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尽管市话剧团的年度大戏《罗密欧与朱丽叶》保持了名著的原汁原味,却还是没能引起很好的社会效应。孟天飞不得不在自家报社的文化版头条,以“经典已死”为题,感叹表达了对该戏票房失利的惋惜之情。由于周旗的被打,剧团里的其他男性多少听闻了杜娇蕊的多角恋关系,因怕与之瓜葛而殃及自身,便纷纷和杜娇蕊保持着安全距离;再加之,市话剧团从艺专吸收了更年轻的女孩,就如同当年刚刚从艺专毕业的杜娇蕊,一个个皆是粉嫩得仿佛都能掐出水来,剧团里的男性同胞们也多是与那两个新来的女孩打情骂俏,从而冷落了杜娇蕊。与此同时,周旗因为受到了阎起跃的痛扁,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学乖了,知道绣花枕头碰不得,还是要找一个踏实稳重、肯过日子的好女人在一起。由于在其住院期间,那个扮演繁漪的女演员——繁静经常去医院探望他,虽然女方比周旗大两三岁,但至少让他感觉踏实安稳,双方一来二往也就好上了。两人的名字也与其所扮演的角色拥有同样的姓氏,想来也是彼此之间难得的缘分。早前,杜娇蕊的身边绿叶紧簇,落英纷纷;但顷刻之间,她就变成了孤家寡人,独身一个。杜娇蕊像是在一夜之间失宠了般,被众人抛进寒彻入髓的冷宫之中,心中百感断肠,犹如怨妇上身,胸中则是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落寞心境。不仅情场失意,事业也是停滞不前,因为郁郁不得志,杜娇蕊只得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电影《绿高粱》的公映上。“我会让你们后悔的,不光是周旗,还有那些与我打情骂俏过的臭男人们。”杜娇蕊自言自语地愤恨道:“我一定会成为‘第二个巩俐’,扬名于国际影坛,冯彪向我保证过……到时候,我要让你们这些臭男人统统后悔去吧!我才看不上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呢!”杜娇蕊天真地认定自己倘若能成为“第二个巩俐”,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重新获得掌控男人们的主动权。想来,冯彪的这个保证也不过是两人在大西北农村的田间或炕头上的一番甜言蜜语,根本就不作数。由于,张艺谋的《红高粱》荣膺第三十八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高荣誉——金熊奖,他与巩俐作为搭档,导演与演员的配合,可谓珠联璧合,两人风头正劲。就这样,两人合作的影片《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等影片均横扫国际影坛,获奖无数;老一辈的电影艺术家,如:谢飞导演的《本命年》也纷纷外出参展国际电影节,而当时国家电影局的送审名额因为有限,《绿高粱》实在无缘走出国门。同年秋天,《绿高粱》终于在全国公映。那时候,国内还没有首映礼这个概念。为了给影片造势,由电影出品方青年电影制片厂举办了一个小型的观影会,邀请了包括冯彪、杜娇蕊、周旗在内的主创团队,进行了一个媒体采访及见面活动。采访结束后,杜娇蕊回到其所下榻的宾馆,与冯彪进行了私底下的约会。两人翻云覆雨过之后,冯彪大汗淋淋,向杜娇蕊保证:“放心!即使《绿高粱》走不出国门,我也会让你成为本届金鸡奖上的那颗最为闪耀的明星,成为最佳女主角的折桂者。”杜娇蕊靠在冯彪那片赤裸裸的胸膛上,用手指画圈道:“之前,你说要带我走出国门,参加国际影展,但你失言了;这次,你可要是说话要算数啊!”然而,冯彪对杜娇蕊的保证却是再一次落空。由于,影片过度模仿《红高粱》的拍摄手法,就连故事情节也差不多,导致其缺乏有原创精神,所以在国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原本,冯彪希冀借此片参加国际电影节,从此扬名国际影坛,却是连国内一个最小的奖项都毫无任何的斩获,杜娇蕊也没能幸运地成为“第二个巩俐”。上述的接连打击令杜娇蕊对这个只会说大话说空话的导演彻底感到了失望:“冯彪,你说过,你会让我成为‘第二个巩俐’,没想到,你却是连今年的金鸡奖最佳女主角都没有让我捞到,你简直太令我失望了。”“对于你的表现我也很失望!”冯彪则是一脸满不在乎的冷漠:“这样也好!我们两个正好借此一拍两散,我也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孩子比你小不了几岁。”“怎么?”杜娇蕊当即恼羞成怒道:“姓冯的——你把我玩够了,就想提起裤子走人,翻脸不认人是吧?”