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那多手记之角

晨星报记者那多暂时放下冒险生涯开了餐厅,他的侄子少年那多却被神秘事件找上了门——家中的各种物件总是会莫名移动到其他位置,而这种情况在一天夜里终于大爆发:母亲的遗物、面目狰狞的娃娃、滚动的足球……各种物件聚集到一起,组成一条长长的道路,道路尽头的庭院里闪着荧光般的绿色箭头,通往一座无人问津的地宫。久未见天日的地宫里,藏满了各个时代的奇珍异宝,大禹九州鼎、兰亭序、神农神鞭……更有身着民国服侍的死尸端坐于地。巨大的地宫里,甚至留有前人的遗书。少年那多和青梅竹马的白富美林翡绯共同走进了地宫,也走进了能够改变命运的神秘“气数”的冒险世界。

第三章 龙家兄弟
气数。子胥街615号201室。龙钟。1379087*&%#
那多抬起头的时候,太阳光正好射入他的眼睛,刺得他赶紧将视线垂下。
公交车车门已经打开很久,“嘉兴一中站”是这辆公交车的最后一站,车上的乘客早已尽数下车,唯有那多站在车门前犹豫不决,视线朝车门外来回扫射多次,才迈出第一脚。
蝉鸣聒噪,鸣声之间的停顿又极短,在那多听来声音好似连成了一条直线,发出类似声波般“嗞”的声响,他不禁有些头痛,像是脑袋里被细如针刺般的尖锐物扎到,刺痛不已。
保佑藏象别来。那多在心中祈祷道。提心吊胆地走进校门,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看来,真是多虑了,藏象根本就没捡到校徽嘛!
心情一旦放松,那多立刻哼起了小曲。要知道自打前天校徽落在木料厂,这个周末那多可是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他曾幻想过几十种藏象出现在校门附近的方式、上百种被藏象逮住的情形,当然还有上千句恳求藏象饶命的好话。甚至央求过在村头摆书摊的影先生护送他上学,然而影先生只是冷笑,丢了一句“护送那你就真的完蛋了”便继续折腾起摊上的古书,不再抬头。
然后那多还很不好意思地打电话给林翡绯,约她一起坐公交,林翡绯表示周一她爸会开车送她上学,所以就不能陪那多坐公交了。
“那你早上打个电话给我把我喊起来,我要坐七点那班车,我怕起不来。”那多在电话里说。
“干嘛坐这班?”
“这班学生最多。”那多说,“下车我混在学生堆里就不会被藏象发现。”
“你这里七点上车,到我家那站就七点一刻对吧。”挂掉电话前林翡绯冒出这么一句,那多也没有太在意。
但是事实证明,顾虑都是多余的。
我说嘛,也许藏象认为我们是小孩,根本没想过把时间费在我们身上。那多心想,他现在才觉得年纪小也是有好处的。
猛然间,一阵凉意跳上那多背脊,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的。虽说眼光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一旦被盯得久了,被盯者总会生出些异样的感觉,严重时甚至像是被箭射中一般身体忽然一颤。
心生异样,那多当即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这分明是一种被注视或者可以说是被人监视的感觉,那多机械地脉动双脚,感觉到一双犀利的双眼正盯着自己,盯得他汗毛竖起,极为不自在,脚也僵硬起来,一个不留神踩到路边石子,左脚崴了一下,倒不是很痛。
那多趁着弯腰检查脚的间隙停步,用余光悄悄注意着身旁走过的人。
难道,藏象混在了人群中……
从那多身边走过的绝大多数都是嘉兴一中的学生,穿着男女统一样式白底蓝边的校服,有几个还是那多同班同学,之前公交车上人多拥挤所以没注意到。同学朝那多招招手,见那多无大碍也就继续前进。
那股被监视的压抑感还是没有消失,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那多似乎都能察觉到那人的呼吸拍打在自己的后颈,热热的。
靠,玩上瘾了吗。那多有些不爽,心一横,决心找出那个人。
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行径着,咬咬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朝后面看去,但是身后并没有熟悉的面孔,唯一有印象的是个理着短发的女生,她和那多刚才乘一公交而来,在车上还踩了那多两脚。
到底是谁啊!那多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仿佛身边是一片漆黑之夜,敌人隐没在黑夜中随时会发难。
危机四伏,我在明他们在暗,冷不防就得吃亏。那多越想越怕,加之压抑感一点都没减弱,他加快步伐,一头冲入教学楼,像是要逃脱不知名视线的追捕。
然而越跑他越觉得身后有人追他,好像还听到了“嗒嗒嗒”的脚步声,他心中紧张,恨不得挖个洞躲入地下,眼见旁边就是厕所,赶紧躲了进去。
进入厕所、冲入单独的厕位,果然那股压抑感消失殆尽,那多喘着大气,拍拍自己的胸脯,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又感觉到来自脑后的情况:相邻厕位里有人也站立着,好像正在盯着他看。
厕所里的厕位虽然是一个个单独的,但周围呈半封闭状,也就是说只要起身,就能从隔板上方看到彼此。
那多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微微别过点头,看到那人的头发上别着一个鲜艳的发髻便立刻转了回来。
那多这才意识到,慌乱中他进入了女厕所。
我想怎么进来没看到男用便池呢!那多暗叫不好,身后的女生要是一喊,自己非被当作流氓进政教处不可。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即灵机一动,把自己想象成班里那个留着短发,很中性化的女生蒋若男(虽然身高高了很多),然后拉下外裤,蹲下小解,动作一气呵成,自然不紧绷,这就是所谓的“入乡随俗”。
真是事事难预料。蹲着的那多脸红到了极致。
或许是进错厕所这一事件带走了晦气,之后那股莫名的压抑感没有再出现,只是那多上课总时不时会朝教室后门望去,看看藏象有没有找上门,有时候经过一个身着西装的家长,那多乍一看都会心惊,他觉得自己简直要成为惊弓之鸟。
而且,今天林翡绯也显得和往日不同。首先是外貌,扎着辫子的长发少女今天换了一个发型,原本披肩的长发现在剪到了肩膀以上,两侧的头发正好盖住耳朵,只露出一点点耳垂,左耳垂上露出零星一点,不仔细看不能发现是一个银色的耳钉。虽然是短发,反倒比之前更显女性之美,之前两条辫子给人以好好学生的活泼、可爱的感觉,现在则是秀美、气质更占据主导。
见到林翡绯这个新造型,那多马上便将早上的事情抛诸脑后,调侃林翡绯成为了第一要务。
“转性啦,走气质路线了?当心被老师看到耳钉!”
“以后别动不动攻击我了,和你的发型可不配!”
林翡绯也不生气,更没有像平日里那样“还击”,只是一看到那多就想笑,那多每讲几句话她都得笑场一两次。
这是怎么了?
那多被林翡绯的笑容弄得很是郁闷,下课十分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想中午午休候拿林翡绯是问,她却要去礼堂上团课,这一拖就到了下午最后第二节课。
每周一下午学校初中部都会召集全体教师开会,部署新一周的教学计划,所以通常最后两节课都会安排学生自修。这两节自修课却被那多的语文老师拿去变成了作文课,并勒令学生放学前必须交出作文,防止学生趁老师不在为所欲为。
那多照例用二十分钟完成作文交给了学习委员,然后听到一声银铃般的声音。
“走。”是林翡绯,边说边把拎包放到了那多桌上。每周一她都会利用自修时间去高中部图书馆看书,那多则是同去,他的目的地是篮球场。他的篮球水准已经超出初中生一大截,近一年来都在和高中生过招。
“先说明白干嘛笑我!”那多赌气道。
“快点,我还要去看书。”林翡绯催促道,已经走出班级。那多无奈,匆忙理好书包,提着篮球、拎包跟了上去。
此时的校园失去老师的监管显得略微喧闹,尤其是东墙边已经聚集了一些学生,都打算翻墙出去。
两人利索地从东墙翻出,然后边说话边朝着马路旁的公交车站走去。
“喂,回答我,早上你干嘛看到我就发笑?”那多心里发虚,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直视林翡绯。
“还用问吗,你进女厕学女生小解的事情,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果然!那多心里轰地一声炸开锅,张大了嘴巴,表情凝滞道:“你怎么知道?”
“我跟了你一路会不知道么?”林翡绯扑哧笑出声来。
“不可能啊,那时候我可没看到你啊。”那多放下篮球,紧张地搓着手。
“我就在你身后。”
“怎么会,难道我眼睛出了问题?”那多用衣角擦拭起双眼,此时公交车停靠在他的正前方,正是他们要坐的那一班。林翡绯示意那多上车再说。
这班公交车开往嘉兴东郊,途径一中另一校区(高中部),这个时间段乘车的学生很少,除了那多、林翡绯和司机公交上空无一人,绝大多数翻墙的学生乘坐的是另一班通往市里繁华地段的公交。
林翡绯和那多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坐下,见那多一本正经、如临大敌地望着她,林翡绯差点又要笑出来。
“好了,说说怎么回事吧。”那多咽了一口唾沫,紧张地说道。
林翡绯示意那多打开拎包,那多照做,一眼就看到了两只如成年人手掌一般大的、半圆形的东西,有点像储物袋,一红一绿,像是用橡胶做的,但是摸上去非常光滑,表面布满了针孔大的气孔,顶部还有一个拉链。
“这小包里面装的什么?摸起来好舒服。”那多的手指在红色储物袋上摩挲着。
林翡绯拿过其中那只绿色的储物袋,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张肥厚的、洁白如牛奶颜色的物体,那多注意到那东西表面总共带有大大小小四个孔,除了颜色外像极了一摊肉。
“好恶心,软软的又有肉的厚感。”那多说,真是多变的人。
接着林翡绯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只塑料小瓶,她轻按了几下小瓶的喷雾式的喷头,把小瓶里的液体喷在自己两颊以上的肌肤上,用手指抹匀。
“不会是人皮面具吧,那四个孔是眼睛和鼻孔……”小瓶里的液体非常清新,有种混合水果的味道,那多忍不住多闻了几下。
“猜对了,有了它我们面对藏象就不必‘化妆’了。”说着林翡绯已将那洁白的肉状物小心翼翼与上半张脸贴合,不到一分钟便大功告成,林翡绯拿出镜子端详着自己的新面孔,满意地点点头。
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居然还能满意!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那多还是被林翡绯这张新面孔吓了一跳,虽然鼻子变高变得更挺了,但是嘴巴以上的面部白得好像刷了一层石灰。林翡绯要是配合一点吐出舌头,那就跟黑白无常里那白无常一样吓人。
“你是要出演贞子吗……”
那多刚想数落下林翡绯,却发现林翡绯的肤色正在慢慢变深,不到半分钟后已经与她本来的肤色一模一样。
“哇!”那多大叫一声,离开座位往公车中部走了几步,揉揉眼睛道:“原来早上那个女生是你!”那多口中的女生,指的就是早上在公交车里踩了他两脚、而后又和他一起进校门的女生。
“你也太迟钝了。”林翡绯对着镜子整理起头发。
“你不是说早上你爸妈送你么?”公车加速,那多一个趔趄,赶紧坐回林翡绯身边。
“我改主意了,这样才能做实验嘛。”林翡绯笑道,“踩了你,跟踪你这么久你也没认出来,说明这人皮面具易容成功啊。”
那多挠挠后脑勺:“我说上午怎么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呢。”
“快试试你的人皮面具。”林翡绯示意那多道。
那多拿出红色储物袋里的人皮面具,托在手上有一种流水般的滑动之感:“刚才那东西戴上去明明是纯白的,怎么后来变色了?”
“这是从我爸妈研究室拿来的纳米制材生物面具,不但可以按照每个人的脸型自动调整瞳间距、鼻孔之间的位置,人造脂肪内部还有存放黑、黄色素的囊口,能根据不同人的肤色释放人工黑黄色素,调节面具表面的肤色。”林翡绯解释道。
“就好比变色龙?”
“差不多。”林翡绯说,“而且面具与面部的贴合度非常高。”
“要是出汗和剧烈运动呢,我怕到时候面具滑下来吓死人。”那多捏着手里那摊“肉”,面具被他的手指按得变形,须臾后在无力状态下又自动恢复了,好像有记忆一般。
“纳米人皮面具透气性能良好,汗液能从面具表面排出而不影响与皮肤的贴合度。还有这个生物胶水喷剂,既能防止面具脱落,还能杀菌止痒……”林翡绯将先前那小瓶中的液体喷一些在那多脸上。
趁林翡绯细心地帮自己抹匀生物胶水的间隙,那多仔细地品位着她这张新脸,忽然叹了一口气:“唉,鼻梁是高了,但是五官凑在一起怎么普通了许多,这张脸一点也不出众,让人看了都记不住。”
“你傻呀,难道弄张混血儿的脸引人注意啊,当然是越不起眼越好。”林翡绯用手绢擦去手指上多余的生物胶水,她的手指如削葱根般纤细、洁白。
“这倒也是。”
林翡绯很快为那多贴合好面具。那多摸摸嘴唇,忽然发现为自己准备的那张人皮面具也只是对两颊以上的部分作易容,没有涉及嘴部。
那多本以为脸上装着这么一块肉将是极其难受的,谁知面具与他肌肤相触的一霎那,却有一种凉水滋润的感觉,好像是薄荷敷在了自己的脸上。等到面具完全与肌肤贴合,非但没有闷热的感觉,相反面部清凉舒爽,丝毫觉察不出面具的重量,唯一的缺陷是笑容不是很自然。
林翡绯把镜子拿在那多跟前:“你看看,还满意不?”
“凑合吧。”
镜子中出现的面容极其普通,给人慵懒的感觉,那多打个哈欠道,然后越看自己的新脸越不顺眼。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中途居然没有别的乘客上车,这公交成为了那多、林翡绯的专车。眼见到达目的地,两人都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放回小包里。
两人有说有笑地朝公交车后门走去,途中那多主动接过林翡绯手里的拎包,图书馆进入有寄包的规定,林翡绯嫌寄包麻烦一直把拎包和自己的书包放于篮球场交那多保管。
“对了,你那电击器还在我包里。”那多率先下车,耸耸肩调整肩膀上书包的位置。
“专门为你做的。”林翡绯说道,“你不是一直抱怨自己没有武器吗,这下满意没?”
“这下有安全感了!”那多拍拍背上书包,电击器就在书包里。
这一校区的管理明显要宽松很多,校门外随处可见到一中的学生,学校校门也是大开着的,学生出入不需要费时翻墙,最多在出校门时登记一下。林翡绯仔细辨别着来往行人,不由地蹙起眉头。
两人在进入校门后不远的地方分开,林翡绯沿着小径一路往东,蜿蜒的小路宛如扭动着身躯的长蛇。那多则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一路飞奔至篮球场,丝毫不顾身上负重累累,可见其对篮球的热爱。拎包、书包随着身体的前行剧烈晃动着,好像一个兜售物品的小贩在追逐已经开动的火车。
进入篮球场,场地里一个高中生向他招手,似乎等他很久。很快那多组队开始挥洒汗水,与高中生打成一片。
有亮光在那多胸前跳动,却是一个类方形银饰,用红绳穿着挂在胸口,款式很有西藏藏银特色,自打懂事起起那多就一直戴着它。
高中生身体力量强出初中生一大截,那多使出全力冲撞、拼抢,各种高难度动作齐上,在空中闪转腾挪如鱼得水。林翡绯看完书来叫他的时候,他正好一个超远距离跳投,三分应声入框。进球后的那多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好像进这种球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样。
“我那连过五人的上篮你没看到?你没眼福,我告诉你,这还是我没热身的水准,我要是热了身……我这学期有三十一场市里比赛,照这个水平发挥非成为mvp不可……”打完篮球,两人收拾完东西朝校门口走去,一路上那多还在回味着自己刚才的表现,一会儿便行至校门口。
此时正值下午放学时间,校门口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学生们脸上挂着暂时脱离苦海的笑容,身后沉重的书包却像极了一颗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夺走他们的笑容,把他们拉回没有硝烟、彼此竞争的战场。
“今天真是太高兴了,打球打的畅快,最关键的是藏象没有来。”那多笑容可掬。
林翡绯仍是一脸微笑,听那多把话说完,然后忽然平静地说道:“其实,藏象就在外面。”
这一惊非小,那多笑容凝滞,嘴张得不能再大。
“你往校门左侧的栅栏下看,他们就躲在那里。”林翡绯说,那多随即朝校门左边看去。
在一层不变、古板的校服丛中,果然有两个身着西装的男子混在其中,一个矮胖臃肿,面露和色,一手握着跟冰棍每隔几秒便往嘴巴里送一次,另一只手懒散地搭在校门旁的铁栅栏上,不是牛塘是谁?身材颀长的风海就站在他的身边,仍是如临大敌般不苟言笑的样子,眼神一刻不停扫视着从校门里出来的学生。两个人都像隐藏自己般弯着腰蹲在地上,不仔细看还真的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
藏象!噩梦还是降临了!
那多触电般绷直了身子,明显地感受到了胸中的恐惧冲上了天灵。
“校徽他们捡到了,只是弄错了校区。”林翡绯说。
“我们从学校后门走吧,别让藏象撞见了。”那多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没事,我偏要往正门走。”说罢林翡绯抓住那多的书包带,把那多往校门口拖动。
“喂喂喂翡绯,你这是要自杀吗,我可不去……”那多赶紧朝校园里挪动步子,两个人在门口拉扯起来。
“相信我,正常点走出去就是,保管你没事。”林翡绯像大人安慰孩子般摸摸那多后背,神色自若,“你忘了,我们上次在木料厂可是‘化了妆’的。”
“对啊!”那多做出把泥巴揉在脸上的动作,“那时候我可受了不少罪。”
“所以啊,藏象根本认不出咱们。”
“你早知道藏象在校门口?”那多终于被林翡绯说动,迈开了脚步,但是注意力还在藏象身上,走得很不自然。
“从图书馆出来我就注意到了,见你打篮球兴致高不想扫你兴。”林翡绯说道,看着那多滑稽的步伐,笑着说,“你走路真像偏瘫患者。”
“还有空笑话我?”那多的鬓角被汗水重新打湿,形成一种奇特的造型黏在一块儿,看上去十分滑稽。他边走边朝藏象看去,哪知道牛塘也正好停留在他身上,两人眼神交汇,那多感觉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好在牛塘很快就转移了视线,将吃完的冰棍棒子随手一扔。
“怎么刚刚进校门的时候没看到他们?”见牛塘果然没有认出自己,那多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摸准了放学的时间,在这里守着。”林翡绯说道,“你放心,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我们,不确定我们的容貌便这样守株待兔,他们没有这么傻。”
“那他们在等谁?”
“影先生。”林翡绯眨眨眼睛,微笑道,“他们蹲在那种不起眼的地方就是等着影先生出现,然后悄悄跟踪影先生找出我们,将我们三个一网打尽。”她的睫毛弯曲修长,像有点像法国洋娃娃。
“太毒了!”那多攥紧拳头。
“保险起见你还是再和他说一次比较好,千万别像上次那样来学校找我们。”
“我一定和他说。”那多说。
两人渐渐走出了藏象目所能及的范围,混入了公交车站的人群中,而搭乘他们的公交车就在不远处,不久便要行至跟前。
“好在公交很快来了。”那多庆幸道,他恨不得离藏象远远的。
“我们不乘这班车。”林翡绯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改变了回家的决定,迈步走向了公交站旁的报刊亭。
“喂,翡绯,怎么了?”眼看公交车来到,林翡绯却在报刊亭前的报摊上翻起报纸杂志,那多心急如焚,赶紧来到林翡绯跟前道,“你还想在藏象跟前多待一会儿是怎么的?”说话间还不时朝藏象看去,藏象二人就在离那多、林翡绯二十米左右的地方,这次藏象没有留意到那多,视线在校门附近来回打转,飘忽不定。
“别看他们,装作看报纸。”林翡绯递给那多一份《参考信息》,自己手里拿的则是一本《孔雀月刊》。
“翡绯,干嘛忽然掉头回来?”那多打开《参考信息》,把头埋在报纸里,报纸内版清晰地印着“身体紧绷、多虚汗、惊慌,是提前衰老的征兆!”
“既然藏象来到这个校区守着我们,那就干脆让他们认为我们是高中生,以后也就没有身份被识穿的顾虑了。”林翡绯翻着杂志,忽然抬起头说。残阳将天空染上橘红色,林翡绯的脸蛋也被映得红通通的。
“高中生……对啊,他们是把我们当作高中生了!”那多兴奋道。
嘉兴一中的两个校区相隔只有两站路,其一为初中部,现在那多所在的便是文体设施相对齐全的高中部。校门前一米处有一块椭圆形巨石,虽然年岁已久,表面风化却一点也不严重,显然是有人专门打理。尤其是巨石中央“嘉兴一中高中部”七个红字鲜艳欲滴,出自文学巨匠茅盾之手。
“多亏你长得高,藏象才会当你是高中生。”林翡绯笑道。校门外随处可见一中的学生,高中生的校服与初中部的几乎一样,只是在左胸的校徽下印着“no.1 high school”的英文小字,不细看根本分辨不出。而学生的校徽也没有区别,都是蓝底白字,只有教师用的校徽最为特殊,底子是红颜色的。
“可是,他们现在在高中部守着,不已经认为我们是高中生了吗,还要怎样!”那多忽然想起来。
“高中部蹲点无功,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会把目标转向初中部。”林翡绯摸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对那多道,“我要做的,是彻底解除后顾之忧。”然后她将号码拨了出去,那多认出这是影先生的号码,是前天分开前影先生留给他们的,当时他还惊奇影先生这种老古董居然会使手机,应该寄信更适合他吧。
“怎么,你不信任我,要亲自打电话给影先生关照他别来吗?”那多疑道。
“相反,我打电话给他就是让他现在过来,来这个校区。”林翡绯说道,电话那头传来了影先生的彩铃声。
“什么!”那多失声道,赶紧又捂住嘴小声道,“翡绯你要找死吗?”林翡绯没有回答,示意他稍安毋躁。
不出十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校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老人,那老人脑袋圆圆的反射着阳光,竟是影先生。
影先生仍是一副别人欠他钱般的苦脸,下了出租车也不急着走,掏出火柴点燃旱烟,连吸了几口后悠闲地吐出了一个烟圈。
“真是少见,影先生一个人从来不打的的。”见影先生来到,那多在心里默念他不要过来。
“是我让他打的过来的,来晚了,好戏也就落幕了。”林翡绯说道。
藏象那边似乎也察觉到影先生出现,牛塘、风海把身子压得更低,目光死死地盯着影先生,看他下一步采取什么行动。
影先生抽着旱烟向四周扫视了一遍,那多明明感觉他应该看到了藏象,但是影先生却是视而不见,大踏步向前走去。他的每移动一步都好像走在那多心房上,那多嘴唇颤动,微微念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放心,他不会过来的,我让他冒充家长登记,直接进到学校里去。”林翡绯轻抚额前的刘海。
果然,影先生径直走向了校门,却在校门口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正盯着校门上的一个贴牌,铝制贴牌上写着“禁制吸烟”四个字。他思考了一下,然后提起烟枪一顿猛吸,烟雾从嘴巴、鼻孔甚至是耳朵里流泻出来,散入空气中,惹得旁边的学生捂着嘴赶紧走开。
“这个老头,这时候还吸什么烟。”那多说道。
影先生不舍地看看烟锅头,摇摇头闭着眼把烟枪在地上敲打,未燃完的烟丝纷纷掉落在地上。然后他收起烟枪,这才到校门口的传达室登记入校。
影先生前脚进入校园,藏象二人便也按捺不住,起身赶紧朝校门走去。
“我明白了,这就叫将错就错!”那多忽然一打响指。
“没错。”林翡绯笑道,“藏象一定认为影先生是来找我们的,这样一来,应该确信我们是高中生了。”
“等一下,藏象好像要进入学校了。”那多提醒道。
藏象原本想跟踪影先生进入校园,却被传达室的保安拦住(藏象不知道登记的规矩),告知他们外来人员不得入内。藏象并不是省油的灯,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出高价向校门外的一个学生买来校服校徽,给风海穿上。
那风海年纪本就不大,二十岁出头,又是修长的身材、黝黑的皮肤,穿上校服还真有点体育班里运动健将的样子。风海顺利地冒充学生进入了学校,而牛塘则是守在校门外接应。
“进去也好,我也料到他们这一手。”林翡绯摸出钱夹买下了手里的杂志,“我已经让影先生进入校园尽量往学生堆里走,见机随意朝谁点点头或是打个招呼,让藏象看见。人多了藏象不能确定影先生到底是向谁打的招呼,也不会给他们带来灾祸。”
“可是影先生会有危险吗?”那多开始担心起影先生的安危,“藏象逮不到我们会不会直接对影先生下手?别忘了风海还守在校门口呢,影先生出来的时候难免碰到。”
“安心啦,我已经告诉了影先生后门的位置了。”林翡绯将杂志放入包中,拉着那多朝公交车站走去,“而且我也是刚才打电话才得知,一中搬校区前曾经请影先生看过风水,他比我们还熟悉学校的各种位置。”
“那咱们怎么办?”那多问道。
“你现在最该做得就是回家洗个热水澡睡觉,人都快发臭了。”林翡绯看着汗津津的那多,就像浑身上下涂了一层油。
“对对对!”那多吐出一口气,心里舒畅了许多,今天经历了好几场虚惊,总算结局还不错。他习惯性地去调整书包肩带的位置,摸到的却只是自己的短袖校服,他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这才发现自己的书包落在篮球场了。
“怎么了?”林翡绯看出了那多神情的变化。
“糟了。”那多懊恼地一拍头:“只想着帮你拿拎包了,自己的书包没拿!”
