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在千钧一发时刻出现的父母,从无法证明身份的骗子到中外合资企业大亨的儿子,从拿不出一分钱到全额现金付清……“我就说嘛,小顾先生一脸正气,哪里会骗人呢……”“小顾先生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众人纷纷讨好,顾子青的父母一言不发,顾子青沉默不语,却紧紧抓着他父亲的手。我被这个动作刺痛了眼睛,转身准备离去。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他们一家团聚,而我们,从此分道扬镳。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还不如早点分开好……一步一步挪着离开,我多么希望他会追出来。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父母不会同意……“薛言!”我以为我幻听了,虽然停顿了一下,还是打算继续往前走。然而背后却有人一把拉住我。那声音,那手,我都已经很熟悉了。我和他之间就像猫抓老鼠,你追我逃。“你为什么要走?现在都解决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他拉着我,可是我没有回头看他。“不,我们不会在一起的。因为我们其实一点儿也不合适……我说过了,我们的差距太大。”虽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是刚才那一幕已然彰显了这个事实。“不会的,这些都不是问题,这不会构成我们之间的障碍!我只重视最真实的你,我会一直保护你、陪着你!永远!永远!”他慌得口不择言。当事情好不容易结束,却没有期待中的欢喜,有的只是我的冷漠,显然是他不愿接受的。听着他的怒吼,我都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了。他手上的劲陡然加重,我却不觉得疼痛,因为这些远远没有我心里的疼痛深刻。“你真的这么想的吗?你真的会真心对我一辈子吗?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么长吗?你能保证吗?”想到没有他的未来,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我好想要他的承诺,但那只是苍白的语言而已,能敌得过现实的狂风巨浪吗?“当然能!”他用力地抓着我,“相信我!一定能!”他真诚地看着我, 但是我却明白,这将只是一张空头支票。“我相信你的真心,可是,我不能相信我和你能在一起。因为我们是不会得到父母的祝福的!”我拼命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喉咙里堵得不成样子,我却只能咽下疼痛,“我见过你的父母了——他们不接受我!他们不接受你和我在一起!”我朝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顾子青的父母曾经以为我是趋炎附势的人,觉得我纠缠顾子青就是为了钱财,最重要的是,他们也和我的父母一样,认为这是一场游戏,只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他们永远认为青春的感情只是冲动,只是一场荒谬的、不会有结果的儿戏。“不会的!他们一定会接受的!你要相信我!给我一点儿时间!”顾子青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吼起来就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一样悲怆。他紧紧地拉住我,想要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坚定。我对着他抓着我的那只手,狠狠一口咬下去,他痛得松开手。“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想去国外留学,可是我家没有钱。我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信心从你那里弄到钱了……所以,我们,还是算了吧……”这时候,我只觉得像是有一把刀子割断了我的动脉,我已血流满地。“你说什么?”我不顾他的喊叫,跌跌撞撞一路跑下楼梯,快速坐上一辆出租车,哑着嗓子报上地址,哆嗦着等待停车,下车抖着手付钱,回家就把自己关进房间,扑在床上大哭起来。明明已经听到了我的谎言,为什么你还要追上来?我一路都听见你在喊我的名字,你跟着出租车跑了多远?你明明知道赶不上的,为什么还要追呢?就像我一样,明明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了,还是无法停止喜欢你……“小言,常年仁和蕾蕾来看你了!”那之后好几天,我一直红肿着眼睛,在家里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提到上学我就会流泪,其实我并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而哭,只是觉得心里太难过了,哭才会减轻一点点负担。妈妈爸爸都被吓坏了,可是无论他们再想说什么,我都会跑进房间把门关上,让他们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于是,他们只好让我待在家里。虽然我安静的时候面前摆着课本,但是我一直看不进去。高考在即,我以前的心血,现在似乎都白费了。“唉,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爸爸有天吃饭的时候,叹着气说。我心里很堵,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拼命地咳嗽。妈妈一边帮我顺着背一边责怪爸爸:“老头子,别说了,闺女心里难受着呢!”但是转头她还是对我说,“你心里难受,也得准备考试啊……”我心里顿时更难过了。今天,是我窝在家里的第四天,破天荒地常年仁和蕾蕾都来看我了。常年仁是拿理科班的考试资料和考卷给我的。