冯彪却是冷笑地反问:“杜娇蕊,你跟我可不就是玩玩而已?难道,你还甘心当我孩子的后妈?”“你——”一时间,杜娇蕊感觉气愤难平,胸口疼痛得有些发紧:居然连冯彪这个有家室、有妻女的男人都对自己吆五喝六,翻脸不是人,由此可见,她杜娇蕊该是已经沦落到多么悲惨及不被人待见的地步了呀?!曾经,杜娇蕊以为自己将这些男人尽情玩弄于股掌之间,却没料想到自己则成为了这些臭男人手中的玩物,被男人们当作一株交际花般糟蹋和蹂躏,逐渐丧失了自身的尊严。于是,杜娇蕊从与冯彪幽会的那家咖啡馆里冲了出来。初冬的北京已是寒意逼人,杜娇蕊徘徊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却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两年前,杜娇蕊跟随市话剧团入京表演《雷雨》,受到了风暴一般的热烈欢迎;但此时此刻,她不单单事业不如意,情感也跌进了低谷,自己就像是被这座京城的大都市给彻底抛弃了,即便是行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也无人问津,她可是曾经显赫一时的电影《绿高粱》的女主角——杜娇蕊啊!这也是杜娇蕊第一次对流连于各色男人中的自己感受到了疲惫和厌倦。在人潮涌动的西单商场前,杜娇蕊居然看见了越书明,她很清楚那只不过是自己内心中的投射,但矗立在人群中的越书明如此真实可触,正微笑且温柔地凝望向自己,如同一个熠熠闪烁的发光体,排除着外界鱼目混杂的一切干扰,只在对方眼中呈现出完美的自我。不知不觉间,杜娇蕊漫步到了街角处的一个报刊亭边,一只电饭煲里煮着一锅金灿灿的老玉米,尽管饥肠辘辘,但她却是一眼看到了电饭锅旁的那只座机电话,便慢慢地拿起了听筒,心里先是一阵水波荡漾的混乱,随而就浮现出了一串电话号码。很快,杜娇蕊就看清楚了其心底那片涟漪过后所清晰隐现而出的数字:在这个初冬的北京,在这个毫无任何亲人的异乡之地,女孩最想联系且见到的那个人正是越书明。长途电话接通后,是市规划局单身宿舍楼那个看门的老大爷接听的电话,扯着嗓门大声道:“二楼的越书明,你的电话!”两三分钟后,越书明因为洗完澡,刚穿上衣服,才姗姗来迟。两人仿佛不仅远隔着数千里的距离,更是相隔着无数个世纪的幽幽岁月。“喂!你好!”越书明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文尔雅,发梢所凝结而成的水珠,沿着他的耳根,滑进了脖子。“书明,我想你!”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杜娇蕊竟是泪如雨下,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其内心中的女性脆弱。越书明的心头“咯噔”一惊,似乎是被对方的表白给吓坏了,更是察觉出杜娇蕊情绪的波动:“娇蕊,怎么?你哭了?”“我没事!”那个小女人用力地摇头,似乎这样对方就能看到她的潇洒,并且能够止住心底的敏感与悲伤。“你在哪儿?”越书明则是不放心地大声追问道:“你现在在哪儿?”“我在北京?”“啊!”越书明的嗓子一哑:“你在北京干吗?”是啊!我这么冲动地赶来北京干吗?我是来找冯彪要一个说法,关于最佳女主角的说法,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杜娇蕊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摆脱这座冷漠无情的城市。于是,她清了清嗓门,撒谎道:“我被团长派来办点事。”“办完了?”越书明也想尽快见到杜娇蕊,难得两个人的心思如此默契。“是!”杜娇蕊在电话这头乖顺地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马上!我去看看有没有夜间的飞机。”与赶来时的心情一样,杜娇蕊空降北京不到两个小时,已是迫不及待归心似箭,想要回到越书明的身边。“要我到机场去接你吗?”“好的!”杜娇蕊没有想到认清自己的内心竟是如此简单。在放下电话的那一瞬间,北京的夜空飘落下雪花:先是一粒粒的雪籽,洋洋洒洒,孤孤单单,寂寥无声;随而,便盛开成一瓣瓣,雪花连成了一片,仿佛整个人世间变成了一座虚无缥缈的仙境。这是杜娇蕊第一次看到下雪,也是那年北京入冬以来的首场大雪。报刊亭内,电饭煲氤氲蒸腾的热气,将亭外的雪花隔离开来,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王国。杜娇蕊在结账电话款时,顺带要了一根香甜软糯的老玉米,一路吃到了北京首都的国际机场。