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我们一起长大

该书是一部青春温馨向作品,以90后少年的成长为主线,讲述了陈嘉、江墨、方羽三人从幼时相伴于成年的青春故事。 少年们经历了梦想与感情的抉择,学会了承担责任,领悟了友谊和爱情的真谛。 生活不可能完美,但我们学会了互相依靠。情的纯真、初恋的美好、家庭的烦恼以及学业的压力,点点滴滴构成我们青春的旋律。

003
说话间,白酒喝完,叔叔见江嵊心情不错,又开了一坛上好的花雕,给每人斟满。
江灿站起来向大伯敬酒,江墨吃了生鱼片,胃中绞痛,起身去阳台。
窗外月色暗淡,远处是青溶溶的树影,几点疏星掩映其中。
江墨望着天空,握住栏杆的指节泛白。
自始至终,江嵊没有提过一句爷爷。一个字都没有。
对养育了他二十多年,又自愿放弃退休生活继续照顾孙辈的父亲,江嵊没有感激,更没有愧疚。
在他的世界里,无论是谁,都应该无条件为他的理想事业让路。他甚至不问自己一句,就理所当然想要决定他的未来。
江嵊他凭什么?
新买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江墨掏出,是妈妈打来的。
按下接听键。
“喂,妈妈。”
“小墨,学校那边已经谈妥了,四中的校长非常欢迎你过去,不过他们教练还是想提前测试下你水平,试卷我传到邮箱,上面附了联系方式。”
“嗯,我知道了。”
“你爸爸是今天的飞机吧,记得送送,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我不想去。”江墨忽然说。
“小墨?”楚韵诧异。
江墨冷漠地说:“我说我不想送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温和的儿子忽然变得尖锐,楚韵难以适从。
不过她只停顿几秒,很快恢复如常:“没什么别的事,明天下午妈妈过来接你,你提前把东西收拾好。”
陈嘉在三楼愣了好久,最后想起去找方羽。
原来方羽在她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江墨的第一通电话打给了他。
“陈嘉这是没办法的事,江墨在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去北京是最好的选择。”
方羽脸色难看,人却格外冷静,但陈嘉根本无法接受。
“北京又不是江墨的家,楚韵阿姨刚生了弟弟,根本没时间管他。”
“不管怎样那是他妈妈,你有父母亲人陪着,考虑过江墨一个人生活的感受吗?”
“江墨才不是一个人,我可以搬三楼陪他住。”陈嘉一脸倔强。
方羽被她气乐了:“陈嘉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你连自己衣服都洗不干净,你觉得你能代替江墨妈妈?”
陈嘉哭起来:“我不管,反正我不要江墨去北京。”
方羽冷笑:“不去北京他可以住他叔叔家,反正江墨不可能留在武汉,你趁早死心。”
两人不欢而散。
晚上,楚韵特意跟陈嘉妈妈联系,请她帮江墨收拾东西,其他的不用管,主要是那些奖牌和证书,去新学校报到要用。她一个朋友明天途径武汉,可以顺路带走。
陈嘉妈妈满口答应,她告诉陈嘉不用再担心江墨,江墨以后会跟着妈妈过。
他的高中也定好了,是比师大附高更好的海淀四中,江墨以后前途光明,会给整个研究院小区争光。
妈妈忙着为除夕做准备,边说边擦桌子,她看不见陈嘉难过的表情。
她也不知道陈嘉从来就不在意江墨学校有多好,以后会多么厉害,她只想他们几个每天在一起开开心心,永远不要分开。
现在江墨要走了,她的世界被打破了。
破了好大好大一个洞,再也补不上。
下到三楼,陈嘉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
走进熟悉的房间,她控制自己,尽量不去回想。
成摞的讲义和习题被捆好,堆在门边。
玻璃橱里的奖杯奖牌也取出来,一只只放进江墨的深蓝色的拉杆箱。
这些东西承载了江墨的汗水与梦想,伴随他度过一个个日夜,如今他们将跟随主人,一起去向千里之外。
陈嘉走向窗台,轻轻拿起相框。
照片里,小时候的她梳着羊角辫,穿着向日葵颜色的连衣裙,被两个男孩拥在中间。
三个小朋友对着镜头露出牙齿,仰起灿烂笑脸。
泪水滴落在照片上,模糊了视线,陈嘉笨拙地拿手指揩干,最后将相框倒扣在奖牌上,拉上拉链,然后走到床边躺倒。
小玉跳了上来,热热的身子盘上她的脖子。
陈嘉脑袋一偏,忽然磕到一角硬物。
掀开枕头,一本黑色笔记本静静躺在那里。
这是……江墨的东西?
她之前好像从未见过。
踟蹰片刻,陈嘉将它翻开。
扉页纸张泛黄,稚嫩的墨蓝色钢笔写着江墨的名字,是他幼时的笔迹。
陈嘉一页页念着,脸色渐渐变了。
“嘉嘉喜欢白娘子。”
“嘉嘉爱喝珍珠奶茶,方羽火锅不吃香菜。”
“五月三日,电影院看泰坦尼克号,嘉嘉哭了。”
“方羽脚踝受伤,致电妈妈寄黄道益活络油。”
“……”
每页寥寥几句,简单明了,是江墨惯常的风格。
陈嘉知道江墨记忆力超群,从来没有写笔记的习惯。
若不是事实摆在眼前,她根本不可能相信,像他这种理性内敛的人,竟会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用本子细细记录,藏在床头。
翻至最后一页。
陈嘉看到“跨年,和陈嘉一起”几个字时,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颤抖着,抱着笔记本冲出楼道,寒风吹得她脸颊冰冷,怀里却像揣着一团火。
敲开方羽家的门,在方妈妈诧异的目光中,陈嘉爬上方羽的床,一屁股坐上去。
“方羽你快起来别睡了。”头发落在少年脖子上,陈嘉双手撑住方羽的枕头。
宿夜未眠的方羽陡然被人压醒,差点气疯:“大晚上你他妈有病……”
“陈嘉?”眼睛对上女孩放大的脸,方羽忽然愣了。
陈嘉来不及跟他解释,揪住他的睡衣领,“方羽你有多少钱全部借我,我现在要去广州。”
除夕前夜,武汉飘起大雪,夜空中白茫茫一片。
高速路口,少年和少女揣着他们的全部财产,坐上了去往广州的白色面包车。
因时间太急,又赶上春运,他们找的这辆车特别破旧,还没有暖气。陈嘉冻得牙齿打颤,肩膀可怜地缩成一团。
方羽见了,赶紧脱下羊毛大衣给她披上,自己只穿一件浅灰色羊绒衫。
“阿羽你衣服给我了不会感冒吧?”
