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已是大乱,我这一跳下,众人更是失声惊叫,我脚跟才落定,立时已冲出一众侍卫,团团将我围住。原先坐着的三桌人都站了起来,虽然有侍卫们围住,年轻的男子仍站在最前面,将女眷们护在身后。我转头,看清周围的情况,这才想起,自己可算是做了一件蠢事。懊恼归懊恼,我倒也不怎么后悔,这件事根本无从选择,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等人发问,先自亮出腰下的剞玉剑,仰声道:“我是来替江枫洗脱罪命的。”反正已经下来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办法替苏脱罪。“这就是剞玉剑!”一人拨开人群走了出来,灯火中他的双眸亮如灿星,我一时不敢与他对视,今日金越的眼睛对我来说,是陌生而冷酷的。“阁下又是哪一位?”他冷冷问,“怎么会有这把剑?”“别听他狡言,”弦和公主不知何时又走了出来,“这人定是江枫的同伙,说不定杀十叔也有他的份。”“真难为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听了这话,我不怒反笑,“难道我十年前杀了人,十年后还亲自带着凶器千方百计的自投罗网?看来我和公主之间必定是有一个人太愚蠢了。”“你大胆。”她羞怒,“本公主……”我不等她说完,自回头去面对皇上,“草民只是碰巧知道有关那把紫缨刀的下落,一时出于义愤,不愿看见有人被冤屈,才挺身而出的。”“哦?”他怀疑,“竟有这么巧的事?那么那把刀又在哪里呢?”“在唐家堡里。”我硬着头皮道,“这把刀明着是失落了,其实是在唐家堡里,堡主唐班的次子唐璇早在二十年前就已得到此刀,并将它献于父亲作为堡中珍藏。”“你是在瞎编吧。”金越冷笑,“这事若是真的,必定极为隐秘,你又是怎么会知道的?”“驸马不去查,又怎知这是假的?”我也还之冷笑,“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前来告密的人?”我已经豁出去了,渐渐镇定下来,反过来凝视他的眼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驸马没有听说过吗?”他不回答,紧盯着我,近看时,他比原先清减了许多,脸上的线条如被刻过一般清晰消瘦,更显得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这不禁使我想起初见面时他常常挂在脸上的满不在乎的笑容,还有那双曾经炽热如火的眼睛,我很是替他难过。“看来这件事倒真要好好查查,”小侯爷施施然走了过来,我一看到他就头痛,他与金越不同,对付他我根本没有把握。“不过恐怕先要请姑娘把面罩给取下来。”他微笑看着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本候如果没有说错,姑娘是故意打扮成这样以避人耳目的,也许摘下面罩后,我们才能知道姑娘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瞬息间,我浑身冰冷,犹如被人拎起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他的笑唇边带着浅浅的嘲讽,大漠已经改变了我的肤色、体形与嗓音,他未必是认出了我,可除下面罩就不行了,我知道我仍是惧怕与这个男人面对。一边已有侍卫偷偷凑了近来,蓦然出手往我脸上猛抓,我想也不想,拔剑格开,顿时四面八方十几柄刀霍霍地招呼上来,团团刀光将我围在当中。要对付这几个侍卫本不在话下,但这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长久下去必定吃亏。心念急转间,我不由暗暗寻找退路,此时除了侍卫、金越与小侯爷外,只有一个人离我最近,那位蛮不讲理的弦和公主胆子倒真不小,一直站在头排观战,怎么也不肯躲到人群里去。我立刻拿定主意,舞起剑风将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边战边向她的附近移近,在到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故意一侧身,在左肋处露出一处破绽,果然引得那些侍卫们齐齐斩了过来,乘此机会,我一拧身,拼进全力,向那弦和扑了过去。众人大惊,离她最近的一名侍卫刀已砍出了一半,来不及收手再发,中途转出刀锋,竟以刀作剑,直直刺向我左肩,我虽然眼角看到,可也躲不过去了,索性一咬牙,硬生生接住了这记,当他的刀“呲”的一声刺入我肩头时,我的剑也刚好架到了弦和公主的颈上。我只觉身上一阵剧痛传来,人不住要往后倒,总算紧紧抓住了手中的剑,一个踉跄,但仍牢牢将剑套住弦和,她已是我的穷途,制住了她,就有生路。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侍卫们不知如何是好,挺刀而立,犹豫不决地望向小侯爷。我乘机喘气,又要把握良机,仰声向他喊:“永乐侯,我一直很奇怪,一个人没了手能活多久,而没了头又能活多久?到底哪一个时间更长,你想不想和我打个赌?”灯光中,他慢慢地走了过来,眼中似有流光闪动,脸上甚至仍挂了个浅浅的微笑,我看了心一紧,我了解他,每逢他动心机时,便是这个样子。“站住!”我喝,“你还不令叫所有人退下?”这个男人太可怕,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对付他。“都退下去”,他淡淡道。侍卫们不敢走远,虎视眈眈地候在周围,那个刺我的人也走了,留下那把刀似一页羽翅般斜插在我肩上,也好,这样鲜血不会涌出来,我要争取时间。“去把江枫提来。”我接着命令道,一边用那只伤手奋力从怀中取出柄匕首,顶在弦和的脸上。“永乐侯,你这是在拖时间,想等我血流得差不多会没了力气吧?”