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二十个吧。赵知著望着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的沸水,在心里琢磨。倒出二十个饺子,半个袋子就空了,锅里的水也不叫沸腾了。冰箱里几近空空,这点吃的看来根本撑不了多久,下午还得去超市一趟。昨天做了一整天家务的赵知著累得不行,大中午起来都还没缓过来,又累又饿。她就着《老友记》下饭,风卷残云。二十个饺子的分量委实有点多,这一吃不仅不饿了,甚至还有点撑。接着,赵知著久违地安安静静地做了两套题。她起身捏捏脖子,在客厅转了两圈,发现还不到下午五点,于是拿了钥匙准备出门。一个人逛超市简直不要太爽,想拿什么拿什么,想逛多久逛多久。本来赵知著没想买太多的,奈何架不住年货促销,七七八八一堆竟然也买了两三百。甚至出门的时候她没忍住还去KFC转了一圈。当然这样毫无节制的后果就是差点累死在从公交站台回小区的路上。赵知著从提改为背,又从背改为抱,气喘吁吁。就在她犹豫是一鼓作气提回去,还是把东西放下来先休息一下的时候,程燃打球回来了。即使是在大冬天,男生运动过后依旧热气腾腾,程燃一手抱着球,只穿着卫衣牛仔裤,连外套都没披一件,仿佛活在秋天。然后他俩远远地又对视了。浑身不自在,昨天傍晚在阳台上的惊鸿一瞥历历在目。赵知著强行忍住扒拉头发的手,希望发型没有乱掉。程燃干咳了一下,把卫衣下摆向下拉拉好,生怕再次露出什么不该露的。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但赵知著可没精力再耗下去了,她换了只手拎袋子,松泛着被勒出红痕的掌心往前走去。下一秒,却手上一空。赵知著转头看去,程燃不知什么时候快步走到她旁边,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她盯着程燃不说话。程燃一手揽着球,一手轻轻松松地提着袋子,却被她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目不斜视,磕磕绊绊地说:“不……一起回家吗?”赵知著转过头去,拢了拢头发目视前方笑着:“那谢谢你啊,野原新之助同学。”程燃两眼一黑,决定回去就把那条斥巨资买的蜡笔小新联名款裤衩扔了。同时他也不甘示弱,挤出一个微笑,回击道:“不谢啊,小哪吒。”得,谁也别嘲笑谁吧。从小区到家门口,短短一两百米,感觉像走了个长征路线。程燃问:“怎么这么重,你都买了些啥?”站在家门口,赵知著接过袋子没说话,直截了当地打开口袋给程燃看——薯片、巧克力、曲奇、软糖……无数种零食数不胜数,还外加一个全家桶。赵知著盯着程燃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发誓如果他敢说出一句嫌弃的话,就一定会弄死他。但程燃嗫嚅着嘴唇,抬起头来真诚地开口:“我也想吃。”“……”“去你家。”“去你家。”“那行,吃的时候桌上给我垫好卫生纸,尤其是冰可乐杯子下面,另外不许掉任何残渣在我地板上,沾了油的手也不允许碰到任何家具。”程燃:“那还是去我家吧……”赵知著满意地笑了。大概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还是不一样吧,东西虽然多但是不乱,满满的生活气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隔开客厅与饭厅的那堵博物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花色各异的石头。云母石、猪肉石、玛瑙石……旁边还有小卡片标明是哪一年挖于哪个地方。“一年一个啊……”赵知著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嗯。”