看到他和蕾蕾,我就觉得很心酸。他们门当户对、情投意合,而我却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凄凄惨惨戚戚。“再过五天就是第一次模拟考。”常年仁把日程表什么都抄好了给我。蕾蕾则把一大堆的考卷给我:“薛言姐姐你还是做点题吧,刀太久不磨会钝的……而且……”她顿了一下,“你也不会太想着那个人。”她过于直白的语言让我打了一个寒战。虽然蕾蕾说得没错,但是已经很多天没有人敢跟我提到这件事。“那个……曾经有你班上的同学来打听过你怎么不去上学。”常年仁摸摸后脑勺,跟蕾蕾对看了一眼,“还有那个叫吴忧的……”我抬起头,心中乞求着他不要告诉我关于那个人的事情。“听说她被家里人骂得挺惨的,现在在班上也收敛了不少。至于那个姓顾的……”他说到这里,还是撇了撇嘴,“跟吴忧家有关的生意全部取消合作了。估计吴忧的爸妈也知道是因为那个草包女儿的缘故……不过这次对吴忧家里的生意影响很大,她家里应该气死了。”“所以,她不可能和那个姓顾的在一起了,没成仇家不错了。”蕾蕾总结。“那……顾子青呢?”听到这里,我终于开口。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在被我的谎言伤害了以后……“我不知道。”蕾蕾摇摇头,“我虽然跟他住在同一个小区,但是我家在南门,他家在北门,我不可能特地跑过去……”“我也不知道,他没有转学回来。”常年仁也跟着摇头。“你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吗?”我惊慌地问,“他转学去的那个学校也是?”“不知道……我倒是找人去问过,但是听说他没去上学。”蕾蕾热心地说,“我有同班同学的哥哥在他们班……传言还听了不少……”她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拼命地朝我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看她这个欲盖弥彰的样子,大概是跟那次订婚有关的谣言吧……那是灰姑娘的美梦吧,蕾丝边的裙子,美丽的气球,香甜的糖果,还有穿着西装的顾子青转身,朝我伸手……“薛言姐姐?”蕾蕾的叫声打破了我的回忆,我呆呆地看着她。“那个……你早点开始复习吧,这样下去,不太好吧……”她偏了偏头,还是试探着劝我。常年仁在旁边得了“妻管严”一样拼命点头。我点点头,笑得很悲凉:“嗯,我知道了。”自从那日一别,顾子青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我们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情才在一起的,我还发誓,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会在一起……但是最后,我却跟他说,我是贪图他的钱才跟他在一起的……他大概会觉得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吧。付出了真心,最后却是镜花水月,不过是一个幻象,他一定是很沮丧和悲哀吧。我望着窗户,窗外黑糊糊的一片。院子里的树四季常青,春天到来的时候,会有燕子在上面做窝,唧唧喳喳地叫着,仿佛告诉人们春天来了。但是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爬我的窗户了,不论是我曾经讨厌的人,还是曾经喜欢的人。床头放的羽毛球拍应该也不会有它的第二兼职,毕竟那么暴力的事情多从事几次,它也不能用来打羽毛球了。我摊开卷子开始做题,思绪却飞到那几次顾子青死缠烂打要我去他家帮他辅导功课兼做饭的时光去了。他经常拿着题目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总是嫌他装傻,每次都很愤怒地用铅笔在他的考卷上画着点圈叉,但是一旦讲完题目,他基本上都能做出来,正确率也不至于低得可怕。他明显是看不懂题目,可惜我从来没有注意到,一直觉得他装傻在耍我玩。而我去给他做饭的时候,他还在我课本上画小猫小狗,都是在做鬼脸的表情。我一直没有注意过,直到现在翻课本的时候我才发现,它们都是圆滚滚的可爱造型,如同小导游一样,伸手指着公式。看着看着,我觉得很想笑,但是眼泪却夺眶而出,滴在书上他画画的地方。我闭上了眼睛。他简直就是无赖和温柔的矛盾综合体。我在学校的时候,到底是妒忌他和班上女生那么好,却单单对我一个人那么凶悍,还是纯粹看他就是一个无赖想揭穿他呢?或许,是前者吧,是我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的潜意识——因为她们都是有钱人,而我是装的,他就对我特别差。但是那都是我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装呢?最后打动他的,还不是真实的自己吗?他的眼神一直那么锐利,揭开了我的伪装之后,却变成了无声的牵挂,时时刻刻地追着我。无论是常年仁来的时候,还是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他都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援手的人,即使知晓真相也不会嫌弃我。在这个充满傲慢和偏见的年代,还有谁会用如此赤诚的心灵去帮助一个曾经伪装过的人,还会希望我做自己?在我伪装的时候犹如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也曾在我发誓无论他在什么处境都会接受的时候,转为惊喜;在每一次约会的时候,转为深情;在每一次拌嘴的时候,转为狡黠;在我穿着那身订婚礼服的时候,转为炽热;在我说不离开他的时候,转为温柔;在我说我们不要在一起的时候,转为悲伤……他就像一只神秘却调皮的暹罗猫,用爪子拨弄着水里的不安的鱼儿,但是最后那条鱼还是游走了……酸楚的心已经禁不起回忆的蹂躏,我按了按太阳穴,勉强集中精神去做题。如今高考在即,在家里我已经不用做饭,都是妈妈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她在想尽办法给我增加营养。我的厨艺完全师从妈妈,顾子青或许应该来尝一下祖师爷的手艺。