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五月花想要让时间永远停在那一秒,不要长大才好。但长大就好像春天降临,仿佛一瞬间花海绚烂,一夜之间旧颜换新。然而不管时光是拉长或仅是一秒的镜头,只要有我和你就足够。雪白的五月花有一件事情,在毕业的那一晚,我也曾经怀着美好的感觉给朋友们叙述过。甚至很久以后,我还会向别人重述这件事情。每次我都会这样开头:“关于喜欢这件事,我最美好的回忆,是那一年B市的第一场雪下起来的时候。”B市的第一场雪下了一夜以后,我骑着单车,决定去传说中的皇家园林闲逛一圈。经过夏池西所在的附属学校的时候,我在校门口停了下来,远远地就看见了夏池西他们在操场上打闹。简单鬼鬼祟祟地自后靠近,偷偷地将站在双杠上向别人扔雪球的夏池西一把推到雪地里,然后周围迅速拥上来一群人,跳上去把他压得严严实实。少年们疯狂肆意的笑声在落满雪的操场上回响。我也微笑起来。看来,夏池西和他的新伙伴们玩耍得很愉快。以平凡少年的角度而言,他们已经完整地融合为一体。我继续踩着单车,费力地在雪地里前行。“喂……”后面传来喊声。我回过头,只见一个高大的戴着红色围巾的男生从地上爬起来朝我奔过来。这会儿是午休时间,他们是不能出校门的。“你是夏池西的姐姐吧?”他这样说道,“我叫原白。原来的原,白色的白。我听夏池西说过你很多的事情。”老实说,在后来,我带着微笑回忆的时候,都会这么说一句:“我听到这样的话其实是不高兴的,我讨厌夏池西那个浑蛋把我的事情到处乱说。”但是,原白却从怀里掏出一罐牛奶咖啡递给我。当时还在下着雪,雪花扑簌簌地落下来,仿佛为眼前的少年镀上了一层特效光晕。我有些疑惑地接过那罐牛奶咖啡,诧异地说:“呃,还是热的。”“对啊,我特意焐着不让它冷掉的,请你喝。”原白笑起来的时候,左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实际上,他也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已,之后就是看着我,不好意思地一直笑。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好像被他传染了一样,我也看着他,一直回以微笑。一种非常奇异美好的祥和感将我们包围,因此尽管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这个场景挺傻的,但当时我完全没有觉得不自在。他直白又认真的态度让人非常喜欢。下午上课前的广播响起,是去年冬天大热的林志炫翻唱的《烟花易冷》。在悠扬的音乐声里,他忽然说:“我想跟姐姐约会,可以吗?”后来的冬天里,只要下起雪,我就会想起这一幕来。洁白的雪景,原白脖子上系着大红色的围巾,他微笑的样子像是镌刻在了我心上一样。“那么后来呢?后来你们去约会了吗?结果怎么样?”尽管我费了很多口水描述当天的雪景和原白傻笑的模样,但听众唯一关心的就只有这几个问题。我一下子觉得索然无味。可他们没有放过我。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根本没有后来对不对?”他们斩钉截铁地问道。对,他们都说对了。后来,原白再见到我,就好像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跟夏池西的其他小伙伴一样有礼貌地打招呼,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1】本来我打算送他到高铁站,但夏池西执意要送我回矿业大学。在回去的公交车上,我们坐在最末尾的位置,就好像以前那样。但不同的是,我们之间的气氛分外沉闷。“叔叔和阿姨肯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最终我打破沉默,却不看他,目光一直盯着鞋子,仿佛上面开着一朵超级漂亮的花。“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说。“我怎么能不操心?你真是越来越倔,还越来越讨厌。”“我一直都这样啊,而且只有一年而已,放心吧,我明白什么是更重要的。你不也说过,我不可能打一辈子篮球比赛。”我试图说服他:“这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孩子气?”我说。“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说。“你怎么不是小孩子?”