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世界·谋杀自己

其实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很多个自己如影随形,本期《悬疑世界·谋杀自己》收录以下作品,伊村松鼠连载《末世探脉人》(三)、张李《夏月的龙隐》(三)精彩故事持续发酵,首届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入围作品展示,北白羊《淘沙录》(节选)、搜异者《海异蜃楼》(一)、唐风《“谋杀”自己》、蒋诗经《失忆人》、小巫先生《灵感捕手》、说夜《凡幸》(二),更多精彩,尽在《悬疑世界·谋杀自己》。 《悬疑世界》是中国悬疑类期刊中的王者,在悬疑类读者群中拥有广泛的知晓度与影响力。2011年9月,蔡骏先生于上海创办了《悬疑世界》杂志,并任主编。2013年5月,《悬疑世界》期刊全面升级为数字刊,以“让悬疑走进殿堂”为办刊方向,在选择畅销作品的同时,明确了“偏重文学、偏重思想、偏重人文”的新定位,高质量的组稿准则在悬疑类读物中独树一帜;并成为国内首家放弃纸质期刊,全数字化出版的未来型商业刊物。

失忆人
第一卷 改变
在这个设施简单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桌、两把椅子,两个年纪不相仿的男人面对面坐着,将房间对半切开——稍年迈的男人西装革履,而年轻的却身着囚服。
年轻男人双手铐着锃亮的手铐,头上戴着的硕大黑色头罩,在阴暗的房里更添了一份怪异。
“名字?”
“程伦。”
“年龄?”
“35。”
“被判了什么罪?”
程伦没有立即接上话,显然这个问题他并不想回答。对面的男人声音沙哑,应该年过半百,程伦自顾自想。在监狱里呆了两年,对这种和陌生人的陌生交谈他很不适应。
对面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些问题多此一举。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摘了头罩说话。”程伦静默一会出声。
半晌,对面传来一句低沉的抱歉,随后程伦头上的黑布被取下。摘下头罩的刹那一股强光刺向眼睛,他猝不及防地用手遮住眼睛,好久才适应了光线。
他打量了一下,对面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年事已高却衣装得体,西装上见不得一丝褶皱,坐姿笔挺,看着倒有几分讲究。
身处的这个房间装了一扇极其违和的透明门,密不透风。看结构和监狱中其他普通的讯问室有些不同。他侧身瞟了一眼门外,空无一人,突然觉着有些好笑。他这么一个身负两条人命的杀人犯和一个孱弱的老人单独在一起,居然无人看管。
探究的目光再次碾转到了老人身上,在老人得体的举止面前,程伦没由来感到一丝窘迫,被铐住的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摩擦桌面。
“判的死缓?”老人又开口问。
“你已经调查清楚了还问我?”程伦看了一眼他手中一大叠资料。
老人不以为然地抚了抚手中的资料,“事实不一定是真相。”
程伦抬起眼盯了他好一会,举起了铐住的手铐,“那这是什么?”
“你妻子很美,儿子叫程安?……也很可爱。”他不予理会,在资料中找出了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男孩。
“你到底想问什么?”程伦有些烦躁地打断他。
老人看着他,动作缓慢地从西装的内衬口袋中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吞下,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这举动,让程伦萌生了一丝愧意,情绪松懈下来。
在监狱的700多天里,他几乎夜夜梦到,梦到妻子横尸卧室,梦到儿子死在他怀里。但是两年过去了,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却一直过不去,他手不自觉紧攥住那张照片。
“你是谁?”
“我曾经是一个警察,”老人看着程伦一脸不信,又拿起了刚刚的药瓶,耸了耸肩,“不过你看到了,我身体不好,后来转行了。”
他没有看程伦,仔细在端详手中的资料,“我们直入主题,两年前案发的那个别墅——在叶城的郊区,我有所耳闻。”
“为什么又来翻旧账了?”程伦对这个毫无逻辑的理由并不相信,“你应该知道这案子两年前就已经结案了,怎么会由着一个半途出家的警察旧事重提?”
