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来,最好不过

塞纳河畔,漫天星月,我邂逅了你。友情与羁绊,亲情与信念,一生就此改变。——顾尔 在巴黎长大的中国女孩顾尔,意外得到一张巴黎时装周的邀请函,因为独特的装扮而成为当晚万众瞩目的红人,被亲切地称为“中国娃娃”,就连人气模特许佑言都走向她,绅士般为她低语献花。一夜之间,顾尔成了天之骄女,梦想仿佛触手可及。彼时的她没想到,从云端跌落,也只需一瞬间。那一天,来自中国的转校生伊莎贝拉走到顾尔面前,揭开了连顾尔自己都不知道的,她被送往法国的真相——多年前国内那场沾染着数百人鲜血的悲惨事故,始作俑者竟是顾尔的爸爸!顾尔从小被送到巴黎,不是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而是一场逃亡。一夕之间,她不再是那个灵气逼人的时尚少女,而是杀人犯的女儿,一个见不得人的可怜虫。坠入低谷的青春里,她遭遇了亲人的欺骗,朋友的奚落,可她也逐渐学会了坚强,拥有了直面伤害的勇气。她在命运赋予她的苦难中成长,她终于明白,“中国娃娃”漂亮却易碎,她必须做独一无二的顾尔,才能让自己在巴黎这个充满机遇的地方,让梦想绽放鲜花!

第九章 待明日,山高水长
如 果 一 定 要 难 过,一 定 要 经 历那些孤寂落寞,才能长大成人,至少在最后,她并不是一个人。
开学的日子终于再次来临,假期的最后几天,顾尔才发觉作业还没有做 完,于是买了一大堆方便面堆在家里赶作业。那天她边煮着面边做着功课,敲 门声忽然响起,锅里的水刚烧开,顾尔有点儿走不开,大喊了一声:“稍等一 下!”
谁知道门却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顾尔愣了一下,盯着门口看着,下一秒她的尖叫声就响彻了整个楼道, 引得好几户人家都探出头来观望,顾尔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大叫着: “嘉珍 姐!”
毕嘉珍只瞪了她一眼就闪开了,顾尔的拥抱落了空,不死心地重新张开双 臂,毕嘉珍则扑向了灶台,不可思议地尖叫着:“我的天!你怎么连个面都不 会煮?”
顾尔只是一味地笑,像个孩子一样伸手抱住她的腰,只可惜她太高了,要 低头才能把脑袋埋在她的发间。她贪婪地嗅着毕嘉珍身上的香水味,毕嘉珍一 向朴素,唯有在香水上丝毫不含糊,用的都是最讲究的那些。此刻那些香水刚 好带一点儿陈旧的余味,美得恰到好处。顾尔陶醉其中,毕嘉珍却一把推开她 道:“走开走开,我还要做饭呢!”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毛衣,边炖牛肉边说: “还想着下了飞机能跑到你这里 吃顿热饭,谁知道跟狗窝一样!整个假期你都是靠饼干活下来的吗?我当初怎 么教你的?”
顾尔却跟傻了一样不停地笑,半天才发现她的行李箱还在门口,于是急忙 提进自己的房间里,说:“我不管,今晚你要跟我一起睡,哪里都不许去,我 下楼买瓶香槟!”
她抓起钱包出去,一来一回,之前赚的钱就少了大半,但她一点儿都不在 意,拆掉了锡纸之后琢磨了半天,才发现自己连香槟都不会开。毕嘉珍白了她 一眼才接过去,手脚麻利地推开盖子,“嘭”的一声,甜丝丝的芬芳就传了出1
来。顾尔边去橱柜拿杯子边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也要上学的呀,你妈妈得知我先回来就让我来看看你,我心里还想 着你好歹这么大的人了,家里一两个月没人能有什么问题?谁知道你居然能差 点儿饿死在家里?”讲到这里,毕嘉珍又问,“作业写完了吗?”
顾尔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又笑嘻嘻地看着毕嘉珍倒香槟,她细长的手指 晃了一下,顾尔才发现她手上那枚戒指,再次尖叫起来:“天哪!张如故向你 求婚啦?”