他耸肩,一副不想再跟我说下去的姿态。就在刚才,从Q大附属学校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姐姐,我决定了一件事。”“什么?”看见他很严肃的样子,我吃了一惊。“我要转学来Q大附属学校。”他说。我噎得差点儿背过气去,缓过来后,第一句话就问他:“你疯了。阿姨他们知道吗?”“还没说。我想先跟你说。”他说。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夏池西对篮球有多热爱,一开始明明只是我轻描淡写地提起的。“为什么一定要来Q大附属学校?”我问。他抬步继续走。“之前输了比赛,但齐为民教练提出过建议,让我来附属学校加入他们的篮球队。”他说。“可是刚刚你也听说了,三年级就必须退社了。”“我知道,所以我决定留级,再念一次二年级。”他平静地说道。我长久地注视着夏池西,想从他脸上看出平静和坚决以外的情绪。直到到了矿业大学我的宿舍楼下,我都没能说服他。分别时我突然有点儿感伤。“你路上要小心。”我说。“我这么大的个子,谁敢打我的主意啊?”他笑着说。“如果叔叔和阿姨坚持不让你打篮球,你也不要一味地跟他们犟。他们不知道你有多喜欢篮球,好好告诉他们,他们应该会理解吧?”我又说,却连自己也不能肯定。“没事的。”他说。“唉。”我叹一口气,又说,“总之要好好说,不要最后搞得一团糟。”“好了,你其实就是舍不得我走嘛,说那么多。”他笑。其实他笑起来挺好看的。“你放心,等我到附属学校念书了,一到周末就来看你。”他安慰我。“你走吧,快走快走。”因为感觉姐姐的面子都要丢光了,我赶紧推他走。触手所及,我发现这家伙背也宽阔起来,满是肌肉,果然是长大了,所以他才能独自一个人做出决定,完全不在意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反对声吧。他笑着走了。我一个人站在女生宿舍前面的大榕树下,待了很久,直到路灯乍然亮起来,从枝枝蔓蔓间透下些微暖光。我觉得空荡荡的。夏池西回去后的第三天,我军训的第一天,累得半死的我接到了阿姨的电话。她问我,你知道不知道夏池西坚持要去Q大附属学校打篮球的事情。我握着话筒,说,我知道,他那天还非要我带他去看了Q大附属学校。我和阿姨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阿姨忽然问:“阿则,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不想跟你分开所以才这么做的?”“不可能。”我冲口而出。又是沉默。我听见阿姨轻轻叹了口气,她说:“小西做事的方式,让人不知是在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我不让人察觉地轻轻呼了一口气。阿姨继续说:“Q大附属学校,光是这个牌子,我们也愿意让他去念书。可是,他只是想去打篮球。原先突然说要打篮球也就算了,男孩子总是会喜欢这些流汗的运动,但现在他是拿篮球当饭吃……”她苦笑,“作为父母,总觉得不同意这件事才是对的,但他有理有据地分析优势劣势,十分坚持……”“阿姨,我也试图说服他,但是……”我说。“我知道。”阿姨说。然后她问我:“阿则,这个弟弟让你吃惊吗?”“是的。”我慢慢地说。“我也是。”她说。夏池西,我的弟弟,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了一个势不可挡的男人。过了没多久,阿姨又打来电话说,夏池西自己去把转学手续办好了。“他一个人不慌不忙地就把那些事情全部搞定了。”阿姨的原话是这样的,“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想要飞,就怎么也拦不住了。”“叔叔呢?说什么了吗?”“一个人生闷气呢。大概是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被削得一点儿不剩了。”阿姨说。我笑,原来一个人的成长会有这样的影响。弟弟没有我好运,他没有闲在家里没事的妈妈送,而是独自一个人扛着行李乘火车来了B市。他来的那天也没有跟我说,是后来阿姨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我才知道。那时离阿姨说的火车到站时间,还差两个小时。于是我丢下画笔,匆匆拿了钱包、钥匙和公交卡就往地铁方向赶。B市堵车尤其厉害,地铁虽然挤了一点儿,但好歹不会晚点。那是9月下旬,B市相较于我们原来城市的夏天,温度虽然没有那么高,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在人身上。