昏暗的空间里,大衣带着少年的体温,暖融融的,上面还有好闻的木质清香,陈嘉有点舍不得脱。
方羽环着手臂,故作轻松,“当我跟你一样没出息?冬天横渡长江的男人是不可能感冒的。”
“阿羽谢谢你。”
方羽扯一下嘴角,“几百块钱,用不着客气。”
“你知道我讲的不是这个。”
陈嘉惭愧地低声说:“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晚上肯定找不着车的。”
方羽看了她一瞬,叹气:“陈嘉你可真蠢,这么冷的天,又是晚上,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孩子去广州。”
“再说了,江墨的事必须算我一份,不能让你一个人全揽了。”
“可是我妈妈那里……”陈嘉想起自己不告而别的小纸条,又开始担忧。
方羽干脆地说:“就说是我拿刀逼你去的,挨揍也是我来。”
“阿羽……”陈嘉感动地望着他。
方羽不自然地垂下嘴角,盯着她怀里毛茸茸的一坨,手指戳一下,“话说你为什么非要带这么个东西一块儿去?”
陈嘉宝贝地抱紧小玉,用脸颊贴着,“小玉才不是东西,它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
茫茫雪夜,白色小面包摇晃着穿越天寒地冻的中部,于第二天中午抵达春暖花开的羊城。
十四个小时下来,陈嘉坐得骨头快散架,顶着两只黑眼圈站立不稳。
方羽却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颠簸的痕迹。
广州街头,少年一手挽着两个人的大衣,另一只手托着陈嘉胳膊。
“用不用找地方休息下?”方羽低头看着她。
“不用了。”陈嘉摇头。
“确定不用,你这一身跟逃难似的。”
方羽这么一提,陈嘉才感觉自己的羊毛衫和加绒打底裤汗得贴在了腿上,雪地靴动一下都难受。
找了家酒店,方羽让陈嘉先去洗澡,自己去最近的商场买了两套衣服和一双女鞋。
陈嘉穿着酒店浴袍出来,看到方羽给她买的衣服,拿到洗手间换。
换上新买的衬衫牛仔裤,踩上白色羊皮单鞋,陈嘉嗒嗒走出来,脚伸给正在把大衣往袋子里压的方羽瞧。
“阿羽你居然知道我鞋码?”陈嘉惊讶地说。
她是35码的瘦脚,穿圆头要小一码,爸爸给她都买错过几回,没想到方羽居然记得。
“我……随便看着买的。”
方羽迅速将袋子打好结,起身,将一盒冒着热气的虾仁烧卖递给陈嘉。
“我刚问过酒店前台,这里是东山,离天河区还有半个小时。你先吃点垫下肚子,我出去叫车。”
午后三点,江墨站在客厅,手中的日默瓦拉杆箱日光下泛着银光,里面装着他从武汉穿过来的羽绒服。
“小墨有漏掉的东西没,要不要再检查下?”婶婶关切地问。
“没有,都检查过了。”
婶婶递过来一提纸袋,“这袋糕烧白果你带着,飞机上饿了吃。”
她伸手给江墨整了整衣领,细细叮嘱:“爷爷走了,但这里还是你的家,在叔叔婶婶心里,你跟小灿一样都是我们儿子。你妈妈那边事情多,住不惯就跟婶婶讲,婶婶接你回广州。”
“谢谢婶婶。”
“哥你到了一定给我电话啊。”江灿依依不舍。
叔叔走过来,拍了拍侄儿的肩膀,“时间不早了,你妈妈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走吧。”
江灿先一步去开门,没想吓了一跳。
“嘉……嘉嘉姐姐。”看着门口的人,江灿惊得语无伦次。
“灿灿你长这么高了啊,你哥哥呢?”陈嘉脑袋探进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客厅正中的江墨。
不知是不是戴孝的缘故,江墨穿了一身的白,他的脸还和过去一样清隽,只是身形消瘦许多。
江墨望着门口的女孩,恍然记起在机场告别时,他们也曾这样对望。
其实他并不是没想过陈嘉会来广州找他,但这只是藏在他心底深处自私的愿望。
他没想过可能成真。
少年看着陈嘉快步向他走来,因为太急差点撞上他胸口。
她的手指急切地找到他的,紧紧握住,仰头,眼睛望进他的眼睛,他看见她娇嫩的虹膜里映出他苍白的脸。
“墨墨我来陪你一起跨年了。”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完全重合。
江墨眼眶发热,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并没那么糟。
楚韵久等不来江墨,打算亲自去接,刚下车,看见江墨站在院前,手中空无一物,不像是要走的样子。
“怎么回事?”楚韵皱眉看着儿子。
江墨上前,和她说明情况,楚韵颇为吃惊,不过也没多问,她直接改签掉机票,让他和朋友们过完除夕再走。
江墨送走妈妈,回去给陈嘉家打电话。陈嘉这次贸然跑出来,以安安姨的脾气,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揍。
陈嘉紧张地盯着阳台前讲电话的少年,她不知道江墨到底能不能平息妈妈的怒火。
不过最后妈妈让她听电话时竟罕见地没发脾气,只略微叮嘱了几句,陈嘉得知自己不会挨打,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解决完这些事,江墨带陈嘉方羽去三楼给爷爷上香,然后三个小伙伴一起去了江灿的书房。
午后的房间,三人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开口,虽然他们只分别半个月不到,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令他们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们很想安慰江墨,但看到他苍白的脸,又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他们都有完整的家庭,江墨却什么也没有,就连他的妈妈,对他也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关爱。
沉默几分钟,方羽忽然问陈嘉:“你刚给爷爷磕头时嘴里说的什么啊?”
陈嘉愣了下,“我求爷爷保佑墨墨平安。”
方羽瞪她:“你只记得江墨不记得我,忘了是谁大晚上陪你来广州了?”
江墨脸上有了笑容,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陈嘉在车上颠簸一夜,早累得散架,全凭一口气撑着,此刻心里一松,眼睛快要睁不开。江墨让她去客房休息,陈嘉不肯,执意和他们呆在一起。
她侧躺在江灿家的乳胶沙发上,听他们闲聊。脚边小玉靠在妈妈怀里,大银渐层细细舔着女儿的毛,两只猫已经长得一般大。
陈嘉闭眼,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暮色中,两个少年听见女孩清浅的呼吸,沉默对望,都没有说话。
片刻,方羽起身,准备去拿毛毯,江墨已经脱下自己的米色针织衫披陈嘉身上。
或许是因为心中重担卸下,陈嘉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已经过了9点。
江灿家在别墅区,院外零星传来爆竹声,陈嘉趴着窗户,开心地看着天空被彩色烟火映得一明一暗。
江灿爸爸开车送他们去珠江边的一家高档餐厅,然后折返,将时间留给孩子们。
包厢里,陈嘉看着满桌自己说不上名字的菜,听江灿用广东话跟穿大红旗袍的服务员小姐姐讲话,觉得特别新鲜。
“墨墨你也会讲粤语吗?”陈嘉知道江爷爷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因为工作原因才调去武汉。
“会。”
“能不能讲两句我听听?”
