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师

柳余乐出生于解毒世家,因天生血液含有剧毒,能吸引附近所有毒物,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匪夷所思的成长经历,让她对于“毒”极度敏锐,既是下毒高手,能杀人于无形;同时也是解毒高手,能让人起死回生。 柳余乐无意中在病房救下一名被变异毒蝎攻击的弃婴小余数,内科主任董和发现此事后暗地警告,不久后却因车祸离奇身亡,紧接着小余数被人绑架失踪,柳余乐也落入圈套深陷险境,一直爱慕她的外科医生赵一飞也成为一桩谋杀案的嫌疑人……原本毫无关联的四个人,却在同一时间陷入无尽凶险之中,到底是谁制造了这连环阴谋?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为洗清赵一飞的嫌疑,柳余乐被迫与神秘组织合作,捕捉被封锁在深山中的远古生物魑骐,没想到中途遭袭,一部分魑骐逃出了山洞,寄生于人体。的恶疾卷席而来,整个城市陷入恐慌之中。此后,柳余乐被软禁于专门从事魑骐研究的秘密实验基地,在那里,她接触到了更多离奇诡异的毒物,也目睹了惨绝人寰的人体试验……阴谋与邪恶前所未有地逼近,她会是破局人吗?

004
“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孩子是无辜的!你把他放下来,我们慢慢谈。”万俟南焦虑地说,外面传来了两声枪响,这说明入侵者已经进入了核心区域。
“他不是无辜的,”夏卡冷笑,“他是你的孩子,他就不是无辜的,你做的事,你得负责到底,不然他就得替你负责!我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他的两条胳膊都覆盖着灰白色的长毛,他失去了一些人类的特征,所以他的威胁也就显得格外可信。
“你到底想要什么?”万俟南冷静下来,问道。
“我要研究继续,”夏卡回答,“做更多的实验,直到你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案,解决我身上的问题!”
“我答应。”万俟南毫不犹豫。
夏卡摇着头:“我不相信口头承诺!”
“我们可以签合同!”万俟南说,“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可以先给你一大笔钱,一千万,有了这笔钱,你想要谁来帮你都可以!”
夏卡被这个数字震动了,他皱着眉头思考着可行性。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离开再说!”万俟南担心地看着夏卡怀里的小余数,他不知道夏卡的精神是不是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万一他再一次发疯,小余数就危险了,而外面的枪声还没有停止。
夏卡摇着头:“你先把钱给我!你准备一辆车,把钱放进去。我要现金。”
万俟南气得发疯:“不可能是现金!我现在没办法给你弄到现金,你听不到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我听到了,”夏卡冷冷地说,“就是因为听到了才更信不过你,因为你随时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什么都有!”万俟南大叫。
“你们如果打不中我的头,死前我一定能杀死他,如果你们爆我的头,”夏卡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拿起一个小玻璃瓶放进襁褓,瓶子里有一只魑骐,“我倒下去的时候,瓶子可能会碎,也可能不会碎,要不要赌一赌?”
万俟南快急疯了:“我来换他。你别这么对一个孩子!”
“你当我傻吗?”夏卡说,“一辆越野车,加满油,我不要现金,我要黄金。”
小余数大哭起来。他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自救能力的人质。
21
夏卡抱着小余数倒退着走向越野车。万俟南的几个属下把五个黑色的箱子打开,朝着夏卡露出黄金条的颜色,箱子被一个个放进车内,夏卡点点头,所有人都退到20米以外。
“现在你可以放人了。”万俟南说道。
“等我平安之后,我会叫人把他送回来的。”夏卡坐进驾驶室。
万俟南黑着脸,他的手下们都看着前者,但谁都不敢提出建议,更不敢冒险开枪。十几米外就是公司后门,枪声立刻就会吸引来一大帮人。
夏卡发动汽车冲出后门,万俟南跟在飞驰的汽车后面跑了起来。他的属下跟着他跑了几步,意识到自己的装束是见不得人的,又不得不停下来,慌张地脱掉自己身上的武器和衣服。夏卡一边开车一边瞟着后视镜里的万俟南。他知道这不会构成威胁,这只是一个人在无可奈何时的愤怒。
万俟南一直跑到了大街上,这完全是徒劳的,黑色的越野车早已经无影无踪了。他停下来,扶着墙,喘着气,看着满街的人。没有一张他认识的脸。人们也都看着他。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恍恍惚惚地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拿出手机。
“车上有跟踪器吗?找到他,找到他!”