“在篮球场?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书本也没人要。”林翡绯轻松道,“明天去失物招领处认领就是了。”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拿。”那多声音有些颤抖,“你给我的电击器在书包里,里面还有我的学生证,藏象在木料厂是见到过电击器的,要是被他们发现电击器,再一看学生证,立刻就会知道和他们作对的是我,到时候非把我……”那多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这是瞎操心,风海现在虽然在学校里,但是一心都扑在追踪影先生身上,怎么可能正好发现并打开你的包?”
“怕就怕别人看书包没人要交到失物招领处,电击器是违规物品,被老师发现就是全校通报,我们学校的喇叭你是知道的,嗓门大,到时候把我的班级姓名报得清清楚楚的,校门外都得听见。”说着那多学起校园广播站的声音,“初二三班那多同学携带电击器来校……鉴于其认错态度良好,给予全校警告处分。”
“嗯,如果当时藏象正好守在校门附近,你的身份、班级就暴露了。”林翡绯沉吟道。
两人赶紧返回学校。那多和林翡绯入校后直奔篮球场,“一定要还在那里啊,我的宝贝书包。”那多边小跑边喃喃自语,等到他发现篮球场依然处于爆满状态才稍微放心些,放慢了脚步。
“还好,在那!”那多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己的书包,欣慰地拍拍胸脯。
那多的书包就躺在篮球场边的水泥地上,灰黑色的包身上镶着一枚巨大校徽,校徽下方写着“嘉兴一中”四个大字,占据了书包正面约三分之一的地方。这是去年夏天那多参加学校夏令营时发的书包,它旁边杂乱地堆放着各种不同款式的书包,书包的主人们正在篮球场中挥洒汗水。
“这包我自己来拎。”林翡绯从那多手臂上拿过自己的拎包,“你管好自己的就行。”
那多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这种失误以后不会了。”刚准备向水泥地进发,迈出的脚却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林翡绯疑惑道。
“藏象……”那多说。
一个身影也奔跑着来到篮球场边,看到场上场下热闹的样子当即停止不前。这个人皮肤黝黑,正是追踪影先生入校的风海。身着校服的他虽然比平时看上去青春,与高中生无大差异,但是眼神依然犀利,视线在人群中扫来扫去。那多猜测风海一定是跟丢了影先生,现在正在人群中寻找他,离书包只有几步之遥。
反正风海不认识我。那多故作镇定地吹着口哨,一步步朝篮球场迈进。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政教处主任来了!”,场上场下“各路英豪”无不变色,浑身上下瞬间如木偶般停止活动,其中一位运动健儿双脚如立桩般静止,双手仍然保持着投篮动作,篮球从他掌间滑落。
一名中年女性行如闪电,瞬时已来到篮球场边,她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派知性职场女性的气息,谁知一开口嗓音洪亮,竟有气冲霄汉之势:“都几点了不回家还在打球,不要高考了?这么不想走全部留校!”她就是高中部的政教处主任,人送外号“千里传音”。
“千里传音”这一开口惊得“各路英豪”心惊胆寒,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如电影快进般作鸟兽散去,显然是常年与“千里传音”抗拒练就的“好身手”。实际上“千里传音”也就是想赶学生回家,并没有真正要抓人留校察看,现在目的达到,她只是冷眼看着学生们忙碌。
不好,“千里传音”来了!
那多注意到篮球场的变故,在短短几十秒内原本爆满的篮球场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水泥地上的书包也只剩下自己那个,他唯恐书包被“千里传音”当作是无人认领带走,脚下生风往水泥地跑去。
水泥地旁的风海并不知道“千里传音”的厉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位“天降奇兵”。“千里传音”觉得风海瞪自己是在挑衅自己的权威,指着风海说道:“怎么,你不服气是吗,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明天我让你上一天体育课!”
一听“千里传音”问班级姓名,风海也不多做解释,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千里传音厉声喝道,这一喝惊得风海也在瞬间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来念书的?书包都不要了?!”“千里传音”气愤地指指地上的黑色书包,眼中好似要喷出烈火。
“书包?”风海疑惑道,顺着“千里传音”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包——那多的书包。
“难道还要我给你提!”“千里传音”的声音再升一调,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极限。
“哦,差点忘记。”风海还是一副死鱼脸,完成任务似的将书包拿起,一下甩在背上,也没有再看“千里传音”就跟随人流而去。
完蛋了!
那多似乎能听到心碎起始的那个“咔嚓”声,就在风海手接触到书包之时。
风海瘦瘦高高的,块头远不及那多,书包的肩带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宽松了,整个包背在背上晃晃悠悠的一直垂到屁股上,看上去十分滑稽。
“背个书包都吊儿郎当,哪里还有学生样。”“千里传音”看着风海的背影,脸上充满了厌恶。
那多呆呆地望着风海离开,脑子里一片空白。林翡绯也没想到会生出这个变故,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沉默不语。
“喂,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走?”
“千里传音”盯着脸色煞白的那多,面露不悦。林翡绯率先走出“悲伤”,拉着失魂一般的那多离开篮球场。“千里传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神情,到校园别的地方继续进行着她的“驱赶事业”。
“翡绯,怎么办?”那多半分钟之后缓过神来,自责道,“都怪我太磨叽了!”
“先跟着风海再说。”见那多这副样子,林翡绯没有责怪他,皱起眉头盘算着什么。两人悄悄地跟在风海身后五米处,那多回过头望向篮球场,“千里传音”也已经离开,他盼望起风海能够把书包放回原地,但这显然是奢望,风海根本没有转过身的意思,也没有要舍弃书包的样子,反而将书包当成自己的东西挂在肩上。
“我要去把书包要回来。”那多对林翡绯道,他的神情严峻,全然看不到一点平日里那不正经的样子,“本来就不是风海的书包,现在他也已经摆脱了‘千里传音’,没有理由不还我书包。”
“我去吧。”林翡绯说,“帮我管着包。”
“不,我捅的篓子,应该我来解决。”那多伸出手制止林翡绯,眼神中满是坚定,然后这份坚定忽然消散,那多随即换了一副笑脸。
“同学,你拿错书包了,这是我的书包!”那多满面堆笑朝风海奔去,风海似乎也意识到那多在叫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打量起那多。
“同学,这书包是在篮球场边水泥地上吧?是我的包,你拿错了。”那多笑笑,看着风海的眼睛,其实心里紧张到了极点。
“你的包?”风海将背包拿下来放在胸前,缓缓说道,语气里辨不出是什么情绪。
“对对,我的包,刚才‘千里传音’忽然过来,你是情急中拿错了吧?”
“哦。”风海用手拍去书包侧面、底部的灰尘,然后把书包递向那多。
成功了!想不到这么顺利!
那多心里窃喜,屁颠屁颠伸手去接,口中连说着谢谢,眼看便要接过书包,风海看到书包上那个巨大的校徽,忽然收住了前进的手。那多也察觉到了风海这一细小变化,心中戈登一下,手抓了个空。
“这包我买下了。”风海单手提着书包,从裤袋里摸出两张百元大钞,“这些钱够你买个更好的书包。”
这一转变出乎那多意料,他笑容凝滞,好在马上想到办法,连忙说:“不行不行,我这书包里都是上课用书,还要用呢!”
“简单。”风海面无表情道,“我把书包里的东西倒还给你就是了,我只要书包。”说罢作势要拉开书包拉链。
糟了!那多有五雷轰顶的感觉:东西一倒出来电击器、学生证势必被风海看到,那多无异于自投罗网。
林翡绯在两人身后也是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向沉稳的她手心也沁出了汗水。
“啊呀,是我看错了!”那多忽然大叫一声,把脸凑到书包旁,手摸着书包光滑的两侧,顺势阻止了风海拉开拉链的手,“这不是我的书包,我的书包旁边还有个挂件呢,是hellokitty的!”
“对不起啊。”那多故作轻松地道着歉,然后悄悄抬起头观察风海的神色,风海目露寒光,看看书包又看看那多,一副怀疑的样子。
“没事了没事了,这包只是和我的包比较像而已。”那多说着准备离开。
我一定要镇定,就像没事人一样。那多强笑着转过身走出几步,面朝着远处的林翡绯露出窘态。
他不会在意吧?会在意吗?那多心里斗争着,给自己拙劣的演技判定为不及格。
白痴啊,这演技怎么能骗过他!林翡绯看得揪心。
风海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多,仿佛要把他看穿,右手再次移到书包拉链上。
“瞧我这记性!”那多忽然一拍脑袋,又回到风海身边,满脸堆笑道,“那个hellokitty挂件中午吃饭时送给我喜欢的女生了……”
风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用更加疑惑的眼神看着那多。
“所以,你刚刚说买我的书包……”那多露出贪婪的样子,用下巴指指风海手里的黑包,“我同意了,包里的东西也一并打包给你好了,但是要多加十块钱。”
风海开始用鄙夷的眼神看着那多,手也从拉链上移开。
“这包根本不是你的,你别讹我。”风海冷冷道。
“谁讹你了,算了就两百块,拿钱来东西就是你的。”
似乎是认准了那多在讹诈自己,风海板着个脸自顾自离开,没有再理睬那多。但还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书包,双手托起书包细细掂量起来。
“算了,这个包就当我送你了,我这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包,卖你两百……”见风海没有完全打消顾虑,那多赶紧追上去,跟在风海身边说道,“一百总行吧!”
此时校园里响起了钟鸣声,已是下午五点半。或许是还在寻找影先生,风海的注意力渐渐从书包上转移开去。被那多炒的心烦,他忽然停下脚步一拳打在路边的垃圾桶盖上,盖子变形,朝内凹进去。
校园里的垃圾桶是铝制的,虽然并不是很坚硬,但像风海那样一拳闷下去却毫发无伤的也是很难做到的。
旁边一个学生看到风海出手也很是好奇,自己对着垃圾盖也是一拳,半分钟后被另外两个学生送去了医务室。
“别再跟着我了。”风海重新背起背包,瞪了那多一眼,像个没事人一样离开了。
不知是佯装还是真的被风海那突如其来的重拳吓到,那多没有再跟上去,只是落寞地看着自己的书包远去,怅然若失。
“怎么回事,他怎么忽然要买下这包?”那多回到林翡绯身边,像个瘪了气的皮球,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如果这次跟踪失败,他一定是想以后继续装作学生进入学校,要装学生有个书包当然会方便些。”林翡绯推测道,“更何况,你的书包上有一中校徽,背着这书包进校没人会怀疑他的学生身份。”
“这块黑炭倒是粗中有细。”那多呲牙道,“功败垂成啊!”
“没关系,我还有办法。”林翡绯伸出食指,自信的样子并不像是演出来的。
“书包都被拿走了,还有什么办法。”那多面露不信的神色。
林翡绯也不着急辩解,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影先生的电话,然后和影先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
“什么时候了还找他!”那多心急如焚,根本听不进林翡绯说了什么。
“我问你,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丢下身上的重物?”林翡绯挂断电话,将那多拉到身旁的樟树后面,两人从树后探出头悄悄地关注着风海。
“精疲力竭的时候。”那多回了一句,忽然看到离风海十多米远的钟楼底部,出现了一个蓝色的、缓缓行走着的身影,走出几步忽然加速。
是影先生,他还在学校里!那多要叫出声来。
影先生的出现立刻引起风海注意,他也没考虑影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加速跟在影先生之后,但始终与影先生保持着十五米左右的距离,看来他不想让影先生发现自己,还是想以影先生为诱饵,找到那多、林翡绯,将三人一网打尽。
“我知道了!”那多明白了林翡绯的用意,“人在奔跑时,为了赶上某个目标,往往会丢掉一些身上的重物、阻碍,更何况我的书包那么重,风海要跟紧影先生,必定会舍弃书包。”
“或者把书包藏在某个地方,先一心追赶,回头再来取。”林翡绯笑着点头,“我刚才打电话给影先生,正好他还在校园里,我便告知他风海的位置,让他忽然出现,引风海追赶。”
“妙计啊,翡绯真有你的!”那多朝前方看去,影先生虽然岁数不小,脚下活、体力却不输给年轻人,转眼已跑出很远,但是还是没能摆脱风海的追踪。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电话里我告诉影先生计策后,他却反问我哪里可以寄存东西……”林翡绯手指像弹钢琴般凭空敲击着。
“大概是要寄存烟斗吧。”那多半开玩笑道。
“不管了。我们也跟上,随时准备接管书包。”林翡绯说道,和那多一起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风海也是体力充沛,背着书包一路跟踪影先生,小腿上的肌肉很是健硕。
“怎么回事,他好像没准备舍弃书包。”那多阴沉下脸,一旁的林翡绯也开始喘着气,不知是因为跑得累了还是紧张。
影先生似乎也注意到身后的风海并没有中计,再这么奔跑下去也是徒劳无功,他眉头一皱,放慢了速度,残阳斜射在他那满是皱纹的额头上。
身后的风海背着包穿梭在同样穿着校服的人群中,他的双手搭在书包的肩带上,仿佛书包是他身体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的额头已被汗水打湿。
“一根筋!”那多边走边说,“不会放下书包让自己轻松点吗?”看着风海驮着书包追赶的样子那多别提有多着急了。
不知不觉中影先生又加快了步伐,风海算准距离紧跟着,偌大的书包一直背在肩上,看样子是没有放下的想法。
影先生倒是气喘得厉害,他意识到计策的破产,阴沉着老脸,由于他的神情一直是阴沉的,所以并不知道他此时确切的心情。
看着眼前的状况,林翡绯安静地说:“在木料厂的时候我就发现,风海是个一根筋脾气又倔强的人,我早该料到这样的计策会对他无效。”看得出来她有些懊悔。事情的进展完全脱离了林翡绯的预计,至此可以说情势完全失控。
“简直比牛还倔,我诅咒他累死。”见林翡绯也无计可施那多激动道,“不,是笨死!”激动过后是彻底的沮丧。
“翡绯,实在不行我只能收拾细软跑,背井离乡了。”
“等等,我明白电话里影先生那句反问的意思了。”林翡绯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哪句话?”
“他问我哪里可以寄存东西,我告诉他寄东西的地方多得是……然后他又问,进哪里是必须寄东西的……”林翡绯嘴角微微向右撇,这一浅笑,在脸颊上露出一个可爱的酒窝。
“啊……”
那多放眼望去,原本小跑着的影先生已经放慢了脚步,在他跟前出现了一幢五层楼高、面宽十多米的建筑物,建筑物身上“图书馆”三个金字正迎着夕阳绽放出火红的光亮。
迎着夕阳,影先生的嘴角绽放出微笑,尽管仍然与总体表情不和谐,却能从笑容中读出自信与胜利。
“图书馆,翡绯快看,影先生进了图书馆!”那多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道,然后他看到背着书包的风海也跟着进到了图书馆内。林翡绯并不作声,心中暗暗吐出口气。
这是一场豪赌,之前她曾有十足的把握获胜,却因为忽略了风海的个性,面临崩盘的绝境。然而当她确定自己将失败时,影先生抛出了他的筹码,从而力挽狂澜。
“老谋深算。”看着影先生的背影林翡绯叹道,心中生出佩服之情。他早看出林翡绯计策中的纰漏,又能在执行前、执行时多次想出应对措施,确实令人信服。
影先生,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啊。林翡绯忖道,然后拿出手机,给影先生发了一条短信。
“直上二楼,档案室底部有逃生楼梯,直通图书馆后门。”
这是我唯一能帮他的了。林翡绯握紧手机放在胸口,不久便收到影先生的回复。可能是过于匆忙没有足够的回短信的时间,也可能这本就与他冷酷的性格相符,回复的内容只有一个“o”。
“哦。”看着短信,那多把嘴撅成o型,下意识说道。“希望这一次不会再节外生枝。”然后他又合起双手开始祈祷。
身着校服的风海跟随影先生来到图书馆前,刚踏进馆内,便被管门的老大爷拦住。那老大爷把杂志卷成柱状打在风海的头顶上:“不是新生了吧,还不懂规矩,进门不知道寄包啊?”
风海挨了这么一下很是恼火,见图书馆人多也不便发作,再次抬头望去馆内已不见影先生身影,馆内东墙边一家楼梯直通二楼。风海只想尽快摆脱老大爷,妥协将书包放在传达室前的长凳上,连领包的号码牌都没有拿就匆忙上了二楼。
风海方才离开,那多、林翡绯便进入了图书馆一楼,只见管门老大爷正对着号码牌叹气:“现在的小鬼,赶着投胎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罢他把两个相同号码的号码牌都夹在了那多书包上,书包所在的长凳上放满了学生寄存的书包。
那多走到长凳前,指指自己的书包,“老大爷,我来拿书包。”折腾了这么久他都没来得及喝口水,嗓子都要冒出烟来。
“你当我糊涂了,这书包是那个……那个小黑寄的。”老大爷伸手指指天花板示意风海已经上楼,“冒领我把你送政教处去!”
“那是我同学,我前面在打球让他帮我管着包……”那多解释道,“包里还有我的学生证,书本上也有我的名字,我拿给您看。”说罢那多拿起书包,忽然间手一空,书包竟被管门大爷一把抢过。
“我来看。”管门大爷抽抽鼻子,那多、林翡绯都来不及阻止,他已然拉开拉链,爬满皱纹的右手倏地一下插入书包里摸索起来。
“学生证、学生证……”管门老头探宝似地摸索着,忽然“咦”了一声,“这长长的是什么东西?要是禁带物品我把你们送政教处哦。”
这声“咦”重重地落在那多心上:不好了,他摸到电击器了!那多不用笔袋铅笔盒,既然是“长长的”,那便是电击器无疑了。
那多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前功尽弃”四个大字出现在他的心中,进而化为半透明的字影排列在眼前,前后连接成环状,像土星环一般在眼前一圈圈环绕,一时间他感到天旋地转,就要站立不稳。
管门老头果然从包里摸出了电击器,那多看看林翡绯,此时的她真的也是机关算尽、无计可施了。
“喂,拿着。”管门老头都没仔细辨认就把电击器轻巧地塞到那多手里。那多如获至宝,赶紧将电击器藏到裤袋里,裤袋略浅,电击器装在里面手柄长出一大截,那多赶紧垂下手臂来遮挡。
“还带什么手电筒,又不走夜路……学生证,学生证呢……”老大爷眯着眼睛继续往书包里看去。敢情他把电击器当作了手电筒!
那多与林翡绯面面相觑,此时的他们已经被大喜大悲刺激得精神麻木。那多一脸疲态,摸摸裤袋里的电击器:“事事难预料……”汗水悄然划落,在右侧太阳穴与下巴间连出一条弧线。
从阁楼前窗望出去,那多一眼就看到了小径对面的那个鱼塘。鱼塘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里面的鱼总是不到黄梅天便大批死亡,一连换过好几个鱼塘主,试过了很多措施都无济于事,于是在去年废弃了,只剩一只残破的木船停在鱼塘中央,半张渔网耷拉在船头,另一半进入水里,鱼网上爬满了暗青色的苔藓。
窗帘鼓动,窗户也被风吹得乱撞。那多将窗户关好。风大了起来,好像一股强大的力量正从远方袭来,风声鹤唳,鱼塘里的木船朝右边猛烈倾斜,咚地一声,原本搁置在船上的摇橹掉进了水里。
大风终于包裹着雨滴袭来,雨滴反射着光线,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一条条发亮的光带,将风的行迹暴露在半空中。
台风果然还是来了。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撞着窗户,像要闯进来,那多手摸窗玻璃,凉凉的好像冰柜门一样。嘉兴每年几乎都会遇到台风,多的时候不止一次,但是本地居民似乎不太恐慌,因为基本上每次台风都只是来打擦边球的,有时候台风早上来,下午便风过天晴了,所以有一种传言说嘉兴有大神坐镇,那多当然觉得那是自己的原因。
台风来袭,阁楼上也暗了起来,那多打开日光灯,吹起了口哨,他对这台风并没有抵触,因为每次台风来学校都会放假,一般放假的消息会在一周前放出,众学生仿佛大赦天下般奔走相告,用几乎一周的时间欢庆放假——一天。而真到了放假那一天,反而没有期待中预料的精彩。
期待,有时候比任何感觉来得都要奇妙、持久。
放假这一天那多早早地起了床,手持电筒走到阁楼东墙边。东墙角是阁楼中最简洁的地方,那里有一只绿颜色的木箱,木箱里的东西不算古老,那多时常还是会上阁楼打开木箱找一些东西,所以箱子上没有叠别的东西。
那多打开手电照亮木箱所在地面,地面上画着三道笔直的黑线,像是用油墨笔画上去的,笔墨早已干涸,油墨上沾染上了很多灰尘而变得晦暗无光,显然是有些日子了。
这三条黑边与东墙底边一起组成一个还算规则的方形,和木箱底部的轮廓紧紧贴合,像是有人用笔沿着木箱底部边缘画下的一般。这个人毫无疑问是那多,黑边是他被神秘力量牵引进入地宫之后画的,说是神秘力量,其实就是家中的物品竟然像长了脚一样会自己移动。
他想知道,家里的东西是否还会再次移动。
父亲自从找到新工作之后就一直很忙,很少上阁楼,更不会动阁楼上的东西,如果箱子底部压到所画黑框,或者说与黑框相偏离,就说明它又自己移动了。
“黑边与木箱底部边缘完全吻合……”那多半蹲着喃喃自语,手电筒就在他脸旁,光束中充满了蠕动着的杂质和灰尘。
这就是说,之后家里的东西没有再因为那股神秘力量而移动,或者说,这种神秘力量在带领自己进入地宫后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多手指在木箱上轻敲,木箱表面留下了指印,手指上也染上了灰尘,但并不厚。
云朵偏转,太阳终于挣脱云层的束缚,阳光毫无保留地从窗户中渗透进来,照在那多后背上,暖暖的。
果真是有大神庇护,台风这么快就过去了。那多走到窗前,大雨过后的阳光总让人感到舒适。手机在裤袋里抽搐似地动了几下。
有短信。
气数。子胥街615号201室。龙钟。1379087*&%#
来了,终于又来了。那多看着手机屏幕,握着手机的手掌开始有些燥热,如果说第一次接到短信时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现在的他却有了些许兴奋。
风海、牛塘、马湖的手段也见识过了,细细想想不过如此而已,在经历了上个礼拜校园内的“夺包之战”后,那多确信只要运用智慧,藏象也并非如想象般不可战胜。
更重要的是,他对气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上次夺取气数失败也令他懊悔不已,遗憾之余不由地遐想,下一件气数又会有什么有趣的作用呢?