因此,出了地铁,我完全没有停留,快步走到南站出站口的大厅。温度依然很高,我用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掏出手机,准备给夏池西打电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流云则。”我回头一看,居然是那天在Q大附属学校跟夏池西一个队的简单。他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外一只手举起来朝我挥动。我定睛一看,那天跟夏池西打篮球的几个少年都在。想了想,我还是朝他们走了过去:“你们不会是来接夏池西的吧?”简单一边朝我递来一片口香糖,一边回答我:“对啊。之前,他还说你不会来呢,怕累着你,结果你居然来了,你们感情果然很好啊。”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儿不对,但我还是笑着说:“对啊。”然后,我们就面面相觑,没有话说了。幸好,没过多久,广播就响了起来,夏池西坐的那趟火车到了。【2】出站口的门打开,夏池西随人流走出来,因为个子高,显得很醒目。他肩膀上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手里各提两只大箱子。他吹着口哨,一脸愉快地四处张望。我以为其他人会迅速地过去跟夏池西打招呼,没想到他们都推着让我上。夏池西一看到我,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笑什么?”“你看你这一身。”他指着我的长裙说。我低头一看,长裙上满是颜料的斑点。哎呀,这不是匆匆忙忙跑出来忘记换衣服了吗?“还有脸上。”他乐坏了,伸手刮着我的脸,“抠不掉呢。你画画怎么画到脸上去了?”“怎么会这样?”我急道。“你还问我?这不都是你自己干的吗?”他说。“谁叫你不先打电话给我?我还不是怕接不到你,就急匆匆地出来了。”我们的对话最后变成无意义的争执。田泽率先打断我们:“要秀恩爱也先等小西安定下来啊。”这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对。我正疑惑,夏池西已经连忙举手投降:“好吧,都是我的错。”他们几个人找了黄道的哥哥开着白色的面包车来接,一帮人高马大的少年上了车之后,整个空间就逼仄得仿佛连只苍蝇也挤不进去了。“弟弟,要不你们先走,我搭地铁过去。”夏池西还没说什么,黄道就叫起来:“不用不用,特意给你留了副驾驶座啊。”我只好跟着上了车,一路上听着几个少年七嘴八舌地讨论NBA。到了学校之后,其他人就帮忙把夏池西的行李搬上宿舍楼去了。田泽领着夏池西熟悉校园,又办了校园里要用到的各种卡。很快,暮色降临。我正想问附近有什么小餐馆,大家一起去吃个饭,结果他们一个个拍拍夏池西的肩膀,走了。夏池西带着我去食堂。说起来以前我们第一次分开,我担心他,去博雅学院找他,他也是带我去食堂。这里的食堂比博雅学院的要好得多,环境也是。他会在这里待两年。“两年后,你不会要考B市的大学吧?”我笑道。“我不会考B市的大学。”他说。“哦?”“你毕业后不是会回去吗?那我就考去你之前没考上的H大好了。”他说。这个时候还没忘了要噎我。“我说你是跟屁虫没错吧。”他“嘿嘿”地笑。“但这样会有两年见不到你。”他说。“这种话,应该要说给你的女朋友听吧。”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我谨慎地说道。“我的女朋友不就是你吗?”他说得如此自然,反倒让人觉得半真半假。“我是姐姐!”我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背。他痛得“哎哟”了一声,皱着眉接着说道:“不可以吗?”“当然不可以。”我义正词严地说,心却“怦怦”的跳了起来。这个家伙发什么疯,居然说这么暧昧不清的话。这便是夏池西来到Q大附属学校念书的第一天。夏池西并没有如他所说,每个周末来看我,事实上电话都几乎没有打过。大约一个月后,我被编辑约稿,从草稿讨论到线稿,修改的过程是艰难的,但成果是喜人的,最终我的画被采用了。我兴奋地从宿舍里跑出去,冲下楼,沿着操场跑了一圈,才给夏池西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夏池西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恰好是快递员给我送来有我插画的那一期杂志的时候。