“你想听什么?”正给她剔鱼刺的江墨抬头,唇弯了弯。
一旁江灿问:“嘉嘉姐姐,你们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边,之前都不打电话通知一下。”
陈嘉愣住,方羽抢着说:“陈嘉没来过广州,所以我趁放假带她过来玩玩。”
“这样啊。”江灿若有所思,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梭巡。
陈嘉开始埋头吃菜。
粤菜清淡,和湖北菜区别挺大,不过还是很合她胃口。
江墨一直为她布菜,自己没怎么动筷子,在座几人谁也没提他要去北京的事,他们都不想破坏此刻温馨的气氛。
“嘉嘉姐姐,方羽哥,我们碰个杯吧。”江灿提议。
今天是除夕,爸爸特意让他带了瓶拉菲过来。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陈嘉敲下江灿脑袋,“灿灿你比我还小两岁,真是学坏了。”
“嘉嘉姐姐今天过年。”江灿强调,“我们都比以前大了一岁。”
“大一岁也是小孩。”陈嘉反驳。
方羽兴致倒是挺高,“陈嘉你尝一点吧,红酒是甜的,度数很低。”
“可是江墨有胃病啊。”陈嘉确实有点想喝,但她担心江墨胃受不了。
江墨笑了:“我没问题。”
酒瓶打开,陈嘉闻到葡萄酒甜蜜的醇香,盯着玻璃杯里越来越高的玫瑰色液面,她忙说:“灿灿够了,我只要一点点。”
江灿停下,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男生倒满。
“嘉嘉姐姐,我敬你,祝你学业有成。”他和陈嘉碰杯。
陈嘉眯着眼睛,抿了一小口,“学业有成还是留给你哥哥吧,你知道我可怕数学了。”
江灿笑:“我哥给你布置的卷子你不是写完了么?”
陈嘉看了眼江墨,心虚道:“写是写完了,没对答案呢。”
吃完饭出来,已经过了十一点。
街道夜灯璀璨,红彤彤一排灯笼映着森绿树木,和家乡的除夕是不同的气象。
此刻夜空晴朗,和风细细,四人沿着珠江边散步消食。
陈嘉之前从未见过榕树,好奇地伸手去够垂下来的须须。方羽偷偷折了一截,插陈嘉衣领里说是蛇,被陈嘉追着打了一路。
江墨和江灿落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江灿转头看着江墨,他眸光含笑,眼神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柔和。
江灿轻声说:“哥你喜欢嘉嘉姐姐?”
“你看出来了。”江墨微笑。
“方羽哥也喜欢她。”
江墨没有否认。
江灿认真地问:“哥你打算怎么办?”
江墨顿住脚步,陈嘉和方羽站上高高的天字码头,同时回头。
一朵烟花迅速升起,在银蓝色的夜空中绽开,火光刹那映亮陈嘉年轻的面孔。
江墨快步走过去,夜游船已经靠岸,他牵着陈嘉的手上去。
虽然此刻心绪纷乱,但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再等,就在今晚,他必须得到答案。
游船跨年的人太多,江灿和方羽没能排到,上了后面一艘船。
江墨领着陈嘉找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两人靠着船舷看星星。
“墨墨你看。”陈嘉快乐地指着天空。
江风带着湿润,拂动他们的头发,穿过他们的耳朵,调皮地绕着陈嘉伸向天空的手指跳舞。
江墨一手枕着船舷,另一只手插袋,跟她一起凝望。良久,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想起两年前对着流星许愿的那个夜晚。
“墨墨你爸爸回德国了?”望着少年精致得有些过分的侧颜,陈嘉轻声打破沉寂。
“嗯。”
“楚韵阿姨……明天是不是要带你回北京?”
她问出一直想问的话。
江墨视线凝在她脸上,陈嘉表情忐忑,攥着衣摆的手指已经泛白。
江墨慢慢地说:“嘉嘉,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我心里怎么想的……”陈嘉蹙眉,她不太明白江墨的意思。
江墨叹气,说得更直白些:“你是想我走还是不走?”
陈嘉一愣,急切地说:“当然是不走,我和方羽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离开我们。”
江风忽然凛冽,吹得两人衣衫作响,江墨苍白着脸,表情瞬间冷沉。
她为他不舍昼夜奔赴千里,他以为一定会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原来她依旧只是,拿他当朋友。
江墨忽然恨她的迟钝。
“墨墨你到底怎样才能不走?”
陈嘉听出他的意思,扯紧他衣袖,“楚韵阿姨其实并没有一定要求你去北京,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留下来是不是?”
江墨看着她天真的模样,心里的阴暗不受控地冒出来。
“你让我亲一下,我就不走。”
少年眸色如墨,盯着女孩微张的唇。
船灯骤熄,伴随着滴答声,跨年开始倒数。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
黑暗里,陈嘉紧张地睁大了眼睛。
江墨自嘲轻笑:“你不愿意。”
“墨墨……”
她声音发颤,透着难过,江墨忽然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东西,“算了,跟你开玩笑的。”
转身,手忽然被人拉住,陈嘉纤细的手指钻进他掌心,用力和他的相握。
怔忪间,女孩的身体靠了过来,柔软的唇带着微微暖意,没有半分犹豫地,紧紧印在他冰冷的下巴上。
四,三,二,一——
钟声响,灯骤亮,岸边浮起七彩的光束,身边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陈嘉手抵住他胸口,往后退了半步,“墨墨我已经亲过你了。”
抬头,她琥珀色的眼睛祈求地望着他,“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北京?”
四季酒店的天空餐厅,弦乐缓缓流淌,母子二人相对而坐。
面对眼前执意要回武汉的儿子,楚韵捧起红茶,轻啜一口。
“转学手续已经办好,而且邹校长对你非常满意,承诺会单独给你安排最好的教练。在北京你入选国家队的几率会比武汉高很多。为了学业,妈妈希望你能再考虑下。”
“不用考虑,我已经决定了。”江墨语气坚决。
楚韵顿了顿,正色道:“小墨,你知道妈妈不可能放下你弟弟和北京的生意。回去你就是一个人,衣服要自己洗,饭没有人做,生病了可能连口热水都喝不上,这些生活上的困难你都想到过吗?”
“我都知道。”
“但你还是要回去?”
“是。”
楚韵放下瓷杯,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忧色,“小墨,妈妈想知道原因。”
江墨抿唇,浓深眼睫垂下,知子莫若母,楚韵透过他表情,依稀猜到了原因。
“因为女孩子?”她试探地问。
江墨抬头,笔直和妈妈对视,在她面前,他忽然不想再隐瞒。
楚韵很失望,她从未想过自己冷静自持的儿子居然会意气用事。
“小墨,青春期的孩子在感情上确实容易……冲动,这是你们的生理特性决定的。”
楚韵看着儿子,“这么多年你从没让妈妈失望过,现在是最关键的三年,你知道早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妈妈应该明白,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学业。”
江墨冷静地打断她:“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
楚韵皱眉,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父亲的影子,他们如出一辙地固执,同样的不会考虑家人的感受。
她不禁放柔了语气:“妈妈当然相信你,但为了爱情放弃生活和前途,这是极不明智的。你现在还小,根本不懂生活的复杂。你以后会去更广大的世界,也会遇上更合适的人,妈妈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妈妈后悔过和爸爸结婚吗?”江墨望着楚韵添了细纹却依旧美丽的眼睛。
楚韵想起自己失败的第一段婚姻,神色黯然,不待她开口,江墨立刻说:“我知道你很后悔。”
他从记事起便清楚,自己是父母错误婚姻的果实,所以他们谁都不肯要他。
“但我跟你们不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楚韵愣住,良久,苦涩地说:“你现在大了,妈妈原本就管不了你。你的事……自己决定吧。妈妈会给你安排保姆。”
江墨拒绝,“不用,我可以照顾自己。”
当得知江墨决定回武汉和他们一起念高中时,方羽高兴之余,也有些吃惊。
因为江墨之前给他电话,让他劝慰陈嘉,他当时以为江墨去意已决,没想到和陈嘉乘了趟游轮,江墨就改变了主意。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风。方羽的直觉告诉自己,江墨和陈嘉肯定有事瞒他。
晚饭过后,他拉住陈嘉问:“你昨天到底和江墨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不去北京了?”