他算是被我的手艺收买的第一人,也是第一个对我说“不用装”的人——那些装富的行为,死穴就在于那个“装”字。无论我怎么装,都是假的,永远都是在欺骗自己,我活在我自己虚构的世界里,背负着虚妄的十字架。嘴里咬着酸酸甜甜的番茄炒蛋,我觉得眼睛酸酸的。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能哭了,因为是我自己选择放手的——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应该让他过得幸福吗?他是个大少爷,而我只是一个平民罢了,与其让他和我一起被人指指点点,不如……我也有我的自尊,我不能让人觉得我和他在一起,目的就是一个钱字。即使我问心无愧,但在这个三人成虎的世界里,到底人们会相信什么?我也想争取一个天长地久给自己,因为这是学生时代最纯真、最纯粹、最珍贵的感情。但是,它同时也是无比脆弱的,因为它尚未经过世俗的考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我们自己脆弱而摇摆不定的心情而破碎。“小言,不合胃口吗?”妈妈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摇摇头:“没有,很好吃。”“多吃点才有力气复习。小言,不要嫌妈妈唠叨,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人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坚持了三年,现在放弃了,以后会后悔的。”爸妈对我的期望一如既往地很高。在认识顾子青之前,我也以为我会用自己的力量达到那个顶点,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心情想那些啊。但是,人已经不在了,如果再没有成绩,我一无所有的,是不是太可悲了一点儿?而且我还有留学的打算,不能就此放弃。想到这里,我勉强振作了一点儿:“我知道。”在家里发呆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第一次模拟考我还是要去的。任何事情都要去努力过,才有后悔的资格,包括我当时为了顾子青去找他的父母——现在这个结局是我自己选择的,再怎么伤心痛苦我也只能打落牙自己咽下去。公交车站的公交车一如既往地不准点。或许,是我走出来的脚步总是太慢了?虽说脑子里想着我要振作,但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奋发图强”这个词就像离我远去了一样,我连走路都慢悠悠的。当看到公交车已经驰向远方,我才惊醒过来:公交车开走了!我又要迟到了吗?我左看右看,到底是坐出租车还是跑步?现在是交通高峰期,坐出租车也会堵车,还是用跑的吧……就是不知道赶得上还是赶不上。正当我准备跑的时候,一辆破旧却眼熟的自行车出现在我面前。灰色的脚踏板,灰色的车把,斜斜的横杠,黑色的车座,乱翘的刹车线,仿佛很久没有擦过的旧车——怎么会自己跑到我眼前?我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张我魂牵梦绕的脸——顾子青!只见他还是穿着吐着鲜红的大舌头的T恤,外面套着那件带着无数金属吊链的黑色骷髅头图案的朋克外套,而下半身依旧是破烂牛仔裤和那嚣张的靴子。小混混啊!他真是穿什么像什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他,还以为我穿越到了半年前。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掐了掐自己的肉,好痛,是真的。“我说,我每天都要来这里报到,可你让我等了将近一周啊。”他笑嘻嘻地说,仿佛雨过天晴后的空气一样让人愉快,“你真是抠门,快迟到了也不坐出租车。”我依旧说不出话来,我太惊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他说了我们算了吗?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好不好——我会动摇的!他拿出一个梳妆盒大小的盒子,递到我面前:“收下它。”我疑惑地打开那个黑漆漆的盒子,里面赫然是那个玉如意——被我说是白送也不要的那个。我抬起头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爸妈说了,我们家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先例,你也不能例外……”他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明显是装出来的凶神恶煞的表情,“还有我!你竟然敢把我随便送人?你对天发过誓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对我负责到底!做不到的话,你就会被雷劈!”我看着他那透着信任和认真的眼睛,心里本来就很脆弱的堤坝被感情的洪水冲垮了。他才是一直遵守着这个誓言的人!“顾子青,怎么办……我高兴得好想哭……”“来,老公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他是典型的那种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不仅张开了双臂,还露出了等待温香软玉在怀的陶醉表情。我看了看他,勉强忍住想暴打他的冲动,又看了看他的自行车,想起初遇的那一幕,笑了:“来,自行车借我一用!”他没有想到话题转变得如此之快,我趁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抢过了自行车,跨了上去:“有本事自己来追啊!哈哈,追不到我,你上学迟到我不负责的!”“喂,你以为遛宠物啊?这是我的车!哪有你骑车我跑步的道理!”骂声从背后传来。看样子他是这样遛他家的狗的吧……于是,我们就像第一次相遇那样,他在后面大叫着追着骑自行车的我,不过这次我的心情却像初春的暖风一样,无比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