老人盯着程伦看,并没有打算回答,墨色的瞳孔变得愈发深邃,程伦猜不透他此刻在思考什么,憋着口气等他回应。“如果看到这个呢?”老人调整一下坐姿转移了话题。左手伸进西装口袋,拿出了一张纸条递给程伦,“你怎么看?”
纸条已经历了些时日,纸的纹路凸显,有些褶旧,像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纸条上面赫然写着:2年前的城郊别墅谋杀案,凶手另有其人。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可能是后面另有一段被撕开了,又或许是这句话正好就被写在了纸条的边缘。
纸条上的字让程伦刹那间变了脸色。“这是……”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瞳孔剧烈的收缩,嘴巴张的很大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你想问这是给谁的?还是想问,这是谁给的?”老人瞟了一下他发抖的手,“前一个问题,是我。后一个问题,我不知道。至于目的,如果单出于善意揣测,我猜可能是想帮你。”说完这一长段话,老人有些不接下气,费力地咳了一阵。
“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个?”
“两年前。”
“两年前?”程伦的声音兀得高了一个八度,心中翻起汹涌的怒意,一把伸手夺过了纸条举到了老人面前,“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两年前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出面作证?!”
老人看着他神色未动,“那时候我没办法帮你,你知道的,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
“我没杀……我怎么会杀阮之和小安……”程伦被铐住的双手,越过头用力抓头发,脑子一股绞痛。
“但是现在的我,可以提供帮助。如果你没觉得太晚。”
程伦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所以……你现在要帮我翻案?”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人能帮你翻案,除了你自己。写这张纸条的人,你心中是否有任何猜想?”
他想了想,最后否定了所有猜想,“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况且我可以很确定,2年前命案发生时的那幢别墅里只有六个人。而他们……”
程伦止住了声音,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们?”老人又翻出了几张资料:“当年你的那些老朋友?晏斯、容诗旋、扬延彬,他们是否有这个可能?”程伦一愣,再次确定地摇了摇头。
但是情绪很快被惊讶代替了:“你为什么有这么详细的资料?”
老人含了点笑的意味:“拿到第一手资料,对我来说并不难。”
“你这么做什么目的?”
“帮你。”
“我为什么信你?”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目的?”老人反问,“我一直认为,想要一个人重新做人,惩罚并不一定是唯一的方法。而我很愿意提供人家这样一个机会去改变。”
改变。听上去就像一团抓不住的雾,又透着忽隐忽现的希望。他一个被判死缓的杀人犯,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可以改变任何事情,也实在没什么可让人有所企图的。或许这个老头真的只是想帮自己?