“没说什么啊,就平常的聊天。”陈嘉别开眼,下意识回避。
其实当时在游船上,她并不觉得自己亲了江墨是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时候过家家她当新娘子,早就亲过他无数次。
但当她回去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她和江墨都已经十五岁了,就算平时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
陈嘉不禁开始后悔。
但她又觉得这也不是她的错。
要求是江墨提的,她当时怕他离开怕得要命,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照做。
而且下了游船,江墨就没再提这件事。
他明明在开玩笑,偏她当真,直接就亲上去了。
陈嘉觉得自己好蠢,有些闷闷不乐。
接下来的几日,江灿领着他们早出晚归吃吃喝喝,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这个小插曲很快被她遗忘。
陈嘉以前不知道江灿居然比他哥哥还会照顾人,早茶晚茶海鲜大餐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顿顿不带重样,陈嘉嘴巴一刻未停,还因为卡鱼刺半夜去了回急诊。
初五他们动身返汉,吃过中饭,江灿一家送他们到机场,陈嘉感动地握住江灿的手。
“灿灿你有时间一定要来武汉玩啊,我做饭给你吃,我现在都会做红烧肉了。”
“江灿你别听陈嘉的,就她那苦瓜味红烧肉,炒个糖色都能糊锅,也只有你哥吃得进去。”
“方羽你闭嘴。”
陈嘉恼怒要拧他,反被他薅住马尾,兜着人连转好几个圈,江墨怕陈嘉头晕,笑着从背后扶住她肩膀。
看着亲密无间的三个少年,婶婶心中宽慰,忽然有些理解江墨的选择。
叔叔拍了拍侄儿肩膀,“去吧,一路平安。”
回到武汉,休整不过两日,初八起,毕业班的学生寒假结束,开始返校上课。
陈嘉不要人说,自觉地把她那些小玩意统统锁进箱子,闲书也都收起来。小玉被她留在广州,她打算中考完再去接它。
她列了学习计划贴墙上,做一项拿红笔勾一项。
江墨按照知识点给她手写数学试卷,两天一页,每周滚动整理错题重新出卷再做。
方羽也过来跟他们一块复习,顺便辅导陈嘉的物理,陈嘉则给他讲现代文阅读和习作,两人的成绩都在稳步提升。
陈嘉生性自由散漫,从来不会为未来担忧,她头一回感到了升学的压力,不到半月就瘦了一圈,下巴肉眼可见地尖了。
尹婧见她每天形色匆匆,吃饭上厕所都拿着卡片背单词,惊恐地说她走火入魔。
陈嘉顾不上解释,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
那就是江墨是自己劝回来的,她要对他负责,一定要和他们一起考上师大附高。
6月20日,中考拉开序幕,江城跟往年一样下起暴雨。
陈嘉和方羽幸运地分到了同一所学校的考场,因为方羽爸爸连续一周在上海的国际峰会当同传,便由陈嘉爸爸负责孩子们接送。
陈嘉爸爸老复旦毕业,是他们村飞出来的金凤凰,中考在他眼里跟毛毛雨一样不能算个事,送完考他就赶回单位画图纸,江墨坐在门口的小卖部前等他们出来。
早上第一场考语文,陈嘉的最强项,走出考场她神色轻松,江墨便知道她心里有底。
方羽跟陈嘉对了下选择题答案,自己居然考得也不错。
下午第二场是数学,江墨不禁为陈嘉担忧。
中考前最后三次模考陈嘉首尾两次上了108,中间一次却只考了96,虽说不算太差,但想上附高还是挺玄。
附高全省招生,尖子生扎堆,偏任何一门科都可能滑档。
下午五点半,陈嘉和方羽一起从考场出来。
江墨接过陈嘉的文具袋,陈嘉空出手,将他的冰红茶拧开,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墨墨你怎么不喝水哪,下午出太阳好热呢。”
听见她欢快的声音,江墨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他看着她笑:“你把我的水喝了我喝什么?”
陈嘉舔了下唇,将饮料递过去,瓶口压他下巴上,“喏,这一半给你。”
两天很快过去,最后一门地理考完,对完答案的陈嘉激动得语无伦次。
她运气好到爆炸,不仅语文政治考得好,就连那些没把握的物理数学题居然也全部蒙对,按她估出来的分,报附高绰绰有余。
江墨不放心,帮她重新估了一遍,发现只有两分分差,他这才确信,陈嘉确实超常发挥了。
出分数那天,方羽第一个查到自己的分数,总分509,其中数学114,物化118,除了政治历史不算拔尖,其他都考得挺好。
轮到陈嘉去查时,系统却只显示出她的姓名,分数一栏为空白。
“墨墨系统是不是坏了?”陈嘉从未想过会出现这种状况,整个人吓懵掉。
江墨和方羽对着电脑屏,一脸凝重,这时吴老师电话打了过来。
“陈嘉恭喜啊……”
他喜气洋洋告诉陈嘉她考出了超高分段,因此分数被屏蔽,虽然要等录取完才知道具体结果,不过附高实验班是稳了。
陈嘉骤闻喜讯,简直难以置信,不过她也知道这是江墨和方羽的功劳。
要是没有他们最后半年的悉心辅导,自己能不能上附高都是问题,更别提实验班了。
陈嘉妈妈得意得不行,扬眉吐气拎着水果回了一趟她最不喜欢的婆家。
她在婆婆和妯娌面前将陈嘉如何聪明,不要人管照样能上附高实验班的事迹大肆宣扬,说女儿要是养得好十个儿子也比不上,陈嘉被亲妈夸得脸皮发烫,饭都没好意思吃,提前跑回了家。
而另一边方羽情绪低落,天天泡在武技馆,很少来找陈嘉玩,就连班里组织的神农溪漂流他都不太想去。
最后还是江墨向他妈妈要来身份证,直接把火车票买了,他才肯跟他们一起走。
回来的路上,陈嘉累得在火车上睡了,江墨问起方羽,方羽咬了半天牙,终于向他坦白:“陈嘉和你都能进实验班,我的分数……有点悬。”
江墨觉得他有点杞人忧天,安慰他:“现在还不知道结果,你的分数并不低。”
方羽沮丧地说:“我爸已经托人帮我问了,说我再高两分就能稳进。”
方羽盯着玻璃窗里自己的脸,声音发颤:“两分……就两分而已,最后一学期我根本不该踢球。”
江墨沉默,他知道方羽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分数。他和自己一样,都不想和陈嘉分开。
而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己换成是他,只怕会更沮丧。
这件事方羽还是没瞒住,当陈嘉得知方羽可能和他们不同班时,愁得不行,甚至考虑自己要不要退出实验班。
毕竟江墨长期离校集训打比赛,她和方羽一起上学的时间更长,现在只有她和江墨一起,剩方羽一个该怎么办呢?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方羽居然也走了回大运。