机场外的停机坪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盖住了杜娇蕊对冯彪的盲目迷恋,该是返璞归真的时候了。(贰)越书明用脖子上耷拉着的那根毛巾,一边擦拭着半湿半干的头发,一边从传达室返回到了宿舍,却见赵美云依然坐在自己的床上。他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见到赵美云了,但在这期间,却是撞见过阎起跃,其身边的女人换了,居然泡上了人高马大的洋妞。“你怎么还在这儿?”越书明冷着脸将毛巾挂放在了门背后的挂钩上。“你还没答应我!”赵美云则是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晚饭后,越书明从食堂回到了单身宿舍楼,就见赵美云等在自己的宿舍门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发什么疯,一定要带他去见自己的父母,越书明当然不愿意。眼见彼此相持不下时,越书明干脆拿着毛巾,到公共浴室去洗澡,刚洗完澡,就接到了杜娇蕊的来电。所以,越书明懒得跟赵美云废话,从衣柜里找出毛衣,准备要外出的样子,惊得赵美云站了起来:“怎么?你要出去!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你管不着!”越书明迅速穿好了衣服,也不过多解释,将门用力一摔,只留赵美云一个人独自呆愣在床边。这个绝望的女人跑到窗户前,眼见越书明走出宿舍楼,竟是头也不回,便一屁股跌坐回了床上。虽然已经入冬,但这座南方的城市还不是特别地寒冷,越书明拉起了毛衣的领口遮挡住了脸。赶到机场时,越书明从服务台咨询到从北京抵达至此的最近一班飞机是在夜里的三点钟左右,距离现在还有四个多小时,这令他安下心来,找了个就近的位子坐下来休息。由于情绪彻底地放松,将身体贴靠在椅背上,越书明一下子就睡着了。因班机晚点,杜娇蕊走出接机大厅时,已经是后半夜的四点钟,却是不见越书明的身影。这个小女人不相信对方没有来接自己,便一路寻找着来到了咨询台附近的休息大厅,见越书明窝在一张座椅内,正抱着自己,已经睡着了,嘴巴不时地动了动,看起来像是个孩子,引得杜娇蕊开心地捂嘴笑,发现这个男人似乎也蛮可爱,倘若将自己的一生交托给此人,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的惊喜。然而,杜娇蕊不会想到这未来的惊喜,也是造成自己此生的最大悲剧。杜娇蕊因不想将对方吵醒,便坐在了越书明的身边,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头,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安心。但越书明还是被惊醒了,慢慢睁开他那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因看清楚是杜娇蕊,神态明显吃了一惊:“你——你回来了?!”“是啊!”杜娇蕊微笑地点了点头:“我们回家吧!”“好!”越书明也不清楚对方口中的这个“家”,到底是指自己的单身宿舍,还是指代杜娇蕊父母的家。因见杜娇蕊的身边只有一个挎包,没有其他什么大件的行李,越书明便赶忙争着抢着背了过去,引得杜娇蕊“哈哈”笑,竟是亲亲热热地挽搂过越书明的臂膀,将这个生性腼腆的男人闹了个大红脸。杜娇蕊见越书明的脸红愈加称心道:“怎么?不习惯?”“没有没有!”越书明连忙摇头,低声呢喃地回答:“挺好挺好!这样挺好!”越书明感觉是真好,心情美得直冒泡泡,但他也意识到杜娇蕊的举动有些奇怪,居然毫无任何的避嫌,主动挽起自己的手臂,似乎认定自己便是其此生的归宿,心中不免猜测对方此去北京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走出机场,杜娇蕊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直奔市规划局,总算是拿回了情感上的主动权,这令杜娇蕊备感心情上的舒畅:到底还是会有个男人肯对自己百依百顺。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令越书明的心思一下子便紧张了起来,是担心赵美云还赖在自己的宿舍房间内,一旦让两人碰面,也不清楚会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腹部则感觉一阵阵的抽搐和痉挛。“你怎么了?”杜娇蕊眼见越书明脸色苍白,手指更是抓握住自己的衣摆,全身紧绷的模样,额头则是冷汗直冒:“你出汗了?”与此同时,车窗外飘洒下纷扬的冬雨,湿湿点点地敲打在玻璃上,凝聚形成了一道道的泪痕,令人更加感受到寒气逼人,仿佛罩在皮肤上的一层保鲜膜。