一辆大货车发了疯似的朝他撞过去。
谭镭带着人朝车祸地点狂奔,他们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了这惨烈的一幕。货车司机刹住了车,打开驾驶门往后瞟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身体,愣了两秒钟,拔腿就跑,叶林矫健地扑过去,将那司机狠狠地压在地上,后者在惨叫声中被戴上了手铐。
谭镭蹲下来查看万俟南的伤势,后者伸手抓住他的鞋,喉头哽咽了一下,吐出一口血。谭镭掏出手机拨打120,但并不抱太大希望。他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估计后者已经没机会回答了,他只能选一个最关键的。
“是不是你绑架了那五个病人?”
但这一个问题万俟南也没有回答,他使劲呼出气,一口也没办法往里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怎么办?”叶林扭头问谭镭。
谭镭咬了咬牙,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搜!”
22
柳余乐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仿佛二十几年来从未睡得这样安稳痛快。当死亡成为一件可以接受的事,一直绷着的神经也就全部松开了。《心经》中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大约就是这样的道理。
然而,一直以来,她的恐惧就是她的屏障,让她反应敏捷、果断、镇静,现在这屏障也一并没有了,她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门外很安静。不知道哪一方赢了,是万俟南,还是入侵者?外面现在是怎样一种情况?那些研究人员和实验者有没有受到伤害?也许大家都把她忘了。也许她会被一直关在这里,说不定很多年之后才会有人发现她的尸体。她是怎么死的?饿死?渴死?自杀?她向四处张望,没有窗户,天花板、墙壁和门都是金属的,在桌子上发现一瓶矿泉水,靠着它大概可以活个七八天。换气扇不知道能运行多久,如果电力被破坏,也许几个小时之后她就会窒息而死。这个金属罐,还挺适合做棺材的,说不定能让她的尸体成为一具完美的木乃伊。如果还抱着希望,如果怀着恐惧,这个地方是能把人逼疯的!柳余乐想起她听到的那个求救信号,对方是用什么东西在刮擦金属呢?似乎只有矿泉水瓶,这是唯一没有被固定住的东西。柳余乐拿起矿泉水瓶,用塑料硬盖抵住金属墙,使劲刮下去。
吱——刺耳尖利的一声让她缩了缩脖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接着刮。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门突然开了。柳余乐吃惊地看着冲进来的人。
山风则更加吃惊地瞪着柳余乐。“哈!”他狞笑着,用枪指向柳余乐,“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吗?该为你的罪孽还债了!”
柳余乐没有躲。
“不许动!”她听见另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大喊:“把枪放下来!”
山风侧头看了一眼,丢下柳余乐,飞快地跑开了。柳余乐走到门口,看见两个警察追着山风而去。
柳余乐看着谭镭,后者皱着眉头打量着她:“他们把你关在这儿了?!”
那个金属的刮擦声还在响。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柳余乐指着那道门,“里面还有人。”
谭镭没有回答,他的下属从万俟南的手下那里搜到了钥匙,门被打开了,沈先难被搀扶着走出来,他全身都是令人作呕的臭味,他的手里死死抓着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对着柳余乐嘿嘿傻笑了两声。
柳余乐吓了一跳:“院长!”
