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抱着的是只狼

连翘3岁时随母亲嫁到连家,母亲自杀去世后,继父连明云仍将连翘视如己出,却不料别有居心……不愿再耽于厌恶往事,连翘躲到北京,在母亲好友安绍严的帮助下做了公司里一名基层行政。直到遇见段瓷,她原本碌碌无为的决心再度开始动摇。段瓷偶然发现连翘是商业不动产研究领域的行家,苦心说服她参与项目,却被连翘误认为他的接近仅是为了利用她的能力。深知连翘过往伤害的安绍严,用自己的方式精心守护着她。看着她在与段瓷的感情中欢喜忧伤,安绍严渐渐失去立场,对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女人萌生了亲情以外的感情。众人的生活轨迹杂乱重叠,掩饰的真相陆续浮出。当年与连明云的误会也得以解开。

第五十一章
在香格里拉,安绍严出现高原反应时,对她说:“以后只能你带着小寒来了。”连翘当时笑他像交待交代后事,现在想来,的确已是托付。诸多的不理解,比如为什么急于将恒迅打包卖掉,在听郑医生说起他病情那一刻,也都想得通了。恒迅是他十几年的心血,她不想让他有遗憾。
然而管人总是难于管事,经营一个公司,毕竟不像操盘一个项目那么单纯。又要分心肚里那个不安份安分因素,疲惫不堪。
一阵子没注意,院里的五角枫原来已经满树生霞,就这样进了11月份,一年将尽。
病房的温度容易让人忽视冬天来临,安绍严只披了件针织外套,偎在沙发里看电视,姿态自在。连翘走过去,好笑地看着他杯子里大片的茶叶,“我说外头树枝怎么都光了呢。”
地毯上走路无声,安绍严被她突兀的出现吓了一跳,“这么早?你不用上班吗?”
“昨天跟您报备过了,老板,我今天要去上海。”连翘在他身边坐下,重心交于靠背,眯起眼,脑中绷紧的弦有片刻舒缓。
安绍严皱眉,“昨天我也跟你说了不要去,只是社区配套,干嘛干吗去谈那么大的品牌?”
“配套?我口味没那么清淡的,要做就做大。立项只写明商业用地,购物中心也是商业。”她斜瞥他一眼,“别忘了现在的恒迅谁才是一把手。”
“我有种被篡权的无奈。”
“慢慢就适应了,反正不管赢亏盈亏,你也只有接受的份儿。”
“三两下的折腾倒也受得起,何况你的本事,我心里有数。就怕创业容易守业难,回头你去了美国,我又得拼了老命冲锋上阵。”
连翘大笑,伸手顺抚他蓬松的发,“你想卸甲归,怎么也得把这头黑发熬白了再说。”掌心异样的触感让她一惊,握拳伸个懒腰,打着呵欠叫困。
“几点的飞机?补一觉再走吧。”
“就眯一会儿,九点钟叫我。”说罢枕着他大腿蜷进沙发里。
安绍严笑容温暖,将她颊畔发丝轻轻拨至耳后,眼中一片柔和的满足,“也不知道你和小寒谁学谁,有床不睡,就乐意这么窝着。”
她笑着躲他,“好痒。”
“好了,我不动,睡吧。”手搁在她肩头,感受她呼吸的起伏。
茶杯上方袅袅热气,令人心境安宁,他渐渐困倦。
护士来派药,连翘起身做个噤声手势,回头看熟睡的安绍严,眼瞳不觉凝雾。轻轻拢了拢他的外套,走出病房,攥僵的右手才缓缓张开。
风吹去一把短发,余下几丝被掌纹的细汗粘住,颜色纯黑,光泽绝佳。因为毛囊细胞生命力旺盛,化疗时会被和癌细胞一样受到攻击,要等药物停止,脱落的毛发才会再长出来。
只可惜癌细胞也是。
头发生得这么好,忍心落了?
与品牌商意向合约的签订出奇顺利,对方客气得简直让人分不清谁是甲方。照面没多久,几句交谈下来,连翘大略猜出原由缘由,想必自己连氏的身份已被告知。她其实并没真正准备谈判,也不去理会连明云的手脚。走这一遭,完全就是为了公出而公出。
工作结束后刚回到酒店,便接到郑医生电话,已将安绍严转入无菌病房。他不想让她知道的,她便不知道。隐约希望有奇迹,只是毕生没见识过,这希望,不过是反复的自我催眠。
段瓷终于打通了连翘的电话,得知她在外地,颇有微词。“什么时候回来?”
这要看安绍严斗志如何,连翘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我确定不了。”
他不追究她怪异的回答,只急切问道:“周末能回来吗?有要紧的事。”
“电话里说吧。”
“说不明白。就这样,回来给我电话。”
她敷衍应下,正打算挂机。
他突然说了一句,“什么大不了的事,这种时候还飞来飞去?”