“啊!没什么!”越书明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紧绷,试图放松心情,却是异常担忧,心脏也“突突”跳跃得厉害。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市规划局职工单身宿舍楼的院门外。由于还没有天亮,整幢宿舍楼被浸泡在冬雨之中,浑身散发出懈怠且慵懒的气息,令其像是一滩即将坍陷下去的沼泽,仿佛被多瞧上一眼便会顷刻间崩塌。下车时,越书明望向自己的房间,那里一片漆黑,屋内没有亮灯;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第一时间冲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前,用钥匙捅开房门时,心头“咚咚咚”地乱撞,简直是要让他倒地窒息身亡。在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越书明直勾勾地望向床铺,宿舍内没有一个人,为了证实所见非虚,他拉下了门口的灯绳,光明的意志从天而降。果然,赵美云已经走了,房间里空无一人,越书明一屁股坐在了床上,那张老旧的木架子床吃紧地一疼,关节颤抖着“嘎啦”地一响,差点被越书明坐散了架。当杜娇蕊气冲冲地跟了进来,落站在房间的门口,脸色有些微红,正大口喘气道:“越书明,你到底想要干吗?”我要这个女人,不是要她一次,而是要她一生!尽管越书明如此发狠地想着,却是抑制着没有脱口而出,只感觉一股强烈的欲望直冲脑门,就如同其正在充血而勃起的下体。于是,越书明快步走到门边,在杜娇蕊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就已经被越书明横抱到床上,并且用力地剥下对方的衣服,令面前的这个女人一丝不挂,以淫荡且撩人的姿态横陈在自己的面前。杜娇蕊喜欢这样的刺激,喜欢越书明的这股蛮劲——文弱书生的野蛮,喜欢彼此间相生相杀的那份痛感,仿佛是要将对方彻底地撕碎蹂躏,血肉模糊之后,因分不清双方,才能重塑你我,骨肉中搅拌并且撕扯出对方的气息。一番彻彻底底的欲仙欲死之后,越书明和杜娇蕊皆塌陷在床上,宛如两具消耗完一切生机与灵气的死尸;与此同时,窗外已是天色微明,雨势早就已经停了。越书明趴在枕头上大口喘气时,因感觉耳朵有些冰凉,便摸了摸耳边的枕巾,发现那条枕巾完全被打湿了,该不会是在自己离开了之后,赵美云抱着枕头失声痛哭过,但越书明不愿意往这方面多想,便面趴在杜娇蕊饱满的胸脯上,贪婪地吮吸着对方的体香。杜娇蕊抚摸着越书明的脑袋,并用手指梳理着对方的头发,嘴唇喃喃道:“书明,我们结婚吧?”这是一句气声,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在吐气,单纯的呼吸之声。当即,越书明那具赤裸裸的身体被吓了一跳,仿佛遭受到了极为严重的挑唆和惊扰,是万万没有想到杜娇蕊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原本,越书明的心境应该感到狂喜,但不知为何却是泛起了淡淡的哀伤,如同迷雾般纠缠着他的心绪:这代表杜娇蕊除我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男人了吗?“你倒是说话呀!”越书明的迟疑令杜娇蕊有些吃惊,她本以为对方肯定会毫不犹豫,满口就答应的,却是令其自信落然一空。越书明却是答非所问道:“你不是说——你要到二十四岁以后,才想这事吗?”“你不是——就快要满本命年了?”杜娇蕊用目光紧盯着对方。“我——”越书明正要开口说话时,突然,门外传来“咣咣当当”的砸门声:“杜娇蕊,你出来,你快给我出来!”两人听出是赵美云的声音,相互对视的眼神彼此一慌,就像是各自的眼睛皆散去了一道魂儿,特别是越书明没料到赵美云阴魂不散,竟是又跑来找他的麻烦。到底要不要开门呢?越书明显然没有底气,正在望向杜娇蕊,是在期待对方的主意。“越书明,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你给我出来,快给我出来!”看来,倘若越书明不开门的话,赵美云肯定会把整幢宿舍楼的人们都给吵醒,难免会闹出更多的闲话。“去开吧!”杜娇蕊则是一脸淡漠的冷静,将丢在床尾的那件羽绒服外套,拉盖着裹紧在了身上。于是,越书明一边蹬踹着秋裤和秋衣,一边忙不迭地跑来开门,在房门被打开的刹那间,就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光落在了赵美云的脸上,如此凄绝而伤感:原来,在赵美云的双眸里蓄满了哀凄的泪水,迎着越书明打过来的目光,宛如一望无际蔚蓝的海洋。