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女尸！
身体大半残破，半卧半躺，双手向前伸着，头微微仰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当我看到她胸前敞开的衣襟，裸露出来的半边身体时，脑袋“轰”的一下，呆呆地看着她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相貌的脸庞，整个人都呆住了。
“咦？这下面竟然还有一具女尸？倒是有些奇怪！”
半夏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看着坑底的那具女尸摇头叹息道。
我没有理他，却是想起明天晚上冯小花说的话，我爷爷就是在娘娘庙旁边发现我的。
如果那是真的，这具女尸应该就是我吃过奶的那个！
“好险！幸亏多挖了半尺，如果把岳老板的墓修在这女尸的上面，那岂不坏了？天阳，你看这事怎么办？”
半夏先生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异常，犹自在我身后道。
我又用土把那具女尸盖上，回过身来看着半夏先生冷冷地道：“你放心吧，这个墓是我修的，我已经对祖师起誓了，就会对它负责的！反正看样子岳老板短时间内也用不到这个墓，我和爷爷会尽快把女尸另外找个地方葬起来的。倒是你先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半夏先生点点头说自己的话自然算数，三天以后，就会带我去见娘娘真身，说完他便离开了。
我爬上坟坑，刚要收拾东西回家，却感觉身后有些异样，转身看到夜色中立着一个黑影，竟然是周瞎子。
“挖出那具女尸来了？”
周瞎子空洞的眼窝反着残月的光，看起来就好像发亮一样，我心里莫名一惊，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我上来时他并不在这里，一转眼他就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一个瞎子怎么能走路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家伙，你没事吧？”
周瞎子向我走了一步，手里的明杖向我探了过来，方向还是分毫不差。
我心生警惕，忙向旁边撤了一下身子，嘴里对他道：“我没事。下面确实有一具女尸，已经烂得差不多了，我正要去问爷爷怎么把她给请出来。”
如果在修墓时发现墓址原来已经被占用了，我们会把里面的尸体再寻一处地方重新安葬，不说挖出来，要说请，毕竟这也算是鸠占鹊巢。
“正好。我刚才出来散步，想不到走着走着找不到路回村了，你顺道把我带回去吧。”周瞎子手里的明杖再次向我举了过来，示意我用明杖牵着他回村。
你散步会跑到七八里外的山间来？
我自然不相信周瞎子的话，但是还是抓着明杖带他向村里走去。
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周瞎子突然开口道：“我最后一次来燕子山，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小年夜。”
我本来正在想回家怎么把给岳老板挖坟的事告诉爷爷，听到他这么说心中一动，忙收回心神集中注意力听他说什么。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天地银装素裹，似乎在发一场大丧！
“我和我的好哥哥菅成和走在山间，我们要到山下的村子去修墓。我嘴里不时安慰他，因为他家里发生了一些事，他的心情不是甚好……”
随着周瞎子的讲述，我好像被他带回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冰天雪地之间，两个身影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与天地相比显得如此渺小。
走到村里人一向敬而远之的娘娘庙时，其中较矮的一个就对另外一个说，我们冻得手脚发麻，不如进庙生火暖和一下再赶路吧。
另外一个还在犹豫，却听到庙门响了一声，然后看到一个小动物“嗖”的一声便窜进了庙里。
两人心生好奇，赶了半夜的路又觉得肚子饿了，便跑进了庙里，想抓住那小动物烧烤了充饥。
想不到进庙以后他们两个却并没有找到那小动物，反倒是在供座前发现了一具女尸，女尸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子的嘴巴叨着女尸的一个奶。
女尸已经烂了大半，小孩子光着身子，在滴水成冰的冬夜早已冻成了一坨冰疙瘩。
高个子的那人看到小孩子便放声大哭，说那是自己的孙子，这是娘娘显灵把他送还到了自己的面前。而在此之前，他的儿子儿媳已经失踪了半年多了，失踪时儿媳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矮子伸手摸了一下，小孩子全身凉透，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了，不忍伤自己哥哥的心，便说就算是你孙子，也冻死了，不如就在这里挖个坑埋了吧，刚出生就夭折的小孩子进家是不吉利的。