程伦这么想,倒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即便没有目的,你难道愿意毫无所求地帮我?何况要重审当年的案子,难于登天。”
“我知道。帮助是相互的,反之我同样也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程伦嗤笑世界上果然是没什么馅饼捡,忽然只觉有些乏味:“可惜我真帮不了你什么。”
“我了解案子的细节,当年很多事情都另有隐情吧……据我所知,你一直都说自己没有杀人?或许你会对我的要求感兴趣。”
“不感兴趣。”程伦迅速拒绝。
“我想我第二次听到的应该不会是拒绝。我手中有当年的案情资料,这些今晚是你的。明天我还会过来,期待你能回心转意,毫无保留地将当年的情况告诉我。当然,必须坦白,我所能提供帮助的程度基于你提供的信息。”
还不待程伦回答,老人已经起身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服,向门口走去。他刚踏出门,立刻过来了一个狱警,两人用程伦听不到的声音交谈了几句,狱警用怪异的眼神斜了程伦一眼,转而又对老人点了点头。
随后进来两个狱警,又把来时的黑色头罩粗暴地套在了程伦头上。这估计是不想让他记住来回的路线,甚至可能根本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起来!”其中一个狱警推了他一把,催他起身,慌忙中,程伦伸手捞来桌上老人留下的资料便被押回了牢房。奇怪的是,今晚他并没有被押回先前的牢房中,而是单独给他安排了一个小间。
看来这老人来头不小。程伦心想。
他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盘坐在散着霉味的床上,想起了刚刚老人的话,看着手中厚厚的资料袋出神。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人生轨迹好像一下子迅速偏离轨道,不受他掌控。他似乎站在四岔路口,每一步都在煎熬地等待他选择,而煎熬过后却发现,所有一切又由不得他选择。
命运带给他的往往只是选择时的无措和无法改变结果的痛苦。更好笑的是,在他心灰意冷接受命运的时候,又有人跳出来和他说,给他机会改变。就好像,绕一大圈和他开了个玩笑。
程伦指尖微微颤抖,打开了资料袋,里面夹了几张照片,资料上满是人工整理的痕迹,在一些照片和复印下来的文件边上还记有标注。
他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出,密封已久的记忆也一股脑倾泻。他闭上眼睛,时隔两年之久,再次回想当年的经过。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愿记起,却历久弥新。
第一页,页面的边上贴着一个便利贴,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案发经过,程伦慢慢往下看。
#事发时间:2026年6月27日,星期六。
事发地点:距离叶城3公里的郊外的一幢别墅。(边上笔注:该别墅在犯罪嫌疑人程伦名下。)死者1:阮之,女,32岁,为嫌疑人程伦的妻子,死亡时间是6月27日19点左右,死亡地点是别墅二楼主卧。
死者2:程安,男,5岁,为嫌疑人程伦的儿子,死亡时间是6月27日19点半左右,死亡地点是别墅一楼卫生间。
事发现场:嫌疑人程伦于6月27日当天19:23报警,警察19:42分左右赶到现场。到达现场时,别墅的唯一出口被锁住,共发现6人,四名男子两名女子,其中两人死亡,一人昏迷,两人受伤。
一名女子容诗旋被发现昏迷在一楼书房,体内发现有乙醚等物质,警方在客厅还发现两个有此类药物残留物的空杯子;一名男子扬延彬被发现时正被人反锁于一楼储物室,警方在储物室门上未发现指纹;另一名男子晏斯前脑受到撞击昏迷于二楼卧室、死者阮之的身旁。据犯罪嫌疑人程伦描述,其后脑有伤口。
从现场情况看,两名死者都身中数刀,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尸检报告称,凶器为一把刀尖角度小于60度,刀宽2cm的刀具。
两日后,警察在别墅附件发现一把15cm长的被遗弃水果刀。检测结果符合死者伤口,且刀柄上保留着嫌疑人程伦的完整指纹,同时还发现死者阮之的指纹,推测两人此前有争斗痕迹。
当日,嫌疑人程伦于叶城市区的家中被捕。#程伦看着这些过程十分陌生,好像掉入了一个漩涡,展示着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点滴,又如同是正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谋杀故事。上面附有作案凶器的照片,他拿起照片仔细端详,同2年前警察逼他招供时一样,他对这把水果刀依旧是毫无印象,他从进那幢别墅开始压根没见过。
