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内容吗？”何超峰放下了交叉的双手，身子离开了椅背。“是的。”吴亮山终于抬眼看了一下何超峰。“你今天是来拿刘世雄的‘非自杀证明’的？”何超峰故意将“非正常死亡证明”按照吴亮山的说法改成了“非自杀证明”。“是的。”吴亮山嘴里有些哆嗦。“刘世雄儿子现在人呢？”“已经安排进福利院了。”“你开这个证明，是为了刘世雄的孩子能够拿到保险赔偿是吗？”“是的。”吴亮山犹犹豫豫地说道。“哦，那这一切都说通了。”何超峰摸了摸下巴。“什么？”吴亮山瞳孔放大。“这个证明我可能暂时没有办法给你出具了。”何超峰坐直了身体。“为什么？”吴亮山露出了恐惧和可怜的眼神。“因为刘世雄分明就是自杀的。”何超峰斩钉截铁的这段话将现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见多识广的王平也不得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来掩盖自己的震惊。“我们从刘世雄的通话记录上，看到星期天刘世雄给你打过一个电话，你还接了。可是根据你刚才说的，当时你应该和刘世雄在和廖伟强理论，那为什么他还要打电话给你呢？”吴亮山没有回话。“还有一点，你可能忽视了。你说你们在现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甚至推到了柜子上的东西，可是我们从现场看到掉落物品的位置，并不是柜子被推倒后的位置，而更像是是手扒拉掉下的位置。你想要伪装制造现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伪装什么。而我一开始不知道你要伪装原因，直到你今天跟我说要开具非自杀证明，我才知道你要伪装什么——你想要伪装的是刘世雄自杀的事实！”何超峰的话一说完，吴亮山的呼吸就变得不自然起来。“我想事实应该是这样的。”星期天上午，这可能是一个星期外卖订单最少的时间。吴亮山正在和旁边的外卖员打着哈哈，电话响了，是刘世雄打来的。吴亮山以为刘世雄是想问他有没有空帮忙接孩子，可是当他把电话接起来以后他却震惊了——电话那头刘世雄说他杀人了，要吴亮山赶过去。当吴亮山赶到现场看见廖伟强的尸体时，他也震惊了，毕竟他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景。吴亮山忙问刘世雄怎么回事。刘世雄说他今天约廖伟强出来谈来一杯奶茶的赔偿事宜，廖伟强不答应，两个人发生了争执，争执过程中刘世雄不慎将廖伟强推倒，后脑着地而亡。“亮山，现在该怎么办？”刘世雄有些惊慌失措。吴亮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要不我去自首吧？”“不行。”吴亮山下意识说出这句话。“为什么？”“你去自首，那你儿子怎么办？”吴亮山突然想到刘世雄这辈子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儿子。刘世雄犹豫了一下说道：“亮山，你能帮我照顾吗？”“可是，即使我帮你照顾。但是你有了犯罪记录，这是会影响你儿子一辈子的啊！”刘世雄瘫倒在地。吴亮山看见刘世雄这样，也没有去搀扶，而是搜了搜廖伟强的衣服。从廖伟强的衣服里找到了手机。吴亮山翻看着手机，发现了廖子轩的照片，在微信中发现了廖伟强与曾磊的关于来一杯奶茶的对话和合同文件。“先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挖个坑，把他给埋了。”吴亮山从廖伟强的车上找来了工具，让刘世雄一起帮忙。可是此刻的刘世雄已经瘫软在地，哪还有力气干这事，于是廖伟强只能独自将其掩埋。在埋了廖伟强后，吴亮山让刘世雄先回去，他则拿着廖伟强的手机前去找苏惠玲，毕竟现在刘世雄把廖伟强给杀了，刘世雄想拿回自己的钱也就彻底的没了希望。而他自己和刘世雄的悲惨命运都要拜曾磊所赐，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吴亮山顿时有了一股替天行道的正义感。于是吴亮山便到苏惠玲家和苏惠玲商量对策。顺便拿回原本应该属于他和刘世雄的那些钱。吴亮山回到家后，刘俊凯已经睡了。刘世雄在经过一天的思想斗争以后，还是认为杀人就应该付出偿命的代价，刘世雄把自己想要自杀谢罪的想法告诉给了吴亮山。“那你的孩子咋办？”吴亮山压低着声音质问道。“你明天先在家休息一天，不要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如果我死了，我就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影响到小凯了？”“别傻了。好好活着，一切都会过去的。”吴亮山有些生气地安慰道。刘世雄楞楞地看了一下吴亮山。吴亮山继续说道：“没事的，你好好活着，一切都会过去的。说不定过了明天，我出门买一张彩票就会中个大奖呢！放心吧，先去睡觉吧。”说完，吴亮山带着刘世雄进了卧室。星期一，吴亮山一早跟刘世雄说好，就离开家去苏惠玲的医院拿药。等到中午吴亮山刚把廖子轩安顿好，准备返程的时候，手机响了——那是刘世雄电话。“亮山，你在哪里？”刘世雄在电话里的语气有些消沉。“世雄，我现在在外面办点事情，一会儿就回去陪你了。”吴亮山认为刘世雄还沉浸在昨天误杀廖伟强的恐惧中，害怕他做出傻事。