高个子却说自己的孙子还活得好好的，把他揣进自己的怀里，拼命往村子里跑。
讲到这里周瞎子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我等了老半天他都没有再说话，忍不住问他：“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
周瞎子对我道，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话了。
周瞎子让我把他送到毛奶奶家，进门以后又转头对我道：“小家伙，今天我说的话，你回去以后可不要问你爷爷。”
他不说这句话还罢，听到他这么说，我突然怀疑起他的用心来。
大门敞着，一进门我就看到爷爷站在院子里，双眼狠狠瞪着我。
我心里一慌，以为爷爷一定会骂我，想不到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进了屋。
“爷爷，娘娘庙下面的那具女尸，是不是十八年前我吃她奶的那个？”
我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问他。
“是。”
“是你把她埋在那里的？”
“是！”
“十八年前，你和周瞎子在庙里发现我的时候，我是不是早就被冻死了？”
听到我这个问题，爷爷的身体猛地一震，叹了口气，半天不说话了。
我又问了他一遍，爷爷才又艰难地对我道：“是，不过……”
“不过什么？爷爷，你到底有多少瞒着我？我到底是谁？”
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冲爷爷吼道。
平时爷爷都和我有说有笑的，但是一遇到什么事，只要他板起脸来我就不敢胡闹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冲他大吼，爷爷充满歉疚地看了我一眼，颓然道：“你这条命，是娘娘给的。”
爷爷告诉我，十八年前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莫名失踪，他以为菅家一定绝后了。那天在庙里一看到女尸怀里的那个孩子，他就确信那是自己的孙子，那种感觉来自血脉亲情，不可能有错。
虽然自己怀里的小孩子又冰又硬，他却还盼着能将自己的孙子救活。
带小孩子来到村里以后，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小孩子的身体却还是像冰一样，既没有醒来，也没有变暖变软，就算是用火烤也是那样。
就在他准备放弃时，娘娘显灵了。
爷爷跪下给娘娘磕头，求她救救自己的孙子。
娘娘叹息道：“阴气侵体，尸毒深种，命都没了，怎么能活呢？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可能救活你的孙子的。”
“娘娘，你就是神仙，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就算拿我这条老命换孙子的命我也愿意，求求你了！”
爷爷知道娘娘显灵一定有原因，便在地上“呯呯”磕着响头，告诉娘娘只要孙子能活，自己付出什么代价也愿意。
最后娘娘被他的诚意打动，终于答应了下来，告诉他自己可以一试，但是有一个条件。如果救活了他孙子，十八年以后，要让他娶自己为妻。
爷爷听到娘娘的话愣住了，因为之前他已经答应过别人，自己的孙子长大以后要娶冯家的女儿为妻。
犹豫再三，为了救自己的孙子，爷爷又答应了娘娘。
娘娘把小孩子的尸体带走了，天快亮时又送了回来，小孩子就变得活蹦乱跳的了。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我把爷爷这几天给我讲的事和周瞎子的话串到一起，十八年前的事基本上已经搞清楚了，心里却是震惊无比，半晌才问爷爷。
“儿子儿媳失踪了，我怕连孙子也没有了，所以不敢告诉你这些……”
爷爷的脸上一片担忧，似乎生怕了我会离开他一般。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不由一阵心酸，伸手拉住爷爷粗糙的手轻声道：“你放心吧爷爷，就算我的这条命是娘娘给的，我也是你的孙子！你不是说过了吗？我们之间有血脉亲情，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更何况，谁知道十八年前的事，是不是山神或者娘娘的骗局？”
青陌要我长大以后娶她，山神要我娶冯小花，青陌本来是献祭给山神的，也就相当于他的妻子，他们两个这么做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爷爷听到我这么说脸上一片欣慰，转瞬却又换成了忧虑：“这几天我一直在张村和燕子山上转，越来越觉得事情的复杂远远超出我先前的想像。本来我盼着娘娘能保护你，毕竟你的命是她给的，娘娘不可能害你，就算最后我别无选择去堵阴气穴也没有关系。现在连娘娘也不见踪影，我觉得你还是快点离开村子吧。”
爷爷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布包放在我手里：“这里面是这些年我存下来的钱，足够你到城里买个房子，好好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