连翘猛地坐起,“你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透露了太多心绪,话尾骤然收声。
“我说安迅不是病了吗?这种时候你应该留在北京照顾小寒。”
“这个与你无关。你并不是我什么人,有时候是不是管太多了?”
“抱歉,是我多事。”
“段瓷,我们……各有各的生活,保持点距离好吗?”
稍许静默后,他问:“出了什么事?”声音里有丝她不确定的担心。
连翘揉着额角,几乎求饶,“没事。”
“你听好,连翘,我不管你还能干出多大让我吃惊的事,先把你那些想法都给我收起来,回来见了面再说。”
“我没什么说的……”
“我有。你没有就听着。”电话随即被挂。
连翘木然呆坐,心跳比话筒里断线声急促。
他猜到了。
那天情急下的失言之后,虽然没有当面的质问,她仍不敢百分百肯定他对此毫无察觉。段瓷太敏锐了,总能轻而易举读懂她,知心得令她害怕。
想独自一人大哭的时候,难免会害怕被人发现眼泪。
连翘回到北京,比约好的手术日期提前一天。
将上次的B超诊断交给医生,躺上检查床,紧闭双眼不敢看屏幕。医生轻拍她弓起的膝盖,“放松点儿。”机器探入她体内。
这次的检查时间似乎比上次要久,连翘听见所谓的宫内回声,稍有节奏,含混不清如流水。还有医生低声惊噫,“刘大夫你过来看看。”唤来填写表单的同事,两人对着显示器,对话全是她听不懂的术语。
连翘不安地扭头,“有什么问题吗医生?”
“好像是两个,我说怎么才一礼拜就长了这么大。还做下去吗?”
她下意识去看屏幕上的影像,感觉双腿在抖。
医生报完数值,收了机器,建议道:“长得都挺好,要不跟你爱人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不用了。”连翘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下床。
出门转弯,人流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坐满了和她一样的刽子手。
安排手术的医生接过B超结果,“宫内双活胎?”重复问了一遍,“还做吗?”
她点点头,在护士的引导下做术前准备。
刚好是周六,医院人很多,在她前面还排了十几位。连翘坐在椅子上等待,强抚心烦意乱,却遇到被送进来的急诊,单架床上的血量触目惊心。孕妇哭天嚎地,家人急躁吵嚷,连翘坐不下去,算时间轮到自己还早,在病服外面加了件风衣,踱离妇科诊区。
候诊座位上,一个穿着与她同样病服的年轻女人,也在等手术。望着经过身边的虚弱身影,若有所思地转转眼珠,摸出手机,“喂?诺诺,你猜我看见谁了?”
段瓷在金店门口接到杨霜电话。
“主啊,真是一个奇迹!”杨霜每去趟深圳就带回一点洋腔洋调。“这就是传说中女人看见会为它出嫁的戒指,换我去求婚,狐狸肯定也能答应。”
段瓷笑道:“不劳驾您了。”收线走进店里,心想这家伙起来得还挺早。
一个店员背对着门,缩脖子鬼鬼祟祟听电话,“……真的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琳娜正从办公室出来,皱眉一瞥,本想睁只眼闭只眼过去。那店员却没看到她,还在继续八卦,“你说刷子看上她什么了?论什么也比不上咱店长啊……”
段瓷微微一怔,扶着眼镜朝琳娜揶揄笑笑。旁边另一位店员见状,小声提醒同事,“诺诺。”
诺诺这才发现店里突然多了好多人,连忙收起手机,“店长……”
杨霜跟在琳娜身后,手里掂着个小小的水晶戒指盒,见了那小姑娘又怕又羞的窘态,煞是喜爱,纵容地说:“下不为例。”
琳娜瞪他一眼,漠然回头,轻斥道:“你这月的工时补助别领了。还让我重复几次?柜台里不许接私人电话。”
补助事小,背后说领导是非被逮个现型,问题可严重了。诺诺慌忙下口不择言,“店长,是禾雨打来的。她今天请假去医院了嘛,说排在她前面手术的……”顾忌地瞄了瞄杨霜,低声,“是连翘。”
琳娜刷地白了脸,下意识转视段瓷。
杨霜不明状况,“什么手术?”
段瓷对上琳娜视线,体温渐渐下降,面色罩冰,直望着那个越说越乱的店员诺诺:“哪个医院?”
连翘站在护栏前俯视一楼大厅,但见进出者频频,一派繁华。这家医院虽以妇产科闻名全国,说到底还是医院,太繁华了总让人感觉别扭。
一个上午滴水未进,血糖偏低,转个身阵阵眩晕,靠在护栏上稳了一会儿,没敢轻易走动。这时有陌生男人上前,态度恭敬递给她一部手机。连翘的手机关机揣在风衣口袋里,这一部当然不属于她,不过这通电话却是她的。
号码仍是隐藏。
人在某些领域的权力大到夸张的时候,心里最邪恶的那面就会表露出来,会有一些可怕的恶趣味,像上帝喜见人们思索,死神愿闻哀号。而屏幕上这个号码的主人,最大的乐趣,似乎就是操纵着她生不如死。
“现在就离开医院。”
“你说过我可以自己生活。”
“这件事不行……”
“那段瓷呢?”连翘问,“精冶西三环项目的收购者是你对不对?你想让苏晓妤做什么?”
