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渡重新坐下。梁文实这阵已从悲恸中缓过劲来，眼含期望地看住他，等着他继续问下去。“我们谈谈林岳梅吧？”宫渡忽然转移了话题。他觉得关于那起车祸，那把枪，还有已在灭门案中死去的地产商熊国栋，这些事情都太大了，太过沉重。他需要沉淀一会。而谈林岳梅，也是他今天来的一个主要话题。梁文实似乎有点不大情愿，想了想，终归还是点了头：“好吧，宫警官。”“你什么时候认识林岳梅的？”梁文实眉毛往上一挑：“宫警官，你问这个做什么？”“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好吧，”梁文实垂下头，似在思考，片刻后，他说：“严格说，我不认识她。”“不认识？”宫渡感觉被戏弄了一般，眼神里有了恶意。“梁文实，不，梁院长，这是我为你争取来的一次机会，如果你对我都不讲实话，可能真就没人能帮你了。甭说别的，单就私藏枪支这一条，就够你在里面蹲一辈子。”“我知道。”此时的梁文实反倒平静下来。“那你为什么说不认识？”“我跟她没有任何交际，你知道的，她身体一直这个样，在她被送进我们院里前，我真的没见过她。”“梁文实，你真能撒谎啊。都到这时候子，你还捂着不说，你拿我们都当傻子是不？”“我没有，绝没有！”梁文实眼看要发毒誓。宫渡呵呵笑了笑，放缓了语气：“梁院长，你夫人也姓林吧？”梁文实蓦地看住宫渡。“叫林岳灿对不？”梁文实不说话了，像是被人戳穿一样，垂下头去。“你夫人是七年前去世的，林可出事后，她就一句话也不说，失语一般，她的乳腺癌也是那一年加重。”宫渡说着，自己差点流下眼泪来。“你提她做什么？”梁文实一边拭泪一边道。“她跟林岳梅是姐妹，你居然说不认识林岳梅。梁文实，你心里很有鬼啊。”宫渡长长叹出一声。“我有什么鬼？”梁文实被烫着了似地猛又抬起头来。“如果我没判断错，这些年，你跟林岳梅，是互相动了情的。天地造孽，当年老林家两朵花，嫁了人，各自有了家，又生出两朵小花来。没想到这两朵小花，命运竟然一样，都夭折在艺术学院。你们起先因恨而走近，因复仇而结伴而互相照顾。尤其是你，夫人离世，女儿痛失，这个世界上你不再有亲人，如果说有，也只剩岳梅阿姨一个。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上天有意要补偿你们，你们互相生了情，相爱了……”宫渡讲不下去了。因为这绝不是一个浪漫的故事。虽然他顺着林可这名字，最终推出了梁文实和林岳梅之间的关系。也从梁文实在精神病院的一系列诡异行为，得出了梁文实爱上林岳梅，并以装疯的方式来保护林岳梅的结论。但这一切讲出来，竟是那么的残忍！两个受了那么多磨难，经历过那么多巨痛的人，最后竟以这样的方式来相爱，还不得不装疯才能保护自己。可见，屈颖出事后，那些人对林岳梅的迫害，一直就没停过。他们迫害林岳梅，无非就是怕林岳梅不甘心，将屈颖跳楼的真相挖出来！宫渡换了话题，又问梁文实：“林岳梅送进精神病院之前，你已经认识了苏凌风，这个你承认不？”“苏凌风？不，宫警官，你别开这种玩笑，他是大老板，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呢？”梁文实还未从宫渡上面说出的事实中回过神，又被点了另一个穴，越发显得慌乱。宫渡就不明白了，梁文实怎么啥事都瞒？但他分明又是想跟他讲实话的。莫非这一切，都跟林岳梅的安全有关？“笑话，他给精神病院捐了多少钱，你居然说不认识他，这话我能信？”宫渡故意装出发怒的样子。梁文实明知这一切都遮掩不过去，但还是做着努力。他道：“宫警官你搞错了，精神病院是公益单位，能办得下去，全靠社会各界支持。给院里捐钱的，不只他一个。他跟我真的没什么私人关系。”越是说没有，那就越证明有。可梁文实为什么又要护着苏凌风？替林岳梅遮掩宫渡多少还能理解，毕竟让人知道他跟林岳梅又动了情，就会让他的复仇形象倒掉。护着苏凌风，又因为什么？宫渡心情变得更暗。他以为已经了解了梁文实，几招下来，才发现，对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谁又能彻底了解谁呢？