23
从一个囚笼,到另一个囚笼。
柳余乐打量着她的新牢笼,也是单人囚房,但比起金属罐来,它要寒酸得多了。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和铁栏的影子一起映在墙上,铁栏的影子像是和她连在一起似的。空气很不好,穿堂风在走廊里呜呜叫着,像是一只隐形的怪兽狱卒。她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依照她的法律常识,她所做的事都是被迫的,她可以坚持说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这至少是一部分事实,而且有目击者看见她被绑架。
法律不能审判她,她所恐惧的也不是法律。她在那个金属罐里的时候很安心,她不在乎谁来惩罚她,谁都可以,她不过是借别人的手来审判自己。可是现在,没有人,只有她自己。良心是一个永不休息的判官。死亡很容易,往墙上撞,咬开动脉,衣服可以做一根绳子,体位性窒息不难做到……可是自己结束生命是另一种背叛,每次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的肠胃就像憎恨她似的痉挛。想到柳斌就更不可能忍受,当他知道她是自杀,他会怎样?他那么辛苦地把她救活,养大,拼命寻找一切让她活下去的方法,她死于自杀,和她死于谋杀或意外是不同的,那是背叛和辜负,是把柳斌的生活撕碎的牙齿,是柳斌的催命符。
她不能那样对他,哪怕她辜负了全世界的人,她也不能那样对他。所以,她只能从这里走出去,忍受良心的审判,忍受死者的审判,忍受还没有死去的人的审判。
有脚步声渐渐往囚室这边来了。门开了,门又锁上,一个人走进来,是谭镭。
“从法律上来说,不能说你有罪。”
柳余乐没有说话,谭镭的话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没有人能做好所有的事。”谭镭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做警察很多年了,我做了很多对的事,救过很多人,我是有功劳的,所有人都是这么看的,但是我自己知道,有些事不是别人怎么看我就能怎么看的。我以前抓过一个毒贩,当着他孩子的面抓的,那个孩子只有十二岁。”谭镭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后来那孩子跳楼死了。我有一次抓一个劫匪,我把他逼到死角了,他逃进了一个废楼,那栋楼第二天就要爆破了,谁都不知道里面还有人,是两个流浪汉,他放了火,火很大……”
他没有再说下去,柳余乐开始哭泣。
“一个人犯了良心上的罪,也许有两种选择可以解脱,一种是带着罪死掉,一种是带着罪赎罪。”他说,“也许你做的事永远都没办法被原谅,死也不能,赎罪也不能,但你可以做些什么,总有人会因为你做的这些事而得到好处。对我来说,也许就救了一个人。对你来说,你活着,可以救很多人,多想想这个。”
24
柳余乐走出警察局。现在已经是7月。阳光是刺眼的,地面的温度烤着脚,她仍然觉得冷。柳斌就站在门口,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走上来把一瓶香水塞给她。其实她在万俟南的实验室里已经给自己配了不少,并不短缺。她跟在柳斌身后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不是她想象中的见面场景,她以为他会给她一耳光,那样最好,她怕他哭。沉默比尴尬好太多了。
柳余乐看着街道上的人,虫祸的影响力似乎没那么大了,人们还是上班下班,恋爱吃饭。只是还有一部分人仍然戴着口罩,倒不一定是因为虫祸,可能是害怕空气污染。柳余乐看见一辆车朝相反的方向开去,她认得车牌,是赵一飞的。是为了她来的吗?柳余乐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
“活着就好。”柳斌忽然说话了。四个字,像是声明又像是叹息。
柳余乐说:“嗯。”
现在医院正在进行大规模的人事调整。谁都不知道容西医院还有没有明天,副院长林栋已经被捕,他招供出一个庞大的实验基地被挖出来,医院里所有的保安及五分之一的职员均属于此基地。山风是这个实验基地的外勤,谭镭还没有抓到他,而前院长沈先难正是这个基地的创始人,一直从事非法的人体实验和器官买卖。万俟南曾经被绑架,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之一,他跟几个受害人联手逃离那个地方之后,一直筹划着报复,他在逃走时偷走了地下实验室的一份研究报告,高价卖到了海外,成为他发家的第一桶金,他找人整容成沈先难的模样,趁着后者在非洲进行学术研究时实施了调包计。董和也属于这个实验基地,而柳余乐之所以被卷入这个旋涡,是因为董和早就想要脱离这个组织,尤其当后者知道他们竟然要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下毒手的时候,这种忍受就到了极点,他找到了柳余乐,他见识过柳余乐的身手,约定她在那天中午见面——因为那就是那帮人计划对小余数动手的时间。他本来打算在那天中午就“人间蒸发”,可惜没能躲过那些早就对他起了疑心的眼睛,那场车祸不是自杀,更不是意外,而是他被人下了药,制造车祸使烧焦的尸体无法让警察找到线索罢了。之后柳余乐也被监视起来,他们一度怀疑她是董和的秘密情人,在秘密搜查了柳余乐的家及地下实验室后,他们又怀疑她是万俟南派到医院的卧底,便设下圈套要杀她灭口。这时假的沈先难刚好从非洲返回,万俟南让前者下令终止所有针对柳余乐的计划。一来,可以还柳余乐的人情,二来,也确实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宋梅雅是沈先难的秘密情人,假的沈先难回来之后,为了不被宋梅雅识破,便杀人灭口,真正的沈先难则被送进万俟南的基地,被折磨致精神失常,医生估计他要在精神病院度过下半辈子了……万俟南的计划很完美,他算计了所有的细节,以为什么都可以掌控,但偏偏没有算计到意外。
一次意外,就要了他的命。
柳余乐叹了口气,那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也不过是如此下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握在手心里的呢?大约,也只有当下了吧?