我冷冷向他道,“不要动心机使花招,我只给你半个时辰,如果江枫不来,我就在公主的脸上划一道,一个时辰不到我便再划一道,要是江枫来了我发觉他有任何的不对,也是一道,你听好了,我说得出做得到。”那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脸,弦和公主终于害怕了,她尖叫起来:“若坚,快放人。”小侯爷愣住,想不到我这般心狠手辣,我是豁出去了,决心赌一记,一命搏两命,江枫再重要,我不信他们舍得了公主。还好,他们不但舍不得她的命,也舍不得她的花蓉月貌,还不等小侯爷开口,上座的天子已经耐不住了,大声叫人:“还不去解江枫。”我将弦和拥在怀里,紧紧附在她身上,同时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侯爷,今非昔比,不知命运竟会如此安排,有一天,我立在他面前,成了他的敌人。地下的景诚公主玫雪已经站起来,此时,袅袅地走了过来,我可以看到她的脸上虽然仍泪水盈盈,眼中已透出一线欢喜。“你是枫的朋友吗?”她柔声问,满是欢欣。看着她,我忽然灵光一闪,沉声道:“玫雪公主,你怕不怕死?”“怕死?”她微笑,眼中泛着泪光,“你不知道与他分开的十年我天天在后悔,当年我为什么不同他一起走?哪怕是立时被捉回宫一起死在母后面前,也就不用受这十年的苦了。为了这一念之差,我们受了十年的相思之苦,我不要再过这样的十年了,今天我本就是来与他一起死的。”我眼一亮,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笑道:“那好,你过来,我的怀里有一样东西,你过来拿。”她不解,仍依言走过来,小侯爷眼见不妙,大声喝止,也唤不住她了。我的怀里还有一把匕首,她取了出来,纤纤十指如执鲜花,脸上仍是不解,“你是要我去杀人吗?”“不用。”我向她眨眼,“公主,今天左右不过是赌这条命,何不赌得注大些呢”。她一怔,终于明白过来,马上将匕首抵在自己颈上,回头叫道:“皇兄,恕小妹不义,如果今天您不放江枫,不光是静蓉,玫雪也不能活了。”我心狂喜,暗叹一声:“孺子可教也”,这一记我们胜算又大大增加。小侯爷目光如剑,脸色沉了下来,他真的发怒了。不到半个时辰,江枫便被送来了,他看上去不错,衣服整齐,精神也很好,看上去倒比我还整洁干净了几分。才一进院,他的眼光便落到了玫雪脸上,两人目光俱是痴痴地,双眸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空气里就像是多了些什么东西,相信在场所有人都立即感到这种变化。他们就这样凝神对视了很久,我不由又是感动,又是好气,这两人倒是天上人间,不知身在何处。半天,我叹了一声,提醒道:“苏,你没受伤吧”。江枫惊醒,“呀”地转头看过来,“是绮丽吗?你的肩上怎么了?”亏他还想得到我,我很想狠狠白他一眼,可身体已是虚弱,这一眼我怕自己眼皮翻了上去会翻不下来,只好苦笑:“你还不过来替我?”他一动,身后的侍卫立即用刀抵着他的颈,在上面留下了一条红线。我奇道:“永乐侯,你不会是想到要用他的命来要挟我吧?”又冷笑,“江湖中人,赌得就是条烂命,有两位公主给我们垫底,这下不但是值,我们恐怕还赚了呢。”他冷哼,咬牙不语,我的心里不由一阵痛快,一直以来只有我受他的气,被他捏在手里玩的份,想不到他也有今天。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他教出来的,可今天,全部又用回到了他的身上。念及以前他的所作所为,一阵火气涌了上来,我叫:“苏,你过来呀,永乐侯想必已经想通了。”再没有人敢阻拦江枫,我们四人背靠背,围成一圈,苏一手用剑抵着弦和,一手扶着我,玫雪自用匕首抵着颈,向府外移去。这条路本不算长,可我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肩上那一记可是大创,血水不住地渗了下来,又与他们僵持许久,我只觉眼前发黑,满头俱是金星。好不容易挨到了大门口,我望着身后紧跟的大群侍卫,对小侯爷道:“永乐侯,劳驾你再给准备一辆马车吧,我们恐怕还得出城去。”“你倒是不客气。”他冷冷道,“只是若不先放了弦和公主,这次恐怕不能如你所愿……”“这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我截口道,“我早说过了,今天赌的就是这条命,我们四个人要么一同活,要么一同死,我与公主并无仇怨,自不会为难她,不过她是我的护身符,没有安全之前,我也决不会放了她。”我与他怒目相对,我注意到他垂着的手已紧紧握成一团。我并没有不安,这样一个无情骄傲的男人,穷我一生,就是能令他真真愤怒一次也是好的。一个时辰后,我们四人已在了城外的一条小路上,苏赶着马车,我坐在车里,用仅剩的力气把弦和绑了个结结实实,玫雪大为不忍,掏出手绢为姐姐擦汗,却被她大骂了回来。“你为什么不去看看江枫?”我微笑,“弦和公主不会有事,我并不想伤害她。”她含羞,到底还是起身坐到车头去,转头时脸上已涌上兴奋的红晕。我很开心,这样的一对神仙中人,如果他们不能在一起,世上就没有情人配在一起了。我的伤口已被玫雪包扎了起来,只觉一阵一阵头晕,可又不敢让自己昏睡过去,路还长,我必须清醒着,对面的弦和公主静蓉早已不哭泣,只瞪着大眼怒视着我,我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是个勇敢的女人,事实上只有刚才苏将剑横在她颈上时,她的眼泪才第一次流下来。眼见她眼光恶毒,我毫不在乎,“公主很喜欢江枫吧?”我淡淡地道,“被自己心爱的人用剑抵着可真不是件愉快的事呢。”她瞒不了我,我爱过人,我知道爱一个人时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她爱江枫,所以她恨玫雪。被我说中,她不由又惊又怒,咬着唇直沁出血丝来。半天后,她还是流下泪来,哭着咒骂我:“你这贱人,你要遭报应的。”“报应?”我闲闲地吐了口气,微笑。我才不怕呢,我是这辈子已经报应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