但就是这把刀,和刀柄上的指纹,坐实了他杀人的事实。这对他来说是晴天旱雷,当年的案件负责警察用尽了一切手段逼他招供,但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坦白地说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上面指纹的来源。
当时的他刚经历两个亲人的死亡,却自己成了杀人凶手,脑子混沌不堪,审问到后来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如今冷静些再回想,很可能是有人故意将这把刀丢在事发地意图陷害他。
接下来的那一面上,贴了几张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二楼卧室里的棒球棍,旁边的纸上标注了一行字:上面只发现了晏斯的血迹,并未发现指纹,有被擦过的痕迹。
再往后翻,是当年案发现场带他在内六个人的个人资料。从信息的整理中不难发现,这些资料都是围绕程伦一个人展开的。
#程伦,男,35岁,手中经营着一个小企业,主要负责一些互联网项目。2021年生意上开始有了起色,随后与2026年买下叶城郊外一栋别墅。
阮之,女,32岁,程伦妻子,家庭主妇。(已死亡)程安,男,5岁,程伦和阮之的独子。(已死亡)#在看到妻子和儿子的照片时,程伦的目光停滞良久,上面是很久前他们全家一起拍的一套一寸照,照片边角已经变黄,可照片上的妻子依然是年轻美丽的模样,儿子阳光可爱。程伦突然眼眶有些红了,喉咙溢出了一丝难以自控的哽咽声。
自那晚之后,他脑中残留的似乎只有妻子鲜血淋漓横尸卧室和儿子淌着血在自己怀里费力喘息的惨状。
尤其对于儿子小安的死,程伦无法不自责。如果他没有在错误判断凶手已经死亡的情况下,离开报了警,小安也不会独自一人面对死亡的逼近。对一个5岁的孩子来说,那一瞬间是多么地绝望和无助。
从此,程伦的人生像是永远定格在了这死亡的一刻,随之而来的是堕入了无尽的地狱和黑暗。
这两页程伦足足看了有半个多小时,终于又翻向了下一页。
#晏斯,男,34岁,叶城一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程伦的好友,也是程伦和阮之学生时代的同学。
容诗旋,女,32岁,叶城某小学老师,阮之的闺蜜。
扬延彬,男,35岁,程伦和晏斯共同的好友,曾经是程伦工作上的伙伴,但由于意见相左分道扬镳,后一直在其他公司打零工。#这些人都是程伦和阮之曾经最好的朋友,如今物是人非。
程伦清楚知道一个残酷的事实,发生命案时,他本是可以抱着儿子逃出那个地狱,但是别墅唯一的出口被人上锁了,这是导致他儿子丧命的间接原因。
紧接着就是在他的面前,他唯一的儿子小安遭到了那个戴头套黑衣人惨绝人寰的杀戮,尽管他和黑衣人殊死搏斗,却还是没能挽救儿子的命。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关上逃生之门的人、杀儿子的黑衣人和陷害他的人很有可能都是同一个人。而且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处理了现场的痕迹,事后在儿子的命案现场现场居然未发现任何其他人的血迹或指纹。
结果不难预料,仅他一人亲眼所见的黑衣人,对警察来说,只当是他在为自己犯罪行为开脱的狡辩,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这套说辞。
程伦想不通的是,最后他是在确保黑衣人已经没有鼻息的情况下,才跑去客厅报的警。然而那个形同死神的黑衣人又死而复生,给了小安致命一刀,随后如同蒸发一般消失地无影无踪,徒留给他无休止的悔恨。
而除了程伦以外的三个人却被警察发现在不同地方,或受伤或受困,反而是他自己成为了最大嫌疑人。
若是如同警察所说,房子里再无他人,那么这三个人中肯定有一个人就是那个黑衣人,事先导演了这一场屠杀,并用伪装逃过了法网。
这个猜想让程伦心生自怜之情甚至化成忌恨,都是最好的朋友,却背叛了自己,还搞得他家破人亡。
可恨的是这三个人中无论是谁,程伦都给不出合理的动机做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毕竟小安才5岁,是什么深仇大恨,会对一个孩子下狠手,置于死地?从程伦自己的回忆来推测,就连那一天的聚会,也是他一时兴起才组织起来,要如何才能提前预谋做到天衣无缝?