程燃端着刚在微波炉里热好的炸鸡从厨房走了出来,“全是我爸妈给我的生日礼物,你面前那块鸡血石是前年的。”“那你爸妈对你还是挺上心的。”赵知著跟着程燃走过去准备开饭。程燃却没有正面回答她,不置可否地糊弄过去:“还行吧。”一顿饭过去,小区里都没人了。赵知著看看手机时间,还打算回去背书做题,于是摆摆手跟程燃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叫住,赵知著回过头去,程燃说:“咳,明天过来吃饭吧。”赵知著的拒绝还没说出口,程燃又说:“香辣口味虾仁拌面和小吊梨汤。”赵知著立马笑了:“我来。”这两人谁也没明说,但在中国人一来二去的饭局交际中沉默地达成了一个共识——谁也别向外透露他俩目前的邻居关系。即使是秦天、游桃桃、李向阳他们也不能说。一个人的舒心日子过了几天,直到大年初五,赵家人好像才终于想起赵知著,给她施舍了个电话,还是没有参与那场纷争的爷爷打来的。“咳,最近……怎么样啊?”老人估计也是被迫打电话过来的,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挺好的。搬了房子自己一个人住。”赵知著正翻着书,问心无愧地快速回答。“那就好那就好,那你……钱够不够用啊?”老人打电话一般都开着免提,赵知著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就传来王桂英的斥责声:“你问她这个干什么,这死丫头有钱!你还上赶着给她送去啊!”“房子都租好了。怎么,说你两句还真不认我这个爸了?”赵保刚也在电话那头阴阳怪气。“……”见赵知著不回答,赵保刚面子上挂不住,于是无名火又上来了,气急败坏地一连说了几个“好”。“你自己选择的你自己别后悔!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也不会再管你!”随后“啪”的一声,电话挂断。赵知著长舒一口气,放下书苦涩地往床上躺倒,弹了几下。至少环境没那么糟心了,不像那张木床,翻身都响。席梦思床垫带给赵知著久违的“再世为人”的欣慰,也给了她更多对于生活的压力。杜欢颜留下来的钱越用越少,原本赵知著是要把这钱拿来当大学学费的,现在看来是远远不够了。她翻了个身,恍然间想到,似乎龙溪的一个基金会每年都有一项高考市状元奖学金,一共五万,正好解决了大学四年的学费。赵知著一骨碌爬起来,重新捡起书做题——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我。寒假的时光快得惊人,一转眼元宵也过了,又到了开学水平考试的日子。不过才过了一个学期,小学鸡们就已经变身芦花老母鸡,叽叽咕咕闹个没停,谁也不把开学考当回事。结果没承想成绩一出爆了一匹黑马。趁着大家伙过年都过疯了,赵知著经历了一整个寒假日日夜夜的洗礼,苦读圣贤书,然后一举夺魁,甚至还踩了年级第二的程燃整整八分。一鸣惊人。赵知著于是把头昂出鹤立鸡群的姿态,挑着书包从人群中第一个走进了教室。程燃在众人还在唏嘘的时候第二个走了进去,低头笑着穿过人群。他一进教室就接收到赵知著带着警告的眼神,所以还是选了个和她隔了两组的座位坐下。窗外一班的其余同学:我们班第一第二这个关系啊,啧……于是,一放学又有了群众口中的“冤家路窄”。“欸,刚刚那不是6路车吗?知著你怎么不上去?”游桃桃还是咋咋呼呼的,过个年下来好像又胖了一圈。但神奇的是,肉肉在她身上一点不显油腻,只是可爱。平齐的黑色发梢正好扫在脸颊上,衬得脸蛋像糕点一样,又香又软——赵知著已经捏了好多次了。虽然说和程燃做邻居的事万万不能透露,但也没必要为了掩人耳目故意绕路。赵知著随口撒了个谎:“我搬家了。”