25
这是一个很大的实验室,有三个实验区,以前,它属于万俟南的秘密组织,现在,它是完全合法的,只是仍然需要保密。除了仪器设备之外,该毁掉的都毁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万俟南的属下们早作鸟兽散,她不知道李曼和陆沙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小余数去了哪里,没人能告诉她。
柳余乐毫不奇怪在这里看见了秦苏、赵廷飞、唐睿,他们都是解毒组的专家,这一场虫祸,解毒组算是立了不少功,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办法解决魑骐在脑部寄生的问题,但至少可以控制住症状,减少免疫系统对正常细胞的损伤,因此,死亡率也大幅度下降。
秦苏等人见柳余乐突然出现却十分惊讶,尤其是当柳余乐提供出控制病人精神状态的特殊抗体时——柳余乐知道他们一定猜到了些什么,但柳余乐不能承认更不能解释,只能含糊其词——按照要求,她必须对大部分事情保密,而她自己,也已经成了整个秘密的一部分。
秦苏与唐睿都是聪明人,他们不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赵廷飞却十分麻烦,他一直认为柳余乐的失踪与赵一飞的突然释放有着密切关系,因为以他对柳余乐的了解,后者绝不是一个冷漠无情毫无责任感的女人。
“他们分手了。”赵廷飞把他哥哥的情况告诉给柳余乐,“爱情就是爱情,安慰就是安慰。这个是没办法替代的。我知道他心里始终有你。”
柳余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只要说一句话,她就可以去抱住那个她一直想要抱住的身体,她就可以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痛哭一场,他也会抱着她。
有那么一刹那,她突然也有一种希望被点燃的高兴,但是它瞬间就熄灭了,她知道,那不过是她的一块鸦片。何必让他知道呢?如果让他知道,她是为了他才落入圈套,而那些魑骐,那些死去的人,多多少少都与他有关,赵一飞也会背负着罪孽吧?何必多一个人来承受这种罪孽呢?更何况,如果没有她,他将完完全全是无辜的。她给不了他要的东西,平静、幸福、正常的人生,既然给不了,又何必让他知道真相呢?
“你说得对,爱情就是爱情,这是没有替代品的。”柳余乐对赵廷飞说,“我不爱他。”
26
展烁仍然是实验室的一部分,但是除了柳余乐和两个核心领导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她不能叫他展烁,人们叫他4号。她也跟着别人叫他4号。每次叫他4号的时候,她就想起夏卡。他也许是唯一一个被魑骐寄生却仍安然无恙的人类。展烁在解毒组的治疗下,也开始慢慢恢复,但是他身上的变异却也逐渐出现,和夏卡的变化一样,也是四肢生长白毛,12号染色体基因突变。
他的容貌基本上毁了,毒素毁掉了他的皮肤,面部神经受损严重,下肢瘫痪,只有头颈部和双手勉强能运动。他常常会不自觉地抽搐,看起来更加狰狞,他从没有提出过要镜子。柳余乐去看过他几次,他从没跟她说过话。只有一次他叫住她。
“你觉得像我这样,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他问她。她知道不能说实话,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能说实话,但谎话安慰不了人,尤其是像展烁这样的聪明人。
“奇迹,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机会碰到,”她说,“我记得你是相信奇迹的人。”
“可是我已经不想要奇迹了,”展烁古怪地笑了一下,“我说过,我去那里,是想要改变命运,但不是改变我的命运。是一个我爱着的人,她得了很严重的病,没人救得了她,可我不能失去她,然后我遇到了万俟南。”
“她现在呢?”