提到这个话题,毕嘉珍才羞涩地笑了一下,旋即又抱怨道: “什么呀,是 你妈妈做的主。如故跑到我们家里来,连道歉都不会讲,每天站在我家楼下, 像神经病一样!后来是你妈妈亲自押着他进门的!别看你妈妈不会讲话,光是 坐在那里就把我们家人吓了一跳,我父母还以为她是明星呢!还记得你妈妈之 前要给我的那枚戒指吗?当时她就脱了下来,说代如故做这个主,你也见过那 枚戒指,钻石那么大,我父母快吓死了!”
也就是讲到这些的时候她的语气才亢奋了一些,顾尔一边听一边咯咯地 笑,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毕嘉珍把炖好的牛肉盛了出来,才又盯着手上 的戒指看了一会儿,道:“我不敢收她那枚戒指,太华丽了,到了初七才匆匆 去商场买了新的,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好笑,我跟如故两个人身上加起来只有 四千块,本来看中了一枚六千块的,死活凑不够,只好买了现在的这一枚。”
“干吗不给我打电话?我现在手头也是有点儿钱的!”顾尔叫了起来。
毕嘉珍白了她一眼才说: “又不是没有钱,法国的卡在国内不能用而 已。”
顾尔恍然大悟,但随即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天哪!你们要结婚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父母说等我毕业了再说! ”毕嘉珍慢悠悠地啜了一 口酒,语气却还是怨怼的,道,“本来都不想嫁了,在一起那么多年,说分手 就分手,又是因为那样的理由,真是心都碎了。我又不是没手没脚,哪里需要 他照顾?他那个人,真是老土得要死,总想着要一个人养活全家人,神经!”
顾尔拉着她的手摇晃着说:“你就算舍得他也不能舍得我呀!”
毕嘉珍顿时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厚脸皮!”
顾尔却还是不肯松开她,像跟屁虫一样,她走到哪里,顾尔跟到哪里;她 吃东西,她就看着她吃,最后毕嘉珍快要抓狂了,叫道:“你再这样看着我信 不信我今天就走?”
顾尔这才低下头去吃饭,吃到一半,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毕嘉珍叹了口 气,佯装无奈,可是一转头,也跟着笑了。
就这样,一个临时组成的家,终于也真的成了一个家。几个毫无血缘关系 的人,在巴黎这样一个地方渐渐成了名正言顺的亲人。所谓苦尽甘来,大抵就 是这个意思。
而许佑言的母亲却在那时候去世了,开颅手术一向危险,她生命力再强, 也架不住脑袋一次次被人打开。就像是一直等待着那一刻一样,遗产分好没多 久,她就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赵国松曾经画过一张她的肖像,小小的,只 有手掌般大小,这些年她一直带在身边,等她下葬的时候,许佑言把那张小画 也扔了进去,然后看着它们一起被埋进了土里。
巴黎的公墓其实也是一道风景,王尔德、乔伊斯、普鲁斯特……无数文艺 青年都如同朝拜一般来探望这些辉煌过的人,并留下他们所有的仰慕和眷恋。
许佑言的妈妈当然不会葬在这些著名的公墓里,她在郊区的另一个小公 墓,那是一个晴天,墓地特有的肃穆和静谧也没有办法阻挡人们欣赏阳光的步 伐。顾尔特意换上了一身黑衣来参加葬礼,小小的墓碑旁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牧师正念着那句著名的句子:“我虽然穿过死亡的幽谷,也不必害怕,因为你 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杆,都安慰着我……”
面前是一座小小的墓碑,上面只写着她的名字和生辰,简单得像是没有存 在过一般。顾尔把一束白色的雏菊放在墓碑前,然后才回到许佑言身旁,问: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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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睡一觉。”他平静地说。
顾尔挽着他的手臂,两个人安静地往前走着,墓园里到处都是青铜天使雕 像,几个小孩子正在远处玩捉迷藏,夏日临近,几只蝴蝶嬉戏着经过,在草丛 间稍作停留,就飞走了。顾尔有时候很讨厌那种雨过天晴后的天气,空气洁净 得像是在炫耀一样。许佑言穿着模特时期的黑色正装,虽然身材还在,气质却 变了很多。他比以往沉默了很多,像是对什么都不再在意了,不再笑,也不再 有朝气。
可是这样也好,顾尔想,至少不用假装什么了。