宫渡仰起头，往窗外看，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扫在梁文实脸上。“宫警官，我真的跟他没啥关系。院里捐款的事，不由我管，平时都是高主任在负责。要说关系，高主任跟苏老板才叫熟悉。”“你是说高大姐？”宫渡猛地扭过脸来，脸上燃起了怒。“不要脸。”半天后，他这样斥了梁文实一句。梁文实脸上一阵惨白。“你到底讲不讲实话，我再问你一遍，你跟苏凌风，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把你们两人的关系跟我讲出来！”梁文实那边早就乱了阵脚，听完宫渡的话，急赤白脸地争辩：“宫警官，我真的跟他没什么关系，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问苏凌风。”宫渡冷笑了一声。这事他就是问过苏凌风，如果不问苏凌风，估计还真能让梁文实蒙骗过去……“你跟梁院长啥时认识的？”宫渡忽然想起两周前在凌丰集团跟苏凌风的对话。“他啊。”苏凌风呵呵笑笑，“老朋友了。”“除了向精神病院捐款，你跟他还有什么往来？”那天宫渡接着又问苏凌风。“往来倒是没多少，偶尔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打电话叫我过去，我们喝过几次酒，我爱听他唠叨。”“唠叨？他是一个爱唠叨的人？”“他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平时呢，心事重重，让人没法痛快。不过酒喝多了，他也会跟你讲个没完。”“他讲什么？”“还能讲什么，精神病院这些破事呗。别小看那个精神病院，也是一个世界呢。对了，你对那个高大姐影响如何？”那天苏凌风忽然反问他。宫渡当时老老实实回答：“印象不错，她能给人信任感。”苏凌风哈哈笑了起来：“高大姐给你信任感，我苏凌风在你这里，反倒是恶人，一点不值得信任？”“你什么意思？”宫渡当时被苏凌风笑傻了。“没啥意思，好玩，就是觉得好玩。”那天的谈话基本就到这里，接下来，苏凌风就不再提精神病院，也不提梁文实和高大姐了。此时此刻，梁文实又不承认跟苏凌风关系密切，也把矛头指向了高大姐。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宫渡现在必须得谨慎。对每一个人，都得吃稳了再下手，夹生饭做不得。想到这儿，他突然收起桌上记录本。“梁文实，你仍然不说实话。我本来是为你争取了一次机会，可你不珍惜，今天咱们就谈到这里。”说着，真就站起身，伸手摁响了左边的按钮。这个按钮是告诉看守所值班人员，问讯结束。梁文实显然没料到宫渡会中止谈话，一时失措，两只眼睛傻了似地看着宫渡。宫渡不再理会他。刚等值班警进来，程序性地说了几句话，就夹着包走了。里面的梁文实有种丢魂落魄的茫然。走出问讯室，这边梁文实还没被带走，周喊雷就迎上来：“怎么不审了，不是效果挺好的么？”“卡壳了。”宫渡顺口说了一句，才反应过外面监视他的是周喊雷。“周所长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成熟？”“哪有，哪有。”周喊雷脸上腆着笑，往跟前凑了凑：“你很行的，不然老大不会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我没完成任务。”宫渡非常暗淡地说。“还没完成？梁文实这嘴巴，老大跟李队撬一晚都没撬开，而你跟他能谈两个小时。不，两小时十二分钟，不容易啊。”周喊雷边看表边说。宫渡不想听表扬，他心里有事。所以突然停下跟梁文实的谈话，是他发现这段时间他忽略了一个人。这人便是梁文实的搭档，高大姐高清芳！“对不起，周所，我有急事，得先走一步。麻烦你向老大请求一件事，对梁文实，暂时停止审讯，我还有几个细节没搞清。”“审不审也不由我说了算，这事还是你直接找老大吧。”周喊雷显得有点为难。“时间来不及，我得马上回精神病院，拜托了，这话一定要跟老大提。”不等周喊雷回答，宫渡已经快步走向车子，几分钟后，车子离开子高阳看守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