他们这届有两个竞赛生最后去了实验三中,另一所老牌竞赛名校,班上由此多出两个名额,方羽以最后一名的成绩捡漏成功,三人总算又分在了一起。
9月1日开学典礼,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陈嘉早早起来,换上崭新的高中校服。
附高的校服分为常服和礼服,常服是普通的蓝白运动装,礼服却是英式衬衫,条纹领结加藏蓝色齐膝百褶裙。
陈嘉肖想了许久的漂亮裙子今天终于上身,兴奋地对着镜子转了又转。
“我们嘉嘉漂亮得很,再照镜子都要破了。”爸爸笑。
妈妈却在一旁皱眉,她总觉得这种款式把孩子衬得太好看了,学习上容易分心。
“嘉嘉把这个喝了。”妈妈端来一杯刚打好的五谷杂粮粥。她最近睡眠不好,在同事的建议下开始养生。
“不用啦,方羽今天请我们吃牛肉粉。”
陈嘉踩进黑皮鞋,背上生日时江墨送她的皮书包,蹬蹬下楼。
不知是不是个子长高了的缘故,她现在一步跨下三阶时再也不用费力,变得特别轻松。
对面的法国桐下,江墨方羽听到脚步声,同时回头。
女孩双手按在书包带上,明媚的笑颜染上晨曦。
少年们目光顺着她雪白的下颌往下,滑过柔软的腰线和百褶裙锋利的褶子,最后在她白嫩的小腿上停留。
“你们看什么哪?”陈嘉奇怪,翘起鞋跟转了转,她鞋是新买的,一点都没脏啊。
“好像……有只蚂蚁。”方羽咳了声,江墨转过头没说话。
陈嘉欢快地跳过去推方羽后背,发丝扬起,“快走快走,再晚早饭吃不成了,我要加一个虎皮蛋跟两块干子。”
卖牛肉粉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陈嘉从小吃他们家的粉长大。
“姐姐姐姐……”
老板的小儿子拿着找零的钱给陈嘉,陈嘉摸了摸他脑袋,老板娘看到他们胸口校徽,笑着说:“我刚来做生意时你们也像他这么大,转眼念高中了,再过几年成家立业,我们就彻底老了。”
陈嘉不好意思地笑,今天的牛肉粉辣椒油有点厚,她边吃边用手扇风,唇红得像染色。
江墨见了,将自己那碗推过去,然后端起陈嘉的,挑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墨墨你的胃……”陈嘉吓一跳。
江墨面不改色,“已经没事了。”
“哦,那你还是别喝这个汤。”
陈嘉剥开鸡蛋,夹出里面的蛋黄,准备给江墨,方羽拿着三瓶维他奶过来,坐他们对面:“我也喜欢吃蛋黄,今天这只给我。”
“蛋黄补脑子的,你吃这个有什么用?”
说话间,蛋黄被陈嘉一分为二,一半夹到江墨碗里,另一半给了方羽。
几人吃完,去乘公交。
师大附高离设计院小区一共7站路,
他们上的这俩公交赶上早高峰,人特别多。
方羽凭着过人的臂力,硬生生在人堆里挤出一方空隙,将堵在门边的陈嘉拽过来,和江墨一前一后护她在中间。
陈嘉发现自己不扶扶手居然也可以站稳,干脆拿出爸爸新给她配的手机,低头玩起贪吃蛇。
过马路时,前面一辆私家车加塞,公交急停,陈嘉一晃,眼见要栽进方羽胸口,一只手臂忽然从身后伸来,紧紧箍住她的腰。
陈嘉回头,江墨手臂收回,手指轻轻放她肩上,笑着说:“你继续玩,我扶着你。”
“嗯。”陈嘉高兴地应了,低头继续玩游戏。
方羽嘴角一抿,最终什么也没说,视线转向窗外。
师大附高是省排名第一的名校,大神学霸如过江之鲫,重本率更是高到发指。
一进校园,浓浓的精英气息扑面而来。陈嘉看着那些目带高光自信洋溢的学长学姐们,心中羡慕,连带着对自己的高中生活也多了些憧憬。
开学典礼上,校长在主席台慷慨致辞,陈嘉和其他女生一样双手交叠规矩坐好,忽然有人拉她裙摆,转头,陈嘉看到一张熟悉笑脸。
“尹婧!”
“陈嘉!”
她和尹婧居然坐同一排,中间只隔了一个座位。
中间的女生见她们相熟,主动提出和她们换。
两个女孩又坐到了一起。
“尹婧你真的也来附高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在哪个班啊?”陈嘉惊喜地问。
她知道尹婧爸爸一直打算让她读国际高中,方便以后出国念大学。
但她为了和李铭洋一起,死活要来附高,她爸爸拗不过她,最后托了不少关系,才把她塞进来借读。
“我在高一6班。”尹婧握紧她的手。
“我和初中一样是5班,就在你隔壁。”
“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吃饭上厕所。”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聊着暑假见闻,尹婧告诉陈嘉初中同学的去向,当听到音乐课代表沈盈去了职高,陈嘉特别为她惋惜。
“沈盈那么会跳舞,将来考个舞蹈学院多好啊,我记得她以前说过以后想当老师教小朋友。”
“她家里还有妹妹,妈妈不同意她继续念书,说学舞蹈太费钱了,不如早点出去上班。”
说话间,一年级新生代表上台致辞,陈嘉看着台上的女生,感觉有点眼熟。
“那个女生是谁,长得好漂亮啊,而且气质好好。”
“白沐雪你都不认得,她是你们实验班的,今年全市的中考榜眼。”
“她叫白沐雪。”
陈嘉恍然:“我以前在武大图书馆见过她,她是江墨的集训班同学。”
“白沐雪小提琴拉得特别好。”尹婧忽然说。
“比你拉得还好吗?”陈嘉惊讶。
“她11岁就拿了全国少儿小提琴比赛总冠军,是有华中地区史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
尹婧一脸羡慕,“她和江墨一样,都是天才。”
回到教室,班主任核对了学生姓名,通知他们明天开始军训,为期十天,结束之后返校正式上课。
同学们互相还未熟悉,不过江墨很快被几个男生围住。
陈嘉知道他们都是数竞组的,初中分散在各个区,只有集训才见面,高中终于聚到了一起。
不过总有人是天生的焦点,当白沐雪抱着一摞奥数讲义从门外进来,班上一静,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白沐雪走到那几个数竞生面前,将讲义分一一分发,然后对江墨说:“孙教练有事找你,待会你跟我一起过去。”
方羽从后排探头,轻轻扯了下陈嘉头发,“陈嘉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啊。”
陈嘉转身,琥珀色的大眼睛跟着转过来,睫毛垂下。
江墨还在讲他的解题思路。
他语速不疾不徐,声音听着比平时淡些,而且他一开口,周围的人就都不说话了。
只是他讲的内容陈嘉一句不懂。
她忽然意识到,江墨不仅是她从小的玩伴,也是数竞队的中心,他站立的地方,是她全然陌生的领域,只能仰望而无法触及,这个新认知令她有点无措。
“陈嘉你晚上有空吗?”方羽拆开一盒薯片递来,是她最喜欢的意大利红烩味。
“今天琴台剧院有《无人生还》,上海人艺演的,你想不想看?”