气数。子胥街615号3幢201室。龙钟。1379087*&%#
子胥街、子胥街……那多边念叨着边从抽屉中找出嘉兴地图,凭着过硬的历史知识,推测出应该是在嘉善县附近(伍子胥曾经开凿过西塘),果然在嘉善西塘镇附近找到了这条街。
那多继续读着短信。龙钟?像人名,或许是气数持有者的姓名,后面那一连串数字,看着像手机号码,难道是气数持有者的手机号?本来也容易,打个电话试探下就能知道个大概,但是现在……
出现了乱码,那多忖道。不知是短信发送者的失误还是自己手机的问题,短信最后四位数字被乱码代替。
要是早换个手机就好了。那多拍拍自己的手机屏幕,这是一款异常经典的诺基亚手机,之所以用“异常”是因为这款手机早在2000年的时候就上市,如今已停产。那多是瞒着父亲买的手机,因为只是用来打打电话发发短信,所以在二手市场买了这款手机凑合用一下,以后再换。
然而这款手机果然不负那多期望,圆满完成了“凑合”的标准,动不动便花屏死机,短信也会出现乱码。
看来,还是自己手机的问题,关键时刻居然也不给些面子。那多叹道,连忙打电话给影先生报告。影先生听后让那多、林翡绯先行去西塘,自己有些事情处理,随后便到。
“千万记住,在子胥街河西路口等我,我来之前不要擅自行动。”影先生低沉着声音,煞有介事地说,“不然会死的很惨。”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嘟嘟嘟,伴随着提示音,那多甚至觉得听筒后传出阵阵阴风。
搞什么,神秘兮兮的。那多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打电话给林翡绯,告诉她任务来了。
“准备下,我二十分钟后到你们村头。”
林翡绯做事总是雷厉风行。
阳光从出租车窗外射进来,在那多眼眶上方形成一片光晕,他赶紧往林翡绯身边挪了挪。
雨早就停了,风也息了,碧空如洗。如果不是地面还湿,没有人会相信台风在前一刻才刚刚经过这座城市。
那多看着车玻璃上印出的脸旁,换上人皮面具的自己显得非常陌生。
“想什么呢?”见林翡绯沉思不语,那多问到。林翡绯今天穿了一件粉红色运动衫,扎着一个马尾辫,给人很轻快的感觉。
“你说影先生到底有什么事,比找气数还重要的?”,林翡绯手放在车窗旁支撑着下颚,在阳光的映衬下肌理显得更加细腻。
“他没说,只说让我们在子胥街、河西路交叉口等他。”那多说道。
“他不说你也不问问。”林翡绯嗔怪道,“这么一等又得费时间,我可不想再被藏象抢先。”
“你不会想背着影先生先行动吧?”看到林翡绯露出诡异笑容,那多挺直身子焦急地问道。
“不是我,是我们。”
“绝对不可以!”那多连忙否定,“影先生说了,要是不等他,我们会死的很惨。”那多有意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加重‘死的很惨’四个字,眼睛瞪得大大得,演出一种冤死的状态,就好像死鱼。
“死的很惨……”林翡绯重复道,蹙起眉头,“影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那多说,“总之别乱来。”他一下子将身体靠在后座上。
“知道啦。”林翡绯也闭起眼睛养神,毕竟到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
出租车司机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眼睛很小,一笑起来像两根萝卜丝挂在额头下方。司机原本正在用虚拟电话煲电话粥,注意到后座安静了下来,也就调低了音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但是那多还是能清楚地听清楚司机和他朋友说话的内容。
司机的朋友称司机为“王叔”,他们在谈论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司机的朋友在路旁遇到了一个摔倒的老人,送老人去医院后结果被讹诈了。这几乎是一出被演烂的段子。
“你毕竟太年轻,换成是我,即使我撞的,我也逃掉。”司机卖老地说,用手整了整车内后视镜,从镜子里看到那多的眼睛。
那多赶紧闭眼装睡,心中却叹道:“什么司机啊……这世道。”
出租车还在继续行驶,但明显已经来到嘉善县境内,道路比原先窄小,司机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变换着街道。车离西塘越近那多心跳就越快,好像赶着去见宝物似的,全然忘记了对宝物虎视眈眈的藏象。
司机电话已经打完,此时收音机里放着英式摇滚音乐,司机也跟着摇滚起来,随着音乐唱出来的居然是“妹妹你坐船头……”难怪他臀部也跟着摇滚着,大概是坐在纤绳上,所以晃得厉害。
“要进西塘了。”司机停止摇滚,点了根烟,顺手将窗户打开了。
“你不老,为什么他们叫你王叔?”想起刚才司机说话的内容,那多问道。
“因为我姓王,单名一个叔。”司机淡淡道,“伯仲叔季,家里我排行老三。”
西塘古镇地处嘉兴市下属嘉善县,已有千年历史,由于春秋时位于吴、越两国交界处,又有吴根越角之称。相传当年的吴国大夫伍子胥曾在此开塘引水。
此地地势平坦,九条水道于镇中交错纵横,水陆相邻、河街平行,几乎家家户户都面对着河流,枕着码头,典型的江南水乡。最享受的事情莫过于租一条画舫,于河道中看着两边明清风韵十足的古宅缓缓经过,有一种老式放映机播放出的古朴、醇香的感觉。如果侧耳亲听,还能听到从廊棚中传来的评弹声,细腻、柔美到令人酥骨。
出租车在河边行驶着,可能是刚刮过大风的原因,河面上没有一艘行船。那多看了看路牌,已经进入了河西路。
那多刚想欣赏一下沿途景色,忽然之间身体仿佛遭遇极大的力量,像一尊不倒翁一般迅速往前倾,下半身顿时处于虚无状态。巨大的劲力让那多整张脸埋入前排的座椅里,好在撞到比较松软的地方,但是额上仍然撞出一只小包来。
“翡绯没事吧?”顾不上疼痛,那多着急地转向林翡绯。那多面部肉多,不同程度上起到减震作用,林翡绯那瘦削的脸……
“没事。”林翡绯把因为刹车掉落出来的东西塞回包里,指指肩上的安全带,“你要带上也没事。”
确认了林翡绯没事,那多的直觉才开始复苏,他感受到了来自额头的疼痛,“怎么搞的?”那多朝前排抱怨道。
“姥姥的,找死么!”司机也是惊魂甫定,这河西路是条小路,一边是河一边是民居,宽度最多能让两辆车通行。之前开车一路无阻,结果民居一侧忽然冲出个人影。司机赶紧刹车,倒是没有听到车头发出什么撞击声音,但是先前那个人影却不见了。
“哪个王八蛋,不要命了?”
司机叫骂着,解下安全带下车,那多、林翡绯也一同下车查看,只见车前方侧身躺着一个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理着板刷头,面容清秀,眉间有一颗黑痣。少年腹部起伏极速,在地上啊哟啊哟地叫着。
“你找死?!”司机骂道。
“撞到你了?”见那少年捂着膝盖极为痛苦,那多赶紧上前。林翡绯则是站在车旁,仿佛看戏般目视着少年。
“腿……老子的腿,没感觉了!”那少年松开捂着左膝盖的手,手掌里全是血,膝盖上也有血正在汨汨地渗出,沾湿了裤腿。
路上行人不多,所以没有像大马路上那样一出车祸就围满了人,偶有几个在屋前晒太阳的老人,也只是坐在藤椅上,淡定地看着。
“赶紧送医院吧?”那多看看林翡绯。
林翡绯缓缓走上前,看了看出租车和少年的距离,笑着说:“你见过有人被车撞了,不是弹出去,而被车头吸进来的吗?”
那多闻言才注意到少年躺的位置几乎紧贴着车头,而离车头三四米远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双血掌印。明显是少年事先准备好了血袋,算准了刹车后的滑行距离,在离车停下前三四米处撑地躺下。为了装作被车撞到的样子,才在之后滚向车头,使自己尽量靠近车头一些。
原来如此,是那少年在碰瓷。
司机看了眼地上的少年,点根烟走到车前检查了一下,发现车没损伤后深吸了一口烟回到了车里。
“来上车,碰瓷的,理他干什么。”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招呼那多、林翡绯。
“就是我撞的,我也溜掉。”
那多想起司机的话,那司机吐着烟圈,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真是不值得信任。
那多看看地上打滚的少年说:“万一他真的受伤了,咱们就便是肇事逃逸了,还是先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司机笑笑,把烟头扔了:“那赶紧把车费结了,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这摆明了就是碰瓷。”
“翡绯,怎么办?”那多一时没了主意,求助般看着林翡绯。
“好办的。”林翡绯说,走到少年身边问道,“别演了,起来吧。”
“起……起你个鬼。”少年脸色苍白,无力地说道,“你们要赔医疗费。”
“这样啊。”林翡绯耸耸肩,电击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了林翡绯的手上,这一支经过改装可以调节电力的强度。她在少年身边蹲下,将电击器调到小档,忽然扎到少年大腿上。
小档虽然离最高强度甚远,仍有将近5万伏,那少年一声惨叫从地上窜了起来,浑身颤抖着,跳出几步后稳稳地站立在地上,过了几秒钟才恢复平静,支撑着身体的左腿没有一丝异样。
“你的腿现在好了?”林翡绯嘲笑道。
“我说了碰瓷吧。”出租车司机自言自语道。
“好了,咱们走吧。”林翡绯收起电击器道。
那多目瞪口呆,对着林翡绯竖起大拇指道:“真有你的,虽然有些残忍。”两人打算进入出租车。
“对那种人只能这样。”林翡绯撩起耳边柔软的细发,“谁让他要演戏的。”
“等等!”少年气势汹汹,他刚从电击中缓过来,像是摸到了什么,顿时变了脸色,冲到了车门前拦住那多、林翡绯。
“你还想干嘛?”林翡绯作势要再拿出电击器。
“哎哟,你们撞了人还要电我,有没有理了?”少年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声叫嚷起来,一副无赖嘴脸。
“你这不是没事吗?”那多无奈地说。
“我的腿……算了,这点伤也就不和你们计较了,但是这个你们要赔给我!”少年从兜里摸出几片白中透着淡黄色的碎玉,其中一片上方还穿着红线,那多细细一看,这些碎玉正好可以拼成一座观音。
“你拿这玩意儿出来干嘛?”那多问。
“干嘛?!这块玉放在口袋里好好的,结果我被你的车一撞跌了跤。”少年恶狠狠地看着那多,“碎了!”
“人没事就好,一块玉能值多少钱?”那多释然一笑。
“你懂什么,这块玉是我家的传家宝!”少年腾地一下站起来,“从民国时期传下来的。”
“你信口一说谁知道是真是假。”那多说道。
“要不信,我们可以找个珠宝行鉴定下,如果骗你我分文不要!”少年把碎片举在手里,对着阳光道,“你看看这玉质……”
“看来这块玉是真的,或许从古玩店低价买来的时候就已经碎了,用来当作讹人的道具。”那多看着少年的演出,说道。
“管他呢,走吧,时间不早了。”林翡绯不再理睬少年,进入出租车内,那多摇摇头也进入。
司机发动车子。
“撞了人想走?”少年跨出几步,挥舞着双手拍打车窗,口中不停地叫着:“停车,停车,停车!”拍得人震耳欲聋。
那多看着少年的身影,感叹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正想着车窗旁飞速掠过一道黑影,如一只巨大的乌鸦穿梭而过,吓了那多一大跳,同时少年的叫声也戛然而止。
是一辆黑色的丰田车,飞速从少年身边而过,这次那少年如愿了,真的撞到了。
但是那辆轿车并没有停车,司机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飞速驰过。
肇事车逃逸了!
“连续两次碰瓷?”那多不知所措看着林翡绯,似乎已经失去了辨别能力。
“好像不像。”林翡绯探出头去,看到先前那少年背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位坐在藤椅上的老人此时也坐不住了,蹲在地上查看少年的伤势。
“停车!”这次是林翡绯叫道,出租车停了下来,林翡绯率先下车,那多紧随其后。
少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除了膝盖之外身上倒是没有血。
“试试就知道真假了。”林翡绯看着少年禁闭的双目,举起新买的拎包,电击器就在里面。
“别试,太残忍了。”那多赶紧阻止林翡绯拿电击器。
“被那辆车带到了,速度太快了。”老人用干枯的手指摸摸少年的额头。
“你不会也是他的托吧?”那多看着老人。
老人倒是很平静,说道:“你们大可陪着他去医院做检查,钱不经他手,即使他想敲竹杠也不行。”
“真他妈晦气。”司机从车里探出脑袋,抓了抓鸟窝般的头发。
“送医院吧。”那多说,看了一眼出租车司机,司机想也没想又钻回了车里。
这司机,赶着发动车子逃走吗?车费都不要了?那多失望地看着司机,一声叹息,然后转过头来对林翡绯说:“翡绯,我们自己找车送他去医院。”
“这种事情其实和我们没关系的。”林翡绯不太情愿道。
“但是第二次撞车毕竟因为我们啊!”
林翡绯瞅了瞅时间,又皱起眉头看看地上的少年,点点头:“好吧。”
却见那司机上车后一会儿便又下来,原来之前他回到车里只是拉起车的手刹。司机走到少年跟前,细细地端详了起来,好像在分辨少年是否真的昏迷。
“他要紧吗?”那多对司机有了一些好感,问道。
“难说啊,看不出皮外伤,不知道会不会受内伤。”司机眨眨眼睛道。
“救人要紧,来,搭把手。”司机轻轻将少年抱起,那多赶紧帮忙托着少年的臀部,林翡绯配合地打开出租车后车门,三人合力将少年轻放在后车座上。
“喂大叔,你不怕被碰瓷啊?”那多意外地看着司机。
“你可别再问了,趁我没改主意赶紧送他去医院。”司机使劲挠挠后脑勺,进入了驾驶室。
“翡绯你坐前面副驾驶,我在后面挤挤就行了。”那多对林翡绯道,说罢扶着车内把手,以一种奇特的、节约空间的方式进入。
“等下。”林翡绯忽然拉住那多,“我们就不去医院了。”
“为什么?”那多被拉出了车外。
“让司机带他去检查就行。”林翡绯说,“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
“人命关天,还管什么气数。”
“即使送他去医院,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林翡绯斩钉截铁道。
“也对啊。”那多挠挠头皮。
林翡绯缓步走车前,与司机交涉着,只见司机拿出手机记下了林翡绯的手机号码。
“这是车费,刚才的是我手机号码,检查、治疗的费用我们来。”林翡绯说着从皮夹里拿出两张百元大钞。
司机记下号码,嘴角带笑,立刻拨出,林翡绯的手机顷刻间响了起来。
“我可没骗你。”林翡绯说。
“那你们干嘛不和我一起去医院呢?原本我还想救救那孩子,你们忽然不去了,我怎么看你们都是合伙的。”司机接过百元大钞甩了甩,然后揣进怀里,“这年头碰瓷花样可是百出的,组团什么的也不少见。”
林翡绯哼了一声,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做零钱,然后把整个钱包递给司机。
“里面有近两千块钱,还有我的身份证,你拿去当作医疗费用,多退少补,我们办完事就联系你。”
司机拿出皮夹里的百元大钞,对着阳光仔细辨别着,都是真钞。
“你们就不怕我拿着钱扔下这孩子逃掉?”司机这才稍微安心一些,说道。
“我记下了你的车牌,你跑不了的,除非你为了这点钱不想干出租了。”
“这小姑娘,鬼灵的。”司机把皮夹里的钱和身份证拿出来,皮夹扔还给林翡绯:“多退少补。”说完发动出租车离开了,溅起的细沙和尾气一起,形成了一阵混合烟雾。
“居然碰上这种事情。”那多挥挥手腕赶走烟雾,“也得亏这司机人好,一般人遇上这事还不躲得越远越好?”
“那个碰瓷的碰上我们才真的运气好,敲竹杠未遂,末了我们还送他去医院。”林翡绯也是捂着鼻子,“你以为他是第一天干碰瓷这事?”
“难不成还是个惯犯?”
“不是惯犯怎么会设了两道陷阱,膝盖受伤加碎玉,一看就是经过摸索的组合技。”林翡绯忽然把目光转向屋檐下的老人,“而且,没注意到他吗,从事发到那个碰瓷的真被撞到之前,都是静静地看着。”
“你觉得是从犯?”那多仔细打量着老人,这老头年纪比影先生都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坐在摇椅里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硬朗。
“多半是。”
“感觉不怎么像。”那多摸摸脑袋,长者模样的人总能给人带来安心。
“也可能是他见得多了,或许那个碰瓷的经常守在这条街,上演刚才那出戏。”林翡绯说。
“不是经常,只是需要的时候。”老人听到了那多、林翡绯的议论,操着一口当地土话回答。他没有依靠椅子边上的扶手就很轻松地从藤椅上站起来,那藤椅就在他身后摇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果然啊,翡绯你说对了,这老头的确知情。”那多说,头顶正好飘过一片云,遮住了阳光,他瞬时觉得阴凉了许多。
“需要的时候?”林翡绯疑惑地看着老头。
“小姑娘,如果你也有一个住精神病院,急需护理费用的亲人,就能理解他了。”此时风也弱了,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风,厚厚的云层也不飘动,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再出太阳了。老人眯眼看了看天,弯下腰把藤椅往屋里搬。
“就是有,我也不会去当骗子骗人钱。”林翡绯很不悦,她不喜欢自己被人和那碰瓷的归在一起。
“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这么做,更何况他才多大。”老人放下藤椅进了屋子,关上门就在没有出来。
“真不讲理。”林翡绯心中生出闷气,脸袋涨得红红的,“好心送那碰瓷的去医院,还被人吃个闭门羹。”
“别生气啦翡绯,咱们还得赶时间。”那多安慰道。
眼瞅着子胥街与城西路交界只有不到几百米远,两人也就没有再打车,步行前进。
“你说,那碰瓷的为什么会对出租车下手,要是我,要碰也碰辆奔驰车,赔得多。”那多边走边道。
“没听过一个故事吗?”林翡绯说,“有一个穷人被豪华车撞了,结果豪华车的车主通过各层关系,反而把那个穷人投入了监狱。出狱之后,那个穷人叮嘱他的儿子,千万不要被车撞,要撞也要倒在破车面前。”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逻辑。”那多叹道,脸上带着觉得不可思议的笑容。
“所以,很多时候贫苦的人只敢为难贫苦的人。”林翡绯说,“所以有些穷人会越来越穷。”
听了这话,那多笑不出来了。
两人继续前进,短短几百米,周边的环境却有了很大的变化,之前周围都是些古色古香的瓦房建筑,如今站在两路交叉口往东看,高层楼房鳞次栉比的排列着,感觉一下子从古代回到了现实当中。
“子胥街615,到了。”林翡绯指向东面的高层楼房,东西排列着的楼房共有六幢,每幢十二层。林翡绯总觉得这些楼怪怪的,每幢楼之间隔着很大的间距,像一根根硕大无比的柱子,柱子中间立着路灯,灯脖子长长的像长颈鹿似的,但是几乎每一只路灯都有毁坏的痕迹。“柱子间”明明彼此之间有着联系,却总让人生出形单影只的感觉。
“是啊。”那多答道。两人来到街角处,尽量隐藏好自己,这也是影先生之前电话里关照的。
周围的行人此时多了起来,这地方也就这个时间热闹些了,好比小商品市场,小贩们会到这里摆摊卖些小玩意,他们和城管斗智斗勇,摸透了天敌的时刻表,十一点准时收摊,正好和城管打个时间差。
大柱子一样的楼房前面有个还算宽广的广场,广场边是草坪,有一条小路连接着广场和另一头、靠外侧的大门。那是一扇栅栏状铁门,虽然是开启的,那多却从觉得它像一个屏障把世界一分为二。
铁门的右侧还有着一条奇怪的小径,入口的地方很窄,越往里看却发现路面在越变越宽,道路两旁长着粗大的樟树。那多下意识朝里面看去,一种深邃的感觉在脑中扩散。
“喂,看什么呢?”林翡绯拍拍那多的背。
“没什么,就觉得这路有点怪。”那多揉揉眼,转移话题,“影先生来了没?”
“人影也没有。”林翡绯张望着,路旁有很多健身器具,大都空着没人锻炼,所以小贩利用健身器具搭起了货架卖着干货,麻利地吆喝着。就是不见影先生。
“不等了。”
林翡绯失去耐心般抿抿嘴唇,便要朝东走去。
“急什么啊翡绯,还是等等他吧,我觉得那些楼房不对劲。”那多赶紧拉住林翡绯,指指方才的小径,“还有这里,也有问题……”
“那些楼房当然不对劲。”
忽然传出一个干瘪的声音,那多一听就舒心了,那人正是影先生。影先生还是同一套衣服,只不过背心和胸前湿了好大一块,眼神却没一丝疲惫,相反还很犀利,只是有些气喘。
“怎么才来啊。”那多叹道,“你要是再晚来一步,翡绯和我就得做孤单英雄了。”
“说了有事。”影先生盯着林翡绯严厉道,“而且我说过你们不能擅自行动吧,不要命了?”
“自己迟到,怨得了别人吗?”林翡绯毫不示弱地说。
“好了翡绯,算啦。”那多打着圆场,又对影先生说道,“你看,这次我一眼就看出东边这几幢房子有问题,是不是有看风水的天赋,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嗯,风水的确存在的问题吗,所以这几幢房子价格出奇的低。”
影先生此时的注意力已集中在东方。
“你在看什么?”那多不解道。
“是在看藏象是否先到了吧?”林翡绯说。
“藏象在学校抓不到你们,一定会尝试着守在短信中所指的目的地,赌我们自投罗网。”
影先生捋捋胡须,皱起眉头调整着视线的角度。他的步伐也随着视线微微移动,别看他年纪虽大,视力却非常好,能清楚地捕捉到东边楼房处的景象。
忽然,影先生浅浅一笑,在眼角出现了长长的皱纹。他看到柱子一般的楼房房,三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人正躲在暗角。
那三个人就是藏象!
“既然他们在目的地守着,我们还要不要进去?”那多问道。
“当然要进去。”影先生说,表情十分诡异。
“等等,他们是……”那多奇怪地看着影先生,然后目光转向他的身后,林翡绯却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翡绯,你的钱包借我用一下。”影先生开口道。
影先生带着两人走进铁栅栏门,铁栅栏上原本镶着金色、凸起的大字,现在只剩下几道残缺的印子,只能勉强认出“庄园”二字。这里本来是一所高档小区,取名也甚为讲究,叫做“大乾庄园”,取自《易经》“大哉乾元”,算是讨个口彩。
然而这名字没能帮到小区,开盘后竟没能卖出去几幢,开发商换了好几个,最后只得以低价出租,入住率是高了,却连成本都没捞回来,都没有物业公司愿进入。
这个时候进去的人极少,影先生这一行人在门口这么一走显得极为显眼。进入铁门后还有一段宽敞道路才能到广场,离楼房大约还有五十米的样子。
那多看到了藏象。
藏象三人此刻正在一幢楼房的拐角处隐蔽着,马湖探出头,如鹰般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进入小区的人。风海、牛塘则是埋伏在拐角深处,他们刻意隐藏起自己,所以只有部分衣角露在外面。
不出所料,他们果然在等着我们上钩!那多心一紧。
马湖立刻捕捉到了影先生一行人的身影,眼见影先生越走越近,拳头不由地捏紧,骨骼间发出摩擦的声音。
风海此刻也探出头来,在马湖身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或许是想起了在校园中数次捉拿影先生等人未遂的经历,火气到了顶点,便要蹿将出去,却被马湖一把拉住。
起风了,虽然风势不大,却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能明显感受到空气流通起,就好像在一潭死水中一汪清泉,原先的死水也被这清泉带得流动起来。
影先生忽然也停下了脚步,清风把他杂乱的山羊胡吹得随意拂动,他的眼神四下扫过最后停留在“那多”、“林翡绯”身上。
风吹云动,小区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原本被阴郁的灰蓝色覆盖的地面明显敞亮起来,通过树荫在地面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
“他怎么不往前走了?”那多说,摆弄起手里的小玩意。那是一个名叫“放屁泥”的恶搞玩具,刚从身边的摊位买的。
“这个位置最安全,影先生进入小区不深,离铁门也不远,如有危险随时可以逃脱,铁门外不乏路人、商贩,藏象还不敢轻举妄动。”林翡绯盯着小区里的情景,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
原来,那多和林翡绯根本没有随影先生进入小区,一直蹲在先前的角落里。
太阳再次从云层中钻出,阳光洒在影先生身边那男生的肉脸上,反射出油油的亮光来。而男生身边的女孩扎着和林翡绯一样的辫子,身高也是与林翡绯相差无多。
“影先生之所以迟到,就是为我们找替身去了。”林翡绯说。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路人呢,结果一直跟在影先生后面。”那多笑道,“没想到他短时间还能找来这么像我们的人。”
“这两人可不是他临时找来的。”林翡绯道,“我猜影先生上次从木料厂回来就备着这么一手了,他早料到了藏象会守株待兔。”
“这老头还真有一手,要是咱们进去,这一次真可能就有去无回了。”那多赞叹道,又担心起影先生的处境,“可是接下来他怎么办?”
