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臣

第73章
    一直沉默的儒易突然出言打断道:“为什么非要他去?”

    苗恩眸光一转:“君阁老有什么疑问么?”

    “朝中大臣那么多人,为何偏偏要他去冒这个险?”儒易开口,话里有几分不解和愤慨。

    苗恩扬眉,脸上又开始掉渣:“就凭蓝阁老有这个能耐。”

    儒易咬咬牙,复杂地透过两个人看我,犹豫道:“那……我也去。”

    此言一出,内阁安静了。

    林照溪嘴角一弯,道:“君阁老年纪尚轻,没有防身的功夫,又不通那蒙古冗杂的语言,若在半途被蛮夷掳去,让我们朝廷、让仅有一稚子的君家情何以堪?再加之此次出使预算有限,今年方扫除西林国库空虚,更是不能带个无所事事的悠闲之人。”

    儒易急道:“清琪,我……”

    “还是莫要给蓝阁老添麻烦的好。”苗恩也开了腔,不容抗拒的神情让儒易立马噤了声。

    我侧头看看闷闷不乐的儒易,一时有些感慨。如今儒易还是单纯得很,看不出我的异常,也看不清林照溪的算盘。做个局外人,也挺好。

    苗恩最终一锤定音:“若蓝阁老半年没有回来,就迎大皇子登基。”

    说罢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照溪。

    林照溪没有出言反对。待通政司校阅好了地方的折子,他随意地翻看几眼,便携着白修静洒然离去。

    我和儒易隔着两个人的位子,大眼瞪小眼。

    几个大太监相继而去,苗恩靠在柱上默默地摆弄着手中的朱笔。

    ……

    “我要去!”知赏怒目圆睁,坐在椅上恨恨地咬着帕子。

    我无奈道:“我们一行男人,你这个女儿家怎么方便?”

    “不管,我非去不可!”她继续咬着帕子。

    “木兰,你不要闹,若是无事也可以进宫陪一陪弟妹和雅歌,皇上就你一个成年的子女,若真有什么意外,还得靠你来顾全大局。”我知道她就是吼两句出出气,不会像几年前那样动辄跟着军队偷跑,可心底还是有些担忧,只好温声劝着。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泄了气,望着我有气无力道:“……哥,你说我为何偏偏生为女子?”

    我一时语塞,吞吐了半天,叹道:“天命。”

    知赏始终遗憾自己不是男子,在这一点上我也想不出法子来安慰她。

    “有一颗驰骋沙场的男儿心,奈何有一副不耐铿锵的女儿骨。”知赏十分落寞地道,“我也想当个威风凛凛、四处征战的将军,就像……”

    她话说到一半就咽了下去,我却明白接下来的是什么。即使季勋反了,死了,在她心中也是英雄,永远都让她羡慕和不甘。

    见天色已晚,我吩咐新来的厨子多上几个菜,端壶开胃茶坐下来歇息。

    不一会儿儒易进来,看见我揉了揉鼻子,坐到桌前可怜兮兮地道:“叔,我不想让你走。”

    丫鬟上了菜,我舀着饭道:“我也不想走。可如今朝里就我一个吃闲饭的,又能奈何?”虽然你也是吃闲饭的,但怎么说也是君家的独苗,哪有我孤身一人来得轻松。

    儒易缄了声,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半晌叹口气,坐下来嚼蜡般用起饭来。

    见他不言,我停下筷,思索了一会儿道:“儒易,如今你当上了大学士,想必老爷子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在这里待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你的俸禄又足够养活自己,要是懂事就带些礼品回君府看看老人家,明白吗?”

    儒易皱眉:“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我想和你……”

    “君儒易!”

    知赏嘴里含着半只鸡腿,朝他瞪眼道:“食不言。”

    ……

    第二日我简单拾掇了几个包袱,在城门口和一队马车会了面。

    知赏一身女侠打扮,头发在脑后挽了个花苞,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把行囊运上车。

    “记得回来。”她故意凶巴巴地说着,仍是掩不住眼底的担忧。

    我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就想上马车。谁知她又拉着我,半晌闷闷地吐出两个字:“……活着。”

    我哑然失笑,还是重重地点了头。

    她忽然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跨上身旁的一匹的枣红色骏马,头也不回地扬尘去了。我低头一看,纸条上面凌乱的字迹写着:

    “你去瓦剌找父皇,我便去江南替你寻皇叔和燕柳;不如就来比一比,看咱们谁先回来。”

    ——这丫头。

    旁边,林照溪正为白修静理着襟口,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道:“路上小心。”

    语毕瞥了我一眼,我赶紧转头当没看见。

    “蓝阁老……”

    我回头,林照溪也凑上来亲了我一下。

    亲在了嘴上。

    我大骇,双手捂着嘴打颤,耳根已是红得透彻。林照溪低笑道:“怎么,蓝阁老也会害羞吗?”

    “咳!”身后不轻不重地响了一声。

    我放下手淡定地转身,看见帘子里露出一张意想不到的脸来。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眼前留一撮山羊胡子的老臣,正是那个陪我在高丽待了半年,又把我的风流艳史全用笔墨记载下来的方继言方翰林。有言道是怀才不遇,他有没有才我不知道,不遇倒是真的。那么大把年纪还是个翰林,也难怪看我看得眼红。

    方继言在马车里阴恻恻道:“尚书大人今次去,可莫要再丢了我们天朝的脸。”

    我苦着脸颔首。

    看来此行断然不会好过了。

    窗外的景物不断向后退着,我支着下巴想得入神。

    草原啊……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59

    ……

    使团的队伍走得十分缓慢。

    草原的冬季本就比中原来得早些,厚厚的风雪下也寻觅不出丝毫春天的踪迹,寒冷的气候始终不太好受。我们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蜷缩在温暖宽敞的车厢里随着马蹄声颠簸。

    方继言顶着一张棺材脸木木地坐在我对面,时而歪嘴冷笑两声,拿支鼠须笔在册子上工整地写着小楷。

    白修静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书,藏在白绒领下的脖颈微微映着灯火的萤光。

    说实话我看着白修静还是挺别扭的,虽然他也称得上是个温润的美人,但毕竟跟林照溪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因而给我和他私下的见面增添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尴尬。还好他并不多话,目光也并未停留在我身上多少时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好像当我和方继言都不存在一般。

    漫长的路途是无聊的。方继言不愿和我谈天,我也找不出什么法子来生乐,只好闷闷地抱着膝盖发呆。

    马车突然一个激颠,厢内灯火灭了两灭。我扒开一道缝朝外面看去,依稀在白茫茫中看到一队商人打扮的蒙古人。他们个个身披绒坎肩,脚踏牛皮靴,腰上挂着火镰和弯刀,正骑在马上朝我们这里走来。

    我和白修静下了马车和他们交谈一番,才知那是瓦剌辉特部的小商队,于是稍微问了问前方的地势,又向他们买了几壶马奶酒。临别时,那群商人改了道。“在这大雪封原的日子去鞑靼运货,也不知到底作何居心。”白修静说着旋开酒塞,自己喝了一口,皱着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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