“她年轻时其实过得有点儿苦,为了念书欠了很多贷款,毕业后总是在 为贷款发愁。”许佑言忽然说, “当初怀着我的时候还在做翻译,挺着大肚 子,什么都要自己来,国内对非婚怀孕看得很重的,我出生后她想把我送到外 婆那里,自己去找工作,可是我外婆不肯接纳我们,她拉着我,站在门口一直说‘那你让我怎么办?他也是你的外孙’。”
顾尔耐心地听着,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那时候我们很穷,她送不起我 去托儿所,就只好把我锁在家里,上完班又去餐厅兼职,到了晚上才打包一点 儿剩饭回来,赚的永远都不够花,房租、水电费、食物、衣服,我又快到了要 上学的年纪……所以其实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到法国来,不然的话,我们 母子两个只能抱着一起死了。
“当初来法国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会在这里待这么久,我还以为待几天就 回去的,连行李都没怎么收拾,当时我们乘火车南下,窗外的树木逐渐变得郁 郁葱葱,绿得吓人。到深圳的时候下着大雨,我妈妈拉着我排队过关,两个人 都湿淋淋的,第一次乘坐飞机,连安全带都不会扣,飞机起飞的时候心里很害 怕,总觉得会掉下去。”
顾尔闭上眼睛,心中像是有一片海岸,潮水一层层地涌上来,再落下去。 几只小鸟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叫着,树影婆娑,世界静得不像话。
“刚到巴黎的时候我还不会说法语,一步也不敢离开她,她拿了钱就去 逛街,什么都买最贵的,像发泄一样,商场里很多人,有时候我们不知不觉就走散了,我哪里也不敢去,站在原地等她,保安会过来问我话,然后带我去广 播室,她被打断之后会很生气,一直骂我为什么那么笨,工作人员就会震惊地 看着她,大概是不明白她怎么会那么歇斯底里……可是我知道,她心里是苦 的,只能用购物麻醉自己。她恨这个世界,恨大家为什么都那么快乐,恨命运 没有给她一个更好的人生……”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顾尔忽然忍不住说: “我在想,要是那个时候你认识 我就好了,虽然那时候我过得也不太好,可是我们很会穷开心,那时候如故哥 哥也是要工作,不知道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就去电影院打工,要了很多的电影 票,让我在影院里看电影,你知道法国的新浪潮一向不知所云,看得闷死人, 我只好睡大觉,醒来时看到银幕上接吻,一个人咯咯笑半天,像傻子一样!”
想到那个时候,顾尔忍不住又笑了,说: “当时家里真的有好多电影票, 都是没人看的那种!要是那个时候认识你的话我就可以分给你一半了,不骗你,那些电影太无聊了,我真不懂怎么就有人花钱看这种电影!”
她的声音像汽水一样充满元气,因为激动,所以有些发颤。她是真的在 想,如果那个时候他们认识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把她的快乐分给他一半 了,虽然她也没有多少,可是,她愿意与他分享。她不知道她在说这些的时候 是多么神采飞扬,整张脸都是亮晶晶的,像在发光一样。阳光照在她雀跃的脸 上,让她看起来像透明的一样。可是那炙热的生命力还是穿透了许佑言,明知 道不可能,他还是感动了,第一次有一种想要爬起来的欲望,就像是被她拉扯 着爬出了洞穴,看到了一个更为繁盛的,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然而她却激动得停不下来了,声音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呜咽,她说: “真 的,那个时候我们要是认识就好了,我知道有很多很便宜的餐厅,东西都很好 吃,店铺关门之前面包只要几角钱,还可以问店主要一些奶油涂上,可好吃 了!”
许佑言伸手抱住了她,双手轻轻按住她的脑袋,小声说: “嘘——现在也 不晚,你知道吗?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儿出现呢?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孤孤单单的,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一个像我这样的 人……”
她哭了。
许佑言低下头去,把下巴埋在她的发间,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 “不 会的,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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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候呢?