“也许死了吧。”展烁很平静地说,“你相信吗?我不难过。我觉得那样死去没什么不好。她会死得很有尊严。”
柳余乐顿时意识到什么,她看见展烁的右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但是他没有把它藏得太好,柳余乐大致能判断出那是一个手术刀片。展烁很紧张,生怕柳余乐发现这一点,他试图吸引柳余乐的注意力:“万俟南给你讲过那个故事没有?那个隐士用魑骐救了姑娘,又跟她结婚的故事。”
柳余乐愣了愣:“他们结婚了?”
“啊,他没讲完,”展烁笑了笑,说,“他总是喜欢留一半。是的,那个女孩和那个隐士结婚了,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但是那个孩子后来失踪了,女孩也自杀了,隐士把他养的所有的魑骐都封了起来——就是我们去的那个地方。不然你认为我们怎么找到那里的。”
原来故事是有结尾的。柳余乐想,还不如不知道这样的结尾。
“我们都喜欢前半部分。”展烁说,“其实结局早就定了,可我们不信,以为自己一定会有更多的奇迹,要是早一点看清楚,就根本不会去找什么魑骐,有些事情就根本不会发生。”
柳余乐叹了口气,极有可能那孩子的失踪和女孩的死都与魑骐有关,也许她是疯了,也许……她打了个寒战。不管怎样,总是有个令人绝望的理由,否则那隐士也不会费劲心思要把魑骐给封印起来,那可能是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我也想死得有尊严。”展烁知道柳余乐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后者,“我现在还有理智,还能思考,可是,有时候我会感觉到它,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它像是有很多的计划,我觉得它可能会把我变成另外一种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想变,我希望死的时候自己还是个人,这样我才能去见她,我怕吓着她。如果我死了,把它取出来,我不想带着它走。”他的眼神迷惘起来,好像又有些神志不清。
“我看见她了,她还是那么好看。她会不会嫌我难看?”
柳余乐没有说话,她默默走出病房,没有告诉任何人。
27
柳余乐走进万俟南的书房,现在里面一本书都没有了,堆满了杂物。她在杂物堆里坐下来。她看着自己的脚,它不太好看,皮肤不细腻,指甲从没有护理过,一双粗糙的脚,走过很多路,看起来和这里的杂物们倒一点不违和。她拿出镜子看自己的脸。一张年轻的、枯萎的脸,和李曼有些像。赵一飞很快就会忘了她的,谁会被冷漠留住呢?他的身边会围着笑脸、崇拜和温情,他很快就会忘了她的。可是她也想成为一个能被人到死都惦记着的爱人。
她看见自己的头顶有一根白头发,她把它拔下来,其实只白了一半,还有一半是黑色的。可是有什么区别吗?柳余乐看着那根白头发发呆。这样的生命,它的意义在哪里?
夏卡的头发白了,展烁的头发也白了,但他们并不是因为衰老。可为什么是白色的头发。魑骐是白色的。柳余乐的脑子里闪过一只只小白鼠,它们也是白色的。她跳起来,一个念头在她的脑子里闪过去,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住它了,但是它又不见了,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柳余乐很确定那是一个关键,白色是一个关键。
魑骐为什么是白色的?颜色对于生物来讲,从来不是装饰品。艳丽的颜色通常是为了诱惑。变色龙的颜色是为了伪装,毒蛇的颜色是为了威慑。植物是绿色的,里面有叶绿素。隐士的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黄色的。头人的眼睛也是蓝色的。
那个地方!柳余乐往实验室奔跑。
“你去哪儿了?”秦苏正在发怒,“不声不响去了三个小时!不要以为你有什么特权,我随时可以让你走人!”