“亮山，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什么忙？你等我回去，我一定帮。”吴亮山担心这是刘世雄的临终遗言。“你能帮我照顾小凯长大成人吗？”电话那头传来了刘世雄的哽咽，那份哽咽充满了无奈与恳切。“这个忙我不能帮你，你才是小凯的第一监护人啊！小凯怎么能没有你这个爸爸呢！”吴亮山感觉到不对。“我没有资格做小凯的爸爸了，杀人偿命古今中外历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听我说，你只是误杀，而且他还死有余辜……”吴亮山压低了声量，但是大口的呼吸还是证明了他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吴亮山发现自己的手开始颤抖，赶忙拉上了手刹。“这些我都知道，但是即使我没有被判死刑，我也肯定会坐十几年的牢。那么，小凯也会在一个拥有杀人犯父亲的阴影下备受歧视，屈辱成长。长大以后，由于我的存在也会影响他一辈子的工作、学习和生活……”刘世雄无奈而决绝地说道，“我是一个父亲，我已经毁了小凯上半辈子，我不能再毁了他下半辈子……”“喂喂喂……”吴亮山高喊着。可是电话那头已经挂断，吴亮山再打回去也无人接听。等吴亮山赶回家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我猜想你回到家看到那场景后，一开始也是十分的恐惧，想让刘世雄死得体面多一点，所以你去擦了墙上的血。可是你擦了一半，我猜想你想起了刘世雄原来给他儿子买的保险。你知道如果刘世雄被认定为自杀以后，保险公司是不会给他的孩子任何赔偿的。所以你为了让刘世雄的死亡能够利益最大化，于是你忍着巨大的伤痛，将现场伪装成是廖伟强犯罪的现场。你先拿着刘世雄自杀时候的刀到了你埋廖伟强的地方，将廖伟强的尸体重新挖出来，穿上了他的衣服，在刀上按上了他的指纹。然后你又开车回家，故意冒充廖伟强跟刘世雄发生争吵，将架子上的东西推倒，就是为了让楼上听力不好的老人听到廖伟强的名字，这样你就好把所有的责任推倒廖伟强的身上。然后，你把刀丢在了楼梯口，就是为了让我们警方能够顺利地找到，这样所有的悬疑就都推到了廖伟强身上去了。”吴亮山流着泪，“你这个警察真有意思。有听说过屈打成招的，没听说过像你这样，犯人都已经自首了，却非要帮犯人脱罪的。”“我不是帮你脱罪，我是在追求一个警察真正的正义。”何超峰浑身散发着一股浩然正气向四周扩散而去，坐在边上的黄小璐不回头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正义？”吴亮山的鼻孔中突然露出了一丝嘲讽。“原来我一直觉得案发现场有些怪怪的，觉得那不像是个真实的案发现场。你说你和刘世雄在屋内发生了激烈的扭打，把书和一些物件都打到了地上，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可能家里所有的家具都没有一丝被挪动的痕迹。而那些掉落的物品分明就是你故意摆放的，目的就是为了伪造现场。这样如果能够瞒过警方，那么你就将所有的罪责都往廖伟强身上推；如果廖伟强的尸体像今天这样被发现了，则你自己将揽下所有的罪责，让刘世雄的儿子能够顺利地拿到那笔保险，也让他可以在没有任何污点的环境里活下去。”何超峰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所有想说的，气息几次抖动，但是懂被他用警察的意志给平复了下去。吴亮山的嘴角轻抖了一下，似笑非笑。何超峰放平了语气，像是对待一个犯了错的晚辈一样说道：“你刚才说的，我们会去查证的，我们只需要到外卖平台上查找你星期天案发时候是否在送外卖就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话了。”吴亮山仍然似笑非笑，只是下巴微微动了动，眼角默默地流出了两道泪痕充满了恳切。“他的记录，打印出来，拿给他签字。”何超峰很平和地对黄小璐说道。何超峰对黄小璐说完后，转身离开了审讯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何超峰双手抱头，此刻的他身体和精神感觉都被掏空了。王平站在门外想进来安慰何超峰，也被他挥手拒绝了。现在答案摆在他的面前，但是他却无法做出决定。“在法律正义和公民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你们该怎么选择呢？”何超峰想起了上学时候，教授提出的问题，可是当时教授自己并没有作出回答。何超峰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忙了一天，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经落下，街上开始亮起了灯，有些人开始踏上了上班的路，有些人踏上了回家的路，而有些人则永远都回不了家了……何超峰感觉屋内的空气太稀薄了，他想下楼透透气。走完最后一层楼梯，准备出大楼的时候，何超峰感觉身后有人在喊他。可是当他转身，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只有墙上的五个金字——为人民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