江墨和白沐雪前后出教室,陈嘉回神,拿了片薯片放进嘴里。
“明天军训,我要去超市买防晒霜。”
方羽皱眉,“非得今天买,明天早上不行么?”
尹婧在窗外招手,陈嘉背书包起身,“墨墨今天不能去,还是改天吧,阿羽我先走了。”
陈嘉步履轻快,长发蓬松地在脑后一晃一晃,她挽着尹婧胳膊,裙摆带起一阵风,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两个外班新生抱着足球在后门探头,“羽哥附高足球场走一波……”
方羽转身,怒目而视:“走你妹——”
回家一头扎进房间,方羽抓起被子蒙住脑袋,饭做好了也不出来吃。
妈妈见他人蔫蔫的,笑着推门进来:“谁又惹我们儿子了,第一天上学就不开心呀。”
方羽赶紧将话剧门票塞枕头下,转头瞥见妈妈腕上闪着钻光的新手镯,嘴角一垮:“你别管,我心里烦。”
“啧,青春期的烦恼?”
妈妈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善解人意地问:“要不要跟妈妈分享下,妈妈也许能替你出个主意。”
方羽脸蓦地涨红,僵硬道:“分享……什么?”
“你说呢?”妈妈挑眉盯着枕头。
方羽一急,拿手捂住,“我没什么可分享的,妈你先出去。”
妈妈关上房门,摇头叹息。
她这傻儿子从广州回来她就看出不对劲,可他偏偏又和江墨……
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俩男孩,妈妈眉拧起,随即展开。
他们年轻人的事,只能随他们自己。
儿子不开窍,当妈的就算急死也没用。
妈妈不知道的是,方羽的恐慌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他很早便察觉,从广州回来后陈嘉明显变得不一样了。
她话比以前少了许多,时常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开始沉默,不再毫无保留地将全部心事告诉自己。
陈嘉现在变得更像一个女孩子,方羽看在眼里,却又感觉她这些变化和自己无关。
他焦虑地想到江墨。
他不知道江墨如今在陈嘉心中是什么位置,有没有超过自己的分量。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江墨也喜欢陈嘉。
并且他跟自己一样,都不可能轻易将陈嘉让人,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经历10天军训,年轻的孩子们迅速熟稔起来。
陈嘉特别喜欢她的学校,也喜欢她的班级。
师大附高天赋型选手居多,因此整体氛围偏宽松,特别是他们实验班,大部分学生都有自己的学习节奏,老师不再像初中那样耳提面命,更多的是充当答疑解惑的角色。
一年级没有自习,每天下午5点40放学,课业比初三还轻,全凭学生们自觉。
学校课外社团也丰富,方羽加入了足球社,尹婧是高水平乐团,后来又多参加一个话剧社。
陈嘉什么都想尝试,兴致勃勃试了一圈。
乐器她没有基础,跳舞唱歌不会,后来想去文学社,发现学长学姐们在做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雨果的宗教性赏析,陈嘉觉得那些东西太深奥了,完全不适合她。
她看的最多的是童话,还是一个人坐树下发呆比较好。
不过她还是在班上交到了几个新朋友,但其中不包括竞赛生。
竞赛生是他们学校每年清北的主力,向来自成一派,他们的学习时间也不跟其他人同步。
陈嘉沮丧地发现自开学以来,江墨和他们一起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每天不是小测就是集训,有时下午课也会移到另外的教室去上。
陈嘉时常向方羽抱怨,觉得数竞队太不人道,每天不停写卷子,就连周末也没有休息。
方羽告诉陈嘉,江墨要参加省队选拔,湖北这么多高中,最后只选不到三十人。
而且之后还有国家队冬令营和国际奥林匹克竞赛,只有全国最顶尖的学生,天才中的天才,才能为国出征,最后拿到清北保送资格。
江墨攀登的难度远超陈嘉想象,她心惊胆战,“阿羽,如果墨墨当时去北京了,压力会不会小点啊?”
“或许吧,那边的教练更厉害些。”方羽说。
“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拦着不让他去北京?”陈嘉想起自己在江墨家抽屉里看到的胃药和安眠药,特别自责。
方羽安慰道:“跟你没关系,就算去了国家队,最后还得重新排名。江墨是数学天才,肯定没问题的。”
从这以后,陈嘉经常盯着江墨的空位走神,猜他今天学得怎么样,晚上会不会又要到很晚。
不过就算江墨不在,陈嘉还是会待在三楼写完作业再上去,这是她一直保持的习惯,小玉需要她喂食,窗台上的绿植也要浇水。
陈嘉心里还有个秘密,那就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在三楼哪怕只待一小会,留下一点点的痕迹,等江墨回家时,都能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过她是这样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半学期很快过去,期中考来临。
这是陈嘉高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考试,没有江墨和方羽的辅导,也没人给她捉题,她的数学和物理感觉考得不太理想。
不过有文科撑着,总分应该不至于太难看。
陈嘉交完最后一门地理试卷,将准考证放进笔袋,拎着出校门。
门口的奶茶店旁,她看到尹婧背着小提琴背光站着,被坐在花坛上的李铭洋拉住了手。
“尹婧。”陈嘉上去唤她,看到她转过来的眼睛泛红,似乎刚哭过。
陈嘉愣了:“你怎么了……”
“没什么。”尹婧用力从李铭洋掌中将手抽回,李铭洋脸色煞白,低声说了句什么话,尹婧咬牙,转身拉走陈嘉。
“你们两个怎么了啊?”陈嘉将她被泪水浸湿的长发挽到耳后,回头看了眼李铭洋。
尹婧吸下鼻子,“没什么,吵架而已。”
“好好的吵什么呢?”陈嘉不理解。
他们这么喜欢彼此,尹婧为了李铭洋甚至都放弃了出国念书。
这样的一对情侣应当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为什么还要闹矛盾。
不过尹婧正伤心着,陈嘉不好多问。尹婧比她有主见多了,陈嘉觉得她一定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晚上9点,数竞班夜课结束,天骤变,下起暴雨。
江墨拎着书包,抬头看连成一片的雨幕,灯箱映得他皮肤冰白,眉眼越发显得乌黑。
夜色中雨伞朵朵浮现,开出七彩的颜色,接学生的家长陆续来了。
等同学差不多走完,廊下除了江墨自己,只剩下和同班的白沐雪和郑天舒。
雨势转弱,白沐雪转头望着江墨,“一起走吧,我的伞应该可以挤下三个人。”
郑天舒笑着摆手,“你们两个先走,我爸一会开车过来接我。”
白沐雪撑开伞,将自己和江墨一起遮住。
下一秒,她看到江墨眸中阴翳尽散,顺着视线,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子踏着夜雨走来,透明的卡通伞下,露出一张纯稚美丽的脸。
“墨墨。”女孩看到江墨,扬起天真明亮的笑容。
江墨唇角弯了弯,大步朝她走去,雨珠瞬间落了满身。
陈嘉快跑了几步,奔到跟前,垫脚将伞举过他头顶,仰起脸看他,“你等我过来再出来呀,头发都淋湿了。”
伞被他接过,江墨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回头看了眼他的同学。
“我先回家了。”
陈嘉觉得他说“回家”两个字时发音有点可爱,高兴地说:“有人接你了是不是很开心?”