柳余乐不想解释:“我要测一下4号的酪氨酸酶和酪氨酸酶抗体水平。”
秦苏没有说话。
唐睿幽幽地说:“4号死了。”
28
“是黑色素。”柳余乐在白板上写下酪氨酸酶几个字,从医院病人的最新检验报告上可以得知,几乎所有人的酪氨酸酶都低于正常水平,“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有白化病,不能产生足够的黑色素,所以魑骐在它们的体内没有造成伤害,而灰鼠则会出现和人类一样的症状。魑骐在人体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控制黑色素的生成,最开始免疫系统对人体进行的攻击,是一个测试,它要找出什么东西与黑色素的生成有关,而且它要生存,必须先清除体内的黑色素。它先大开杀戒,之后有一段时间,就是排异反应最强烈的时候,它们是被黑色素杀死的,在经过淘汰赛后,挺过来的这一部分魑骐控制了免疫系统,把目标集中在与黑色素生成有关的物质上,苯丙氨酸羟化酶,酪氨酸酶,黑色素细胞,所以,魑骐的天敌就是黑色素。”
柳余乐知道仅凭这些很难令人信服,但她无法说出她所有的理论依据:黄金蟒本身就是蛇的白化病变种,夏卡和展烁都出现了毛发色素改变,还有,那个神秘的隐士,淡黄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最开始她以为他可能不是中国人,但是她忽略了一件事,白化病病人也会出现同样的症状,而那个村子的头人,甚至那个女孩也都很可能就是白化病病人,所以魑骐对他们没有发生致命的影响,反而可以被用来救命。可是到底还是有影响的,她想起展烁的话,那个失踪的孩子……
会议室里很安静。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带着听天方夜谭的神情。
“这个太荒谬了,”有人嚷起来,“那是虫子,你把它说成军事家了。”很多人笑了。
“有一种植物叫猪笼草,”唐睿冷冷地说道,“它能发出一种特别诱人的味道,引诱小虫自动扑到它的碗里去,人家吃个饭,连手都不用动。”
赵廷飞哈哈干笑了两声,接着说:“美国东部有一种树,叫苏醒树,土壤没水的时候,它会自己把根从土里拔出来,缩成一个球,等到被风刮到有水的地方,它又把根伸直了,扎进土里去……”
“扯那些没用的干吗?”秦苏气呼呼地打断赵廷飞,“理论是用来干吗的?理论是用来实践的,不是给你们耍嘴皮子用的!做事!”
虫体挣扎了一下,从脑干处脱落开来。秦苏把它夹出来,放在托盘里。它死了。大家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虫子的尸体和展烁的尸体。人们会想,如果他能多等上几个小时,就能看见奇迹了。柳余乐摇摇头,展烁放弃生命不完全是因为绝望,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挂念的人了。
“你现在干净了。”柳余乐对展烁说。
29
又看见阳光了。柳余乐走出大门,在门口站了差不多10分钟。
正午,灼热,紫外线,黑色素。总是这样,你以为最不起眼的东西,那些微小的东西,在改变着命运。
人们把眼光投向宇宙、大海,自以为可以掌控这个世界,掌控自身,以为可以把什么都抓在手里。但事实上,人类靠的始终是运气,手里永远是空的。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每一次走到阳光下,都觉得是久别重逢,她走向停车场,打开车门,一支枪口对准她,她震惊地看着对方,竟然是夏卡!