打开包裹,我拿着杂志翻来覆去地看着我那一页插画,喜不自胜,然后我就看到了他。不知道为何,我觉得在这种时候看见夏池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向他跑去,紧紧地搂抱着他。他愣住了。“弟弟,弟弟,我的画被印刷出来了。啊,好开心。”我仰天大笑。他缓缓地回抱住我,将我抱离地面。等我发现时,不由得有点儿脸红。“放我下来。”我说。停顿几秒后,他依言将我放下。我又高兴起来,说道:“对了,你来做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绑着蝴蝶结的礼盒:“来祝贺你的啊!恭喜你,流云则,恭喜你迈出梦想的一大步。”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于是我拽着夏池西请他去吃好吃的。但送走他以后,我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刚才的他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而那种可能性让我既尴尬又惶惑。同时,我又在心中充满侥幸地想,也许我只是想多了呢,毕竟弟弟已经长大了,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猜不透他的想法了。一般小男生都会喜欢上邻居姐姐吗?这个问题,我试图在“百度问问”上得出个答案。结果收到一堆“在一起”“赌五毛钱,等楼主回来就会幸福地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秀恩爱”的回复。我恨不得撞墙。【3】我和夏池西都非常非常喜欢B市的夏天。跟G市的酷热湿闷不同,它是透明的。刺眼的阳光,湛蓝得通透的天空和银色的建筑物、墨绿的枝蔓和浓黑的树荫强烈对比着。只是这座城市的人总是那么匆忙,而在小巷口,则有老人家摇着蒲扇,躺在摇椅上安静地度过一个个灿烂的午后。总觉得,岁月静好,就是这么一回事。在B市生活的那几年,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的空阔感在我心底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偶然看到同样的天空,我都会陷入对B市的回忆。有一次在电话里跟夏池西说起这些,已经变得沉稳的他说:“我也是啊。”那年夏天,夏池西来到Q大附属学校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各自在各自的学校里忙碌着。有一次,我去Q大附属学校,居然在校门口撞见夏池西抱着一个女孩子匆匆忙忙地走向校园的一角。我拉过跟夏池西在一起的简单询问才知道,那个女孩子居然是从G市追过来的。听说当时那个女孩子就那么哭着站在校门口喊:“夏池西!夏池西!”因为Q大附属学校的校门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出的,况且当时正是上课时间,保安劝她等到下课时间就让她登记后进去找人。但仿佛是长途跋涉磨灭了她的意志,当时她就崩溃了,站在校门口喊了整整三10分钟夏池西的名字。最后老师接到保安打过去的电话,让夏池西来见这个女孩子,却没想到她完全不肯走,等到上午的课结束,还纠缠不休。夏池西劝说了她几句,未果,之后就冷酷地转身就走。简单故意学着当时夏池西的语气说:“不要烦我。”结果那个女孩子把膝盖摔破了。这也是为什么夏池西把那个女孩抱着跑走了,他们是去学校医务室。我这才想起来,夏池西有多么受欢迎。但我最关心的,还是他的身体状况。他告诉我,篮球社的齐为民教练简直没有人性,每天逼着他们做超大运动量的基础练习。而课堂上,老师也丝毫不放松,同样布置了大量练习。我对夏池西说:“你一定要安排好自己的时间,争取劳逸结合,不然身体垮了,就什么都谈不上了。”他点头:“我知道。”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开始有空就到我们学校来,让我请他吃饭,因为,总觉得饿,但是生活费不够用。我能怎么办,只能看着银行卡里的存款数字越来越小,默默地心痛。后来再一次遇见Q大附属学校篮球队的少年们时,B市正难得地下着暴雨。当时已经接近黄昏,雨“啪啪”的打在路面上。很快雨就下大了,目之所及一片白茫茫的颜色。我心情糟糕地跟另外三个人走在暴雨中。因为,她们三个人都说,这样很浪漫!常理来说,天气预报不是不太可靠嘛,所以没有人带伞。