“恩。”
雨滴敲打伞面,哒哒哒地响,如落了满天的星,陈嘉的大眼睛在江墨面前一闪一闪,照得他整颗心都是亮的。
她柔嫩的脸颊靠着他手臂,认真向他保证:“你放心,以后下雨我都会接你。”
江墨望着她笑,他们被拦在了通往公交站的巷口前。
陈嘉看着不浅的水洼,提议回头走另外一条路。
江墨看她一眼,忽然俯身,右臂穿过她肋下,左手抄起她柔软的膝弯,直接将人抱起。
“墨墨……”陈嘉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揽住我脖子。”他低声命令:“如果你不想掉下来。”
陈嘉乖顺地搂住他脖子,手指发颤,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听话。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墨的唇贴住她柔软的发旋,轻吻了一下,手臂将她抱得更紧,“嘉嘉,我们要过去了。”
陈嘉安静望着前方,四周的嘈杂奇怪地变小了。
她忽然想起在一本童话书里看过,夜晚的雨有种特殊的魔法。
江墨在车站将她放下,有等车的学生朝他们看,她被江墨牵着上公交,江墨白皙的手握住她的美乐蒂卡通小伞,雨珠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晶莹的一团,他蹲下,拿纸巾给她擦膝盖上的雨水。
陈嘉想到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她被江墨牵住手,她跟着他的步伐,高高兴兴往前走。
因为她知道不管他们身处何方,江墨总能带她找到回家的路。
但此刻她茫然了。
或许因为雨太大,大到她什么都看不清,她的心在雨中飘摇,不知将被他带往何处。
直到回到设计院小区,上到三楼,看见杵在灯下的那道孤单的人影,魔法消失,陈嘉忽然回到现实。
“阿羽。”她湿漉漉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觉得气氛有点紧张,方羽的眼神好可怕。
方羽盯住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半晌开口:“今天晚上……有球赛。”
陈嘉悄悄抽回手,她看到方羽手中的塑料袋,里面有罐装啤酒跟鸭脖。
“你们看球吧,我先上去了。”
她轻声告别,快到四楼时终于回头,“墨墨你衣服淋湿了,记得要换啊。”
江墨微笑,目送她的背影,方羽已经打开他家的门,直接走进去。
“江墨,我们谈谈。”
曾经亲密的伙伴相对而立,客厅没有开灯,一道深长的树影将他们劈开。
“你和陈嘉……”
方羽理了下情绪,咬牙说:“你应该知道陈嘉多么容易受情绪影响,而且她……什么也不懂,这个时候你不该打扰她……”
“嘉嘉并没有什么都不懂。”
江墨静静看着他,“她已经16岁了。”
“但她跟你不一样。她还要参加高考,你如今连你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你敢说你不会影响到她?”
“我明白了。”
江墨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三年,我可以等。”
方羽坚定与他对视,“我也可以等,而且我不会再让着你。”
洗完澡,江墨打开电视,球员们在球场上无声跑动,荧光印着他的脸,是斑驳的青灰色。
方羽带过来的啤酒和鸭脖放在茶几上,一点没动。
黑暗中,江墨拿起啤酒罐打开,仰头灌了一大口,忽然呛得咳出了眼泪。
第二天天放晴,陈嘉觉得雨的魔法失效了,方羽和江墨一起站在楼下等她,昨晚的剑拔弩张一定是她的错觉。
尹婧和李铭洋也和好了,两人每天悄悄在西门的小树林里牵着手转圈,陈嘉没有人陪,连续几天和方羽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方羽之前觉得女生们喜欢结伴吃饭特别愚蠢,而现在中午打铃第一个往食堂冲。他拿自己的运动背包给陈嘉占座,然后飞速去窗口排队买她喜欢吃的菜,一人当成两个人用,不过几天就掌握了打饭的精髓。
期中考试成绩很快出来,陈嘉自认分数还算过得去,但当她看到排名,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大家分数咬得很紧,有时一分能拉下两三名。
她明明只比第一名总分低了不到30分,班级排名却悲催地比中考进来时跌了二十五位,从原先的第九到现在的三十四,年级排名更是掉到八十名以外。
而且她原本以为就算数学物理不好,至少语文和历史可以帮她提分。
没想到她那些同学一个比一个厉害,理科拔尖的男生语文也能轻松考过一百三,这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她都不知道他们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自己那点所谓的天赋在绝对智商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陈嘉将成绩单夹进英语词典,发愁回去怎么跟妈妈讲。
妈妈可能更年期到了,最近脾气格外差,一点小事都能让她暴跳如雷。
她真的好怕惹她生气。
方羽向她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我妈我们班上的排名。”
想到方羽天天踢球,这次居然也考到她前面,陈嘉委屈地说:“你不告诉又有什么用,她可以自己去问老师。”
她崩溃地抱住脑袋:“怎么办我妈妈今天一定会打死我的。”
方羽忙说:“那我晚上去你家吃饭,你妈妈看到家里有人,就肯定不好意思动手了。”
傍晚,陈嘉家的饭桌上无端多出两个人来。
方羽看着对面不请自来的江墨,嘴角扯了下。
陈嘉妈妈见两个少年吃得香甜,觉得菜做少了,怕他们不够,临时出去买卤味。
陈嘉咬着筷子从碗里抬头,方羽想起她在她妈妈面前一直闷头扒白饭,心疼又好笑:“行了你妈妈都走了,不用装了。”
“还好走了。”陈嘉呼出一小口气,喝了两勺藕汤,江墨将自己碗里剔了骨头的鸡块喂到她嘴边。
刚吃几口,锁芯一响,妈妈提着牛肉跟鸭脖回来。
陈嘉筷子一抖,方羽起身迎上去, “安安姨,陈嘉这回只是……发挥有点失常,期末考试肯定会赶上的。”
江墨也说:“我近期会帮嘉嘉补习数学,您不用担心。”
话既然说破,妈妈索性不再掩饰,她早就知道他们两个是来当救兵的。
她越过方羽,严厉瞪着陈嘉,“陈嘉你心里有没有点数,你是全市前五十名进的实验班,下次再考这个分我看你们班主任都得让你滚蛋。”
“妈妈对不起。”陈嘉不敢抬头。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倒是给我多考几分啊。陈嘉我问你,你每天都在学校做什么,你爸当年高考物理满分,你给我考83,你还有脑子吗,你知道丢人吗?”