她只能老实坐进去:“很高兴你还活着。”
这不是讨好,她是真的有点高兴,夏卡的头发仍然是白的,但手臂和腿上的白毛被剃掉了,他看上去勉强算是个正常人。
“我看新闻了,”夏卡说,“你们找到方法了。”
虫祸基本上已经销声匿迹了,寄生的魑骐都消灭得差不多了——除了那些隐瞒病情、讳疾忌医的家伙,这种傻瓜总是有的,不过,魑骐已经不再是一个不可战胜的敌人了,它并不比一只蜱虫更危险,也不比大肠杆菌更难对付。艾滋病、癌症、心脏病仍然是杀死人类的主要凶手。
“你必须帮我,我不想活得像个鬼。”夏卡说,“这是你欠我的。”
柳余乐只能同情地看着他:“你和他们不一样,我没有能力治疗癌症。”
魑骐控制着夏卡的免疫系统,也控制着肿瘤,可以说它现在是唯一能够保证夏卡活命的东西。
“如果你要活,就必须付出代价。”柳余乐说,“你知道的,有很多人像你一样赌了这一局,可是他们没熬过去,据我所知,你是唯一一个赢了赌局的人。”
夏卡苦笑:“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像舒服一点。”
“我可以帮你做手术,杀死它,只要打一针就行了。”柳余乐说,“你可以死得像别人一样。”
夏卡吃惊地看着她,没有人会在枪口下这样说话:“你是个怪人。谢谢你的建议,不过不用了。”
柳余乐知道他一定会选择活,他和展烁不一样,不管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他都一定会选择活。
夏卡忽然说道:“我常常梦见自己在森林里,活得像个野人一样,前天我在树林里逮了只兔子,烤来吃了,说实话,这没什么不好。只不过醒过来之后,有些认识的人,以前的一些事,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个让我有些怕。”
她心里忽然有个念头:也许他可以成为一个新的种族。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个世界不只是属于人类的,也不只是属于一种人的,你不需要和别人一样,也不需要为了得到认同变得和别人一样,谁都有权利好好活着,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不需要为别人的狭隘受苦。”
夏卡认真地看着柳余乐,他把枪收起来:“共勉。”
他拉开车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我在后备箱里给你留了件东西。再见。哦,不对,不会再见了。”
夏卡急匆匆地离开了停车场,走进人群里。等到完全看不见他了,柳余乐才从车里走出来,她打开后备箱,那是一个婴儿的摇篮。
小余数睁开眼,看见她,呵呵笑起来。
30
靳慧看了小余数一眼,便把头别开了,小余数在大哭,他怎么都不肯让靳慧抱。柳余乐只得把小余数抱回自己怀里,谭镭在旁边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只能负责帮助小余数找到生母,但不能帮助他接受生母。
靳慧的眼里有恐惧,也有愧疚,当然更多的是悲伤,她瘦得很厉害,土色的脸,完全看不出以前是一个漂亮女人。
“最开始,是我恨他,也恨他的孩子。”靳慧用枕头捂住脸,柳余乐只能听到她的声音从枕头下挤出来,“他父亲是个疯子,我只是想要过正常的日子。”
柳余乐看见她胳膊上的针眼,密密麻麻,令人发怵,毒品已经彻底摧毁了这个女人的身体和灵魂,她大概最多只能再活一个月。
“我不能想到他,一想到他我就痛,一看见他的孩子我也会痛,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我不想活在地下,我想见阳光,我需要有人记得我的生日,跟我说早安、晚安、我爱你,我觉得自己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可是我连这点希望都看不见,所以我对自己说,你就是应该走的,你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于是她把小余数留在医院里,跟着新男友离开了,她以为一切可以重新开始,她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柳余乐不知道她为什么仍然把生活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许毒品不只是麻醉剂,也是她潜意识在惩罚自己。
“带他走吧,”她说,“别让他看见我,别让他知道我是谁,别让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谭镭说:“至少对他说句话吧。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把脸从枕头里露出来,她把眼泪擦干净,望着柳余乐怀里的襁褓说:
“我爱你。”
31
柳余乐匆匆忙忙往家里赶。她突然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跟柳斌说。这些年来,她欠了他好多句“谢谢”和“我爱你”。她以为这样没什么不好。中国亲人不说亲密的话语,觉得大家都该懂,懂了就不必说,说了难为情,说了反而虚伪,说出来的不可靠。于是大家都不说,大家都在等。柳斌也是这样,他从来不说,即便要说也会选一个最不亲热的方式。她也跟着他学。可这个世界变化很快,它常常不给人机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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