“调虎离山。”林翡绯说。
“调虎离山?”
“即使有电击器,我们也没办法正面抗衡藏象,所以和藏象争夺气数,必须让他们远离目的地。”林翡绯说,“影先生想用自己来引开藏象,好让我们进入目的地。”她抬起头,看着东边尽头的那几座楼房。
从她的角度看去太阳正好被楼房挡住,高耸的楼房此刻看起来更像是高大的墓碑,拔地而起,带着阴森的感觉。
小区中影先生早已不再前进,眼神中透露出精明,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目光在周遭游走。
然后,他的眼神忽然在藏象隐蔽的一侧停留了数秒,忽地朝身边的“那多”、“林翡绯”一挥手,三人要转身离开小区。
藏象时刻注意着影先生的动态,当影先生的目光扫过之时他们赶紧将身子完全藏在了楼房后面,再探出头的时候,影先生已经在快步往外走。
“藏象他们会跟上去吗?”那多焦急地看着隐蔽处的藏象,远远望去只有绿豆点般大小的三个人,周身却弥漫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看来不会。”林翡绯说。看到影先生一行人要离开,藏象无动于衷,并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
“影先生也有失算的时候。”那多叹了一口气。
“也好。”林翡绯忽然微笑道。
“这还好?玩砸啦。”那多说,“翡绯你没事吧?”
“藏象不追影先生说明了一点,他们还没有和气数持有者接上头,还没有得到气数,守在这里更是为了气数。”林翡绯自信满满道,“说不定就是在等短信里的那个龙钟。”
“对啊,如果得到气数了,藏象守在这的目的就是单纯的为了我们,看到影先生和我们的替身出现,一定会追上去。”那多心情愉悦哈哈一笑。
“没错,只要藏象还没得到气数,我们就还有机会。”
闻言那多瞬间又苦着脸,说道:“可是演了半天戏,还是没把藏象引开啊!”
“别急,你看!”林翡绯眉毛一挑,那多顺着东面的小路往小区里看去,发现影先生接起了手机,边说话边朝小区大门走去。
影先生怕别人听见似的,故意用手压着话筒,机警地用余光看着周围,他先前的步伐并不大,接到电话后却明显加快了步伐频率,一会儿功夫已经走到小区大门旁。
走的仓促,一不留神,一个黑色皮夹从影先生那宽大的袖口掉落,同时掉落的还有一大叠红色的百元大钞。那个黑色皮夹,就是先前向林翡绯借来的。
“我靠,他怎么带这么多钱?”那多惊呼。
“原来是这样。”林翡绯在旁边自言自语道。
“是怎样?”那多又开始摸不到头脑。
“还记得在木料厂,流浪女人和我们说的吗?”林翡绯提示道。
“哪一句?”
“她说藏象往往是先向气数持有者购买气数,我猜只有到万不得已他们才会用抢。”林翡绯说道。
“好像是提到过。”那多点点头。
“而且,这次短信里还有一个号码,当然,你的手机不争气,我想藏象一定收到了完整的号码,很可能是气数持有者的手机号。如果你是藏象,你最先想到的办法是什么?”
“打电话给气数持有者,商量下价钱,买卖气数。”那多脱口而出,“也就是说,影先生现在在……”
“装作与气数持有者联系,就像藏象之前做的那样。”林翡绯露出了笑容,“其实根本没有来电,影先生是在唱双簧。”
“之后再装出好像谈妥价格的样子离开,藏象必定会起疑心,跟上去看个究竟。”那多打个响指。
“你也别太乐观。”林翡绯话锋一转。
“怎么了?”那多不解道。
“我看没这么简单。”林翡绯道,“藏象只要同时打电话给气数持有者,那么影先生就穿帮了。”说罢,她的目光往藏象隐秘的地方望去,却发现藏象众人有些骚动,三个人好像都有些坐不住了。而此时的影先生,已经边打电话边走出了大门,他让“那多”拾起钱放入一个布袋里,一副赶着去交易的样子。
“动了,那边动了!”那多兴奋道,目光不离藏象众人。
“怎么会?”这次轮到林翡绯错愕,嘤口微张,顺着那多的眼神望去,果然看到藏象众人离开了隐蔽处,小心地跟在影先生身后。他们和影先生保持着稍远距离,既不容易被发现,也不会跟丢。倒是影先生,走得稍快后面色就有些泛白。
“哈哈,他们中计了!”那多说道。只见不远处马湖居前,紧锁眉头,目光望着前方影先生的背影,手中还拿着手机,跟踪的同时似乎还在打着电话。牛塘、风海跟在身后。那多见藏象一行人走出小区铁门,身怕暴露,身子应激般缩了缩。
“这下进去方便了。”那多乐开了花。
然而,他的这份好心情没能保持多久,因为他看到藏象马上又停下了脚步,三人似乎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涉,然后马湖一人跟随影先生而去牛塘和风海转身回到小区内,重新守在先前那个地方。
“不会吧!”那多眼睁睁看着牛塘、风海二人返回,心情跌落谷底。
“影先生低估藏象了。”林翡绯也是摇摇头。
“功败垂成,没想到他们居然分头行动!”那多懊恼地抱着脑袋,好似要将头皮扯下来。
“藏象上过影先生的当,这次更加谨慎了。”林翡绯说。
藏象没有全部离去,影先生的计划无异于失败。
“何止失败,大失败啊!”那多说,“只引走一个马湖,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没影先生在,我们一会儿怎么行动?”
“又不是缺他不可。”林翡绯说,还是一副镇定的样子。
“不觉得奇怪么,影先生这套佯装交易气数的计策,马湖只需打个电话给气数持有者就会露屑,为什么他还是上钩了?”林翡绯忽然问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那多道,“也许藏象收到的短信里也是乱码,所以跟不联系不到持有者。”
“不可能。我想来想去,让马湖上钩,跟着影先生离去的办法只有一个,但这个办法,却又几乎不可能办到。”林翡绯沉思道。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咱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进小区而不被藏象逮住吧。”那多说。
“其实,影先生不在了,倒也是一个契机。”林翡绯说,“藏象不认识我们,只要分开进入,他们就会把我们当成住户。”
“靠谱吗?”
“靠不靠谱你看我就知道了。我先去,你等十分钟再进来,我会在楼里等你。”说罢,林翡绯站起身,挎着拎包朝东边大门走去。因为在校园里曾和风海碰过面,她特意换了一个白色的拎包,免得因为包被风海认出来。
“小心点啊,有情况立刻跑!”那多担心地看着林翡绯。
“放心,记住,千万别马上跟来,安全第一。”林翡绯回头对那多道,那多赶紧点头,伸出手给她看腕上手表,意思是说“我看着时间呢”。
林翡绯刚进入大门,藏象组织立刻把注意力转向她。林翡绯好似也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却一点也不慌,仍旧大方地朝前行走,期间还稍作停顿,自然地喝了一口矿泉水。藏象似乎没有生疑,低下头继续打着扑克,林翡绯微微一笑,这才进入楼房第三幢。
看来的确没事。那多放下心,过了十分钟进入小区,果然同样没有引起藏象注意(藏象居然坐在草地上打牌)。
那多很快找到3幢。进入楼道,首先看到的是堆积成山的纸盒,垒起来足足有一个成年人多么高。有婴儿哭声从101室传出,门边还停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锁在楼梯的栅栏上。通常,每层楼道的首尾各有一家住户,这幢楼的楼道却很特殊,每层有三家住户,楼道中央还有一家。
那多尽量轻地走上二楼,没有遇到一个住户,但也不见林翡绯的影子。手机收到来自林翡绯的短信:我在201里面。
那多来到201门前,敲敲门,林翡绯开门。
“你怎么进去了,不是说好在外面等?”那多问道。
林翡绯赶紧招呼那多进来,又将房门关好,说道:“我也是随便一试,结果在门外的地毯下发现了钥匙,就开门进来了,没有人在家。”
“翡绯,你胆子太大了,这是犯法的。”那多说,开始注视着屋内。
“我们又不干坏事。其实看到藏象守在楼下,我们就该想到气数持有者不在家的。”林翡绯说。
“没有人在,我们进来也毫无意义。”那多说,“就算在屋里找到了气数也不能拿呀,不然就变小偷了。”
“不一定哦。”林翡绯说道,露出一个小酒窝。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进门先看到的是类似厨房的小间,四周堆满了古书,墙角还放着许多盆景,以至于本来宽敞的厨房看上去只剩下三四个平方大,一张白色圆桌就占据了一半空间,再加上各类厨具几乎将小间塞满,勉强留出一条狭小过道走路。
“你说气数会在这些古书里吗,还是,气数根本就是一本古书?”那多上前翻了几本书,都是些和影先生摊子上类似的书籍。影先生的那些书籍基本上都是假的,但是骗骗外行人足够了。
“不知道呀。”林翡绯没有停下,侧过身走过过道。
过道通向客厅,相比厨房宽敞许多,除了古书盆景外还摆放着电视机、音响等物件,但都十分陈旧。方形的金鱼位于窗台边,鱼缸里有红色鲤鱼畅游,底部还安装着小型五彩霓虹灯,把金鱼缸照得五彩斑斓。
客厅旁的两扇房门紧闭,那多走到其中一扇房门前,扭动房门上的把手,却转不动。
“别试了,只有这间房可以进去,其他房间都上锁了。”林翡绯进入左手边的房间,招呼那多进来,“来看看我发现什么。”
那多一进入房间,首先就看到搁置在墙边的橱柜,可惜的是橱柜里也是放满了体积较小的盆景,没有什么一看就贵重或是充满历史气息的东西。
房间中央摆放着两张床铺,相距不过十几厘米,占据了房间里绝大部分的空间,一张木桌紧挨着窗户,桌上摆放着三盆仙人球,最大的那只又有小仙人球从旁侧长出,看来不久就会再多出一盆。
“这里是卧室吧。”那多说,“看来有两个人住。”
“来,看看这张照片。”林翡绯把桌上的相框递给那多。
相框原本被摆放在书桌内侧的正中,最显眼的地方。这是一只银边相框,银边上镶着金黄色的牵牛花,滑润中透着亮光,有细小的塑料钻石在其中,看上去十分精致。照片上的两个少年正坐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他们的五官、轮廓非常相像,但却不是双胞胎,单从照片上就能看出位于画面左边的男孩起码年长六七岁,年幼的男孩眉间长着一颗黑痣。
“这……这这这这!”那多捧着照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年纪小的不就是刚才那个碰瓷的人吗!”
“对。”林翡绯说。
“怎么回事?”
“你觉得呢?”
“这下真的没白来,或许刚才那碰瓷的就是气数持有者,因为遭遇了车祸没回来,所以藏象才找他不到。”那多想了想后说道,感到幸运女神倾向了他们这一边。
照片右下角印着拍摄时间,2006.6.5,那时的碰瓷少年眼神清澈,微笑自然,旁边的青年则是黑眼圈明显,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这旁边的男人是谁?”那多问道。
“看面容,这两人应该是亲兄弟。”林翡绯推测道,“还记得屋前的老人的话吗,他说那碰瓷的有个亲人住在精神病院,说不定就是他。”林翡绯点点照片上年长的青年。
“你别说,年长的青年的确有一份忧郁的气质。”那多咂咂嘴,“我看就是得抑郁症进了精神病院。”
“而且,你没有感觉到这照片好像有点奇怪吗?”林翡绯说。
“哪里怪?”
“这张照片的整体结构,背景好像不太和谐,拍摄比例也有问题。”林翡绯皱着眉头说道。
“具体点,我可不懂摄影。”
“只是感觉,具体我也说不出。”林翡绯食指的指腹按按眼角,然后盯着照片想找出些端倪,却仍旧没有收获。”
“大概背景是ps上去的吧,所以看上去不自然。”那多说,照片的背景是一片草坪,但是不太像楼下的草坪,“现在摄影不是老是玩移形换影,别说背景,人都可以P没。”
“大概吧。”林翡绯放下相框道。
“依你看,刚才那个碰瓷的就是气数持有者,短信中的龙钟吗?”那多忽然问道。
“八九不离十。来,看看这个。”林翡绯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棕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封面处的标签上写着“生活日记”四个字,字迹秀丽,像出自女子之手。
“这是什么?”那多问。
“日记。你读一读。”林翡绯说,或许想到了那多读日记需要一定时间,自己先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
那多打开日记,笔记本有些年岁,纸质泛黄,扑面而来一股旧书特有的味道。他用手掌扇去味道,翻到第一页默读起来。
有必要从今天开始记录。
我一直认为,人的一生是通过各种感觉拼接起来的,或者说,可以把这些感觉称为心情。
若干年之后回想某一次生日宴会,也许不记得对面坐的是谁,但是欢乐的情感像一颗浓郁的巧克力,在心中慢慢化开;去一个城市旅游,可能已不记得下火车看到的闳宇崇楼、亭台楼榭,留下的只是恢弘震撼的冲击感;或许你已经无法描绘出高考前那几个月的具体情形,只要心念至此,犹如酷热暴晒下的烦躁、焦虑感将立刻涌上心头,与临考前惊心动魄的情感混合到一起,时刻提醒着你,一切都是存在过的事实。
所见的事物、情景起初像一幅色泽鲜丽的画,在岁月的侵袭中渐渐褪色,慢慢虚无,直到成为一张白纸。细细看来,有一团白色雾气在白纸上方,那就是情感,纷繁的人事情景最终浓缩成了一团由情感、心情的雾气,氤氲不散。所以,我只相信感觉、情感,眼睛看到的东西往往随着时光推移淡忘、变形,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事后描述的一定与当时所见的丝毫无差。我喜欢跟着感觉走,虽然感觉也会出错,但是相比视觉我更相信它。
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的文笔真的不错,可能是有个当导游的老爹的关系吧,他以前在家里背的那些解说词浮华而不中用,倒是让我耳濡目染了。
所以拥有这样的文笔以后不干这一行了,我说不定能当个作家。
作家收入丰厚(至少我认为是这样),养活自己应该绰绰有余,说不定还能攒点钱买一幢大一点的房子。把大哥接回来?我脑子里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那个疯子离我的生活越远越好,如果能断绝关系,我一定不要和他扯上一丁点关系。
跑题了。
其实老天还算关照我,给了我一手好字好文笔外,还让我的拥有一身健硕的体魄,最主要的是我的拳头,要不是靠它,我才不会得到大佬的青睐。
是的,我的拳头能让人失去紧张感,以及,人最基本的恐惧感、兴奋感。什么样的伤势程度才会,破皮?流血?亦或是再严重一点的脑浆迸裂?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总之执行任务中被我伤到过的人几乎都失去了紧张感,这让我在业界也有了一个绰号,“感官收割者”,十八九岁的人就有这种尊称……好吧,其实我不太理解这称号的意思,但是我知道,一旦没有了紧张的感觉,日子是不好过的,我也在庆幸“感官收割者”是自己,而不是对手。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直到上个月的月中。
大佬派我去河西收债,我还记得他露出金牙发笑的脸,两颊的肉好像要垂到桌子上。他让我下手狠点,起码废对方一条胳膊。
我去了,以为这次会像往常一样收完债回来逛个夜店打个炮睡到第二天中午。谁知道那人极其顽强,被打的体无完肤了还用牙齿紧紧咬住我胸口,怎么打都不松口。
收债的时候不怕遇到比你强壮的人,怕的就像他这样死缠烂打的,好比一贴膏药,粘上你就摆脱不了,揭下来自己也会被撕掉一层皮。
我决定让他下半辈子彻底依靠输送营养液过活,拳头对准他的头部,使尽全力轰了上去。
最终……就是这样了,没人想到他居然在最后时刻松口。我那拳,用力过度收不住,轰在了自己的胸口。
中拳前后的经历像电影慢镜头一样,一遍遍在我脑中重放,伴随着几乎能让人血崩的痛楚,短短几十秒种却像几分钟那么漫长。这是危急时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的原因,使得身体的各个感官更加敏锐,人体接收到的信息量比普通状态下多出几倍,造成时间拉长的错觉。
也许那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里,我享受尽了肾上腺分泌带来的快感,现在的我,已经……
身体上的创伤对我而言不碍事,医生说,若是一般人,心脏受这种冲击,起码得躺上几个月的,弄不好还会丢掉性命。而我,半个月不到就可以下床走动,甚至是写东西,但是,我的紧张感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有人觉得没有紧张感是幸运,认为很多事情即使准备充分都失败,就是紧张捣的鬼。
然而你们体会过失去紧张的痛苦么?
半个月以来,我身边的一切都像是泡在白开水中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是否与我有关,我都成为了冷静的旁观者。没有肾上腺急剧的分泌,没有紧张刺激感,随之丢失的是对生活的期待。
讽刺的是绝望的感觉没有丢失,我开始绝望,觉得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觉得自己成为穿线的木偶。即使是绝望,身体也不存在任何颤抖的反应,只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失去紧张感,连恐惧都变得那么别扭虚无。
于是我向大佬倾诉。
大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他认为勇者无惧,这是件好事。哼,我看他是觉得这样能更好的为他卖命。
我陷入绝望,有种被装进大盒子盖上盖的感觉,周身漆黑,没有半点声响。
我以为黑暗就会这样持续下去,谁知道,漆黑的世界忽然出现一丝光亮。
今天,我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就在从老大那儿回来的路上,这种加速并非源于运动,紧张才是它的发动机。是什么时候呢?我只记得这感觉很短暂,很陌生,短暂到几乎将它遗忘,陌生到险些没有认出。
“来,一起躲会儿雨。”
“来,一起躲会儿雨。”
“来,一起躲会儿雨。”
那时大佬招呼我到公司屋檐下,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反复出现,重叠在一起,混乱到辨不出说了什么。
大佬在人行道上向我招手,天下着雨,雨点大得像一颗颗透明的子弹植入我皮肤里。
我恍然大悟,心跳加速就出现在那时候,有一辆摩托车向我迎面驶来,龙头几乎是擦着我的前胸掠过,紧张感却持续不到一秒。
我开始明白,只有临近死亡,才能恢复紧张与刺激,而且越接近,刺激感越强烈。知道了这一点,此后几天在车水马龙的街头都会出现我的身影,刺耳的急刹车声后,总是伴随司机愤怒的叫骂,车前的我却有说不出的满足感,直到司机开车离去,双臂的麻热感还没有消退。
但是,这样的时间总是太为短暂,我要想出一种让紧张、兴奋延长的方法,十秒钟、一分钟,最好是一小时!为了它,哪怕是付出生命,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写着写着我笑了,我想已经找到答案。
日记上没有写明时间,连天气也没有记录。那多看完第一篇日记,继续往后翻,发现之后还有三四篇。
随后的一篇,看得那多心惊胆战。
写日记的人找来近百颗空胶囊,只在其中一颗里面灌上砒霜,其余装满藕粉。然后在精神病房与自己的哥哥会面,偷偷地与他玩互吞药丸的游戏,看谁先中毒倒地。
砒霜吃下去并不会马上中毒,每吞下一粒胶囊都将与死神近距离接触,他在享受一份感觉,这份死神是否会把自己带走的悬念,好在护士及时感到,在两人中毒前制止了他们。
起先他的确获得了延长的紧张感,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任何方法也再不能唤起他的兴奋点。
于是在之后三四篇的日记里开始侧重作者自身心态的记叙,能感受到一种忧伤感弥漫在字里行间,并且越发浓重。
之后出现了大量涂改的痕迹,越往后几乎就是全篇日记被涂黑,再是日记本被撕过页的痕迹,最后就是空白页,可见日记主人心态已经失衡,不愿再写日记。
“怎么样,和我们掌握的线索完全一致吧?”林翡绯说,“喜爱玩撞车游戏,又有亲人住在精神病院,还有这张照片。”林翡绯再次拿起相框,照片里的碰瓷少年正在咧开嘴满足地笑。
“真是看不出来,那碰瓷的这么变态。追求死亡的快感,连自己的命都要拿来开玩笑。”那多读罢日记发出了“啧啧”的声音,看完日记,他也肯定碰瓷少年便是龙钟的看法。
“我想他干碰瓷这件事多半也是受到玩撞车游戏的启发。”
“不过倒是让我们大约知道了这次气数的对人的影响——失去紧张感。”那多笑道,“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功能。”他首先想到的是有了这个气数,以后和林翡绯玩云宵飞车自己就不会鬼叫到声带发炎了。
“失去感觉是很可怕的,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也是啊,如果我是去紧张感,”那多说,“说不定我也会像碰瓷的一样,心理变态呢。”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联系出租车司机,赶在藏象前找到龙钟。”林翡绯已经掏出手机。
“可是,怎么说服他把气数给我们呢?”那多看了看桌上的日记,咽了口口水,“我觉得他不好相处。”
“见机行事吧。”林翡绯说,显然也没有想好办法。
“嗯。从日记里看那碰瓷的好像还是个打手啊,咱们要小心点。”那多看看相框里的阳光少年,心里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见林翡绯已经开始打电话,于是不再说话。
手机忽然发出短信的提示音,那多开锁一看,短信来自影先生,只有寥寥数字:“进楼没?”
影先生终于有消息了,至少知道他现在还活着。
那多顿时感觉到世界光明了很多。赶紧把现在的情况编成短信回复给影先生,还加上一个问句:你在哪?
“安全。看楼下,马湖在吗?”仅过了十多秒,影先生的短信又来到。
马湖,他不是跟踪你去了吗?那多心中纳闷,但还是走到窗前向下看,正好能看到草坪,但是已经没有牛塘、风海的踪迹,先前他们还在草坪上打牌。
那多视线转移寻找着藏象,终于在原先的隐蔽处看到了牛塘、风海,但是在他们的身边又多出一个黑衣人,很明显他是之前追踪影先生而去的马湖。
“马湖回来了。”说话声从那多身后传来,却是林翡绯,她已然打完了电话,“看来影先生的计策已经被完全识破了,好在我们已经进楼并得到了需要的信息。”
“你怎么跟幽灵似的,又吓我一跳。”那多心脏突突直跳,用手轻抚道。
“你在和谁发短信?”
“影先生。”
“他在哪里?”林翡绯关切地问道。
“没说,只是问我马湖是否在楼下。”那多边说边按着手机键盘,把马湖回来的消息发给影先生,“你说影先生干嘛问这个。”
“他一定是发现原本跟踪他的马湖不见了。”林翡绯说,“没想到马湖这么快就看穿了影先生的‘调虎离山’之计。”
“对了,你刚才打的电话,司机怎么说。”编辑完短信发出后,那多问道。
“已经在医院里了,那碰瓷的好像还要住院。”林翡绯说。
“这么严重!”
“谁知道呢,看来顺道还要去银行取点钱。”
“医院地址要来了没?”
“当然。”林翡绯把背下来的医院地址输入到谷歌地图中,一搜,和自己所在位置相距只有不到三公里,“离这里倒也不远。”
“那还等什么,我们走吧。”那多催促道,要拉着林翡绯离开。
“我先走。”林翡绯说,“还是用进来的方式出去,你要等十分钟,我们路口见!”