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我穿着民族风格的大摆长裙,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肌肤上很难受。而一旁的方想歌就不同了。方想歌是我的室友,她为了今天,特意穿了白色的雪纺连衣裙,此刻已经全湿透了,隐隐约约地透出内衣形状。但方想歌完全不在意,一边跑一边跟季帆聊着八卦。“……长得是奇怪了点,但是声音很好听啊。”“……他倒是有些可惜了。”“哦,那个啊,我知道,天涯的帖子我还看了呢,真是没想到啊……”我听到的都是遥远的语句,比雷声还要遥远。“阿则,你平时看什么娱乐节目啊?”另外一个叫钟期的男生突然问我。“啊,我平时不看娱乐节目。”我摇摇头。“不是吧,芒果台的综艺节目也不看吗?”钟期追问道。“不看啊。我平时忙着学习,忙着画画,哪有时间看这些。”我直白地说道。从他们三个人的反应看,就好像我是“山顶洞人”一样。“念大学那么努力做什么,努力了也拿不到奖学金。”钟期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真是,我为什么要配合方想歌来跟他们见面啊?抿了抿唇,我没忍住,反问道:“学知识跟拿奖学金有必然的联系吗?”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我无所谓。方想歌连忙打圆场:“哎,你别在意阿则的话啦,她就是这样的人啦,拼命三娘似的。”钟期突然说:“以后肯定嫁不出去。”我真想发火,却被方想歌死死地拽住手。她拼命地朝我使眼色,我只好忍了。我随意地四处看,突然,我停下了脚步,视线穿过厚厚的雨幕,穿过半人高的栅栏。一群少年裸着上半身,在路边小区里的狭小篮球场里进行着激烈的比赛。“传这边!”“浑蛋!”“跟上,快点,浑蛋!”在密集的雨中,他们紧张地嘶声呼喊着,完全沉浸其中,无视天地他物。大雨冲刷在他们身上,在身体表面溅起一道白边。这些带着白边的身影,在暮色中快速移动,搅乱这密密斜织的雨幕。我很怀疑他们是否看得清楚球和篮筐,转念一想,他们这会儿大概完全是凭感觉在打了。等略略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刚刚还热烈地说着话的那三人与我并肩站在栅栏外,看着场内的比赛。方想歌认出了夏池西的身影,大声叫道:“那不是阿则的弟弟吗?”【4】夏池西在雨中抢到球开始朝篮筐下奔跑,对手很快就围了上来,他似乎是笑了笑,飞快地把球传了出去。那个笑容有些狡黠有些可爱。短暂的失神后,我听到钟期又开始大声说话了:“我打篮球也很棒的,念高中的时候我就是校篮球队的……”但显然方想歌一点也不想听钟期炫耀自己的辉煌历史,好奇地看向季帆:“季帆,你也喜欢篮球吗?”季帆有些腼腆:“我虽然喜欢,但是很不擅长打篮球。”钟期嗤笑了一声,附和道:“对,没错。我们都叫他‘连球都运不好的家伙’。”季帆不好意思地笑了。方想歌可不想看心上人季帆出丑,突然大叫道:“那边有家咖啡馆,我们过去坐坐吧,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我都要无语了。敢情这位大小姐现在才发觉雨下得这么大了?方想歌说的咖啡馆在小区里面。我们朝小区门口走去的时候,我听到场上快速奔跑的少年在喊:“快传给夏池西,快传给夏池西!”我回头去看的瞬间,橙色的篮球高高地飞起,轻轻地从篮筐中间掉下去。紧接着,几个少年爆发出短暂的欢呼声,在空中击掌。很快,他们重新严阵以待,进攻、防守。坐在咖啡馆里,店主好心地提供了大毛巾让我们稍微地打理一下自己。点的咖啡、果汁、蛋糕、冰激凌陆续地上了桌。“接着,我一个漂亮的三分球……”钟期自从坐下来之后就开始高谈阔论。从我坐的位置,刚好可以将外面的比赛尽收眼底,故而我心不在焉地对钟期点头,偶尔还附和一句“哦”“嗯”。而方想歌和季帆又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两个人靠在一起,拿着手机,小声地交流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们俩居然都说要去洗手间,并且直接起身离座。单独面对钟期,让我略有压力。之所以会是现在的情形,还要从几日前说起。我们上周四下午只有两节体育课,我上的是健美操班。第二节课是自由活动,我回了宿舍,开始画水彩画。画到一半,我去洗漱间洗颜料盒和画笔,方想歌突然推门进来。我吃了一惊,转身回头。然后,水彩泼了她一身,给她染上了乱七八糟的颜色。所以今天早上,方想歌蹲在我床前拜托我陪她跟她的男神约会。