“哦……”说话间3路车来了,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程燃一言不发地随着人流挤上车,然后赵知著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紧随其后。游桃桃道:“他们坐一路车?”秦天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与此同时,李向阳戳戳游桃桃的胳膊:“你家车来了。”3路车的拥挤赶得上S市地铁的早晚高峰,往往在到龙溪一中之前就塞得差不多了,还得再上来一大帮学生。赵知著和程燃明明是前后脚上的车,但完全见不着对方的人,目之所及都是密密麻麻的脑袋。夜晚公交车车厢的顶灯照下来,和众人低头玩手机的反射光交织在一起,摇摇晃晃,让人头晕目眩,认真上了一天学的赵知著闭上眼睛休养生息。从龙溪一中到地质勘察大队宿舍,途经七八个站,但还是上得多下得少。估摸司机是开完这趟就能直接下班,生生把公交车开出了警匪片的气质,车门擦着人的衣角一闭一关。程燃跳下车后发现赵知著还没下来,于是一巴掌按住了想要关闭的车门。“小伙子你下不下?”暴躁的司机透过监视器喊话压门的程燃。“啧。”程燃皱了下眉,跨上台阶,一把抓住还在人群中挣扎的赵知著,把人扯下了车。之后两人一路无话,各回各家。正式开学之后就进入了三月,虽然江南正儿八经的阳春三月指的是现如今的四月,但已经隐隐有气温回升的感觉了。龙溪的春天时晴时雨,但还是天色如洗,光线明丽,比冬天的时候多出几线生机。下课的间隙,出去溜达四处活动的人也多了起来。“燃哥!”秦天像小炮弹一样冲到程燃座位前坐下,眉飞色舞道,“下周末你生日,二毛他们说要给你撑场子,问你是把恰恰包下来开黑,还是一起去爬阳凤山?“我觉得他们应该更想去爬山。听说他们几个琢磨着今年夏天要走千八线,估计是想找你学点徒步的经验……”二毛他们就是当初秦天口中,因为初中一场篮球赛去堵程燃,结果被程燃揍哭的那几个人。但程燃几乎没怎么听秦天说话,他正低头“唰唰唰”做着题,一句话就给秦天堵死了:“哪儿都不去,我爸妈要回来。”但秦天说的话被来找赵知著玩的游桃桃听见了,她转过头去问秦天:“千八线是什么?”秦天挠挠头:“据说是条比较有名的徒步路线,从我们这儿的阳凤山开始,一连爬十几座山,挺难走的,你可以搜搜看……”游桃桃一说话,李向阳就默默放下笔转过身来旁听了。“好看欸……知著你看,还能看到日出云海。”游桃桃把手机递给赵知著看。赵知著本来也在学习,猛不丁手机屏幕出现在眼前,天空蓝得澄澈开阔,云海翻滚,日出其间。春日的风带着花香一吹,仿佛整个人都新生了,带着对远方和自然的向往。“你想去徒步?”李向阳问游桃桃,“但感觉挺危险的。”“这怕什么!我们有燃哥啊!”秦天一把揽过程燃的肩,“燃哥几年前就跟着他爸妈把贡嘎都走了一遍,区区千八线算什么。”“别想那么多,要上课了。”程燃冷静地打消了这一行人的积极性。他那时候能走下贡嘎全靠爸妈他们那支科考队,走到难走处连背带拖的,当时也是队里的临时决定,他无处安置,只好跟着一起了。经过那一走,经验确实是有了,但要让程燃带着一群娇生惯养的未成年去徒步,还是算了吧……周六,赵知著正窝在沙发里看书,门外由远及近踏来一串脚步声,还有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味道。赵知著没起身去看,懒洋洋地翻了一页书,心想大概是程燃爸妈到了吧。新翻的这页书还没读完,隔壁就传来咚咚当当的响动和说话声。平时没人不觉得,看来这老房子的隔音确实不怎么好啊。赵知著于是起身打了个哈欠,飘回房间去了。程易华和骆雅到的时候,程燃把准了时间正端着洗好的果盘从厨房出来,然后赶紧放好盘子走过去接爸妈的箱子和背包。接过他爸的背包的时候差点坠到地上,程燃赶紧使劲勒回去。程易华笑道:“力气有长进啊,打开看看?”程燃抱着包坐在沙发上打开,他爸笑眯眯地喝起儿子刚泡的茶,等待着解读。