苏晓妤为何会想到从她这儿拿资料,段瓷想必会不解,可连翘自己再清楚不过。知道她底细的不过那么几人,能点拨苏晓妤来谋害新尚居的,无二人选。
“我不会让她再做任何事,你先回去。”
“我回得去吗?”
“你待在这里也不能做什么。”
连翘冷笑砾砾,手指在光亮可鉴的护栏上滑动,“你能让人拦着我进手术室,别的事呢?来不来得及阻止?”横栏下方是钢化玻璃,通透得让胆小者不敢靠近。
妇产科在四楼,这样的高度,找好角度跳下去,是能够一了百了的。
自会有人汇报她危险的行为,听筒里安静片刻,可辩窃窃言语。
“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活着吗?”她声音平静,表情平静,似在做最后的质问,“只因为你的那句话,你说会放我自己生活。可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名噪天下,富可敌国,此刻却连一个答复也拿不出来。许久才终于开口,“有些事你和我都无法忘记,可是记恨我一生,不会让你好过。你是我女儿,今后只是这样。原谅我,我求你,小翘。”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听见他说这句话。一直以来他只会命令:忘了它。
那夜不堪回首,可她没办法不去回想。她害怕的,不是他用男人看女人的目光看她,而是他不再用父亲看女儿的目光看她。无论怎样,他的温柔与无微不至,她从没否定过。他是醉了,抱住她没有半点征兆。她也想那当做一场酒后的无意识行为,可他分明唤着:小翘。
声音充满欲望。
连翘摇头:“我做不到。”
“怎样都可以,只要你别做傻事。”
“我不会死。”她离开可以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区域,向手术室走去。“你不值得我死,有人却值得我活下去照顾他。”
之前送手机来的男人再次出现,挡住她的路。
有人好奇地看过来。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别阻止我,好吗?”
电话里一声轻叹,“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清醒一些,翘。我找最好的医生给安绍严,你这么做没有意义。”
“可现在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我!他得癌症啊,连明云,你什么也做不了。你不是神。”
手术台上的姿势很尴尬,并且像动物一样被绑着。连翘已有准备,而当冰冷的金属器具强行进入时,身体仍反射性的挣扎。护士在她手臂上打了一针,针刺难抵下体的巨痛剧痛。
医生轻哄:“不哭,都多大的了还哭?”
麻醉师测试药效,问她:“你几岁了?”
为什么说她哭了?连翘感觉不到眼泪,抬手想摸,又动弹不得,只好乖乖回答:“28。”
护士咂舌,“是不是有流海儿就显得岁数小啊?”
医生看着病历笑道:“可能是药劲上来了,明明才23,刚毕业的学生。”
“忍着点吧孩子,不做消毒,手术完会感染的。”
无影灯时明时暗,缓缓压了下来,连翘眯起眼,直觉应道:“嗯,别感染。”她得体力充沛地陪在安绍严身边。
“唉~——又是一双活胎的,今儿上午这第三个了。怎么我那会儿就怀不上俩呢……”
这是连翘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种程度的人流手术,基本上十几分钟就能搞定,医生一个上午能做数十个。可在连翘感觉,这一觉睡了好久,好梦不断,让人不愿醒。
先是梦到波士顿研究所里的咖啡馆,芭芭拉在谈她和老约翰即将有的婚礼,又谈起不知何时会有的孩子。芭芭拉想结婚,因为想生孩子了。她听到老约翰的家乡有一种说法,小孩儿长相继承父亲还是母亲,就看夫妻两人谁是被爱的那个。
连翘听见自己问:“那如果是双胞胎呢?能说明你们两人是相爱的吗?”
芭芭拉说:“一胎生俩也可能长得都像我啊,说明大鼻子爱我是我爱他的两倍。”
又梦到夕阳下明黄色的宽敞阳台,一个女人坐在藤椅里,腿边一个小孩,伏在她膝上;背上还趴着一个,双手攀着她脖子。两个孩子有着同样黝黑的圆眼、浓密卷翘的睫毛,正在听妈妈念故事。
妈妈手里的是《古罗马神话故事集》,绘声绘色讲述着神与神之间的恶善美丑。孩子们听得很专注。客厅里的男人只会煞风景,大声取笑妻子,“你不能好好念吗?阴阳怪气儿的,听得这鸡皮疙瘩。”
爸爸笑的时候,脸颊狭长的酒窝有一丝稚气。
在梦里还想,如果这梦可以持续,一直不醒来,该多好啊。可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大,连翘到底被唤醒,张开眼,医生和护士的脸全都看不清,眼前只一片洁白。
此外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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