所有的一切疑点重重,如同一个编织的巨网将他层层套牢,让他无法挣脱、喘不过气。
他翻过了最后一页资料,刚想收起,这才惊讶地发现后面的空当比前面几页要大很多。后面的页缝处手摸上去还有些粗糙,像是被人撕下了好几页。
显然,这后面缺失了另一部分更重要的信息。
第二卷 冤案
第二日,同一个房间的同一个位置,老人已经坐在原处等待。身边站了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文文气气。他在老人身后踱着小小的步子,模样有些焦急。
青年侧眼打量了几眼老人,在他边上止了步子,“老师……你说程伦今天会不会出现?”
“不知道。”老人摇头。手中轻捻着两年前收到的纸条,不同于昨天给程伦看的那张,老人的手中出现了两张。从两张字条的边缘可见,原本是一整张字条,被从中撕开,而程伦看到的只是前半句话。
看着老人四平八稳地坐着,青年的表现反而有些急切起来,“老师,要是程伦不来的话,那我们怎么办?”
老人听完,咳了几声,拿出药瓶吞了一粒药,顺带将字条收入西装口袋,顿了顿:“没来,就算了。”
“可是字条上明明说,要他……”
话还没出口,老人挥手制止了他,“来了。”说完,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房间越来越近。
程伦依旧带着黑色头罩,被两个狱警押入房间,坐到座位上。
老人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青年。狱警随即摘掉了程伦的头罩,随后跟着青年一起离开了房间。
“我们开始吧。”老人开门见山地说,程伦的出现,已经给了他最显而易见的答复。
程伦把昨晚看了一整夜的资料,缓缓地放到桌面上。老人还没开口,他已经率先出声,“不是我做的,相信我。”
“唔,我有几个疑问,希望你可以回答。首先问个不礼貌的问题,你和你的妻子,夫妻生活和睦吗?”老人轻描淡写地问。
“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问……我和阮之,我们一直都很和谐,我很爱阮之,虽然有时候很偶尔地也会有矛盾……但从未发生过口角。我们一向很恩爱,她和小安是我的全部,我根本不可能会杀了我最爱的妻子和儿子。”
面对这一番慷慨陈词,老人点点头,然后翻开资料,取出当年别墅的照片。相片枯旧,让整栋房子看着阴沉沉的像地狱,“看起来是一栋很复古的别墅,对吧。两年前叶城郊外的别墅,是你名下的?”
“恩。”程伦点了头,又觉得有些不妥进而解释,“这别墅是二手的。我当时经营着一个小型的互联网企业。前些年吃了很多苦,资金上面不充裕,忙起来的时候也没时间回家陪阮之,阮之怀孕期间我都没能在她身边,但是她这些年却一直很体谅我,还十分体贴……对这个我一直很惭愧。后来企业有起色,我想弥补她们,正好有个朋友在房地产做销售,提到了郊外有一幢非常不错的别墅。
那套别墅原本是上世纪末第一批来大陆做生意的一个台商花钱建造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大概零几年的时候,那个台商回了台湾,房子都来不及处理。后来那一片区开发,房子就被房产公司纳入规划了。
当时朋友也是看我正有打算买房子,就和我提起了这事。那地方清净、远离闹市,房子建造的古朴又有格调,很适合家人朋友聚会……所以买下来了。那天……其实也是我第一次去那幢别墅,想叫上好友聚聚。”
“所以,当时家里面的那些作案凶器,水果刀、棒球棍,甚至是家里的布局,你并不是事先知道的?”
“当然。那个房产中介可以为我证明,那天是我第一天拿到别墅的钥匙,并且他说钥匙就一把了,是整栋别墅唯一出口大门的钥匙,让我一定要妥善保管的。”
“其他房间没有钥匙?”