果不其然,程燃又从包里掏出一块石头——这次的石头足有几十厘米的直径,难怪这么重。但与之前那些特征明显的石头相比,这块岩石其貌不扬,应该还没切割提炼过,程燃也看不出多余的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爸问。程燃摇摇头。程易华等的就是他不知道,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始讲起来:“这是我从含金红石的石英脉里给你抱回来的。从前年开始,我们就不停地搜寻金红石的踪影。直到今年年初,我们队终于在塔里木边缘的桑株水库一带找到了一处还未完全露出的变质岩。里面有一条石英脉,金红石的含量极高!”骆雅这时候也洗完手出来了,接着丈夫的话说道:“这是我国继河南方城和湖北枣阳之后发现的第三处特大型金红石矿床。他们这几个队长副队长兴奋得年都没过,写完报告就往上头发,现在已经开始准备开采了。还好有这个空当我们才有空回来看你,这块石头也是你爸写了好多报告冒着大不韪给你带回来的。”“谢谢爸妈。”程燃倒是很平静地笑了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上自己刚刚擦试过的博物架上。第十七个生日,第十七块石头。“爸妈,过来吃饭吧。”放好石头,程燃招呼他们吃饭,四菜一汤被他用其余的空盘子盖着,还热着呢。不过这次发现的矿床对他们来说显然意义非凡,程易华还沉浸在喜悦当中,连一向平静从容的骆雅也很激动。“对了,小燃,还没问你上次期末考得怎么样?”骆雅问。“年级第一。”程燃言简意赅。“嗯。”程易华满意地点点头,“不过龙溪地方小,即使一中是重点高中也不要掉以轻心,你现在和同学比较也没什么必要了,要多和自己比。”“嗯。”程燃一切都应了。程燃看着他爸妈一筷子一筷子有条不紊地夹菜,他们说什么他也不在意,只是每一次张嘴,他都以为他爸妈会问问这菜是买来的还是他做的?是会说儿子辛苦了,还是儿子长大了;是会说好吃,还是给他夹菜说你也多吃点。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程易华又说道:“那我考考你这年级第一,金红石里含量最高的元素是什么你知道吗?”程燃摇摇头,高中化学和地理并未学这么深。程易华叹了口气道:“是二氧化钛,所以金红石是提炼钛的重要矿物原料。军工、航天、航海、机械化工之类的无一不用到它。”“我们国家的金红石供应严重短缺。”骆雅补充道,“只能依靠进口或者人造金红石,所以这次矿床的发现意义非常重大。”程燃食不知味,好像没吃几口就吃饱了,便放下碗筷等爸妈。程易华倒是注意到了,打趣儿子:“吃这么点就吃饱了?那你这体质以后搞科研怎么撑得住啊?”“爸,我没说我一定要去做科研吧。”程燃笑了笑。这话一出程易华和骆雅都愣了,他们双双停筷,看向程燃。“你这话什么意思?”程易华问,“我们把你培养得如此成绩优异你竟然不去做科研,那你想干什么?”“不知道,但我就是不想做科研。”程易华被他气得一噎。骆雅也叹了口气,说:“小燃,你也不要故意气你爸爸。爸爸妈妈也没说非要让你走我们的老路,你不喜欢地质还有很多其他的方向可以选择啊,比如物理、数学什么的都可以。”沉默了两秒,骆雅又说:“我们也只是想把你培养成对国家有用的人。”程燃低头不语。程易华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干脆起身。可能太久没回家都不习惯坐这种有靠背的椅子了,凳腿在地砖上生硬地一拖,发出刺耳巨响。恰逢赵知著出来倒水喝,愣在当场。“对国家有用就够了吗?”程燃终于说话了。骆雅盯着他看,当母亲的直觉和敏锐让她感觉到了什么,心中涌起对家庭的亏欠感。于是她赶紧调和父子矛盾:“先不聊这些了。易华,你不去午睡会儿吗?等会儿你给小燃订的蛋糕就要到了。”程易华没反应过来:“不是你订的吗?我没订啊。”骆雅这下真慌了:“我不是交代过让你订吗?