原本,越书明是想遮挡住赵美云近身的姿态,是避免其走进房间,看到床上的杜娇蕊,却见其那双充盈着泪光的眼睛,一下子便呆愣住了。“美——美云,你怎么了?”赵美云却是用她那双泪眼跳过了越书明的肩头,望见半倚在床上的杜娇蕊道:“我父亲去世了。小时候,我爸爸最疼你,你不应该送他这最后一程吗?”赵美云的这句话,令杜娇蕊的表情骤然变得冰凉,仿佛瞬间便抽干了其全部血色,表明对方所言非虚。“其实,我父亲最后一眼、最想看到的那个人是你。”趁杜娇蕊穿衣服的空档,赵美云转身对越书明道:“以前,我父亲一直听说你的存在,却没机会见到你,所以——我想让他在离开这个世界时,不要留有任何的遗憾或悲伤。”说到最后一句时,赵美云声色哽咽,双目泪流,看得越书明心里惭愧。难怪,昨天晚上赵美云之所以一定要带越书明去见自己的双亲,就是希望越书明给弥留之际的父亲一个安心合意的交代。即便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赵美云也希望让自己的父亲在撒手人寰之时,以为自己的女儿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心上人,从而让老父亲在那个名叫“天堂”的世界里不要再为自己挂心。然而,越书明却是永远失去了这样一个补偿赵美云的机会,更是永远失去了补偿自己内心软弱的一个机会。(叁)赵美云的父亲因为爱抽烟,半年前被诊断出得了肺癌,已经是晚期。难怪这大半年来,赵美云除了上班,就是照顾生病在床的父亲,没来找过越书明。在住院的最后阶段,父亲唯一的夙愿就是想见见女儿的男朋友,赵美云没有提过与越书明分手一事,便再也没有任何的理由为借口推脱,只得硬着头皮来到了越书明的单位,是希望带对方见见自己的老父亲,以满足其生前的这最后一个心愿。之所以,赵美云没有提及父亲住院的情况,就是不想博得越书明的丝毫同情。与此同时,赵美云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越书明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没想到这个初恋男友居然如此无情。那天晚上,越书明离开自己的宿舍后,赵美云便趴在枕头上痛哭了一场,直到整理好了自己的内在情绪,她才返回附属医院父亲的病房,谎称男友正在加班,没办法赶来到医院。但很显然,赵美云的父亲清楚女儿是在撒谎,即便男方的工作再忙,但倘若按照人之常情,他也应该赶来到女友父亲的病床边,满足一下老人的这最后一个心愿。赵美云的母亲因听闻女儿的话语,躲在一旁难过地偷偷擦抹着眼泪。赵美云的父亲则是不愿意戳破女儿这番善意的谎言,他清楚此时此刻女儿的心中必是充满了难过与悲伤,他却是比女儿的伤心更加悲恸:老父亲担心自己死后,不会再有一个男人像自己这般深爱且包容自己的女儿了。因而,赵美云父亲的去世可以用“死不瞑目”这四个字来形容。赵美云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是在殡仪馆的礼厅内举行。越书明从杜娇蕊那儿得知消息,准时赶来到了告别仪式的现场,那是越书明第一次看到赵美云的父亲。早前,他在小区的院子里见过赵美云的母亲,却是没有见过她的父亲。越书明手握一束菊花,在瞻仰过死者的遗容后,来到赵美云母女的面前,行礼道:“请节哀!”赵美云的母亲回礼,抬头见到越书明时,表情一愣,多半是已经认出对方正是在小区的院子里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但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则是将礼数做得周到。这令越书明愈加感到难堪,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转身急步走出了礼厅,赵美云随其跟了出来:“越书明,你为什么要来?”赵美云的质询声,令越书明面露尴尬,口气不免吱吱唔唔:“毕竟——毕竟,大家作为校友——”“你和我之间——难道,就只是校友的关系吗?”赵美云快速切断越书明的话语,走到其身边,双目含泪道:“你跟不跟我在一起无所谓,但我父亲在临终前,就想见见你一面,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你都没办法满足一位逝者。”“对不起!”越书明惭愧地埋垂下了脑袋。“所以——你来这里,已没有任何的意义了。”