三岁那年,当顾尔被张如故抱着从飞机上走下来,睡眼惺忪地望着周围人 来人往的时候,五岁的许佑言正被妈妈拖着从另一个出口走出来。他们从香港 转机,跟着旅行团,导游举着喇叭闹哄哄地介绍着戴高乐机场,小小的许佑言站在人群之中,没有看到旁边走过去的,那个跟他一样彷徨的女孩。
十岁,张如故第一次带顾尔去赵国松家里那天,十二岁的许佑言正低着头 走在妈妈的身后,听她不停地数落:“你为什么不叫他爸爸?连声招呼都不会 打,你是死人吗?”
十三岁那年,他从住宿制学校出来,茫然地望着周围的街道的时候,十一 岁的顾尔正在马路的另一端,那天她约好了跟朱丽叶一起看电影,两个人手挽 着手朝电影院走去的时候,许佑言已经拐向另一条街了。
十四岁,许佑言学会了拉小提琴,跟着小酒馆里的那些人练习的时候, 十二岁的顾尔从那扇窗前经过,略微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跑开了,因为那一 天是张如故的画廊开张的日子,她特意去买了很多鲜花,想送给张如故当开业 礼物。
十六岁,许佑言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进入最好的大学时,内心是激动的, 很想找个人分享,却不知道可以告诉谁。顾尔则对着功课发愁,数学题不知道 为什么总是做不对。很想买的那条裙子就挂在橱窗里,为此存了很久的钱,等 终于决定去买下它的时候,那条裙子已经被卖出去了。
十八岁,许佑言终于收到了心仪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等待开学的时候他 总算找到了房子,正式开始一个人生活,其实他是惶恐的,可是他知道,将来 会好的。而十六岁的顾尔已经开了一个博客,下定决心把那些穿衣打扮的经验 介绍给别人。她就在塞纳河边拍照,风吹动她半长不短的头发,蔡洋川不满地 叫道:“逆光!明天再来拍好不好?”
有那么多次,他们在马路上擦肩而过,巴黎太过耀眼,以至于他们没有多 往前走一步,看到彼此的脸,那一样的黑色眼睛与头发啊,是他们最初而永恒 的地方。有时候她会在人群之中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人,有时候他会听到她咯 咯的笑声;有时候一场大雨同时淋湿了他们两个人,有时候他们抬头看到的 是同一朵像鲸鱼一样的云;有时候他会无端地回头,试图找到一个跟他一样的 人,有时候她会在路边坐着,想象着什么时候,会有一个人微笑着走过来对她 说“你好”。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们相遇了,当他拼命地往前跑的时候,她正哼着歌看着 她车筐里的那条项链。“嘭”的一声,他们都眼冒金星,看到彼此的时候,却 都愣了。
“喂!”她大叫。
其实他想要停下来的,可是身后的警察不得不让他快速离开。“晚一点儿 我会赔你的。”他说。
他做到了,用他赤诚的心,丰盈了她孤苦的魂,在她幸福到来前的最后一 点儿灰暗岁月里,曾给她快乐,给她荣耀,让她在往后的岁月里,有所期盼, 有所信任。如果一定要难过,一定要经历那些孤寂落寞,才能长大成人,至少 在最后,她并不是一个人。他甚至不必明白,光是出现,就足够令她欢欣了, 可是为了那些眼泪,他愿意再努力一次,试试看,能不能赢得命运一次。
一次就好。
那之后就是顾尔的大日子了,爸爸的案件终于要出终审结果。到底是那么 多人关注的大案子,多家媒体都在外面等待着,并采取了在线直播的形式。大 半夜的,毕嘉珍跟顾尔都熬夜等着看。那边天才刚刚亮起,巴黎却已经星光灿 烂。法院外面的广场上挤满了人,等了好久人群中才传来一阵骚动,顾尔看到 她母亲跟张如故先出现了,北方的春天还是很冷的样子,她围着一条银灰色的 皮草围巾,轻轻一动,那狐狸毛就跟着颤动。她化着浓妆,像是知道一定会胜 诉的样子,一点儿哀怨也没有,也不愿意扮演一个罪人之妻,就那么堂而皇之 地嚣艳着。而张如故也换上了一套正装,镇定而坚毅地跟在顾尔的妈妈身后, 多年来在巴黎的熏陶到底还是有用的,即便网络信号不好,他还是透着不凡的 气息。
顾尔的手跟毕嘉珍不知不觉就握在了一起,两个人屏息盯着屏幕,好久之 后一辆车子才停了下来,然后她们看到,顾尔的父亲从车上走了下来。他很 瘦,很憔悴,脸上挂满了多年牢狱生涯带来的苦涩,但气质还是高贵的,不等 记者开口,顾尔的妈妈已经冲了过去站在他身后,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顾尔 看到,爸爸转过头冲妈妈笑了一下,妈妈伸手抚摸他灰白的鬓角,然后才替他 整理了一下衣领和灯芯绒的外套,两个人相视而笑。
仅仅是那么一个瞬间而已,顾尔和毕嘉珍却都惊呆了,什么叫作荡气回 肠,如今她们算是明白了。毕嘉珍有些激动地说:“我的天!我真没想到有朝 一日我会羡慕一对中年夫妻!”