我手机回来之前就坏了呀!”程燃费力地咧了咧嘴,安慰道:“没关系的,妈,我又不是非吃蛋糕不可。另外,爸妈,我说真的,我绝不搞科研。”“绝不可能!”程易华立马接上,义正词严,“爸爸妈妈怎么会让你选择错的路,你还不懂什么叫正确的选择!”“那谁懂?”“至少……至少是比爸爸优秀的人。”程易华说。程燃笑了,有时候搞科研的人还真是一根筋。他说:“那怎么才叫比您优秀?”“我当年高考的时候是全市第二,你非要比的话,那就考个全市第一给我看看。”“好,那我就考全市第一。”程燃看着程易华说,“只要我考了全市第一,您就不能再干涉我。”“行……”到底还是文化家庭,没有歇斯底里的争吵,也没有到字字诛心的地步,双方各退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但两家的客厅仅仅一墙之隔,纵使听不清具体在讲什么,也听得出是争吵的振幅。“嗡——”程燃的手机振了振。赵知著:“要不要来我家坐坐?”接着没几秒赵知著的家门就被人敲响了,她微微一笑,懒洋洋地走去开门。谁料门一开她就被程燃捏着手腕牵走了:“坐什么坐,陪我出去兜风。”赵知著连惊呼都没来得及,只堪堪踩上运动鞋,捞过玄关上的钥匙,转眼就到了楼下。只见程燃家的车库敞开着,里头停了两辆车,一辆是从前那辆熟悉的摩托,另一辆则是秀气圆润的小电驴——车头还画着咧嘴笑的哆啦A梦,蓝盈盈的。程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那辆哆啦A梦牌小电驴伴随着两声清脆的“嘀嘀”亮了灯。赵知著哑然失笑,歪头看着程燃不说话。“咳……”程燃到底觉得还是太跌面儿了,一把将小电驴的钥匙揣了回去,把赵知著推了出去,说:“我们还是打车吧。”也许是老天爷看在程燃今天实在太憋屈的份上,他随手一拦,竟让他们叫到了一辆跩上天的出租车。这位出租车师傅戴着墨镜,防晒袖套下是隆起的肌肉,嘴角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一言不发。他年轻时大概也是秋名山车神一类的角色了。于是在这位师傅油门一踩的奔放下,赵知著猝不及防地倒进了程燃怀里,砸了满头满脸的棉袄——好、好软啊。“你冷吗?”程燃问。“还好。”赵知著直起身子来,装作无事发生。接着程燃突然撑开手臂,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赵知著,说:“我想开窗,你要是觉得冷就披上。”有了车神师傅的加持,窗一开,初春的风便呼啸着灌了进来,当真像剪刀一样在疾驰中割裂着头发和脸颊。少年靠在大开的车窗边,皱着眉,好像怀中藏着一把长枪,而前方等待他斩杀的是那只啃噬世界之树的恶龙,只要他奋力一劈,诸神黄昏便不会来临。而他身侧的女孩环抱住他的衣服,默默地把头埋进了少年外套的帽子里——脸要吹瘫了。不知过了多久,师傅终于把车停了下来。耳边的风声一止,其余细碎的杂音便慢慢传送过来,人声嬉笑,水流涓涓。赵知著抬头一看,猜测眼前应该是个码头。龙溪对于赵知著来说原本就是个陌生的城市,在市区里的时候倒没觉得它和其他三四线城市有什么区别,但若往它周边再走走,江南的小桥流水便会慢慢出现。“这是大堰乡码头。”程燃把手机掏出来付钱,示意赵知著先下车。下午三点,微风穿过春日的阳光,吹动连绵的古樟群,于是星星点点的光斑从河面一直延伸到古街上来。高低起伏的青石板被踩在脚下,一眼眺望过去,枕河而建的木楼层层叠叠看不到头。“走吧。”程燃双手插兜对赵知著说。赵知著还是懒洋洋的样子没说话,把程燃的外套还给他。有阳光直射的地方很暖和,程燃没有重新穿上,只是把外套松松地系在肩头。两人并肩走去。可能因为是周末吧,天气又好,大堰乡人还挺多,拖家带口带孩子出来闲逛的、组团出来春游的学生,还有一些来旅游的年轻人。但是最多的随处可见的竟然是支着画板画架写生的人。“怎么这么多画画的?”