赵美云转过身,像是一尊冰冷孤傲的雕塑,将越书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在赵美云回往礼厅的同时,越书明还呆呆地站在礼厅的台阶上,正见杜娇蕊与其父母迎面走了过来,虽然越书明想闪躲,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咦?”杜娇蕊的母亲一眼认出了越书明:“这不是小越吗?”“啊!”越书明面露尴尬:“阿姨好!叔叔好!”“你怎么会在这儿?”杜娇蕊的母亲不会想到越书明和自己的外甥女——赵美云会是一对曾经的恋人。“啊!”杜娇蕊怕越书明露馅,帮忙解释道:“他——他跟表姐是大学同学。”“啊!”杜娇蕊的父亲则是冲越书明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你毕业的那所大学,的确与美云是同一所。”为避免露出马脚,杜娇蕊催促父母们先去礼厅,而她与越书明在外面的步道,两人行走在阴霾无光的天空下。“怎么?”杜娇蕊看出越书明的脸色很难看:“你觉得心境很难安?”越书明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如果你知晓了姨夫想见你这最后一面,你肯去医院探望他吗?”杜娇蕊口中的这个“姨夫”自然是指赵美云的父亲。“应该会吧!”越书明叹了口气:“毕竟,死者为大。”“但你还是不会跟我的表姐在一起,是吗?”“至少,我想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赵美云父亲的去世,对杜娇蕊的母亲触动很大,特别是见妹妹才四十多岁,就已经守寡在身,情绪难免会有所波动。由此,杜娇蕊的母亲不免开始担心,爱女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自己和老伴毕竟不能永远守护在女儿的身边。这天下午,杜娇蕊母女俩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剥老胡豆,母亲自然而然便将话题引到了越书明的身上。“那个男孩跟你表姐是校友?”“哪个男孩啊?”杜娇蕊却是装糊涂道。“就是那个姓越的男孩啊!”“啊!”杜娇蕊佯装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他们俩是校友。”“那——他们有什么吗?”母亲一脸试探的模样。“妈——”杜娇蕊一下子笑出声道:“您到底想说啥?”“你和你爸爸都觉得那个男孩挺好!”杜娇蕊明白母亲的意思,却是不肯接招:“那又怎样?”“我是说那个男孩——”母亲表现出对越书明的喜爱之情:“不像你在市话剧团里的那些小年轻,整天一个个花花肠子,跟身边的女演员眉来眼去,没一个靠得住。”“妈,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这么老封建?!那是因为我们的工作需要。”“总之,我就不喜欢你当这个演员,但你从小就喜欢文艺,志向也在此,我和你爸实在拿你没办法,只好事事遂你的心愿。但在你婚姻大事这个问题上,我和你爸坚决不会妥协,只希望以后你找个好婆家,是个正正经经的好男人,不要跟你们团里的那些小年轻勾勾搭搭,败坏了自己的名声。”看来,杜娇蕊的母亲还不知晓自己的女儿因在外招蜂引蝶,早就已经在市话剧团败坏了自己的名声,致使那些男演员们对其一个个避而远之。“妈——”杜娇蕊向来心高气傲,强撑着脸面道:“是他们追我,我还不一定能看得上呢!”“娇蕊,”母亲语重心长地教导:“你要清楚,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而这世界上漂亮的女孩可不止你一个。”女儿漂亮,这当然让一个作母亲的心生自豪之感,但女儿不仅漂亮,还特别心高气傲,这就令母亲多少有些为女儿的前途与命运感到担忧。自己毕竟是过来人,知道找什么样的男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才是最安心、最稳妥、最踏实的幸福,母亲就害怕女儿无视这份平淡为幸福,去追求那些太过华而不实的轰轰烈烈,从而耽误了自己最为宝贵的青春年华。“妈,您有看到过比我漂亮的女孩吗?”杜娇蕊正在撒娇时,眼见父亲从书房里走出,连忙抓住父亲追问:“爸,您看到过有比我更漂亮的女儿吗?”“当然是我的女儿最漂亮,简直是无人能及。”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可见杜娇蕊的父亲对其真是宠爱到家了。“就是!”杜娇蕊一脸的洋洋得意。母亲却是翻白眼道:“没看到,并不表示不存在。”杜娇蕊则是很自负地回答:“我就不相信——会有比我更漂亮的女人。”“除了你母亲。”说话的同时,父亲正无比深情地凝望向自己的妻子。那一瞬间,父母彼此相互对视的眼神令杜娇蕊感觉很是羡慕,她甚至感到喉头哽咽、鼻腔微酸,竟是产生了一股想要马上走入婚姻殿堂的冲动,以此延续双亲之间相伴相守这么多年的恩爱幸福。