顾尔想说点儿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僵硬地盯着电脑屏 幕。紧跟在爸爸身后的是另一个有些苍老的男人,顾尔猜到,那是张如故的父 亲,他比顾尔的爸爸矮小一些,但精神很好,脸上挂着十分平和的表情。张如 故搀着他的胳膊,看到张如故,他老泪纵横。毕嘉珍顿时也沉默了,她跟顾尔 的手不知不觉就交织在一起,握得骨节都发白了。
等了足足两个小时,顾尔的父母才再次从法庭里面走出来,一名记者将一4
张纸递给了主持人,那主持人看了一眼就兴奋地说:“经过最高法院的审理, 著名建筑师顾常在将无罪释放,即刻生效!”
毕嘉珍欢呼起来,顾尔却把头埋进了枕头里面,原本她是不想打扰邻居, 用枕头挡住尖叫声的,谁知道一把头埋进去,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她跪在 床上,像鸵鸟一样,双肩却一直在耸动。毕嘉珍抱住她的脑袋小声说:“好孩 子,你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十五年。顾尔想,她的童年,她父母的壮年,都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 刻,可是他们只能在煎熬中度过。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胸腔里呼啸着,像是要将 她撕裂一般,令她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幸好,这是最后一次她这么难过了,以后,他们会快乐的,会把那些 失去的时光都捡回来,再也不会错过一秒。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顾尔的眼睛还是肿着的,她还没走进教室,就看到 朱丽叶他们正在门口等着她,顾尔一出现,他们就集体扑了过去紧紧地跟顾尔 拥抱在一起。“恭喜你!”朱丽叶在她耳边说。
“谢谢,谢谢。”她笑得合不拢嘴,一整天都重复着这句话。学校里那 些跟她不熟悉的人也特意来祝贺,还有人问:“你爸爸什么时候来?我父母想 请他吃饭呢!”
她异常兴奋地过了一整天,完全没听懂老师在讲什么,可是老师也不在 意,任由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笑。
自从案子结果出来,顾尔的手机几乎没停过,好几家杂志社都想要采访 她,电视台和网络直播的邀请也是一个接一个。新一轮的时装周又要开始,这 一次,邀请函如雪片一样飞了过来。顾尔这一次平静了很多,一律婉言谢绝, 说是以学业为重,因为她心里清楚,大家也并不是单纯为了邀请她而已,而是 想从她身上挖到别的新闻,她父母、许佑言、赵国松……如果她是个新闻记者5
的话,早就自己写出来了,可是她不是,她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喜欢研究穿衣 打扮的普通爱好者而已。她依旧在博客上更新她的日常穿着,这一年开始流行 阔腿裤和露肩上衣,顾尔认真地记录如何将一件过时的衬衫改造成露肩衫,又 如何令宽松的裤子看起来更妩媚一些。
令她沮丧的是,评论里却没有多少人关心她对衣服的改造,大家只是问: “你妈妈会不会复出? ”“许佑言去了哪里? ”“你爸爸打算控告开发商 吗?”
也只有老好人埃维拉还在关心她的衣着,看完那些邀请函之后,他说: “去!为什么不去?不仅要去,还要风风光光地去!让大家知道你过得很好, 你才华无限,你值得这样的荣耀!”
顾尔骇笑,道:“干吗这么生气?”
“当然生气,别人不幸一个个都伸脚去踩,如今无罪释放了又跑过来谄媚,我最讨厌这些势利眼!”他拿出一条裙子道,“来!试试这件!这是六十 年代的真古董,当今世界上估计找不到第二件了,别的我不懂,吃喝玩乐巴黎 没几个比我更精通的,我保证你惊艳四座!”