赵知著问。“大堰乡有好几个美术写生基地,被称为中国的巴比松村。”程燃倒是有问必答。阳光明晃晃的,他也时不时眯起眼睛,懒散地同赵知著说话。如果不是在家切实地听到争吵的声音,赵知著绝不会认为程燃心情不好。但要是程燃不主动说,赵知著也绝不会主动问。两人就这么双双插兜沉默地走着,尽管世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但只要你身在人间,就一定会被这万物治愈。“许愿石……”两人走着走着,离开了商业中心街,视野突然开阔。古旧的木质系船桩旁边杵着一块半身大小的巨石,已经被人盘得像鹅卵石一样光溜了。旁边还竖了块公告牌,讲述这块石头的前世今生——赵知著大概瞄了一眼,说是百年前一船夫出船运货后失踪了,他家娘子便日日在码头企盼,泪水滴石,渐渐地把石头都磨平了,那位船夫也奇迹般返乡。后来此地的船夫出船前均会来这里对石头许愿,保岁岁平安万事如意。全国各地的景区故事,大同小异。赵知著有洁癖,除非当着她的面用消毒液擦一遍这石头,否则就是灵验到能立地成佛她也绝不会碰一下。但这并不妨碍她用来cue程燃。她笑着回头:“许愿石欸,寿星不来盘一盘?”程燃眼皮一抬,竟然真的乖乖走过来了。但赵知著没想到的是程燃突然把自己扯到他身前,然后盘了盘……她的头。怎么,我这颗刚考完年级第一的脑袋,在你眼里就是个石头?赵知著抬起头来,满眼“你死定了”的不敢置信。结果脑袋还没完全抬起来又被程燃按下去了。赵知著:“???”程燃微微弯腰在她耳边说:“别动,游桃桃在你后面。”“桃桃!再不画颜料要干了!”临河小石滩上,一溜排开的画架板凳,还有放得东倒西歪的各色外套和画袋。女孩发现自己的同伴竟然停在了接色这一笔上,不由得心急,探过身子去把人拍醒。这一拍把游桃桃的心神拍了回来,那个女孩却八卦起来了,看向游桃桃刚刚目光锁定的地方——和她们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男生女生站在一起,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脸,但就身材来说已经是极品了。她打趣游桃桃:“怎么,你喜欢他啊?”游桃桃一边往调色盘上喷了点水,一边纳闷地挠头:“怎么可能,只是那两个人看起来有点像我同学。但他俩,应该不可能吧……”“往反方向走吧。”程燃推着僵硬的赵知著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两人想着避开人群,于是便往居民区那边走去,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了古村的河岸旁。对面是低矮的山坡,黄昏的暖色把山头染红,逐渐有人家的炊烟袅袅升起。忽然,赵知著转过身来,对程燃说:“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程燃没答话,笑着看向赵知著走远的背影,回头一看,那夕阳果然又圆又黄,像极了橘子。没过多久赵知著倒是回来了,手里拎了个红色塑料袋,里头是两罐可乐和一袋面包。“条件有限就别嫌弃,我好歹还挑了个圆面包。”赵知著将那袋面包托在掌心说,“生日快乐。”程燃有些沉默,说:“其实你可以晚上回去后再买。”赵知著一脸“你膨胀了吧赶紧清醒清醒”的表情看着程燃:“晚上我不得学习?”说罢又催促他,“赶紧许愿。”程燃看着赵知著为了学习心神不宁的样子,突然想皮一下。于是他笑着接过面包,状似随意地说:“那就……祝我高考拿市状元吧。”正在喝可乐的赵知著差点无法下咽。“市状元?”赵知著睥睨,“上次你连我都没考过吧。”“你可以试试。”程燃说着也扯开了可乐的拉环。少年少女一挑眉,以可乐碰杯,易拉罐在夕阳下一触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