(肆)杜娇蕊和冯彪的婚外恋还是被北京方面的媒体率先公布了出来。京城的一家文化杂志的首页,刊登了电影《绿高粱》在全国公映时,两人于媒体观影会之后,冯彪出入杜娇蕊所下榻的那家宾馆——两人私会时的相片。杂志记者在正文中言之凿凿,说冯彪于前一天晚上的十点钟左右与杜娇蕊一前一后地走入宾馆,却是在第二天早上的八点钟离开,两人在杜娇蕊的房间里相处长达了十个小时,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人充满了无限的遐想。赵美云看到这篇报道时,已是三天之后,由市内的报纸转载,便径直找来到市话剧团兴师问罪自己的表妹。杜娇蕊一走出抗建堂,就见表姐站在路灯下,像是一尊青铜的雕塑,于雾色的沉暮中被湿润且晕染,竟是显得有些模糊不堪。“呦!表姐,你还真是稀客呀!”杜娇蕊将舞台上的那套表演程式搬演到了台下:“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的?居然跑到剧团来找我?!”赵美云举起手中的报纸,砸向表妹道:“娇蕊,你还是放过书明吧!”杜娇蕊拣起散落一地的报纸,看了一眼文化版的相片,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尽管心头“咯噔”一惊,但面目却是保持镇定道:“报纸上的这些小道消息——不过都是耸人听闻罢了!表姐居然还当真?!”不想,赵美云转而流露出一副愈加恳切的模样:“娇蕊,你还是放过书明吧!”杜娇蕊则是将俏脸一凛:“倘若我说不呢?”眼下,这个小女人的身边就只剩下越书明了,她怎么可能将这唯一的男人拱手相送。赵美云见杜娇蕊依旧是那副唯我独尊的狂妄,当即冷下脸来:“杜娇蕊,你跟越书明是没有未来的。”“你说的未来是指结婚吗?”赵美云将脸色一紧:“怎么?你要跟书明结婚?”“不可以吗?”杜娇蕊像是得胜了一般,摇头轻笑道:“如果我说——我就是要跟他结婚呢?”赵美云的神态错愕,是没有料想到其表妹会将她这么一军,便摇头不肯相信道:“不会的!你是在撒谎,杜娇蕊,你是在撒谎!你不会跟越书明结婚的,你身边那么多的男人,而你为什么单单要抓住书明不放?”“因为——我愿意!”杜娇蕊一脸的蛮横无理:“总之,这个越书明——我要定了!”这个小女人狂妄的言下之意是在强调:总之,你赵美云喜欢的男人我要定了!杜娇蕊当然不可能提及,自己身边那些落英纷纷的男人们因为回归家庭,因为抚养孩子,因为新的恋情,因为新人的到来……一个个早已弃她远去。一直以来,杜娇蕊以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男人因她而存在,因她的美貌与青春而存在;但眼下,倘若她承认自己的身边就只剩下了越书明的这个实情,也就意味着她必须承认自己错误的想法及失败的人生。回顾往昔,杜娇蕊在她这个表姐面前向来专横跋扈、唯我独尊,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失败,特别是在男人们面前的挫败。所以杜娇蕊宁愿结这个糊涂婚,让表姐的心思彻底落空,她也决不会放手越书明。“你真是无药可救了!”最终,赵美云对杜娇蕊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回到家里,杜娇蕊眼见父亲与母亲坐在沙发上,由于没有打开电视,因而气氛有些压抑,一股不祥的预感飘落进了杜娇蕊的心头。“怎么了?”杜娇蕊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察言观色道:“您老二人怎么干坐着,也不看电视啊?”母亲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我们在等你回来。”“等我回来?”杜娇蕊愈加不明所以道:“发生什么事了?”杜娇蕊的父亲则是将一份报纸拍按到了茶几上:“你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报纸上刊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娇蕊扫过了一眼报纸的排头,就清楚是在说她和冯彪之间的绯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这令杜娇蕊感觉胸闷,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报纸上都是瞎写的!”杜娇蕊大口喘气地回答。“瞎写的?”父亲不肯相信,拍响了报纸道:“这上面还有相片。”“那是——那是因为导演跟我谈新戏的合作,所以就谈了一晚上,但我们什么都没做。”