陈嘉带了哭音:“妈妈你别这么说我,我真的有在学。”
妈妈见她敢犟嘴,心头更怒:“你学了还能考成这样,你难道是猪?”
钥匙一下摔得老远,江墨方羽都被惊到,“你知不知道你姑妈你叔叔,你奶奶家的所有亲戚都盼着看我们笑话,你是不是要你妈妈去死——”
陈嘉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往嘴里扒饭,方羽刚夺下她筷子,她又去拿江墨那双。
“你们让我把饭……吃完,妈妈回来看到剩饭……又要生气。”
陈嘉小时犯错经常挨打,妈妈抽她手心时,既不准哭也不准躲。
而且她情绪激越,过后每每哭到抽搐,妈妈会拿把衣架站在一旁,盯着她哭着把饭吃完,谁劝都不行。
方羽再次夺过筷子,一把折了,陈嘉扯着他胳膊,哭得呕吐起来。
“陈嘉你别这样,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去买。”方羽吓得要死,给她顺背。
陈嘉伤心极了:“我真的没有……天天玩,妈妈为什么不信,班上同学都是这么学的,你跟江墨也是,为什么只有我最差……”
“你一点都不差。”
江墨满眼心疼,“你妈妈只是心情不好,今天我们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陈嘉的情绪总比别人来得强烈,好的快去得也够快。
哭累了,她说想吃哈根达斯,方羽出门去买,当他拎着袋子回来,陈嘉和江墨并肩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灌篮高手》,陈嘉回头催他:“方羽你快来这场湘北对陵南,流川枫刚进了一个3分球。”
方羽见她一副记吃不记打的模样,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晚上11点,在单位赶图纸的爸爸下班回家,被妈妈气势汹汹堵在门口,两人大吵一架,甚至惊动了邻居。
陈嘉这才知道妈妈今天发这么大脾气是有原因的。
原来叔叔见自己考上附高,觉得是她念的初中教学水平高的缘故,便死命撺掇奶奶让爸爸接陈驰来她家上学。
时隔六年,妈妈气得再次提了离婚,说陈驰敢来她立马带陈嘉回娘家,她和陈家的亲戚势不两立。
爸爸后来退了一步,说人可以不过来,只把户口转过来读对口的初中就行,妈妈依旧咬死不肯。
爸爸让陈嘉找妈妈说和。
“嘉嘉陈驰是你亲堂弟,你们都姓陈的,他好了我们一家人才能更好对不对?”
陈嘉现在懂事了,爸爸那套说辞根本糊弄不了她,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讲,背书包直接出门。
午饭时她向尹婧倾诉,尹婧说:“陈嘉你妈妈做的很对,户口不能随便转的,以后会涉及各种纠纷。”
尹婧家里做生意,这种事耳濡目染听过不少。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他们好讨厌,每次我家里刚好一点,就会因为他们吵架,那些人为什么这么自私,一点都不考虑我和妈妈的感受。”
尹婧怜悯地看着她:“还不是因为你爸爸有求必应。你奶奶家这么折腾,你要当心你妈妈有天要气疯。”
“她已经气疯了。”
陈嘉心有余悸,“你不知道她昨天多吓人,如果不是江墨方羽在,我肯定要挨打。”
“幸亏还有他们两个。”
尹婧摸摸她的脸,“不然你就是可怜的小白菜。”
“也不算……可怜吧。”陈嘉舔了下嘴唇,慢慢剥橙子皮。
虽然自己不是事事顺意,但也并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她刚接到通知,她的楚才杯和叶圣陶杯统统进入复赛。
作文组老师看了她初中的参赛作品,觉得以她的实力,拿一奖问题应该不大,并建议她明年试试投联合报杯。
联合报杯是两岸散文的正道赛,含金量极高,按以往政策,获奖高考能加不少分。
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陈嘉觉得妈妈应该不会再那么反对她看闲书。
只是她到底低估了做母亲的决心。
放学还没进门,她的宝贝绘本和故事书被装进纸箱放在走廊,妈妈拿着手机,正要下楼找收破烂的人来收。
陈嘉哭求着,拼了命才把东西保住。
妈妈见陈嘉伤心,也跟着难过,含着眼泪说:“嘉嘉你一定要争气,妈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你要好好念书,绝对不能比陈驰差。”
陈嘉拼命点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有点可怜。
11月末,入选省奥数队不到1个月的江墨在选拔中脱颖而出,随队去北京参加交流赛。
以前江墨比赛集训都在武汉市内,她和方羽经常在外面玩完了,再去接他一起回家,因此对距离没什么概念。
如今江墨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横跨8个城市,火车要坐十几个小时,陈嘉坐在空荡荡的三楼,第一次体会到了分离的感觉。
江墨几乎每天会给她短信,早中晚各一次,问她在做什么,就是电话打得少,估计那边比较忙。
陈嘉每次告诉他,她在吃饭,在给小玉喂营养膏,她刚洗完澡准备听下英语听力就睡觉,都是一些平常小事。
即使有不开心,她也选择缄默。
因为方羽告诉她交流赛是各个省份的精英队伍车轮作战,几乎天天大小测,陈嘉不想让江墨分心。
而且江墨的生活似乎很规律,每天晚上读完她短信,会在十点左右回复一句“我也很好。”,然后补充一句“晚安。”。
陈嘉每天看到晚安短信,才可以安心睡觉。
这期间方羽身上也发生了一件事。
他踢球时脚踝扭伤,本来休息几天就好,最后却弄成骨裂。
方羽从球场下来那天,陈嘉带小玉在院子的草坪上晒太阳,让方羽帮忙看着。
结果有只不认识的虎纹猫围着小玉打转,两只猫玩到了一起。
方羽气急败坏说那只猫是大色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踮着脚去赶,不小心被树根绊倒,最后却发现,虎纹原来是只母的。
这就一摔就把方羽摔得站不起身,陈嘉扶不动她,赶紧回去叫人。
方羽被妈妈紧急送进医院,医生诊断为左腿轻微骨裂,至少得住院一月。
陈嘉看着穿病号服打石膏满脸不耐烦的方羽,憋住笑,出去走廊拨通江墨电话。
“喂,墨墨,我给你讲件事,你千万不要笑哦——”
等她进来时,方羽冷着一张脸。
“陈嘉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吗?”
不用猜,他也知道她刚才给江墨分享了他的糗事。
方羽脸上挂不住,但看到陈嘉笑眯眯的模样,又有点安慰。
陈嘉这段时间一直不开心,她家里几乎天天都吵。
如果自己住次院能让她笑一笑,好像也有点值得。
“方羽啊。”门敲了两下,方羽妈妈拎着饭盒进来。
对上妈妈意味深长的眼神,方羽脸立马红了,“妈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饭呀。”
妈妈旋开饭盒,把汤和菜端出来,方羽忙说:“陈嘉还没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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