怎么这里有十四座坟?我怀疑自己看花了眼,站定了又数了一回,从左到右。没错,十四座。穆云就站在第十四座坟前。他抚摩着一把剑:“你把这剑给我,要断情……唉,可是你如何知道,这是断不了的,断不了的——你知道么?即使每年只见你一次,即使你不正眼看我,我还是断不了……断不了,就算你现在已经死了……就算你死了……”我快乐的心一刹那冷却。我,秦书,我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我认出那剑,是师父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叫断情剑,她把剑给了爱她一生的男人——穆云。爱她一生的男人。从没爱过我的男人!我感觉梦魇来了。不断向我袭来,扑过来了,压下来了,掐我的脖子,扯我的头发,撕裂我的衣服。这是轮回的幽禁。幽禁!“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我绝望的尖叫。“秦书?”穆云唤着我的名字。可是我正徒劳地与幽禁的梦魇对抗。我无法呼吸,我要斩断这些纠缠!我有剑。我割断了颈间的束缚。一种声音,好像风。我微弱的呼吸和空气相通。“秦书!”穆云唤着,撕心裂肺,或者只是我自欺欺人的幻觉?我一直希望,如果我死,那时候他会为我伤心。我究竟是醉着,还是醒着?靠在穆云的胸口?“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他含糊地说,好像抱着我。“我们的情是断不了的,什么剑都斩不断的……”我迷糊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感觉到冷硬的剑——就是断情剑吧?我摸索着,记得上面有血红的丝线,现在大约已经消磨殆尽了。摸索着,很熟悉的感觉。我渐渐没有力气了。摸索,摸索。剑柄上一个字,似乎抚摩的太久了,都磨损了。但是,我摸出来了,是一个“云”字。一个“云”字。是当年丢失的那一柄剑么?一晃十七年,又回来?魂魄回来找她的身躯了么?我,秦书,三十六岁。折剑轩的第十四代掌门,一生装出不苟言笑的样子,死的时候居然是微笑的,而且流下一滴泪来。这滴落在新铸的剑上,成为一道泪痕。后来这剑就叫泪血剑。人们传说着剑的厉害,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女人的魂魄和生命罢了。清明的那一天我果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