“其他房间也都是这一把,中介说以前那个台商就孤身一人在大陆,嫌房子太大,钥匙多不方便,只弄了一把钥匙可以打开别墅的任意一头门。”
“也就是说,假如得到这把钥匙的话,要把你们都锁在一个房子里,甚至把其他人隔离开来也都能轻而易举实现。”老人停了一下,“的确这样一来,作案就容易许多……这把钥匙现在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
“可你是唯一拥有钥匙的屋主。”
“不、我不是,那天我被一个黑衣人打晕了,就在阁楼里。醒来以后口袋里的钥匙就失踪了。有人拿走了我的钥匙。”他解释得相当谨慎,声音听上去近乎恳切,“我也想知道谁是真凶,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你帮帮我……”
“黑衣人?”老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想瞧出些端倪,“你需要说出一个让我相信你的证据。”
程伦迟疑片刻,突然侧过身,把后脑转向老人。他光秃秃的脑袋,虽然长期剃发,却还是有着密密一层黑色发根。但右边手指触摸的地方,有一个地方缺了一部分毛发,可以从中看到一小块光溜溜的白色皮肤,没有头发再生长的痕迹。
“那天,我在进了屋子没多久就被打晕在阁楼,我不记得自己晕了多久,只是睡了很久之后迷迷糊糊觉得被人踢了一脚,等我完全清醒过来下楼,我的妻子已经死在了二楼的卧室,当时正好撞见一个黑衣人想对小安下毒手……当然说这些都没意义了,小安还是死了。”
老人轻轻蹙眉,“你为什么要去阁楼?”
“因为,当时有人说小安不见了,我想或许是因为小孩子在新地方贪玩躲起来了,所以我们就找开了。我是主人,去了阁楼找。”
“是谁说的小安不见了?”
这个问题有些把程伦难住了,程伦沉着眸子想了好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扬延彬?应该是他第一个发现小安不见的。”
“他从何得知孩子不见了?”
“事实上,也不算是扬延彬发现的……那时候他去了趟厕所,回来时说一路都没看到小安的身影,问我们他去哪了,这样我们才发现的。”
老人没有对此再多追问,“那你刚才所说的黑衣人,据我所知,当年警察在程安的命案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在一楼的卫生间的确是有一套带血渍的黑色衣物,但上面是你的指纹。”
“我不知道,可我真的看到一个人!”程伦的语气听上去不容置疑,“我看到的时候,他正想杀了小安。我还和他有过争斗,所以我绝对不会忘记。”
“所以你认为是黑夜人杀了你妻子和儿子?”
“不是我认为,我是亲眼看到他杀小安!”程伦激烈的喘粗气,显得有些激动。
“你说你和他争斗,那时候你儿子已经死了?”
“没死。”
“那你没救他?”
程伦深吸了一口气,“我救了……我本来已经救下他了。但是当我想抱着小安逃出去时,发现一楼的门被反锁了……那是别墅里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时候我发现钥匙不见了。当时那个黑衣人身上还有伤口,他根本打不过我。我把他敲倒在地,当时探他的鼻子,我记得很清楚,他明明已经没有了呼吸……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闭了眼睛,手支着脑袋,“当时我以为他死了,我、我很担心小安,小安一直流血,好像伤的很重,于是我去客厅打120和110。等我回来……回来,他就不见了,那个黑衣人凭空消失了……留了件黑衣服……我看到小安睁眼躺在那,已经被他杀死了,没呼吸了……”程伦说到后来带了点哭腔,字眼从牙缝里一个一个蹦出。
“可是,黑衣人的事你当年并没有和警察说,不是吗?其他的人也都说没看到。”
“我并不知道其他几人当时在哪里,我只看到晏斯躺在卧室,我妻子也躺在血泊里。当时我急着救小安,没有去看他们……或许他们几个的确没看到黑衣人,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说谎。这些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没有警察相信,他们以为我编的,他们认为那黑衣服是我的……后来当年那个审讯的警察并没有把这些录入口供。”
老人沉思了一会,斟酌道“你说你当时,在阁楼受到袭击。有没有看到是谁?”
“有……但其实也没有,准确的说,我看到的只是背影,背影看上去……是晏斯。”
“你为什么作此判断?”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他,阁楼太黑了,他背对着我,还低着头,像是不想让我看到他……但是他穿着的是晏斯的衣服。”
“所以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充晏斯袭击你?”