“哦对了,你把医院地址告诉我,影先生让我发给他。”那多的手机再次收到了影先生的短信,约定一会儿在医院会合。
嘉善市第一人民医院是嘉善县唯一一所二甲医院,以治疗肺病出名。刚踏入医院大门,那多就看到了住院部大楼前那高耸的白求恩雕像。
“怎么影先生好像还没来嘛。”那多一手遮眼,挡住阳光。
“病房号发他了,我们先上去。”林翡绯说,那多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进入住院部,乘坐电梯直上三楼,在306病房外看到了那个出租车司机。那司机刚点燃一根香烟,就被经过的女护士从叼着的唇间拿走。护士指指墙上的禁烟标志,将香烟扔进边上的痰盂里。
出租车司机挥手表示歉意,等那护士走远骂了句“小娘皮”。
“哦,你们来了?”司机忽然看到了那多、林翡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身边。
“他怎么样了?”林翡绯往病房里瞟了瞟,问那司机道。
“这不,做完各项检查,刚躺下还没醒。”
“什么检查,做了那么久?”那多看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做了头部、胸部、肝胆胰肾的CT。然后开了三天住院费用和一些药,你那2000不够,我自己垫了600。”司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大堆医院收据。
“怎么好像听来很严重的样子,还要做CT。”那多说。
林翡绯要拿过收据,司机手一收:“先给那600,我还有事,要先走。”
林翡绯拿出六百块钱,迟疑了一下,却听司机笑道:“小姑娘,我还能骗你吗,一般哪个司机肯揽这种事情,我只求不亏就行了。”然后一把从林翡绯手中拿过百元大钞,同时把收据交给林翡绯,收据中还夹着林翡绯的身份证。
“喏,把你的身份证还你,检查的时候用它开的单子。”司机拍拍手上的钞票,收入衣袋里。
“得嘞,钱到手,我也就走了。”司机说道,准备离开。
“等一下,算上零头也才2200多,你怎么要了我2600。”林翡绯计算收据后,发现金额总数不对。
“怎么,误工费不算的?”司机说道,“我耽误两个小时送那小子来医院,少做多少生意?”
“算了,翡绯,他说的也有道理,别人的确不会愿意送碰瓷的来医院。”那多说,“而且,我们还有事要做。”
“还是小伙子明理。”司机整整衬衫领口,又拍拍那多肩膀,吹着口哨满意地迈起了脚步。
“哦对了,看你们这么爽快我也不想骗你们。”司机忽然回过头,轻声道,“碰瓷那小子其实做脑部CT时就醒了,检查出来屁事情都没有,其实可以不住院,他是想坑你们呢。”
“什么?”那多惊讶道。
“医院让他做个脑部CT就行,结果他自己硬要多做几项,旁边的医生都在劝他别做,没意义,他却打死都要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出租车司机忍俊不禁,“想想也是,不是自己的钱嘛!”
“翡绯,你的钱……”那多仿佛看到一张张百元大钞长了白色的翅膀,从钱包里飞走。
“你们就当我没说啊。”司机说完哈哈一笑,缓缓进了电梯。
“怎么会有这种人!”那多说,当然他指的是那个碰瓷的,“这下还摊上我们了,就不该送他来医院。”
“别忘了他是气数持有者,破点财能得到气数,还是值得的。”林翡绯收起收据,放入拎包。
“这种人会有感恩的心就好了。”那多说,林翡绯拍拍他,让他不要多想,先进病房再说。
306是一间双人病房,龙钟躺在病床上,起劲地聊着天。旁边病床上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手中拿着一本精装版的《百年孤独》。
“唷,精神不错啊。”林翡绯笑笑。
“这不刚刚才醒。”龙钟说,立刻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边说还咳嗽了几声。
“别装了,司机都告诉我们了。”林翡绯走到窗前,推开窗立刻涌入一股新鲜空气,和清新的空气一比,那多才分辨出病房里那浓重的药水味。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身上好痛啊,连翻身都费劲……我跟你们说我撞得不轻,你们得负责。”龙钟龇牙咧嘴道,旁边床位的少年听了,像是要忍住笑意,从鼻子里发出“哧”的声音。
“喂,明明是那辆丰田车撞的你……”那多胸中满是怨气,涨红脸说。
“什么丰田车,是出租,大众牌出租。”龙钟脸色悠闲地说。
“翡绯,咱们走吧,这家伙太无耻了。”那多热血上涌,看着龙钟那副嘴脸,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走得了么,小姑娘的身份证号我可记下了。”龙钟要在病床上翘起二郎腿,一动才想起来自己是受伤的人,赶紧装出一副疼痛的样子,放平双脚。
那多气极了,要冲上去。
“别忘了他是气数持有者。”林翡绯赶紧拉住那多,压低声音道,然后把那多带到窗前。
“管他是谁。”那多握紧拳头,“你受得了这种气?”
“那多,小不忍乱大谋啊。”林翡绯说,“他不是缺钱吗,这是他的弱点,咱们投其所好就行了,怕就怕没有弱点的人。”虽然这么说,那多还是觉出了林翡绯的手臂在抖动,明显林翡绯也已经动了肝火。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呢。”龙钟说,“来帮我削个苹果吃!”
“你!……”那多愤怒地看着龙钟。
“你别太过分。”林翡绯对龙钟道,她终于也有些忍不住,“钱我们会负责,但不是你的佣人。”
“这样多好。”龙钟闻言露出喜色,“我忽然不想吃苹果了。”
有手机铃声传来,声源来自两个病床之间,那里有一个病人共用的方台,方台上放着一部老式翻盖手机,旁边还有高高的一摞小说书,应该是旁边床位那少年的,小说顶部放了一只破旧的黑色皮夹。
“哎哟,是我的电话。”龙钟对林翡绯说,“妹子,你帮忙拿一下,我身子动不了。”
“你自己拿。”那多挥着拳头说,拦着林翡绯。
“这是你们在得寸进尺吧,已经不让你们削苹果了。”龙钟平躺着,缓缓道,“妹子,还愣着干嘛呢?”
林翡绯忍耐到了极限,手已经往拎包中伸去,想要用电击器教训龙钟,却还是停住了。
气数在他这里,撕破脸就不好办了。
林翡绯强忍住怒火,走向方台道:“好,我帮你拿。”这句话仿佛是从她牙缝里蹦出来的。
“翡绯,你……”那多无奈地摇摇头。
林翡绯拿起龙钟的手机,那是一个翻盖的老式黑白手机,她把手机递给龙钟,结果龙钟接过手机时占便宜似的往她手上一摸,吓得她迅速收手,这一收将桌上的那叠书本撞倒,皮夹也掉在地上。
“你看看,真不小心,还不快帮我把皮夹捡起来。”龙钟说着接起手机。
林翡绯从未受过如此耻辱,她隐忍着,一边想着得到气数后若干种折磨一龙钟的手段,一边弯下腰捡起皮夹,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龙钟,死定了……那多看着林翡绯的表情,在心中笃定地说道。每次林翡绯有这种笑容的时候,对方往往会被整得很惨。
皮夹掉落在地呈打开状态,皮革上布满纹路,好像一张嘴巴张到了最大限度,嘴角两边都出现了裂痕。林翡绯拾起皮夹扫了一眼,皮夹有很多夹层,但基本都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钱财,只有最外面的透明夹层中夹着一张照片。
忽然间,她的表情骤变,仿佛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向那多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过来。
“怎么了?”那多来到林翡绯身边,由于过分震惊,林翡绯仍然保持着弯腰的动作,那多也赶紧蹲下。
“你看看这个。”林翡绯把皮夹放到那多手上,指着夹层里的照片道。
照片上的两个人是龙钟和他的哥哥,是近期专门到照相馆里拍的全家福,时间显示2012年9月,照片背后是海岛风光的背景(估计是PS上的),最上方印着愿大哥龙博早日康复的金字。龙钟仍旧是满脸阳光,他身边的哥哥却一副不自在、阴郁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在他们的右边,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长了一张圆脸,体型微胖,好像生病般脸上呈现出菜色,但是五官却与身边的两个人非常相似,就好像三个人是……
“亲兄弟!”仿佛有一颗炸弹在那多脑袋里爆炸,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上。
“龙书、龙钟、龙博。”林翡绯依次念出照片中三个人下方印着的名字,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多如临大敌般道:“龙家是三兄弟!”
“不止这些。”林翡绯说,指着照片中的阳光少年,也就是此时病床上的“龙钟”,他的下方清晰地印着两个金字——龙书。
“他不是龙钟!”那多惊愕道,“我们找错人了,他才是龙钟!”他看着照片上那个脸色阴沉的男人。
林翡绯点点头,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现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原来是龙书。
“而且生病住精神病院的是大哥,龙博!”那多点着“愿大哥龙博早日康复的金字”几个字,说道。
“怪不得我觉得龙钟家像框里的照片很奇怪,原来是撕掉了三分之一,本来最边上应该是有大哥龙博的。”林翡绯回忆龙书家相框里照片的样子,之所以会觉得比例、结构不对,是因为这并不是完整的照片,而是经过裁剪。
“龙书、龙钟、龙博对应伯、仲、叔,我早该发现的!”那多将自己的脸也抓得通红。
“所以,我们看的日记,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他的二哥,龙钟的。”
林翡绯说,抬起头看着病床上的龙书。
龙书此时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把手机放在床头,对着手机说话。那手机可能是太过老旧,声音出了问题,一直处于免提状态,声音响得那多、林翡绯都能听见。电话里传来粗犷男子的声音,那多注意到龙书叫他二哥,他清楚的记得日记主人在提起自己的哥哥时,用的是“大哥”的字样。
那多懊悔地看看林翡绯,林翡绯也正在看着他,但是注意力更加集中在电话里那个粗犷的声音上。
说话人便是龙钟!
“刚从家走出来,你好好休息,一会儿二哥就到。”
龙钟的声音粗犷而低沉,辨不出是喜是忧,但是能从声音里听出些兴奋之情。兄弟俩开怀畅谈,像打了胜仗的欢庆者,肆无忌惮。
“怎么这么开心啊?”龙书对着手机说,瞥了一眼仍然蹲着的那多、林翡绯,示意他们把皮夹放回原处。那多照做。
“今天有三个人电话联系二哥,买了古董和古书,终于把赝品高价卖出去了,能不高兴?”龙钟说,电话里传来了杂音,像是有人从他身边走过的交谈声。
买古董?三个人?
那多睁大眼睛看着林翡绯,林翡绯脸色也不好看,嘴里喃喃道:“是藏象……”然后她开始在心中祈祷气数不在古董中,就是在,也正好没被卖出去。
“卖了多少古董?”龙书哈哈一笑,问道。
“全卖了,一点不剩。”龙钟说,手机里开始传来沙沙的风声。
那多、林翡绯几乎要叫出声来,希望正在一点点破灭。
原来藏象在小区里等的不是撞了车的龙书,而是龙钟,他才是日记的作者,那个心黑手辣的打手!
糟了,还是让藏象抢先了一步。那多气得用拳头锤向方台。
“自身都不保,还管人家?”龙书还以为那多在为买了赝品的人抱不平,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道。
“你在说什么?”龙钟被这句忽然插出的话搞的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我在和病友说话呢。”
“哦。”
“对了,没有把我的盆景卖掉吧?”龙书忽然问道。
“谁会要你那几盆花?”龙钟说,然后话锋一转,“你说,这人来了运势,真是挡不住,要么一件都卖不出去,要么一下子全卖完了,我现在提着一大包钱要去银行。”
“别让他们发现是赝品。”龙书提醒道。
“发现不了,我那是高仿。”龙钟说,“说来有趣,你知道他们的验货方法吗?一个人左手拿起一件古玩,然后用拳头击打另一个瘦瘦长长的高个儿,看那高个儿的反应。直打得他鼻青脸肿,分不清南北,再换一个人挨打,到现在还在草坪上试。我看试玩全部的古董,至少得残废一两个。”
“买的时候他们有没有问你什么。”龙书警觉地问道。
“没什么啊。”龙钟说,“哦对了,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他们买了那么多东西,我心情一好,就把我那神奇的拳术告诉他们了。”
“赶紧把钱存了,免得夜长梦多。”龙书好像明白了什么,冷静地说道。
“这就去。”
“还有,之前打你手机怎么打不通,一直关机。”龙书忽然问道。
“什么时候?”
“十一点左右。”
“哦,之前有个疯子拼命打我手机,接起来又不说话,挂掉又打来,持续不断。我这手机你知道,没黑名单设置,就只好关机,等到下班才开的机。”
林翡绯闻言,忽然眉头紧蹙,本来心中一团乱麻,现在却忽然连成一线般清晰,直叹“原来是这样”。
“是怎么样?”那多不解道,但是他的注意力马上被龙书手机里发出的噪杂的声音吸引过去。
原本龙钟那粗犷的说话声不紧不慢,现在却急促了起来,还伴随着浓重的喘气声,似乎在奋力奔跑。
“糟了,他们好像发现了。”龙钟喘着气道。
“谁发现了,发现什么了?”龙书变了脸色,关心地问道。
“买赝品的人啊!他们追上来了。”龙钟说,电话里的风声呼呼作响。
难道说,气数不在卖掉的古董里,藏象发现了?林翡绯闻言来了精神,看了那多一眼,那多也是直起腰听着。
或许,又有转机出现了!那多脸上露出了笑容。
“别打电话了,快跑!”龙书紧张地对着手机道,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
“怕什么,忘了你二哥之前干什么的?”龙钟喘着粗气,语气却极为自信。说完这句话后,手机里传来了好几个男人厮打的声音,似乎藏象已经追上了龙钟,然后啪嗒一声,像是手机掉在了地上。
“喂,喂!二哥,说话啊!”龙书焦急地对着手机喊道,手指也因为紧张而不停地蠕动着。伴随着一声嘶叫,手机被挂断,龙书听出来,那是二哥的叫声。
“快接,快接,快接……”龙书边念叨着,再拨电话过去,然而二哥没有接电话,一连打了几次都没人接。
得罪了藏象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林翡绯想起马湖曾经说过的话。
手机拨不通,龙书不知道如何是好,目光不停地在空气中跳跃着,手臂也颤抖起来。忽然间,他腾地一下从病床上跳到地上,动作十分敏捷。
“你不是不能动吗?”看着龙书矫健的身影,那多说道。
龙书没有理睬那多,脱掉病人服穿好挂在床头边自己原先的衣服,便要冲出病房。
“你的钱包!”林翡绯拿起方台上的钱包提醒道。龙书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匆忙回头要从林翡绯那里接过钱包,谁知林翡绯手一缩,问道,“你要去哪里?”
“管得着吗?”龙书一抓没拿到钱包,更加粗鲁,硬生生从林翡绯手中抢过钱包,又要冲将出去。
“你皮夹里没钱,想要快点回去,还是我们带你打车吧。”林翡绯对着龙书的背影说道,龙书闻言一愣,或许是觉得林翡绯说得有理,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不敢相信她还会帮自己。
“事不宜迟,要赶紧。”林翡绯没有理会龙书的疑惑,侧过脸对那多说道,“给影先生发个短信,告诉他我们又回去了。”
“好。”那多说。
那多、林翡绯带着龙书下楼,连出院手续都没有办理,好在并没有护士认出龙书。众人火速离开医院,驱车赶往龙书家所在的小区。
一下车,周围的景像与上午相比大相径庭,就好像换了一个地方:原本嘈杂充满人声,现在却只能三三两两地看到几个行人,小区铁门前停了一辆尼桑皮卡,车身上印着“城管执法”四个蓝字。一个身穿城管制服的中年男人靠在门前打着手机,他的声音洪亮,宗气很足,整条路上就听到他的叫喊声。
“二哥!”下出租车后龙书便四下张望,现在已经是下午一时,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
尽管有城管的说话声,四周还是呈现一种祥和、和平的氛围,很难想象之前居然发生过激烈的追赶,厮打。
龙书迫不及待又拨打了龙钟的手机,这回变成了关机。如果龙钟脱险,又怎么会关机呢?
路上没有龙钟的身影,龙书急得满头大汗,径直跑进了小区。
“看来这次龙钟凶多吉少。”那多说道,心想打手也不过如此。林翡绯在一旁,也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上哪里去了,家里也没有人。”不久龙书从小区出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又给龙钟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看着龙书这番模样那多动了恻隐之心,但一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免又有一种爽快的感觉,感觉终于出了一口闷气。
“这样瞎找能找到才怪。”林翡绯说,走向了铁门前的城管大叔,但是肩膀仍然无力地垂落着,可见心情还没有恢复。
城管大叔还在煲电话粥,另一只手拿着大背帽当扇子使,他的脚下留下了许多烟头,可见在这里的时间不短。
“请问叔叔,有没有看到三个穿黑色西装的人从门里出来?”林翡绯问道,不禁觉得自己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然而她的心中始终抱有一丝希望,或者说一丝侥幸,她不相信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奔波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没看见!”城管大叔一心只放在电话上,挥动着拿着大背帽的手,连连摇头,边摇头边继续嘻嘻哈哈地对着手机说话。
这下彻底没戏。
那多耸耸肩,三人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城管大叔忽然又开口了。
“等下,你们说的是不是四个在追打的人?”城管大叔一手捂着手机话筒道,显然通话只是暂时的中断。
“是啊,其中三个黑衣服的,还有一个……”林翡绯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转过头看看龙书。
“灰色运动服,还有一个穿着灰色运动服!”龙书激动地说,回想起今天早上二哥出门前穿的是一身运动系列。
“衣服我不记得,只记得他们往那里跑了,你们去找找看吧。”城管大叔拿着大背帽指向小区附近的小路,就是之前那多觉得诡异的那条林荫道。
“我想起来了,以前有仇家来找哥哥的时候,他也曾躲到这里面。”龙书忽然兴奋道。
“走!”林翡绯差点高兴地蹦起来,也不顾女孩家的形象,大步要往林荫里跑去。
那多迟疑地看着这条小径,眼神一晃忽然迷离了起来,并有些晕眩的感觉,眼见林翡绯里林荫道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地看了身后的龙书一眼,却发现龙书并没有急于行动,而是皱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
“知道你哥哥可能在里面,你怎么还不进去?”那多问道。
“我在回忆哥哥和我说过的路线。”龙书的神色如临大敌,眉心都沁出汗水。
“有那么复杂吗?”那多有意试探道,“不就一条林荫道吗?”