顾尔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那是一条华美的礼服裙,里面是蓝色丝绒,外 面套着一层网纱,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水晶,灯光一照,如同灿烂的星夜,美 得简直过分。顾尔慌忙摆手:“太华丽了!我穿不好的!”
“有什么穿不好的?我还有一顶镶钻的皇冠也给你,到时候高调奢华地 去亮相,让人家看看我的女孩有多漂亮!”
他的语气简直是咬牙切齿的,顾尔忍不住笑了,说: “你简直要把我宠坏 了!”
埃维拉却道:“女孩子不就是用来宠的吗?”
顾尔乐不可支,最后还是换上了那条裙子出来,瞬间整个小店都亮了一 下。埃维拉呆了一下才开始鼓掌,顾尔害羞地去照镜子,顿时也愣住了,她从 来没穿过晚礼服,如今换上了,才发现衣服的美化效果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镜子里的她如公主般尊贵,虽未化妆,却也明艳动人。
埃维拉把一顶皇冠戴在她的头上,她简直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大叫道: “太豪华了!不行,我实在戴不出门。”
埃维拉却说: “时尚原本就是浪费,你看女明星那些晚礼服,一条裙子缝 一年,穿一次就再也不穿了,一个手袋,排队候十年,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等 鳄鱼长大,用来做包而已。”
顾尔怔住,忽然觉得残忍,埃维拉叹口气,才幽幽地问: “你父母什么时 候回来?”
“还要过一阵子,我爸爸的官司赢了,之后要给控方当证人。”顾尔提 了提裙摆,小心翼翼地说,“大家把那家开发商这十多年来的项目都找了出来 一个一个检验,唯恐将来再出什么状况。”
埃维拉叹息一声,顾尔明白,他想的是,谁知道这十多年来又有多少人因 为他们而遭殃?人类有时候的确残忍得可怕,为了一点儿利益,不惜拿别人的 性命去赌,谁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没有被发现?谁又知道有多少人因 为他们的错误含冤而死呢?
可是等待的日子顾尔也没闲着,胆子大了一些,报了名准备参加第二年的 会考。法国在升学这件事上跟中国有点儿像,一样是要经历高考的,只是法国 的高考松散很多,完全由学生自己决定要不要报名参加。顾尔原本对进入一等 院校没什么兴趣,在这个春天却莫名其妙地自信起来,她选的是文科,目标是 巴黎的那些公立大学,读新闻专业。
这样的目标其实很小,但蔡洋川和朱丽叶还是吓了一跳,问: “为什么不 去念私立?”
法国一向是私立学校比公立学校好,专业性强,毕业后就业率也高,顾尔 直言不讳地说:“穷。”
蔡洋川一脸鄙夷:“少来了,谁不知道你现在能赚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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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尔笑了一下,才柔声解释:“我就是想让我爸妈知道,我过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几个人都静了下来,最后是朱丽叶先开口道: “我可以帮你 补习!”
布鲁诺也道:“我帮你找资料。”
就是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几个人又亲密起来,周末常常约在咖啡馆里一起 做功课。伊莎贝拉的法语进步了不少,性格也跟着活泼了一些,有一天正忙 着,隔壁桌的一个男孩子突然走了过来,对她说:“打扰了,我只是想知道,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天使?”
几个人都哄笑起来,伊莎贝拉却羞红了脸,法国的男孩子一向是会说话 的,这样的场景在顾尔和朱丽叶的青春期里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她们都明白 这种事不用当真,伊莎贝拉却不知所措,只知道低着头,最后还是得靠朱丽叶 解围,她抬头对那个男生说:“她叫姑奶奶!”
布鲁诺一口咖啡喷出来,笑得快从椅子上跌下来,那男生不满地说: “喂,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凶啊?”