因为,他们只是在网游中认识,她一个人不好意思去见面。而我又对不起她,所以不能拒绝她的这个请求。只要我答应了她,她也就原谅我毁了她一件衣服这件事。我好无奈。只好答应了。就在他们俩走开了不到两分钟之后,突然,钟期说:“流云则是吧?我觉得呢,我们俩不是很合适。”我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你看,你很漂亮,也很聪明,但是我也很聪明。我们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的。”钟期换了个坐姿,有些得意扬扬和居高临下地说,“但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千万不要灰心难过。”我实在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得回他一个简单的字:“啊?”“你听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没看上你,你不要不开心,不要吊死在我这棵树上。”我回应道:“能不能讲人话?”“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强呢?”停顿了一下,他骄傲又矜持地说,“要是你热烈追求我,我会优先考虑你的。”自恋狂。我直接站起身:“不好意思,我也要去一趟洗手间。”转身走开的时候,我还听到钟期大声地说:“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一进洗手间我就去找方想歌,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人,立马给她打电话,先问她在哪儿。她支支吾吾的,我却不耐烦听了,直接告诉她钟期的怪异:“这人怎么回事啊?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方想歌细声细气地说:“那个……阿则,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我顿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其实,钟期是来跟你相亲的。”方想歌扔下一个炸弹。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大声问:“你说什么?钟期是在跟我相亲?”我都气笑了,“作为当事人的另一方,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我是觉得,我跟季帆第一次见面,单独见面不太好意思,所以季帆打算喊他兄弟陪着来。我就想,那我也叫个女性朋友来啊,正好可以跟他兄弟相亲。这不挺好的吗?我跟季帆在一起,你跟他的兄弟在一起。这样就完全不会无聊啦,也不会有人当电灯泡了。”方想歌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我们就是在为你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啊。”“我谢谢你!”我回了她一声冷笑,挂断了电话。之后,我给方想歌发了条短信:我们俩已经两清了,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替我做主,你没这资格。我不去想方想歌收到短信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我真心厌烦透了这样的“情谊”。我也不会为得罪这样的一个人而觉得遗憾。相反,我觉得我真是快刀斩乱麻,干得漂亮!我从洗手间走出去,看到钟期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刚刚听了他那一番自恋且无礼的话,我就不喜欢这个人了,但是我必须说清楚,万一这人要是发神经痴缠就麻烦了。这么想着,我又在钟期面前坐下了,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开始说明“误会”。就在钟期被我的话刺激得站起来大吼大叫,我有些害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时,突然,咖啡馆门上挂的风铃响了起来。夏池西冲到了我面前,头发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姐姐!