“林荫道里面,还有一座诡异的迷宫。”
那多一行人行走于林荫道上,这小道异常狭小,宽度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好在除他们之外并无其他行人,不然行走难度真是大于汽车移库。
龙书又用手机给二哥打了几个电话,仍然是关机。
“二哥,一定别有事。”龙书喃喃道,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步伐机械而沉重。
那多一人拖在最后面,不安地看着周遭。已是秋季,道路两旁的樟树仍然茂盛,像是要展示自己八面玲珑的一面,从粗大的树干旁侧肆无忌惮地伸出,密密麻麻地遮挡住过往行人的视线。
那多心中的异样感越发浓重,两旁繁茂的樟树似乎形成了两道厚重的墙面,着了魔一般同时向中间挤压,将道路空间挤压得越来越小。倏然间肩头一凉,“墙面”甚至都触碰到了那多的肩膀。
林翡绯与龙书走在前面,由于道路狭隘几乎并肩而行。龙书行走速度很慢,收起手机后便低着头在纸上画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很为难。
“你在干什么?”林翡绯问龙书,“这里得靠你带路,怎么走得都要比我慢。”
“画图。”龙书头也不抬,有一搭没一搭道。纸上清楚地画着一个类似于古代九宫图的东西。
“画个图有这么艰难吗,看把你累得都未老先衰了。”那多打趣道。
“这是迷宫的路线图。”龙书好似看不起那多道,“你懂什么,我二哥多半就躲在中宫里。”
“中宫?这不是九宫格的说法吗?”那多说道。
可能是没有想到那多懂得中宫含义,龙书微惊。
“可以这么说。”龙书头也不抬,惊奇之后像是有些骄傲道,“中宫位置隐蔽,躲到那里没人能找到我二哥,当然,除了我。”
“你以前怎么会进到这种地方?”林翡绯问道。
龙书露出不耐烦情绪,看了一眼林翡绯,干脆大声道:“我二哥是打手,打伤人由我给他善后。所以你们乖点,该赔的钱赔给我,我二哥手可黑。”龙书搬出二哥的真实身份,想借此吓住林翡绯。
“手再黑现在还不是躲起来了?”那多笑道。
“别烦我了,我要回忆路线。”龙书白了那多一眼。
那多不以为然,在龙书后侧方做着怪脸,却见龙书眉宇间忽然舒缓了。龙书擦擦额头,把纸片对折放入牛仔裤。看来他完成了路线图。
不多时空中响起了军用飞机的引擎声,轰鸣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群鸟从树林顶端展翅飞起。那多认出那是乌鸦,偶尔还看到几只白头翁,黑压压地一片,像编织在一起的黑色的羽绒遮挡阳光,使得光线更加昏暗。
视线再度转移到前方的时候,那多惊奇地发现路面居然开阔了许多,两旁的樟树稀疏起来,群鸟此时也完全散开,太阳又露了出来。
这迷宫真如舞台变换般迷幻。
那多心道,觉得自己好似舞台下的观众,群鸟则是编织成的帷幕,帷幕拉上前后仿像是换了一个世界。
“怎么搞的,越走越诡异了。”那多询问道。
“刚刚只是过道,现在才算进入迷宫。”龙书在前面说道。
“嗯,地面和刚才小径就完全不同。”林翡绯拿出纸巾擦去帆布鞋上的泥渍。先前小道的路面平整坚固,现在却犹如沼泽般湿润柔软,暗藏陷阱,林翡绯刚擦去鞋子上泥渍,裤腿上又沾染上稀释的泥浆,那多更是一脚陷进了污泥里。
“这段区域土质很疏松。”那多说着从淤泥里拔出右脚。
龙书的白球鞋也像在煤堆里滚过一样,但他毫不在乎:“谁让你们赶巧遇上台风来袭,就这样了。”说罢他绕过一个积水潭,足有半米见方那么大,像这样的积水潭在这一区域里还有好几处。
“快擦擦。”林翡绯要把纸巾递给那多,那多没有接,只是轻轻甩着腿,脚上的淤泥呈团状被一次次甩出去。
“我这鞋子也就告别纸巾了。”那多笑着说,没有接过纸巾。
众人走出百来米,脚下感觉渐渐充实起来,地面上也长出了密集的杂草,起先只在地表露出一个芽头,后来越来越长,参差不齐的,最长的竟然长到腰间。
杂草根茎坚韧,带着刺人的绒毛。风一吹,被风带到的杂草如波谷般凹陷,远远望去,整片草地便如一汪灰黑色的海洋。
“这里就好走多了。”那多说,虽然偶尔会被杂草扎到,但至少脚踏实地了。他彻底放松了撒开大步行走,想要发泄之前的拘束,冷不防一脚踩到了一大块水潭中,水潭里也长满杂草,所以毫无征兆,积水没过了那多的裤管。
嗷呜!不知从何处传来猫叫声,远近不同,此起彼伏,这是饥饿了的哀号声,听来竟有些毛骨悚然。零散地有几只乌鸦飞过,嘴中喋喋不休地叫着,与猫鸣声倒是应和出一段奇特的乐章。
“今天还真是走背运啊。”那多走到干的地方脱下鞋,鞋子里简直能养金鱼了。
“喂,倒是说句话啊,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地,简直是球鞋杀手。”那多上前拦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龙书。
“着急什么?这里算是与刚才区域的交界地段,一会儿就没水潭了。”龙书打掉拦在自己身前的手。
那多被龙书这一拍,好似被沾了水的鞭子抽到,手背吃痛,暗叹龙书筋骨这么好。忽然感觉到肩头吃重,面部生痛,一团毛茸茸类似于海胆的黑色东西与他近距离接触,软软的还热乎着。
嗷呜!一声巨响,贴着那多面部发出,他如遇厉鬼,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这是什么玩意!”那多潜意识里觉得那团黑色物体软软的,像极了毛毛虫之类的软体动物,而他最恐惧毛毛虫,更别说是这么一个巨型毛虫。吓得他闭着眼手舞足蹈,用力一耸肩把那团黑物抛了出去。
嗷呜!这次的鸣叫非常短促,显然是受了惊吓的缘故。这声鸣叫过后,鸣叫声开始此起彼伏起来,声音朝着那多一行人聚拢。
“你怕什么呀,只是猫咪而已。”林翡绯说。
那多睁开眼睛,面前就站着一只猫,遍体黑色,正抬着头骄傲地看着受到惊吓的他。而黑猫周边又有数只猫正在围过来。
“都是些野猫。”龙书瞟了一眼那多。那多赶紧站起来,绝对不能让龙书小瞧了。
“它们不怕人。”林翡绯蹲下轻抚黑猫的颈部,黑猫享受地闭上眼睛,它倒是与林翡绯拎包上编制出的猫有点像。
“何止不怕人,听到人说话声就会过来讨食吃。”龙书说,“今天走的急,没带东西给他们吃。”
“你常来这喂猫?”林翡绯抬头看龙书。
“有时会。”
林翡绯拉开包链,拿出一包鱿鱼丝,刚打开包装,就散发出阵阵香味。猫咪们一拥而上,有的还把前腿搭在林翡绯那白净细腻的小腿上,嘴里的叫声更加迫切了。林翡绯倒了小半包鱿鱼丝在地上,猫咪立刻哄抢起来,为了争夺一根鱿鱼丝,也不顾湿滑,在地面打起滚,甚至掉到水潭里也不怕。
“不急不急,还有。”林翡绯又倒了一些鱿鱼丝。
“它们饿坏了。”见猫咪吃得欢乐,那多说道,“我也是。”
“鱿鱼丝太咸,猫吃多了影响肝脏健康,稍微填填肚子就成了。”龙书制止林翡绯继续洒鱿鱼丝。
“你还挺有爱心的,难道说……你的无赖样是演出来的?”林翡绯试探性地对龙书道,“如果你是为了大哥的医药费,大可不必碰瓷,先借钱也行。”
“你感觉错了。”龙书谈谈说道。
索索……索索……杂草发出连续的声音,还伴随着微弱的脚步声,以及,几个人的交谈声,那是男人的声音。不一会儿,三个黑色的身影开始在草丛间穿梭。
是藏象!他们果然在迷宫里面!那多忖道。
藏象虽然距离那多一行人还远,但能感受到来势汹汹,而且没有丝毫环保意识,所走过地方的杂草被踩得弯下了腰,几只野猫讨好似地黏上去,却被无视般地踢开,发出痛苦的鸣叫。
那多背心一热,习惯性地看向林翡绯。
林翡绯给那多使一个眼色,示意找地方先躲起来,那多赶紧拉起不知所以的龙书。
“干什么,我不好这口。”龙书露出厌恶的表情,甩掉那多的手。
“靠,不是有坏人来,你以为我想?”那多指指远处的藏象。龙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多一把拉走。三人找了一片杂草相对长得较高的地方蹲下,杂草高过众人头顶近十公分,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杂草堆里有一种类似于鸭蛋的咸湿骚味,加上杂草上原本就多尘灰,患有过敏性鼻炎的那多蹲在那里,鼻子马上不舒服起来。
从杂草的缝隙间看出去,藏象三人正在慢慢接近。为首的马湖一脸严峻,用责备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同伴。牛塘则是一脸恭顺,手持指南针和马湖说着什么。风海在前头仔细辨认着方向、路线,笔直的身板就像一根移动的电线杆。
在三人的身后可以看到许多高耸的假山,顶部尖锐犹如宝塔一般,星罗棋布立于地面上,与高大的樟树混合形成多条岔路,路线扑朔迷离。
“看来他们是迷路了。”那多轻声对身边的林翡绯说,“不过这种地方不迷路也是很难的。”
“他们是谁,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坏人?”龙书吐出嘴巴里的杂草。
“就是先前在电话里追你哥的人啊。”那多不假思索地答道,“你二哥没有和他们一起,这说明他暂时脱险了。”那多拨开挡在鼻子前的杂草,突闻林翡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哦?你怎么会知道那三个人就是追逐我哥的人?”听闻二哥脱险,龙书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又问道,眼睛直盯着那多,充满敌意。
“我……猜的。”那多心中直叹露陷,真想把自己的嘴巴封住。
“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龙书一字一句问道,“我说呢,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被我碰瓷。”
“先别说话了。”林翡绯制止二人,“我们要是和他们一伙,现在何必躲在这种地方。”
“凭什么不说话,一说到重点你就要逃避?”龙书朝边上挪了挪,像是要与二人划清界限。
林翡绯不语,示意龙书看身边,数只野猫听到三人说话,鸣叫着贴上来要食物,如果再不散开,藏象一到那多一行人的踪迹必定会暴露。
“和我们在一起你至少没有受到伤害,至于他们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你大可招呼过来试一试。”林翡绯说。
龙书无力反驳,只得噤声,却见林翡绯从包中抓了一把鱿鱼丝,朝远处重重一扔,鱿鱼丝像仙女散花般飞将出去跌落在地,野猫们马上被鱿鱼丝吸引循味而去,奔向远处。
嘘。林翡绯再次示意众人禁言,三人当下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藏象从远处接近。
藏象边辨别方向边朝那多一行人所在方位前进,一步一步,悉悉率率的行动声音越发清晰,那多甚至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压迫力,挤压得那多透不过气来。
拜托,快改变方向,这么多方向偏偏往我们这里走。那多在心中祈祷着,然而藏象仍在接近,渐渐地,那多已经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仿佛就在自己的头顶上。
那多害怕地闭上眼睛,手掌死死捂住嘴口,脸上的毛孔被杂草的绒毛挑逗得出奇的痒,但是那多不敢去抓,生怕一动就被藏象发现。身旁的林翡绯还算沉着,一刻不停地注视着藏象的动态,眼看着藏象就要走到众人身旁,她的手慢慢地伸到了包里。
“我说风海你就是个路痴。”手握着指南针的牛塘忽然说道,“压根就不是这个方向。”说话间藏象三人停下脚步。
“怎么不是了。”风海转过头来看着牛塘,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里杂草那么多,泥土又湿又滑,不是我们刚才进来的地方吗?”牛塘严厉道,然后又温顺地对马湖道,“马湖老大,我看我们还是走后边,前面是拐错岔路了,换一个试试。”
对,快走回去,走回去!那多在心中默念道,他的腿部蹲得发麻,好像失去知觉般麻木,恐怕不能坚持多久。更重要的是鼻头又开始隐隐作痒,似乎要打出喷嚏来。
“这个地方很邪门,又不指一处地方相似。”风海反驳道。
“啊哟,敢顶嘴了啊,忘了我是你前辈了?”牛塘给了风海当头一掌,风海还是面无表情,乌黑的眼珠瞪着牛塘。
“还瞪我,听我的往回走。”牛塘说,风海别过脸,就是不从。
白痴啊,还不快听老前辈的话,我快坚持不住了。
那多感觉鼻子里有千万只小虫在蠕动,还不能用手去擦,这种刑罚简直胜过十大酷刑。
“行了,往回走。”马湖忽然发了命令,转身径自离开,口中还念叨着,“全是废物,走几步路都会迷失。”
“哼!”牛塘从鼻子里发出得意的声音,而后快速追赶起马湖。
关键时刻还是领导英明,现在队伍不好带啊。那多如遇甘露,暗自庆幸。他赶紧调整下腿位,使劲地擦了擦鼻子,顿时感觉上了天堂般舒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吸一畅通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这么一动又有很多灰尘从杂草中涌出,弥漫在空气里。那多注意到那是很多细小的纤维状物体。
忽然起风了,那些纤维物体在空中随风兀自扭动着,然后一样白色的东西从那多视线里一闪而过,开始撒了风一般在半空飞舞,极其显眼。
“那东西看着眼熟啊。”那多还沉浸在鼻子解脱的快感中,随口说了一句,然而他发现周边的气氛不对劲,尤其是龙书,身体居然都抖了起来。
“怎么了?”那多不解道。
“那是我的纸片,上面是路线图。”龙书冷汗直冒,“先前你拉我的时候掉了!”他嗔怪那多,手紧紧地抓住那多袖口。
“如果被他们捡到了,意识到是路线图,我哥的藏身地就暴露了。”龙书不依不饶地盯着那多,“要是我哥被他们抓到,我非揍扁你。”
“这能怪我?”那多委屈地说,“你哥被抓到好像我会开心似的。”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林翡绯如遇强敌,盯着拖在最后的风海的背影,“希望他不会注意到纸片。”
纸片虽然张狂的飞舞着,但是只在风海背后作祟,风海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劲地往前行径。
“命大,命大。”那多让龙书稍安勿躁。
倏然间,风向一转,三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纸片以飞快的速度朝风海飞去,瞬间撞在风海的背部,那多心脏都要麻痹,甚至能听到纸片与后背间撞出“噗”地一声,然后掉落在地。
风海“嗯”了一声,转身发现掉落在地的纸片,立刻捡起来细看。
他看不懂,他看不懂。
那多又开始祈祷,然而无效,风海似乎看出些什么端倪,将纸片对折放入口袋。
大灾难!
风也有意调戏着那多众人,此时天地重归于平静,感受不到一丝空气流动,热量从那多毛孔中排出,没有风也就没有流散,似乎凝结在毛孔周围。
“这下好了,相当于助攻藏象。”那多无奈地,鼻头又开始躁动不安。
“不行,我要把纸片拿回来。”龙书眼神坚定,说罢就要起身,被林翡绯按了下来。
“你去送死么?”林翡绯说,“你以为你能拿回来?”
“那怎么办?”龙书看着风海的身影越来越远,急躁道。林翡绯一时也没有主意,说不出话来。
那多鼻头的躁动达到了极致,他赶紧用手指去轻按。注意力一旦完全集中到鼻子上,就忘了下身蹲太久,双腿已麻木,之前全靠双手撑地支撑着平衡。忽然撤去一只手,那多失去平衡再难蹲稳,倏然间朝右侧倒去。杂草剧烈地发出了一阵被压倒的响声,像有一只猛兽从草堆里冲出一般。
最重要的是,在倒下的那一刻,那多自身还本能地发出了“啊”的叫声,虽然他极力克制,声音短促发出的是还是假声,但此时风平浪静,这声低鸣很快传到风海耳朵里,风海立刻机警地转过身,他放弃了追赶同伴,犀利的目光扫视着这一片杂草地,然后迈开了回归的步伐。
那多听到了风海过来的脚步声,躺在地上不敢动,泥渍沾满了她的后背,甚至还溅到了脸颊上,鼻子里满是奇怪的污臭味。
他的视线能看到天空,天蓝蓝的,身旁竖起的跟跟杂草变得宽大起来,像竖立在蓝天下的墓碑,那多想起了一句台词,那是影视剧里很多英雄或是流寇说过的话,“想不到老子会死在这里!”
这场战斗不可避免了。
林翡绯在四下寻找着什么,然后左手摸向包中,心中坚定道。
风海确定杂草中躲着人。他的目光在杂草中来回探视,同时侧耳倾听着周遭。风停了,周围的一切动静都能清楚地传入他的耳朵,他走得异常缓慢,避免对方的动静与自己的脚步声重合,右手上握着那把尖锐的刀刃,印出一双起了杀心的眼睛。
忽然间,东南方的杂草堆中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整片杂草像人身体般猛然抽了一下筋似的。这一抽之后杂草地开始无规律地大肆颤动,好像有很多东西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风海确定杂草中藏着人,刀刃握得更紧了。他缓缓靠近,等到离目的地还有八九米距离的时候忽然加速,如风一般地赶至,麻利地拨开草丛,刀刃便要刺将下去。
“噗”地一声,杂草丛中竟隐藏着一个水潭。风海的前脚踩入了水潭当中,差点摔倒,布鞋立刻将大量的水吸附其中,他皱皱眉头,就好像一只脚忽然浮肿起来一般难受。
风海退后一步,结果两只脚都踩到了水潭中,他没有想到这片积水潭如此巨大。
喵呜!
竟是猫!
风海好不容易稳住身体重心,朝杂草中看去,有六七只猫在水潭中,水面上杂草间夹杂着很多根黄白色的鱿鱼丝,鱿鱼丝的包装纸也在一边,上面印着“猫不理”三个字。野猫们不顾毛发被弄湿弄脏,在水潭里争夺着鱿鱼丝,即使风海来到也没有受到影响。
“上当了。”风海用刀柄敲敲自己的脑袋,看着漫过双脚的水面,寻找着隐藏在杂草中的实地。
原来之前林翡绯在包中摸索的不是电击器,而是鱿鱼丝。她将剩下的鱿鱼丝整包丢了出去,引得野猫群起争夺,吸引了风海的注意力,误以为有人躲在那里。
就在风海低头寻找实地的时候,那多悄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中的电击器已经打着,开到了静音档,而风海毫无察觉。
对不起了,我们必须拿回路线图。
那多暗自抱歉。以防万一,此时的他头上已经戴上了人皮面具,然后以电击头对准风海腰部,猛烈地刺了出去。
呼呼,狂风又开始大作。长长的杂草叶顺风倒,像一把把刀片划在那多因裤腿卷高而裸露的小腿上。但是那多根本无心顾及这些,手腕处的剧痛令他额头渗出了汗水,好在立刻被纳米面具吸收,然而整个手掌因疼痛一直你处于僵硬的状态。
“小子,果然是你啊。”风海看着那多痛苦的样子,面无表情道。他并没有实实在在看清过那多容貌,只是从体型上做出判断。
风海仍是一副右手持刀的姿势,左手如一只巨大的手铐,紧紧锁住那多右手手手腕。他力量奇大,任凭那多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每每发力,那多的手腕处便会传来剧痛,那是一种手腕断裂的感觉。
“啊……”那多痛得眯起了眼睛,一边的肩膀都坍塌了下来,另外一只手用力抓挠着风海左手,指甲触碰到风海皮肤却如遇硬甲。
好粗糙的皮肤!那多心中生出一股绝望,眼睛盯住风海手中的刀刃,生怕他会下毒手。
“就你这敏捷度,以为我什么都没察觉?”好在风海只是朝那多小腹踢了一脚,但这一脚,也有雷霆万钧之势。
那多腹中吃痛,眼泪一下子飙出来模糊了视线,人也向后迅速倒去,手一松,电击器“刷”地一声飞了出去。
风海动作迅猛,收回脚之后立刻抢上一步,手上那明晃晃的刀尖便要朝那多腹部刺去。
“喂,风海,当心电击器!”是女声,是林翡绯。最重要的是,一鼓电流碰撞的声音越发清晰,噼里啪啦的甚为刺耳。
风海停下动作机警地转身。带着人皮面具的林翡绯就站在他身后五米不到的地方,手中的电击器发出骇人的光亮。
“既然你也来送死,我就两个一起杀了。”风海看了一眼身后的那多,那多捂着肚子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好大的口气,你杀得了我吗?”林翡绯在风海四周扫视了一番,然后笑道,“我有电击器哦。”
“别傻了,你有种过来电我。”风海摇摇头。
“那我来啦!”林翡绯做出一个向前冲的姿势。
风海瞳孔一缩,手指关节格格作响,这一次,他打算把林翡绯那细腻柔和的手腕生生掰断。
谁知林翡绯这一冲只是虚晃,身影在瞬间停住,然后右手一掷,将电击器朝风海扔了过去。那电击器放在自动档位,无需人按压开关电火花仍在向外喷射,像一根春节时候燃放的棒状烟花,在半空划出一道彩痕。
林翡绯并没有上前以卵击石之意,而是想用投掷电击器的方式击中风海。谁料那电击棒出手的潇洒,却在离风海身位相差一二米的位置开始下落,照这种飞行方式,电击器会落在风海身前一两步的位置,根本无法触碰到他。
“女孩儿的力道就是小,这距离点都……”风海原本以嘲笑的口吻述说着,说话间忽然一声闷哼,像灵魂忽然离体一般,整个人猛地朝前倾,摔倒在地,整张脸埋入柔软的泥土里。
“这个人果真是一根筋,不知道水能导电么。”林翡绯笑道。原来,她早就注意到风海身处水潭当中,并不是想让电击器直接与风海发生接触,而是有意将电击器扔向风海身前几步处的积水中,借由水的导电能力,让风海中电。林翡绯使用的是智能脉冲电击器,在水中仍能短暂地电击不会短路。
此时电击器正在水中发出光亮,风海双腿没入水中,任他体质再好,也是直接被电翻在地。
“你开这么大档,他这样不会被电死吧?”那多揉揉小腹,艰难地站起。
“你还担心他的安危,忘了他刚才差点杀了你?”林翡绯说。
“不是,我只是怕出人命。”
“放心,水下放电只能持续很短时间。”林翡绯示意那多看水潭。顺着水潭底部的光亮,那多看到电击器完全沉入了水里,长长的像极了一条头部会发光的鱼。不一会儿光亮消失,电击器尾部的电池进水受潮,电源被强行切断。
“那就好,我们毕竟和他不是一类人,出人命可不好。”那多说,找到先前飞落在地上的电击器。
龙书蹲在之前的杂草堆里,此时也站立起来,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多手中的电击器。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龙书痴痴道,“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反正他们是坏蛋,要对你哥不利。”那多说,“就刚才帮着你们打坏蛋的表现,我们的目的不用再说了吧?”
“好了不用解释,他爱信不信。再说废话,等风海醒过来出人命的就是咱们了。”林翡绯走到风海身旁,半蹲着在他的裤袋中寻找着什么。此时风海身上已经没有残余电流,心跳和呼吸都恢复正常。
林翡绯从裤袋中找到路线图,招呼龙书过来。龙书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过来接过了纸片。
“这下可别再弄丢了,还得靠它找到你哥。”林翡绯说。
“赶紧走吧,一会儿风海真得醒了。”现在轮到那多急了,不断催促道。三人赶紧跑路,朝假山林立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就遇到了三条岔路。
“走哪一条?”林翡绯看看龙书。龙书一言不发,径直走向通往南边的岔路。
三人唯恐再遇藏象,边走边注意着周遭动静,但也不敢走得太慢,毕竟身后还有一个不知道何时会追赶上来的风海。
“又像是换了一个世界,真是谜一样的地方。”那多看着周遭高耸的假山石说道。
“之前是过度断,现在又是另外一个区域了。”龙书冷冷道,甚至没有看那多一眼,手扶着假山旁的樟树,作着小憩。
“还有多久才能到达中宫?”林翡绯看看天空,太阳已垂挂在西边,被樟树假山遮挡住。
“早着呢。”龙书没有回头,那多、林翡绯不再发问,跟在他的身后。
“他对我们的警惕越来越深了。”那多轻声对林翡绯说。林翡绯点点头,示意那多不要再说话,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龙书居然快速的奔跑起来。那多、林翡绯对视一眼,赶紧也撒开腿跟了上去。
龙书是有意要甩掉那多和林翡绯。
绝不能让他溜掉,不然别说找不到龙钟,还会困在迷宫里面。
那多忍着腹部疼痛,快速交换着摆动着双腿,边跑还要躲避周身的假山、樟树。风声在他耳边呼呼扯动,脚底板忽然传来阵阵疼痛,原来是被泥土里坚硬物体的棱角刺到,竟是类似于陶瓷片的东西。钻心般的疼痛扩散到全身,那多强忍着剧痛,仍是不敢放慢脚步。
龙书的奔跑速度并不算太快,每次要被追赶上时,他都会忽然拐弯,重新确立领先优势。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他在假山群中来回穿梭,那多、林翡绯跟着绕了几个弯后,终于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天色开始慢慢转暗,没了猫鸣,周身环境一片寂静,偶尔只有几声鸟叫让人感知活物的存在。那多、林翡绯彻底迷路。
眼前是假山与樟树形成的四条岔路,里面景色昏昏暗暗的不知通向何方。
“该走哪一条路呢?”林翡绯犯难了,修长的手指点着太阳穴。
那多起先也是一头雾水,忽然间笑了起来,一脸自信道:“翡绯,我可能看穿着迷宫的规律了。”
“什么规律?”林翡绯问。
“还记得龙书在路线图上画了一个九宫格吗?我想这迷宫大概就是根据九宫格布置的。”那多有板有眼道,“我曾经看过一张后天八卦图,九宫格是能引入五行的概念的,五行你懂吧,金木水火土。”
“我们刚刚进入迷宫的区域,土质松软,遍地水潭,你的意思是属水?”林翡绯立刻领悟那多的意思。
“bingo!”那多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我们来到了这里,注意这里的假山石顶部非常尖锐,尖锐物和猫咪在风水学上是属金的,也就是说我们从水属性的区域来到了金属性的区域。”那多以前在影先生的书摊上看过许多猎奇怪书,风水书自然也不少。
“之前那片长满杂草的湿地怎么算?”林翡绯从不信什么风水学,觉得那多是在胡诌,白了他一眼道。
“你忘了龙书曾说过,那是过度地带啊!”那多说,“杂草尖锐,底部湿润,不就是金属性和水属性的混合体吗?然后现在这地方的土里蕴藏陶瓷片,陶瓷片属土,所以我断言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金、土属性的交界带。我们只要将五行的区域全部走遍,就一定能找到中宫,所以现在先随便挑一个岔路,如果是土属性区域,就说明我们走对了。”
“胡说八道。”林翡绯不再听那多述说,拿出手机打开指南针应用,辨识着目前所在的位置。
“可是翡绯,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那多说。
林翡绯停下手中活,一时的确想不出别的方法。
“好吧,就听你一次,如果错了我可电你哦。”林翡绯说。
那多拍拍胸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林翡绯数着数挑了一条朝东方向的岔路,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脚底板的痛楚越来越浅,不一会儿地面不再像之前那样坑坑洼洼,没有陶瓷片突兀地面越发平整起来。
“是啊,没有陶瓷片,那是因为地面上铺了一层陶泥。”那多看着地面,地面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深黄色,然后骄傲地抬起头,“怎么样翡绯,果不出我所料吧,我们来到了土属性区域,代表我们没有走错路。”
林翡绯没有说话。周围星罗棋布的假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的樟树,枝头光秃秃的没有树叶,像一个个干瘪、营养不足的躯壳。
“不过,功劳也有你翡绯的一半啊,毕竟是你挑选的岔路。”那多又道,被一声乌鸦鸣叫打断。
啊~啊~,几只乌鸦在枯树的顶部飞过,绕树三匝却最终没有落在枯枝上。林翡绯注意到它们的嘴里喊着一团白色的事物,乌鸦一松口,那团白色物体从天空坠下,落在陶土上,是纸屑。
两人这才注意到地面上随处可见类似于纸屑的物体,有的呈团状,有的展开被撕裂成几瓣,还有的随风力被挂到了枝头上。
一个充满白色垃圾的世界。
“这里也太脏了。”林翡绯看着地上的纸团,说道,那多却在一旁开心地笑了。
“翡绯,你不知道,纸团象征杂物,杂物便是土属性的。”那多得意道,“这里是如假包换的土区域。”
“别得意,接下来该怎么走?”林翡绯拍拍那多后背。朝前望去,又是四条岔路。每条岔路前段区域的环境都如出一辙,所以无法一眼判断出哪条路属于什么属性。
“我们继续往东,向着太阳升起的位置走!”那多心情不错。
走着走着,脚下的路面恢复了灰黑的颜色,周遭的樟树也枝叶丰满了起来,不知不觉中两人竟置身于茂密的林海中,好在地上有一条人为走出来的小径,不然两人随时随刻都会偏离路线。
“照你的理论,这里显而易见是木区域了吧。”林翡绯说。
“没错,居然又走对了,回去的时候提醒我买彩票。”那多笑着说,“用木水土,我们走过四个属性区域了,再找到火区域就成功啦。”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多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淡,终于在通过岔路到达另一个区域时化为乌有。
离开木属性的区域后,那多期望看到有火属性的代表物出现,但是,没有,眼前的还是无边无际的林海。
“怎么又是木属性的区域?”那多如遇魔障,自信心开始动摇了。
“如何,看来你的五行理论要破产了。”林翡绯尴尬说道。
“不会不会。”那多稳住自己的焦躁情绪,“这样的情况只是说明我们之前选的岔路不对。三次里面才错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现在怎么办?”