他转身走了,顾尔他们这桌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顾尔笑吟吟地看着伊莎 贝拉,然后发觉伊莎贝拉转过头看了蔡洋川一眼。只一眼,顾尔就明白了,散 场的时候故意让蔡洋川送伊莎贝拉回去,他显然没明白过来,说:“可是我家 在另一个方向……”
“让你去你就去! ”顾尔又拿出了小姐姐的架势,蔡洋川这才撇了撇嘴 巴,无奈地走向了一边。伊莎贝拉回头感激地对顾尔笑了一下,顾尔则心照不 宣地眨了眨眼。
男孩子。
在女孩的成长岁月里,总免不了会有一个男孩子,英俊非凡的也好,调皮 捣蛋的也好,巴黎也好,伦敦也好,北京也好,他们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让女 孩完成必要的成长,而后静悄悄地退出,就像风一样,其实没有人能看到风吹 过,可是树会动,影会动,然后等风吹过了,树还是那棵树,却更加茁壮了。
她自己倒是过得风平浪静,为了第二年的考试,这次她是真下了苦功夫,每天写作业到半夜两三点,实在累了,就开始写信。自从上次给许佑言写过一 封信之后她就喜欢上了写信,有什么话,可以想足够的时间,再写到纸上。她 特意买了一沓雪白的信纸和钢笔,依旧是中文夹着法文又夹着英文,没头没脑 地说:“会考题目真难,最讨厌的是历史,那么多事情,谁记得清楚?哲学也 烦,题目都出得那么大,卢梭是怎么想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次,她把那些信寄出去了,地址填的是他的大学。振作之后他就回学 校上课了,缺了太多课程,他不得不竭力赶着,偶尔才有一点儿空闲,可是也 没有找顾尔,因为,他有别的事情忙。
他买下了巴黎近郊的一个庄园,不是很豪华的那种,很破,很久没有人住 过了,可是建筑十分漂亮,外墙是古旧的石块,上面缀满了爬藤类植物,他花 了很长的时间才清理干净,又拔光了院子里的草,把旧住处的玫瑰都移植过 来,又买了一些新的品种,研究了很久,为的是一年四季都有玫瑰可以看。
玫瑰固然很美,可是有刺,即便戴着手套,他的手臂还是留下了很多小伤 口。新翻出来的泥土有着说不出的芳香,累的时候他就会坐在一旁看顾尔的 信,她的字有些孩子气,无论法语还是中文都是斜斜的,有时候还会在旁边画 一些表情。每每看那些笑脸他就忍不住莞尔,她的画实在是跟本人如出一辙, 有种笨拙的可爱。
如果有足够的支点的话,振作也是很容易的事。许佑言知道无论过多久, 想起前尘往事,他内心还是会一片平静,犹如旷日大雪般簌簌落下,可是想到 那些珍爱他的人,他还是很努力地快乐着,曾经照进他生命的阳光常常会在他 心里渗出一条金边来,他在信上一一指点:“我考的是理科,惭愧惭愧,这些 题目都没遇到过……不过会考更侧重中学期间对知识的吸收,有些题目不用认 真做的,大概知道可能出现的题目就可以了……”
他写的是中文,完全忘了顾尔的中文能力有多差,果然看到一半她就扬声 问毕嘉珍:“一个竖心旁,一个渐渐的‘渐’的右边是什么?”
“‘斩’字你都不认识吗?什么叫渐渐的‘渐’的右边? ”毕嘉珍不可 思议地说,“拿来给我看看!”
“不行! ”顾尔把信收了起来,宁可自己去查字典,也不想被她看到, 毕嘉珍却心知肚明的样子,道:“哼!反正过一阵子就有人管你了,我也不用 再充当家长了。”
顾尔又咧开嘴笑,然后把那些信放进抽屉里。许佑言送的那个机器人就摆 在她的桌头,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按一下,然后听它唱一会儿歌。
现在她是真的快乐,而人在快乐的时候,所有的情感都会变得具象,蓝天 白云、日出日落、街头的风、春日的雨都能让她笑出声来。毕嘉珍已经习惯了 她每天嘴角都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有时候觉得她傻,有时候也在心里叹 息一声,这么多年了,总算熬过来了。
顾尔大抵永远都不会知道,毕嘉珍第一次看到她就知道她并不怎么开心, 画廊里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每天都在努力地让彼此放心,太努力了,反而让 人心酸。她怀疑这样下去两个人迟早有一个要先疯掉,忍不住想要走进他们的生命里拉他们一把,然后,她也不清楚是先爱上了那个过分懂事的孩子,还是 那个神色寂寥的男人,可是她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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