杜娇蕊一口咬定与冯彪的关系清白。“你们孤男寡女,这又是在大晚上,而且是在同一个房间——”父亲一脸痛心的模样:“该是有多少人正等着看笑话呀!”母亲则是在一旁补充道:“是啊!这报纸上说了,那个叫冯什么的导演是有家室的人,孩子都已经满十五岁了。”“妈——”杜娇蕊病急乱投医,只得脱口出谎言道:“我的男朋友是越书明,我们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所以你们不要听信报纸上的那些不实的谣言。”“真的?!”原本,母亲那双悲伤的眼睛,亮彩出夺目的光芒,表情立马转阴为晴,嗔怪身边的老伴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咱们的女儿为人处事有分寸嘛!不会做这种自毁名节的傻事!”随而,急不可耐地转向女儿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杜娇蕊眼见局势已经稳定,不免流露出敷衍的口气道:“我们尽快吧!”“那就赶在春节之前吧!”母亲似乎担心夜长梦多,催促道:“娇蕊,你看什么时候安排双方的家长见个面。”“对呀!”父亲也是连连点头:“既然你们也谈了那么长的时间,那小伙子的情况我们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那就赶紧安排双方家长碰个面。”“对对对!”母亲拍手称好:“赶紧把大喜的日子定下来。”“妈——”杜娇蕊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美云姐的父亲刚去世不久,在这个关卡谈我们的婚事,恐怕不太好吧?”“就是因为美云的父亲刚刚去世,我们觉得应该用喜事来冲冲晦气。”母亲给父亲递去了个眼色,对方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冲冲霉运!”似乎只有结婚才能让貌美如花的女儿赶紧收心,以避免遭受到那些有家室或是坏小子们的祸害,所以双亲二老想把女儿的终身大事给赶紧定下来。“我跟书明商量一下吧!”杜娇蕊懒洋洋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杜娇蕊倒躺在床上,望着泛黄的天花板:没想到,自己跟越书明的关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约定下来了。双方家长的见面地点约定在在市中心那家名为“中国结”的餐厅内会晤,由杜娇蕊的父母作东设宴,招待了越文轩及其小儿子——越书华。越文轩一家三口身穿统一的笔挺西服,到底是从城市落户到农村的书香人家,全家人都散溢而出着浓郁的书卷气。杜娇蕊差点已经将越书明的弟弟给忘记了,眼下再次见到对方,心头欢喜得不得了。三年前,杜娇蕊在广博县中学,见到十五岁的越书华,小伙子不仅长高了,更是愈发唇红齿白,五官舒展得精致而漂亮,脸面也是愈发细皮嫩肉,仿佛一碰就脸红。而越家老爷子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就是没料到大儿子真要娶杜娇蕊为妻,自然高兴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大儿媳,以为这是上苍对他们老越家的眷顾,却万万不会想到这将是一切悲剧的开端。“越伯伯好!哎呀,书华弟弟都长这么高了呀!”一见到越书明的弟弟,杜娇蕊便比划着越书华的身高道:“我记得上次见到你弟弟,他还只达你的耳根,现在都已经超过你了。”越书明则是开心地回答:“那时候,我弟弟读初三,一晃三年过去了,书华当然要长高了。”“是啊!男孩嘛,正是该你这个年纪长个。”杜娇蕊笑容道:“我的小叔子,真是越发成熟,小胡子都长出来了。”“就是没长脸皮——”越书明嘲笑弟弟道:“面皮还那么薄,一碰就脸红。”越书明一边说着,一边碰了碰弟弟的脸皮,吓得越书华直躲。果然,越书华已经被哥哥和这个美丽的准大嫂左右夹攻得脸蛋通红,一旁的长辈们也是哈哈笑。“这才是你弟弟最可爱之处啊!”杜娇蕊半开玩笑道:“该是在你们广博县中学,不知道有多少女孩暗恋书华吧?”“哈哈!”越书明笑了起来:“是有不少女孩追我弟弟呢!”“哥,你别说了。”越书华已经害臊得抬不起头来,逗得杜娇蕊笑得更加心情舒畅。由此,这个小女人意识到嫁给越书明似乎也不亏,更何况,还有这么一个招人疼、惹人爱的小叔子,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于是,在接下来的见面宴上,双方的父母就将两人的婚事愉快地敲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