“原路退回去,我们重选择一条岔路,刚刚选的是南边对吧,这次我们走北边这条。”两人原路返回。
然而,通过北边的岔路,那多、林翡绯还是没有找到属火的区域,而是来到了另一个属土的区域。
“总共就两道岔路,这下没必要退回去再选了。”林翡绯说。
“怎么搞的?”那多彻底失去自信,眼神飘忽不定地观察着周围环境,“为什么又是土区域。”他的视线里只有枯黄的樟树。
“我们还是找找其他的办法吧。”见那多神态严肃,如临大敌,林翡绯用柔和的小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多,你带劳什子的路啊。”一声干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从枯树后走出一个同样枯瘦的老者,面色蜡黄,带着轻微气喘。是影先生。进入迷宫前那多曾发短信告诉过他所在地,直到现在他才出现。
“影先生,你什么时候到的!”见到影先生那多十分兴奋,毕竟影先生是职业风水师,比起自己不知道高了多少,那多相信影先生一定能带领他们找到迷宫路线的规则。
“有二十来分钟吧,看你说找到了规律,就跟着你走了。”影先生说,平复一下呼吸。一旁的林翡绯却是煞有防备地看着他,并不像那多般兴奋。
“那你也看到龙书……那个少年故意甩开我们?”那多问道。
“当然,对了,他是谁?”
“龙书,气数持有者的弟弟。”林翡绯说。
“弟弟?你们找到短信里的龙钟了?”影先生问道。
“说来话长……既然你早来了,为什么不现身,害我……”那多看看所处的环境,不好意思道,“害我自己为是地从风水上出发找迷宫的规律,在你门前耍大刀了。”
“一开始也没有意识到这里就是‘子胥奇阵’,跟着你走了一段才看出个所以然来。”影先生摸着干裂开叉的山羊胡。
“子胥奇阵是什么?”林翡绯忽然发问。而那多只是期待道:“你就说这座迷宫是不是按照九宫五行设置的?你可要为我正正名啊,证明我还是有眼力的。”
“可说是,但也不全是。”影先生说。
“你看,至少搭边了。”那多拍拍手,看看林翡绯。
“先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每个区域都大相径庭?”林翡绯问道。
“上了点年纪的西塘人都知道,这是块风水奇地。相传是昔时伍子胥为了阻挡敌军而设置的阵法、迷宫。我只是听闻,也是第一次来到。”
“伍子胥?这都多少年了,这里的结构、地形与当年完全一样?”林翡绯呈现不相信的神情。”
“当然不可能了,早在汉元帝时期到后来的唐末、明初、这里都曾被拆除重建,但是每次都有异事发生,不得不按原来的地形复原。”影先生说,低沉的声音听来竟有些恐怖,林翡绯不由地朝那多身边靠近。
“近一点的是2000年吧,打算在这里建楼房,土地还未翻新,附近便发生多起妇女走失、莫名其妙死人事件,家禽还会赶至此地集体自杀。”影先生接着说。
“之后请来数个风水先生,都说此地是伍子胥按照河图洛书布置的三元不败之位,绝不可轻易更改,于是又按照原来的构造重建,当做湿地公园和林地开放。”影先生煞有介事道,“一旦恢复原貌,怪异事件也就停止了。由于道路百转千回,容易迷失,只在清晨会有人进来锻炼身体,也只是在迷宫入口处,不敢深入。”
“我觉得,改造此地一定妨碍到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发生的怪异事件只是人为的罢了。”林翡绯还是觉得风水一说太玄乎。
“风水这东西,信不信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影先生闻言只是呵呵一笑,并没有在意,也不多解释什么。
“说了那么多,这里到底是不是按九宫五行位布置的?我们到底该怎么找到中宫位置?”那多插话道。
“哇,那多,你少有的把话题引向正轨。”林翡绯深感意外道。那多甩甩头,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
“大体上是的,但是伍子胥布下的阵法比较特殊,中宫被后置了。”影先生说,“之前你说猫属金,是不对的,猫是属木的,之所以猫会出现在金、水属性的区域里,就是中宫后置、五行散乱的结果。”
“好了先生,你就给指条通往中宫的路吧。”林翡绯制止话题再度被带远。
“好啊。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往中宫去。”影先生问道。
“你带路往中宫去,我们边走边说。”林翡绯提议,那多表示赞同,于是影先生带路,三人重新步入正轨。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千万不能让藏象比我们先找到龙钟。”听完林翡绯述说的来龙去脉,影先生眯起眼睛说道,此时樟树林立,显然是回到了木属性的区域。
“虽然翡绯不感兴趣,但我还是想知道这迷宫究竟遵循着什么样的路线、规律。”那多的心还是牵挂着这点,“反正我们也正在行径,谈话不会影响进程,先生你就说说吧。”说罢他又偷偷看了林翡绯一眼,林翡绯哼了一声,说道:“我没意见。”那多大喜,赶紧向影先生求教。
“你听说过掐指一算吗?”影先生忽然问道。
“电视剧里看到过,大多是算命先生用的,哦,还有刘伯温也用过。”那多回忆道,然后伸出右手学着电视里那样掐弄起,大拇指在另外四个指头上轻点。
“根本不用点小拇指头。”影先生生气地将那多摆弄的右手一掌拍下,那多下了一跳,手腕处火辣辣的。
“真正的掐指一算是把九宫格的九个格位移植到中间三根手指上,大拇点到哪里就代表了星宿飞伏的方向,行话叫九星飞伏。”影先生说道。
“那什么……”那多听得有点不知所以,挠挠头皮说道,“你还是说通俗点吧,或者,像龙书一样把路线图画出来?”说罢,林翡绯已经给影先生递上纸笔。
“画了你也看不懂,你就听,听懂多少算多少,也不靠你来走出这迷阵。”影先生没有接纸笔,“这个迷宫看上去复杂,大致可根据后天八卦分为九块区域,除了中宫属土外,乾位、兑位属金,巽位、震位属木,坤位、艮位属土,坎位、离位分属水、火。它们彼此不相联,区域与区域间被怪石乱林里包围,形成许多条岔路交错联通,→代表通往正确方向的唯一岔路。我们从乾位出发,找出每一条正确岔路,根据乾→兑→艮→离→坎→坤→震→巽的顺序,最终到巽位,由于这里中宫后置,巽位的东南岔路就通向中宫。”
“我还是放弃吧……”那多最终讨饶。
“原来是这样。”林翡绯点点头。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正在正东的震位上,接下来只要选择东南岔路找到象征木属性的巽位,最后朝东南岔路走就能进入中宫。”影先生胸有成竹道,他的面前出现了三条岔路。
影先生负着手,首当其冲朝东南岔路走去。
“木属性区域相邻又是木属性,这里我好像来过。”那多看着周围伟岸的樟树林说道。
“的确来过,只是你最后选择退回去,而不是向前继续选择岔路。”影先生说。
“话说回来,找到龙钟,我们又如何确定哪样东西是其数呢?”林翡绯忽然提出问题,“我们只知道那是件让人失去紧张感的东西,却不知道具体形态。”
那多说:“其实我倒想起一件东西,翡绯,还记得我们在地宫木架上看到的一本关于气数的账目本吗?”
“当然记得。”林翡绯回忆道,“一本灰色封面的古书。”
“上面提到过一枚会变色的戒指。”那多继续提示。
“戒指和紧张感有什么关系?”
“翡绯,你联想一下嘛,我们小学时候不是有一种吃的膨化食品?包装袋里会赠送一枚戒指……”
“戴在手指上会因主人情绪而变色的戒指?”林翡绯忽然想起来。
“不错。我猜龙钟拥有的气数就是变色戒指,戒指变色不是根据自己的情绪,而是对方的,对方被戒指触碰到时带有什么情绪,那种情绪或者说感觉就会被带走。”那多接着说。
“龙钟是打手,对手被殴打时带有的当然是紧张、恐惧的情绪……”林翡绯思考着,嘴里念念有词。
“而且,戒指是戴在手指上的,龙钟出拳时戒指自然会与对方身体接触。”那多说,“所以真正让人遗失紧张感的并不是他的拳头,而是拳上的戒指啊!”
此时已过了下午四点,阳光开始呈现出一些血色,由樟树林的缝隙中照射进来,整片树林仿佛罩了一层橘红色的薄膜。
大量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回归林地,再加上有微风来袭,林子里一时间充满了生机,满世界的风吟鸟唱。
然而,一声长鸣无端响起,打破和谐的氛围,那是人发出的痛苦嚎叫。紧接着传来撞击树木的响声,每撞一下,都会引发樟树林深处的一小阵骚动,群鸟再度从树梢间飞起,焦急的在樟树林顶盘旋着。
“有人。”影先生停下脚步,警觉地看着前方,皱纹像叶片上的脉络一般在他额头铺开。
“是谁,藏象?”那多尽可能的放轻步伐,弯着腰猫向前方,除了树影看不到任何东西。
长鸣声过后,是嘈杂的说话声。与其说是说话,更是像在勒令、威胁。那多、林翡绯蹑手蹑脚的,斜向移动着步伐探视林地内部,眼前的树影像单独的帷幕一般,一个个缓缓拉开。
距离那多一行人七八米左右的樟树林深处,有一个少年低着头栽倒在树旁,他刚想依靠着后背的樟树休息一下,立刻又被一条粗大的臂膀抓起,随意地扔了出去,拦腰撞在了另一棵树身上。
是龙书!
那多看了林翡绯一眼,两人立刻认出那个少年就是之前甩开他们的龙书。此时的龙书像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玩偶,被那只手臂肆意欺侮着。在一次头部撞树过后,他彻底的瘫在地上,浑身抽动着再难站起,像极了断了线的木偶。
树影移动,那多看清了拥有粗壮手臂的男人,竟是风海。风海的额头上还保留着之前电击摔倒,被尖锐杂草割开的长长伤口,而在风海的背后,则站着观战的牛塘和马湖。马湖悠闲地抽着烟,看着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龙书,轻轻地揉着手腕。
“风海这么快恢复了。”那多轻声地在林翡绯跟前说,“不但恢复,还追赶上了藏象?”
“你不是还担心他死掉吗,这下放心了。”林翡绯说。
“翡绯你就别取笑我了。”那多尴尬道,继续看着前方,“你说龙书怎么会被他们逮到?”
“被逮到也活该,谁让他要一个人行动。”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藏象怎么会认识他。”
“他们一定事先对龙家做好了调查。”林翡绯整整马尾辫,“或许和我们一样,也进到龙书家里,看到了照片。”说话间,马湖出拳在龙书腹部补上几拳,质问他龙钟所在的位置。龙书只是大声地叫嚷着,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起来。
“先生,我们怎么办?”那多说着往后看去。
影先生交叉着双手靠在一棵樟树后,冷笑道:“不管他,我们走自己的。”
“不行,不能见死不救。”那多叹了口气,尽管他很讨厌龙书,但关键时刻他并不愿放弃龙书。
因为一旦放弃,或许就放弃了那条生命。
影先生回过身诧异地看着那多:“救出他让他接着敲诈你们?”
“那多说的对。”林翡绯对影先生说,“你想过没有,现在龙书在藏象手上,藏象如果拿他做人质和龙钟做交换气数,我们就算先到了中宫找到龙钟,也没有什么意义。”
影先生眼珠缓缓移动着,似乎觉出了林翡绯话的道理。
“所以,现在找到龙钟已经不是终极目的。”林翡绯侧过脸看着影先生。
影先生叹了一口气,慢慢来到那多身旁,以一颗粗大的樟树作为遮挡,探视着龙书的情况。
“这样就对了,我们得想办法救出龙书。”那多轻声道,看看身边的林翡绯,“翡绯这么沉着,一定是已经有了办法。”
“不错,办法就是让你去‘劫法场’。”林翡绯说,递上电击器。
“你再想想其他的……”尽管紧张那多还是没有失去智商,不假思索推开电击器。
林间的橘色薄膜已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变淡,光线越来越暗,林中的颜色开始变为暗紫色。夕阳落到了西边地平线之上,被樟树林遮挡,夏末的暑气也被林间的樟树全然吸收,伴随着林风的到来,樟树林中有种沁人心脾的清爽。
然而龙书全然无法体会这种清爽,只觉得腹部火辣辣的疼痛难忍。马湖又一拳轰在他小腹上,他深感自己的胃已经扭曲痉挛,喉头泛出阵阵酸味,浑身蜷缩着躺在地面上。
“小子,我那兄弟手黑,怕你承受不起所以我亲自动手。”马湖说着看看身边的黑脸风海,而牛塘则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只要你带我们找到你二哥,我们会和他好好商量。”马湖接着说。
“我真的不……不知道他在哪里。”龙书手撑着地,将口中带血丝的酸性秽物吐在地上。
“你还想蒙我,要是不知道,你干嘛急着把纸片吞下去,难不成还要我们切开你的腹看看吗?”马湖被彻底激怒了,一把夺过风海手中的刀刃,猛力地朝地面一插。
龙书的惨叫声震耳欲聋,人直接从地面上窜了起来,好像置身于烧红的铁锅里一样,双脚左右左右急剧互换点地,远看还以为在跳踢踏舞,边跳还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刀刃被插在了地上,入地有两三公分深。
马湖的刀刃并没有伤害到龙书,或许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效果竟出奇的好。
这里的土质虽然不像外面那样坚硬,拿刀巨力往地面刺去,能入土这么深也是不易的。那多暗叹马湖的臂力惊人。
看着他奇葩的演出,马湖只是干净利落地,再给了龙书一记重拳。龙书如小丑般夸张的动作终于在马湖的帮助下结束。
力道吃在龙书的脸颊上,龙书被打得眼冒金星,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上半身倾斜,好像要脱离下半身飞出去一般,双腿不由自主地加速迈动,这一加速小腿正好被插在地上的刀刃带到。
龙书大叫一声倒地,捂着受伤的腿惊慌地长嘶,血红的长痕由小腿直到脚踝,他身体剧烈地扭动着,灵魂仿佛要挣脱躯壳而出。
“自己弄伤的,还要演?”龙书越是这样,马湖越发憎恨,俯身抓起龙书衣领,另外一只哑铃般大小的拳头重重落在龙书的腹部。龙书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身子,然后身子彻底瘫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翡绯,快想想办法啊。”那多十分着急。
林翡绯没有说话,手遮挡在额前挡住眼前的惨状还不够,干脆闭上眼,鬓角的发丝上挂着焦虑的汗珠。
“喂,别装死。”马湖蹲下拍拍龙书的脸颊,昏迷的龙书没有任何反应。
“头儿,是真的昏过去了,给吓的。”牛塘用手指撑开龙书眼皮,看了看说道,谁知马湖忽然给了牛塘一巴掌,牛塘也不敢多问,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动。
“昏个屁!”马湖上了火气,“咱们干这行多少年了,连个小鬼都搞不定还混什么?”
说罢他看看手上带血的刀刃:“老子现在就把他的腹部切开,看他再装昏。”
“头儿,这不好吧,万一给弄死了,线索就断了……”风海插嘴道,却被牛塘制止,让他噤声。
马湖此时已经失去理智,解开龙书衬衫的扣子,沾点口水在他腹部上画了一个标记。龙书安然地躺在地上,对此毫不知情。
“先生,怎么办啊!”那多用力挠着自己腹部,好像自己的腹部被画上标识一样。
“死了也好,就不担心被当成人质了。”影先生说。
“翡绯!”指望不上影先生,那多只好向林翡绯求救。
“说了‘劫法场’,你不愿去,只得我去。”林翡绯手中已准备好电击器,电击器上湿湿滑滑的,全是她的汗水。
“不,那还是我去吧。”那多要去抢电击器,“我可不想看你被抓。”
“放心,我去‘劫法场’和你去,结果不一样。”林翡绯眨眨眼睛,风吹拂过她的发梢,瘦长的脸蛋格外好看。
“还不醒?”马湖拍拍龙书苍白的脸,像是在下最后通牒,然而龙书仍是一动不动。马湖摇摇头,一瞪眼,握刀的手已经扬起。
完了!
那多在心中惊呼,把脸重重埋到树身里。林翡绯紧紧握住电击器,狠狠心便要冲出去。影先生站在他们身后,看着林子里发生的一切,表情仍然那么平静。
铃铃铃~
是手机铃声,天地之间此时只剩下手机铃声敢肆无忌惮地打破沉寂。
马湖的扬起的手停留在半空,看着一个方形的东西从龙书口袋中漏出来,掉在泥地上。
“老大,手机罢了,我帮你按掉,你继续。”牛塘弯腰便要去捡那手机。
“嗯?慢着。”马湖扬起手示意牛塘别动,牛塘果真听话的弯着身子僵在那里。马湖再度蹲到,斜眼看了一下龙书的手机,发现液晶屏上显示着二哥来电的字样。
“是点子。”牛塘说,“点子来电了。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
“算他走运。”马湖的脸上出现了笑容,看了眼昏迷的龙书,将手中的刀刃随手一抛。牛塘赶紧讨好地上前接住,赔笑似地报以头儿马湖一张笑脸。
“龙钟不是一直关机么,怎么这时候来电话?”不知道该欣喜还是悲哀,那多侧过头对林翡绯道。喜的是林翡绯不必去‘劫法场’,悲的是龙钟即将凶多吉少。
“他以为自己摆脱藏象追踪,所以开机和龙书联系。”林翡绯说,“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她的神情比刚才还要严峻,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喂,我是中午和你交易的人。”
林子那一头,马湖接起手机,边抽烟边等待着电话里的反应。
龙书手机的扩音器有问题,电话一直处于免提状态。那多只听到手机中传来急促、愤怒的吼叫声,显然手机那一头的龙钟已经慌乱,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却不得而知。
等到电话那头的“暴乱”平息,马湖才又将耳朵靠近手机,似乎完全不需要知道龙钟说了什么:“你弟弟现在我手上,你最好快点出现,我们现在在……”他悠闲地说,然后把周身所在的地理状况描述给龙钟听。
“十分钟之内,过期不候哦。”马湖不等龙钟回应,立刻按掉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了龙书身旁。
此时的龙书有了知觉,嘴巴微微抽动像是在说什么。他的小腿还在流血,嘴唇发白,身体非常虚弱。
“风海,替他包扎一下,现在他有用了。”马湖踩灭抽完的烟头。风海替龙书脱去衬衣,卷成绷带装紧紧缠在龙书小腿上,龙书手掌吃痛,再度呻吟起来。
此时此刻似乎进入了中场休息,龙书还是倒在地上,风海黑着脸站在树下,眼睛死死盯着龙书,牛塘替马湖点了一根烟,然后开始手机计时,每半分钟都会讨好似地向马湖报告一次。牛塘每次开口,蹲在一边的马湖都会默默地用刀在地上划上一道深痕。
当地面上本该出现第十七条痕迹的时候,马湖停手了,说了句:“他来了。”
但见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从林间走出,身上是那种穿西装里面的白衬衫,缓缓朝藏象走来。那多眯起眼睛审视那人的容貌,正是照片上的男人,龙书的二哥龙钟。
龙钟衣衫褴褛,身上的白衬衫像是因为斗殴而被人撕破一样,挂满了破裂的布条。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眼神仍然无畏,狠狠地盯着藏象众人。
“早点出来不就得了,弄得这么麻烦!”马湖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龙书。
“二哥……”龙书在地上轻声说着,“你来干嘛,快走,快走……”
龙钟心痛地看着龙书,然后把目光转移到藏象身上,眼睛里满是火光。
“怎么,上一次还没被打够?”马湖抬起头,轻蔑地看着龙钟。
龙钟眼睛里的两团火焰却在瞬时熄灭。
“我把钱退给你们,那些赝品我也不要了,我们就此了结吧。”龙钟的声音非常粗犷,腰板笔直,即使处于下风也没有失去气势。
“我们是只为了钱而来吗?”马湖阴险地笑了,“我们要的是你那宝贝,那个让人丧失紧张感的玩意儿,而你,却拿些个赝品来忽悠我们!”马湖提高的声音呵斥道。
“好,东西我给你们,但是你们要先放了我弟。”龙钟说。
“你不明白现在的处境吗?”马湖看看身边的牛塘和风海,又低头看看地上的龙书,“现在还允许你这么和我们做交易吗?”牛塘和风海闻言缓步上前,以气势压迫龙钟。
“不……不管我哥的事情,你们要的东西在我这里!”龙书勉力撑起身子,对众人说道。
“胡说什么!”龙钟呵斥道。
“你再没有行动,我就认为他说的是真的了哦。”马湖重新走到龙书身旁,邪笑着看着他,拳头格拉格拉作响。
“行,我这就把东西给你们……”龙钟吐出口气,伸手在衬衫里摸索着什么,“但是你们要保证,不伤害我弟弟。”
“我们也很忙,哪有时间和你们磨叽?”马湖笑道。
“给……”龙钟像是摸到了什么,忽然道。
风海、牛塘以为龙钟准备拿出气数,上前去接。
谁知龙钟忽然一拳轰出,直接打在牛塘的左脸颊上。牛塘被这么忽然的一击打得眼冒金星,连忙扶住身旁的樟树,这才没有摔倒。
龙钟没有停顿,瞬间收拳再出,这次是对着身旁的风海。
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拿出藏象想要的东西,一早就想到了动武。之前藏象三人齐上他没把握获胜,但是如果在出其不意之间就击倒两个,情况或许就大不一样了。所以这几拳,他用上了所有的力量。
“哇,龙钟不赖啊,说不定情况会逆转。”那多看着林中的斗殴说道。
“奇怪。”林翡绯忽然说。
“怎么了?”那多疑道。
“你看龙钟的双拳上,别说戒指了,什么东西都没有,难道那个让人失去紧张感的气数,不是戒指之类的东西?”林翡绯秀眉微微颤动。
“也可能这一次他正巧没戴嘛!”那多说。
视线再度转向林中,龙钟的重拳已然出击,拳风呼呼,直向风海而去。风海显然比牛塘灵敏,侧过身子避过来势汹汹的一拳,借势一脚蹬出,正中龙钟的肩胛骨。龙钟吃痛应声倒地,倒下时却不忘将左腿全力勾出,也将风海带倒。
龙钟毕竟当过打手,倒地、爬起速率在风海之上,他双手急速撑地想让自己借力弹起,不料牛塘张牙舞爪向他扑过来,整个人被重新压在地面。
“让我起来!”
龙钟吼叫着,视线被牛塘的身形阻挡,只能盲目地出拳,连续三拳都打在牛塘腰部,牛塘发出阵阵闷哼。再要出拳时,双手被什么东西勾住,动弹不得,原来是先前倒下的风海起身,用双臂将龙钟双手锁住。
龙钟再度发力,要摆脱对方二人束缚,但毕竟难敌二人之力,干脆将双腿绕在牛塘腰上,三个人的身体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纠缠在一起,一时间谁也无法挣脱离去。
“好了,又是我一锤定音的时候了。”马湖拍拍手掌,步步逼近纠缠在一起的三个人。
“机会来了!”
林翡绯看着马湖慢慢远离的身影,忽然对那多说道。放眼望去,龙书已然在马湖身后五米开外,并且藏象的注意力全然被龙钟吸引。
“哥!”见马湖接近二哥,龙书以全力半撑起身子,目光顺着地面寻找着尖锐的石子,可是地面上除了叶子就是柔软的土包,哪里找得到趁手的“凶器”。龙书心灰意冷,冷不防抬头一看,一张圆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竟然是那多,那多嘻嘻一笑,然后伸手死死捂住龙书的嘴巴。
“放下我,放下我!”龙书光着膀子,全力地敲打着那多的肩膀,但由于身体虚弱,花拳绣腿打在那多背上一点不疼,几拳下来,倒把自己累得眼冒金星。
“我劝你留点力气吧,别把自己累着。”那多说,看着身旁的樟树快速向后移动。
此时那多正背着龙书一路小跑。众人离刚才的樟树林已跑出五分钟路程,但是仍然不敢放慢脚步。影先生则是托着龙书的屁股,替那多减去些重量,让他好加快些行走速度,然而他一直咬着牙没有开口,好像一开口就怕泄了气一般。
“我说了,把我放下!”龙书卯足力气,大声道。
“别像个小媳妇似的。”那多被打得不耐烦了,放下狠话,“再打我真的放下了。”
“放啊,我要回去救我哥……”龙书倒真的不怕那多把他放下。
“要不是拿你当人质,你哥早脱险了,怎么会再回来!”林翡绯也是小跑着,然而女孩家带着拎包跑路非常不便,她略加思索,忽然把包套在了那多脖颈上。那多脖间忽然吃力,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靠”了一声。
“什么,我哥是因为我回来的?”龙书问道,他当时昏迷了,不知道龙钟给他打电话的事情。
“你以为呢?”那多说。
“原来你们早就来了,一直在旁边看着我。”龙书反而责怪那多道,“那为什么不用你们的电击器和他们拼命?”