打篮球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说完这句话,他才似乎意识到我跟钟期之间不对劲的气氛,蹙眉道:“这位大哥,你好,我是流云则的弟弟,你是……”他朝钟期伸出手。作为篮球队的一员,在B市的这一年,夏池西又长高了,他现在的身高是一米八七。足足比眼前的钟期高出了一个头。而夏池西抿着嘴皱着眉不笑的时候,居然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钟期孬了,丢下一句“我去找季帆”,就跑了。【5】最后我不得不为所有人买了单。我结完账,夏池西似乎才醒悟过来一般,忽然喊道:“喂,流云则!”“干吗?”听他叫我流云则,我就知道有不好听的话要从他嘴里说出来。“你不会在玩那种集体相亲的游戏吧?我刚才看到你们是两男两女,你结账也结了四个人的份儿……那男的不会就是你的相亲对象吧?有没有搞错啊?”他吃惊地怪叫。我们还在咖啡店里啊。察觉到店里的人探究的目光,我羞窘地拽住夏池西的手就往外跑。“流云则,你不要逃避我的问题!”夏池西强调道。“这……我是被室友骗来……”我居然把实话说出口了。“骗你来?谁骗你?怎么骗的你?”他紧追不舍。“都怪我不小心把颜料洒在了她身上。”我恨恨道。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会碰到这样侮辱人的事情。“道歉或者赔偿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来相亲?”他迷惑地说道。“因为她要来见她的偶像,又怕单独见面,又怕我当电灯泡,所以就非要我跟对方的兄弟相亲……一开始,她只是让我陪她而已,根本没有说到这件事。”我举手发誓。他深受打击。我奇怪地问:“你怎么了?”他嚷了起来:“我的姐姐怎么可能那么蠢!”“喂,夏池西,你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哪里蠢了?”我有些心虚,却提高了音量诘问。夏池西忽然严肃地将手放在我肩膀上,说:“流云则,你还是做我的女朋友吧,这样我会比较安心,你也再也不用被人骗了,因为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啊。”我抡起拳头就开始揍他。夏池西当然不会乖乖挨揍,左闪右避的。我们俩就这样在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辆经过的大街上打闹了起来。最后,夏池西拽住我的手不放,制止了我对他施暴:“你怎么就知道欺负我啊。”“哼。喂,夏池西,别用力了,手痛死了。”我气息有些不稳,刚刚的打闹对我来说运动量有点儿过多了。“哦。”他也才意识到似乎把我抓得太紧,停了下来,抓着我的手腕仔细查看。“算了,没事。”我缩回手来揉了揉。雨已经停了,路灯照射之处,路面亮闪闪的。夏池西抓了抓头发:“那现在要去哪里?”“还能去哪里啊,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服都换掉!”“好吧。”夏池西乖乖地说。我们放慢速度,朝最近的地铁站走去。走着走着,他忽然笑起来。“笑什么?”我以为他在嘲笑我,顿时怒道。夏池西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连忙摆手:“不是啦。我在想刚刚的比赛,姐姐也看到了吧?”“嗯。说起来,你的队友们呢?”我才想起这个问题来。夏池西说:“他们早回去了。我是因为看到姐姐了,想跟姐姐说话,才留下来的。”我脸红了,接着愤愤地说道:“甜言蜜语。”夏池西笑了笑,并不反驳也不接话。一时间,沉默蔓延开来。“你们打得很痛快,对吗?”我想起夏池西把球传给队友时,那一抹惊艳的笑。夏池西点点头,突然说:“我是真的很喜欢篮球。”“我知道啊。”不是特别喜欢,干吗要千里迢迢从南到北?他又笑了,眼睛里闪着微光:“姐姐,我很高兴,你把篮球介绍给了我。”“臭小子,都说不要对我说这些甜言蜜语啦。”我下意识地捶了他一拳头。夏池西却没有躲开,而是带着笑说:“姐姐,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非常好。”哇,他说他感觉非常好!而且这样说的时候,他浑身透着自信和喜悦。我忽然就生出嫉妒来。这个家伙,真是太坏了,故意把这话说给我听的吧?我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