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五十七步。陈猎雪靠着窗往下看,蠕动着嘴唇默数。先穿过林荫道。上楼。每层十二级阶梯,一共四十八阶。转过三个转角,从三楼楼梯口往左,走到最西头的房间需要三十三步。他掀被上床,拿过床头的杂志随意地翻,在心里默念最后几个数。五、四、三、二……“叩叩。”陈庭森敲门进来,同早上出门时一样西装革履,遥遥望着他,喊:“陈猎雪。”陈猎雪低垂的眼睫动了动,露出惊喜与内疚相得益彰的表情,他合上杂志坐起来,松散的衣领随着动作敞开,陈庭森的目光顺着滑进去。“爸爸。”他倚在床头,乖巧地喊。陈猎雪本来不叫陈猎雪,原本的名字是救助机构取的,挂在机构集体户口上,没什么意义。其实在陈猎雪看来别说名字,遇到陈庭森以前,生命对他而言都没什么意义。他是孤儿,先天的心脏畸形,刚脱了娘胎就九死一生,三个月大亲妈跑了,留给保育箱里的他几张可怜的钞票,和一颗随时面临爆炸的心脏。陈庭森和前妻去救助站挑选救助儿童时,陈猎雪刚五岁,穿过大的旧衣服,嗦兮脏的棒棒糖,被另一个稍大的孩子牵着站在院子里,瘦小得像一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在参差不齐的小孩们中间尤其扎眼。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光鲜的陌生人,黑眼珠乌溜溜转了一圈,莫名定在陈庭森身上。小孩子完全没有对于年轻、英俊、温文儒雅的概念,陈庭森的眼睛跟他对上后,纯粹出于一种本能,陈猎雪咧开豁牙的小嘴,冲高大的男人笑了起来。那是陈猎雪第一次见到陈庭森,也是他直到十二岁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之前,唯一一次见到陈庭森。“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心脏不舒服。”医务室老师去吃饭了,陈庭森带上门走进来,陈猎雪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道歉:“对不起,又耽误你上班了。”“没事。”陈庭森来到床前,陈猎雪已经自觉把衣扣打开。他十七了,大概先天肤色就是如此,即使换上健康的心脏,跟同龄人一样能跑能跳能晒太阳,依然苍白到接近羸弱,一道狭长的伤疤嵌在胸口,不管多少次看到都触目惊心。陈庭森伸手压了压,陈猎雪在他手指挨上来的同时轻颤一下,用眼角瞄陈庭森的表情,陈庭森专注于感受伤疤下那颗心脏的搏动,频率平稳健康,是一颗完美的心脏。他收回手,看一眼陈猎雪:“冷吗?”陈猎雪笑笑:“有点儿。”医务老师回来了,见了陈庭森就像见老熟人,丝毫懒得客套,直接喊他“陈大夫”,说陈猎雪今天体育课体测,跑步跑急了,下了跑道心率有点不稳,不过没太大问题。说完她转身点点陈猎雪的脑门,有点无奈:“交代无数次了,你不能剧烈运动,计时跑步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心理负担暗示,王老师都说了让你慢慢跑,不舒服就停,你那么拼干吗?又给你爸折腾过来了吧。”陈猎雪低头扣扣子:“对不起李老师,我觉得最近状态还不错,以为能和同学们一起上课……”他没说完,后面的意思也不言而喻。医务老师叹口气,陈猎雪乖,她根本舍不得说重话。她无奈地看着陈庭森,陈庭森则看着陈猎雪细软的后颈,嘴角向上扯了扯,揉揉他的头,情绪全敛在眼窝里,没说什么。陈猎雪整理完毕,穿鞋下床,陈庭森接过他的书包,陈猎雪就把空出来的手塞进陈庭森掌心里,跟医务老师再见。“赶紧回去吧,让你爸给你做点好吃的。”四层。四十八阶楼梯。夕阳已经没下去了。穿过林荫道,学校独有的喧闹声被隔绝在耳后,陈庭森停下脚步给车解了锁,陈猎雪一言不发,自觉把手从陈庭森掌心里滑出来,微微蜷着指头。“对不起,陈叔叔。”他闷声说。陈庭森没理他,打开车门把书包扔进后座才转过身,低沉的声音像淬了冰:“故意的么。”肯定句。陈猎雪猛地抬起头,否认:“我没……”“你没资格。”陈庭森打断他的话,俊逸的眉间拧满戾气,眼神映着天边一点残红,看着刚喊过他“爸爸”的男孩,活像在看一个仇人。“你活着,用的是我儿子的心脏。”“你没资格。”“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