“大哥,这次对方可是三个人,有种我把电击器给你,你上!”那多说。
“我求之不得,根本没让你们救我。”龙书踢了那多一脚,“把电击器给我,我要回去救我哥。”
“你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力把你救出来……”那多说,忽然想起好像也没费多少周折,“总之我坚决不放人!”
“救我?说得好听,没有我,你们出不了这迷宫,无非是想利用我罢了!”龙书激动道,腿上又渗出血来,衬衫已然成为血衣。
“你……”那多气得说不出话,又看到龙书的血渍弄在自己身上,差点就要把他放下。
“好了,别吵了。”影先生开口对龙书道,“小子,你放心,藏象要的东西在你二哥手上,他们不会伤害他。”
“胡说,他们会折磨我二哥,让他生不如死。”龙书大致猜测出影先生口中的藏象指的是谁。他系紧‘衬衣绷带’,血倒是慢慢止住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快些出迷宫,找些保安来帮忙。”林翡绯从拎包里拿出手机,边跑路边按下110。
“你干什么!”止住血的龙书忽然来了精神,顾不得伤势一把抢下林翡绯的手机,不让她报警。
“光找保安不行,还得报警让公安来帮忙啊!”林翡绯被龙书的行为惊了一下,气呼呼地瞪着他。
“绝不能报警,保安也不许叫!”龙书右手紧握着手机,任凭林翡绯来拿就是不松手。
“你们消停点吧,我也不容易。”背着龙书、脖子前还挂着拎包的那多气喘吁吁道。
“为什么不能报警?”林翡绯问道,边向那多点头致歉。
“总之……就是不能报……”龙书支支吾吾起来,冷不防手一松,手机已被林翡绯夺去。
“你不说我就报警。”林翡绯抢过手机,远远地避开龙书,然后拨了几个数字,举起给龙书看。液晶屏上赫然显示着110。
“这……”龙书的脸色更苍白了,在那多背上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不说?那我摁出去了哦!”林翡绯不客气地按动着手指。
“我二哥身上背着人命官司……”龙书忽然大声道,终于说出了实情。
“求你了,绝对不能报警!”泪水在龙书眼眶中打着滚,眼中出现了哀求的神色。
林翡绯一愣,拇指停在呼出键上,众人也一同停下脚步。龙书一直以来都以小痞子的形象出现,大家从来没有见过他落寞伤心的样子。
“二哥当年当打手的时候,着了他老板的道,替人顶了人命官司,他自己是清白的。”龙书擦去泪水,见众人齐刷刷看向自己,强装坚强道,“你们不信也罢,总之不能报警。”
“怎么办?”那多问林翡绯。
“把他放下吧。”林翡绯说。
“什么?我没听错吧?”那多说。
“要救他二哥,除了报警外,我没有其他办法了。”林翡绯摊开双手,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不,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龙书忽然说道,樟树叶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那帮人不是在向我哥索要一件东西吗?那件东西,在我这里。”
“什么!”那多的嘴巴张得巨大,转头看看林翡绯,她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倒是影先生略显平静,眼睛里放出光彩来。
“那样东西……有着怎……样的效果?”影先生试探道,气喘到连说话都断断续续,脸色纸白,额头上的汗水迅速划落。
“不就是让人失去紧张感?”龙书飞快答道,“他们是冲着那东西来的,只要交出来,就一定不会再伤害我二哥。”
“你确定东西在你这儿?”那多问道,“可是,失去紧张感的人群中,大多是被你二哥伤过的人,那些人与你没有交集啊?”
“有交集。”说话的却是林翡绯,她像是想通了什么,“龙书说过他会善后被龙钟打伤的仇家,所谓的善后,是指医治吧?就是在医治的时候,他们丧失了紧张感。”
夕阳偏转,树影移动,原本笼罩在龙书脸上的影子渐渐消散。不知是否因为受伤体弱,龙书的眼神竟显得那么纯黑无邪,简直与之前的碰磁少年判若两人。
“我们的父亲是中医,受他影响,我懂得一些治疗皮外伤的法子……医治被二哥打伤的人,我只想让他们尽量少怨恨一些二哥,因为二哥也是为了生活为了我,逼不得已才去当打手。”
“你二哥为了你去当打手,你又为了你大哥去碰磁,我搞不懂,现在的人怎么都在为别人活。”那多无奈地摇摇头,却发现影先生也是一脸愁容,被他这么一说,似乎流露出什么样的心事。
“所以,你拥有的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林翡绯问道。
“是什么不要紧,那东西在我家中,现在我们要快点回去取,不然二哥就危险了。”龙书焦急道。
“龙书,如果你再耍我们,我发誓会用电击器电到你吐白沫为止。”林翡绯警告龙书。
众人再度启动。
那多背着龙书刚走出几步,一个黑影忽然从身旁掠过,横身挡在了那多身前,好在那多及时煞住脚步,才没撞上来人。
那多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来人:黑脸、粗胳膊身影高大,足足高出那多一个头。
风海。
众人皆是一惊,背着龙书的那多更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气氛忽然凝重了起来。
“连马湖老大都大意了,没注意到你们。”风海说,声音阴沉可怖。他步步逼近,而那多一行人则是一退再退。
牛塘手中的刀刃映得那多头皮发麻,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心里反复念叨的只有三个字:玩完了。他瞥了眼林翡绯,发现她居然还带着笑意,不由忖道:连翡绯也害怕得精神错乱了?
“翡绯,一会儿我制住他,你们快走。”影先生悄悄对林翡绯说,手却自然地背到身后去。
林翡绯咧嘴一笑,不置可否,忽然上前一步,离牛塘只有不到三步的距离。
“翡绯,你干嘛?”那多心头一紧。
林翡绯朝大声对风海道:“你老大没有大意,是你犯了糊涂。你想想,既然他已经抓住想要抓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我们呢?”
“对我来说世上只有两种人,与组织有关或者无关的人。”风海的声音像机器一般无生机。
“你们四个都会对组织造成威胁,所以都该死,一个不能放过,更别说你了小姑娘,你曾经害我被电击。”风海着重提示被电击的事情,一副此仇不报誓不干休的模样。
“报仇之前,敢不敢先和我打个赌?”林翡绯忽然问道。她从拎包里拿出电击器,这是一只之前没有使用过的新电击器。
风海没有理睬林翡绯,亮出了手中的刀子。在他眼里林翡绯已然是个死人,因为他确定自己会用最残忍的方法干掉她,不遗余力。
“我敢赌,你这次一定还是会被电击器电到……”林翡绯打着电火花。
风海笑了,好像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他缓缓收起笑容,不再听林翡绯说话,手中的利刃随时准备刺出。
“先生!”林翡绯忽然大叫一声,手中的电击器像手榴弹般扔掷出去。
不屑地神情在风海的脸上一闪而过,他静静地看着电击器的来势,嘴角少有得出现了笑容。
电击器在半空飞动,像断了线的风筝,仍是绵软无力,照这种飞法,最后依然会掉落在风海身前。
但是这一次,脚下并没有积水潭,甚至连一滴水都没有,这一点,风海再了解不过。
翡绯,你疯了吗?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地面太干了!那多焦急忖道。
正当风海打算看着电击器落地时,影先生出手了,原来背负的双手中多了两只满是水的矿泉水瓶,瓶盖已打开。他手持瓶子向前用力一甩,借助惯性两条水柱从瓶口喷射而出,向着风海下身射去。
原来如此,这样就有了导电的水源,翡绯好计策!
那多惊喜,暗叹自己没有喝掉林翡绯拎包中的矿泉水,这下派上用场了。
见影先生出手,风海大惊,而林翡绯的笑容越来越自信。
啪!
原以为是电击器落地的声音,那多正要欢呼,却发现风海仍然站在地面上,手中握着林翡绯的电击器。
风海好快的速度!那多心中惊呼。
为了不让电击器落地,风海竟然伸手接住了飞来的电击器,就在电击器离地前还有几厘米的那一刻,电火花还在兹兹作响。
“同样的招数,不可能两次取胜。”风海举着电击器。
“对啊,问题是从最初,我就希望你接住我的电击器啊。”林翡绯笑道,掌心中握着一只方正的控制器,中间有个红色按钮,说话间已按下按钮。
电击器在风海手中爆裂,范围却只在风海周身两步以内。有白色粉尘状物体随着爆炸溅射、飞扬开去。风海疾呼一声,浑身上下满是白色石灰,特别是脸上,像古代扮了装的白脸戏子。他不敢轻易睁眼,怕石灰粉烧坏了眼睛,双手在空中乱抓,辨不清东西南北。
“这就是你一直说的秘密武器?”那多问道,拍去身上被溅到的微量石灰粉。
“嗯。藏象三人之中,风海一根筋真是不假。”林翡绯说道,回头看看愣着的那多,赶忙道,“还不快点走!”
那多闻言这才迈开步子,四人迅速从风海身边逃离,那多还不忘回头看一看风海,那风海视线受阻,正四处抓瞎,不当心撞到一棵樟树上。
“真是从地狱到天堂啊。”那多感慨道,“翡绯,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接电击器,如果他往后或是往旁边跳避过电击器,你怎么办?”
“所以我之前有意和他打赌,赌他会再次被我电到,然后又如法炮制上次扔掷电击器的场景,让他错以为我在故技重施。”林翡绯说,“上次他被电击器击中,输就输在对环境不了解,不知道脚下有水潭,这一次他自然会特别注意脚下,确定脚下并无导电物的时候,便会萌发自信,盲目自信,也就是失败的开始。”
“哦,当时好像看到风海脸上闪过胜利的表情。”那多回忆道。
“在他确定自己不会被电击器电到后,再半路杀出个泼水的影先生。”林翡绯接着道。
“对啊,这种情况就好比于士兵在身前放置好了盾牌,在战争爆发的瞬间却发现盾牌上有个大洞,而敌方的箭矢已经朝自己打了过来。”那多说。
“不错,看到影先生手中那意外的导电源朝自己泼来,风海自然会方寸大乱,第一次触电的情景在脑中重现,此时的他已无法阻止水源袭来,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电击器落地与水源接触,所以他一定会接住电击器。”
“这就是心理学啊。”那多佩服道。
“然而仅限于对付风海这种一根筋的人。”林翡绯说道。
“你什么时候和影先生合计好的啊,我都没发现,害我空担心。”那多回味着与风海对峙时的紧张瞬间。
一旦脱险,再危险的经历都将成为美好的回忆。
“不知道,反而更逼真。”影先生说道,皱纹更深,人也显得更苍老了。
众人继续在迷宫中穿梭,出了樟树林,周身一下子敞亮了起来。然而这种亮堂只是相对的,一轮夕阳已经泊于西山,再过不久迷宫就将陷入完全昏暗之中。
一行人奋力前行,影先生在前面带路。一旦找出迷宫路线,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便行至迷宫口,蜿蜒的小径趋向前方,像是在迎接众人。
“等等,你们为什么会知道路线?”龙书极为疲惫,在那多背上打了一会儿盹,醒过来时竟发现已来到小径前,“我并没有告诉你们该怎么走啊!”
“靠,有先生这种风水大师在,这点事情能难住我们?”那多骄傲地看看影先生。
“所以……没有我,你们也能走出迷宫……”龙书缓缓道,因为在那多背上,那多看不到他说话的表情。
“还能在你被藏象折磨的时间里不顾你安危,直接找到藏在中宫的你二哥……”那多忽然收住口,“嗨,我说这些干嘛,现在最重要的是拿上东西救出你二哥。”
“我……”龙书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开不了口。
“说不出就不要说嘛。”那多笑着说。小径上只能听到众人那略显疲惫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众人终于回到了龙书家小区附近。
此时已是下班时间,小径外行人甚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脸上都挂着笑容。
终于回来了。那多叹道,觉得小径内外如同两个世界一般,里面是冷血、残酷的追杀,外面却是宁静祥和的天伦,他真想回家洗个热水澡,但这想法只在脑中存在了一瞬间,他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那多,你背龙书回家拿东西,我和影先生守在这里。”林翡绯说。影先生点点头,弯下腰靠在一棵树旁歇息。
“为什么?”那多不解道。
“如果藏象出来,我们会以命相拼,不让他们带走龙钟。”影先生说,与林翡绯一左一右守在小径旁。
“那不是很危险?”那多犹豫道。
“这里人多,藏象不敢的,你快去快回。”林翡绯说。
“好吧。”
那多背着龙书小跑着奔向小区,浑身是泥的他和小腿满是血的龙书吸引了很多居民驻足评论,还有个卖香梨的妇女问龙书是不是要买点梨补补身子。但是他们顾不上这些,快步消失在小区铁门里面。
不到十分钟,那多背着龙书从小区出来,龙书此时身上换上了一件宽大的polo衫。那多也将身上的沾了血的衣服换去,穿上了一件龙书二哥的间条衬衫,大小正好合适,胸前的银饰露在外面。
那多远远地望去,林翡绯和影先生还守在小径旁边,那多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东西吗?”林翡绯眯起眼睛看着龙书右手上托着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一个盆景,用矾石浅口的盆子装着,仔细看却完全与盆景不搭界。影先生更是微张着嘴巴看得出神,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龙书把上衣还给他,他才有所反应。
那是一个长宽约二十公分、不规则形状的事物,遍体粉色透明,透明的外表下还能看到一条条青色的像是筋脉的东西,在主体内部呈网状铺射开来,如果不计较主体的形状,外表质地倒和海星有些相似。
之所以说它不规则,是因为它似乎每分每秒都在改变着造型,一开始林翡绯觉得它形似圆形璞玉,晃眼间在它左半边又多出一角,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何时变化的。
林翡绯伸出手指去触碰它,那东西居然像含羞草一般剧烈地收缩起来。
“什么感觉?”那多急忙问道,要不是背着龙书,先下手的就该是他了。
“凉凉的,软软的。”林翡绯搓搓手指。
龙书把盆子交到林翡绯手上:“请帮我拿着,我们还得快些回迷宫救我二哥。”龙书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很多。
“是啊,看得差点忘了正经事。”林翡绯接过盆子,发现影先生的目光随着那东西飘忽不定。她心底里一笑,暗暗使坏,拿着盆子在空中绕了一圈,影先生居然也像猫咪捕捉火光般地将头上下转了一圈。
“先生,表演节目呢?”那多都忍不住笑了。
“啊……没什么。”影先生回过神,眼神忽然又定格在了那多胸前。
“你这个银饰是西藏带回来的么?”影先生没来由地问了那多一句。
“没啊,我妈留下来的。”那多随意答道,“怎么了?”
“没事。”影先生咳嗽了一声,“我们走吧。”
一行人重新扎入了身后的怪异世界。
无风,群鸟们停止歌唱,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血红。照理说,脚下的路那多已经走过,陌生感并没有减退,反而愈加强烈。
脚底板踩到润滑之物,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石灰粉。那多明白,他回到了之前与风海交战的地方,然而这里已经没有风海。
没有风海,一颗心反而悬起,不知道他隐藏在哪里,不知道他会从哪一棵樟树后面冲出,手中握着带血的刀刃。
一草一木,草木皆兵,那多精神高度集中,以至于太阳穴都有一点酸痛。
龙书述说起得到气数的经历,这才让那多紧绷的神经稍有舒缓。
龙书祖上曾为中医世家,家中留下了很多中医古籍,幼时的龙书常常翻阅古籍,励志成为像神农、李时珍那样的名医。
年长一些后,龙书时常去植物茂盛、花卉繁开的老家后山,想学神农那般尝百草。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当他尝到一串红时,立刻被花茎里花蜜的甜味所吸引,之后尝百草就变成了尝花草,不仅如此,他还会经常把花草移植回家里种植,成为名医的理想也变成了做一位种植家。
那一天,刚下过大雨,后山道路湿滑,龙书不慎滚落山下遍体鳞伤,这时候,他发现了长在石缝间、遍体粉红的奇特生物。
当时龙书腹中饥饿,一时又找不到吃的,受伤暂时也走不动路,身边只有那奇特的东西。于是他用手指在那东西身上扣了一小块,吃进嘴里竟有像果冻般的口感,而后,身上的痛楚也减轻了很多,不到一个小时竟然能走路回家。
最关键的是,龙书原是一个羞涩腼腆的人,和女生说话都会脸红,吃了那东西后居然不再心惊肉跳,他一贪心就把那东西植回了家里,放入了矾石盆中,经常服用,直到发现自己丧失了紧张感,而那东西被吃掉的部分,又重新长了出来……
“神奇的并不是龙钟的拳法,而是它。”林翡绯看着手中的奇特生命体,不禁感叹道,此时的生命体像是有意在保护自己,蜷缩成了球状。
“二哥打伤人后,我时常会替他料理善后,替伤者包扎,看到伤者因为伤势痛苦得大叫,我想起这东西有止痛的效果,就带着喂他们吃了一些。”龙书说。
“你哥失去紧张感,也是因为它?”那多问道。
“嗯,那时候他弄伤了自己,成天痛苦哀叫,我实在不忍心,于是也给他吃了那东西。”龙书说,回想起那段时间龙钟的痛苦样子,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做法。
“看到你这东西后,我倒想起一件气数与他相近。”那多回忆着地宫账册上的条目,说出一个名字,“玲珑太岁。”
“这质感确实蛮有太岁的感觉。”林翡绯摸摸手里的球状物体,那东西被她一摸,留下了五个指印,过了几分钟竟没有消失,也没有变浅。
“翡绯,你知道吗,我们之前搭车路过的河西路古称玲珑街,”那多说,“你听说过比干王叔么?”
“那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林翡绯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就是他。纣王无道,百官敢怒不敢言,比干却于摘星楼立了三日进谏纣王,纣王一怒之下将比干剖心,果真发现这颗心奇大,并且心上有七个窟窿。宫中有侍卫敬佩比干所为,将七窍玲珑心私自保存起来,期间却不慎掉入烈火中,不知所踪。”那多继续说道。
“有传言说这七窍玲珑心经火烧后化为了极小的肉球,之后被带到了现在的嘉善县西塘附近。”影先生说道,看来他也听说过这个传说。
“对的,河西路也就因此古称玲珑街。”那多说。
“那肉球定是与什么真菌、生物结合,才会形成这么一个奇特的太岁。”影先生朝着太岁呵了一口热气,那东西居然怕热似地舒展开来,五条手指印也消失不见。
众人此时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樟树林中,便是之前龙书受辱,藏象齐聚的地方。那多注意到林地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滩血迹,这血迹毫无疑问源自于龙书。
“二哥他们呢?”龙书在那多背上疾转着头,朝四周看去,除了他们一行人外并没有任何人影。
经龙书这么一问,四周忽然出奇的安静,甚至能听到樟树树枝轻微摇摆的声音,吱嘎吱嘎,没有半点生气。
龙书的手机早被藏象夺走,他问林翡绯借用手机,拨了龙钟的电话,手机提示龙钟关机。龙书知道,这个时候,就算不关机,二哥的手机也该没电了。
“会不会,正好和我们走岔了路,没碰到?”那多问道。
“有可能。”影先生站出来道,“我熟悉迷宫路线,我现在去各个区域找找他们,如果找到我打那多手机。你们由龙书带路前去中宫,如果我没有打你们电话,到时候就在中宫外碰头。”那多、林翡绯互视、颔首,一行人就此兵分两路。
那多、林翡绯在龙书的指引下顺利前行,十分钟后便进入中宫前属火的区域。
“属火,可是这里没有一样带火的东西啊?”林翡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周遭。四周的景色与樟树林有些相似,土地里林立着棵棵树木,但明显没有樟树那么粗。
最关键的是,树木上的叶子稀稀拉拉的像被蝗虫啃过的叶片,偶尔几根树杈上还挂着变质发紫的果实,引来了不少飞虫。
这一区域那多从未来过,但他还是一眼看出关联:“这些都是桃树啊,象征的就是火。”
“为什么桃树会是火?”林翡绯如何也想不出其中关联。
“不是有种说法叫走桃花运吗?”那多解释道,“桃花象征着火也比喻着人际关系,一个人会煮饭,他一定不会失桃花。”
那多最后总结道:“特别是你啊翡绯,一定要会煮饭啊,上次在你家里吃的那叫什么,赶紧拜拜这里的桃花……”话未说话头上已挨一掌。
说话间,三人走到火区域的尽头。尽头的桃树依然林立,中间混杂着樟树、假山石。
樟树尽情地展示着自己茂盛的枝叶,覆盖住身边的桃树假山石,大有喧宾夺主之意,而这些东西混杂在一起,正好形成了三条鲜明的岔路。
岔路旁满是些形状奇特的假山石,与高大的樟树混合在一起,遮天蔽日、阻挡视线,根本不知道没条岔路里面是什么。
“往最东南的岔路走,就到中宫了吧?”那多回过头询问龙书,龙书“嗯”一声肯定道。
此时天色昏暗,那多向东南岔路里看去,连最浅地方的景色都看不清,好像有人在入口处刷了一层暗色调的油漆一样。
“找……遍了,没人。”影先生在十分钟后回归,将林翡绯递过的矿泉水喝去一半,手放在胸口。
“这么快,不会遗漏吧?”那多怀疑道。
“你以为……我是你?”影先生又吞了一口水,险些呛出来。他擦擦嘴角,看着那多身后的岔路,“而且我怀疑他们或许已经出了迷宫,所以刚才留了个心出迷宫看了下,小区旁有个卖香梨的妇女一直在那里,她说除了我们外没有看到过任何人出来。”
“这么说,他们一定在这里面了。”那多朝东南方的岔路看去。
“胜负也在此一决了。”林翡绯把最后一根电击器放在手心里。这次斗争,当真是弹尽粮绝。
“前进吧。”那多咽下口水,鞋子上的湿润泥块早已干涸开裂。
众人一起回过头看着东南方的岔路。岔路旁长着两颗歪脖子樟树,岔路口上方一半都被樟树树枝、树叶遮档,一行人得弯着腰才能进入岔路。
进入岔道,那多拍去头上的树叶,一行人缓缓地迈开了脚步。渐渐地,四个人的身影在岔路口变得模糊起来,仿佛一张大口将他们吞噬,最终在昏暗的胃液中,渐渐消融。
脚底下的道路平整而坚硬,地面上的纸屑大多揉捏成团,七零八落的,像朵朵开在硬地上的棉花。中宫属土,这一切都和之前的土区域没有区别。
空旷的地面,除了纸屑外没有任何凸起,转一个三百八十度的圈便能将景物看尽,没有人,没有人能隐藏在如此空旷的地方。
纸屑,除此之外就是空地,那多不禁心生急躁的情绪。忽然,他迈开步子跑了起来,只跑了几步便停下来,面前,是中宫的尽头。
那多看了一眼尽头,心中大为惊骇,焦急地往左右两边看去。
“不用看了。”林翡绯忽然道:“左右两边的尽头,也都是水。”
原来所谓的中宫,无非是一个三面被湖水包围的陆地,湖水的颜色绿的发黑。
那多捡起一块纸屑扔入水中,原本平静的湖面忽然出现了一股暗流,那纸屑也立刻消失在漩涡中。
“所以,藏象和龙钟要么跳水,被漩涡卷走了。”影先生说,“要么就是……”
“在迷宫中蒸发了。”
林翡绯接过话头,不咸不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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