“唔……不排除吧。”程伦又想了一下,欲言又止,“但直觉上,他当时好像并不是真的想伤害我。”
老人对这个观点挑了挑眉,不做声。
“至少,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本可以却没有杀我。”程伦神色有些紧张地观察着老人,支吾着继续:“其实,还有一件事。我醒来以后,衣服里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要小心晏斯。”
“晏斯?”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老人不变的表情中出现了一丝变化,他翻开桌上的资料袋,抽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卷发的男子,面容俊挺,轮廓分明。
“他?”老人把照片转向他,程伦点点头,晏斯的相貌也算是他们几个人中生的较好的,他看到照片时心中不由想。
“照你的说法,那个人袭击了你,醒来口袋里的纸条却又要小心晏斯?”老人继续发问,程伦一再点头认可,“那你后来有没有把纸条交给警察?或许能做个笔记鉴定。”
“我没说。案发时,大概也就是在和黑衣人争斗的时候,我慌乱之中把纸条弄丢了。坦白的说,我说的话对警察来说没有任何信服力,而且我自己也不清楚这张纸条的来源。”程伦喘了口气,接着说,“当年我的处境已经是岌岌可危,若是贸贸然和盘托出或许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有可能让我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老人不再说什么,从上衣内袋中取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想点上,又想到了对面坐的程伦。他把烟递向程伦,程伦摇摇头表示拒绝,老人就不作理会,独自抽起了烟。
审讯室霎时间云雾缭绕,烟气直冲到程伦面上,他有些被呛到,略侧过头。老人看到,轻声说句抱歉,狠吸了一大口,把刚点上的烟直接碾灭在桌上。
这是程伦第二次听他说抱歉,程伦猜不出他现在的职业。从面上看,老人待人接物相当有涵养,对他也极尽恭良和善,没露出过一丝鄙夷和不屑,这和程伦接触过的其他警察大有不同。但是这老人的骨子里,又好像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果决和狠劲,这倒是应了警察的秉性,让他有些敬畏。
老人徐徐吐出烟,开始阐述他的推测,“假设,你所看到的背影,也就是袭击你的人,就是晏斯。而他在打昏你以后,又将写了小心他自己的纸条放入了你的口袋?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过程。有没有可能袭击你和给纸条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这……不大可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给纸条的人,应该是抱着善意地提醒。如果是事后有人发现了我昏倒在阁楼,他为何不直接将我叫醒?”
“如此以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袭击你的,根本就不是晏斯,而他也不想置你于死地。”老人接上了程伦的话茬。
“难道……”程伦突然身形一僵,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想法,“难道说,晏斯一开始就有了预谋?而另外有人也得知了他的行动。”这样一来,这场血腥的阴谋,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被蒙在鼓里、却配合着凶手进行凶杀的工具。
只是他并没有将这后半句话说出口。
“恩,”老人点了点头,“这个猜测合情合理,但作为推断却太过草率。”
程伦撇了撇嘴,对老人这样的说法颇有微词。
“毕竟你当时已然昏迷,而你清醒过来时,木已成舟。
这中间整整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说的对吗。”老人陈述着事实,话锋渐转犀利,程伦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再者,晏斯这样做的动机何在?”
“要是我知道动机,那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他!”程伦失控地吼道,“何况你也说了,我的猜测合情合理。”
“虽然合情合理,可我并不十分认同你刚才的观点。”老人说,“要知道,晏斯也是本案的受害者之一。”
“所以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信。只不过,从心理学上来说,一个人急于让自己逃脱嫌疑的时候,为了让所有事看上去合情合理,会把所有的猜测都指向另一个。你现在就如此。你的猜测毫无证据。这顶多只算是主观臆测,对案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程伦听完,一拳头闷打在木桌子上,震地桌角吱吱作响,恶狠狠地说,“但我敢保证,晏斯肯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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