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州城的疯病像一股疾风,匆匆扫过陵州城,不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墨时泗等人刚把牛羊猪马等牲畜安顿好,这端就有人感染了疯病,冲到街上见人就咬,不管怎么劝说都不肯停下。被咬伤的人很快也染上了疯病,陵州城内人心惶惶。季舒玄手中的铃铛不响,就没了任何用处,就算他拿到工匠那儿去打造一批,也都不起作用,想想季舒玄打算折回先把铃铛还给玲珰。然而,季舒玄刚走出斩影司就被一个比一个急的消息淹没了。牲畜发疯勉强可以在危急时刻射杀以防止更恶劣的事情发生,可一旦人发疯就没那么好处理了。季舒玄给斩影司的衙役们下了死命令,除非感染疯病的人要对好端端的人下手,否则一律不许伤害他们。斩影司的衙役各个身手一绝,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季舒玄走在一片狼藉的街上,脑海里满是这条街曾经热闹繁华的样子。前方百丈之外的地方有人在哭号,应该是有感染了疯病的人在那附近引起了轰动。季舒玄纵身一跃,脚踏屋檐青瓦,如疾风一般从高处掠过。站在高处的季舒玄一眼就看到了巷子里的情况,果真有一感染疯病的人正躺在地上痛苦地哇哇大叫,不少人朝他扔石头木块之类的东西,那发疯的人痛得吱哇乱叫,却没有急着攻击人。巷子是口老巷,一端的出口被人堆了砖瓦给堵死了,另一端的出口也堆放着几个酿酒用的坛子,两侧高墙耸立。一旦发疯的人占据唯一的出口,那些还在激怒发疯病人的人们一个也别想活。砰——一声脆响,有人搬起一口陶瓷酒坛朝着发疯的人砸去。季舒玄看得心惊。季舒玄看得出来那发疯的人一直躺在地上吱哇乱叫不攻击人,是因为尚存一丝理智,一旦旁边的人把他最后一丝理智也刺激没了,他将凶残地把所有人撕咬成他的同类!正如季舒玄所猜想的那般,躺在地上的人一跃而起,抓住朝他投掷酒坛的人,一口咬了下去!人群中响起更惨烈的叫声,那是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恐惧,震耳欲聋。季舒玄的脚尖落在深巷的旧墙上,正巧看到疯人的正脸,顿时一惊——是夏州!那个干活儿勤勤恳恳的忠厚少年!季舒玄正要出手拦住夏州撕咬其他人,却见一群身着墨绿长袍的人从空中款款落下。这些人落在巷子四侧,以包围之势将巷子里的人围住。季舒玄扫了一眼他们,冷声喝道:“斩影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若有不从,格杀勿论!”身着墨绿长袍的人各个不为所动。空中,又来一人。此人同样身着墨绿长袍,不同的是长袍的边滚了一圈红,头上戴的帽子也是滚红边的帽子。此人落脚在季舒玄身侧不远处,其他人纷纷拱手行礼。季舒玄还是那句话:“斩影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若有不从,格杀勿论!”话音落,剑芒起!季舒玄与那人刀剑相拼,火光迸溅。不过,论身手和剑法,那长得阴阳怪气的长袍人还是要输上一截,只见季舒玄一脚踢中此人心窝,那人从空中落下,直接砸在夏州跟前,惊得夏州后退两三步。夏州被激怒,嘶吼着要扑上去。那长袍人一掌拍在地上,一跃而起,于空中喂自己服下一粒药丸。季舒玄看到此人动作,瞳孔顿时收缩了下,猜想此人与城主陆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此人服下药丸后嘶吼一声,原本宽松的衣服变得鼓鼓囊囊,手臂等地方的布料甚至被直接撑破,露出紫青色的肌肉块,像石头一样坚硬。此人一剑劈下,剑芒顿起,天地被直接破开,剑气声尖锐刺耳!此人来势汹汹,季舒玄眼看硬扛是扛不住了,索性收住剑芒,折身从此人手臂下绕过,绕到他身后,顺势用剑柄击中此人的背部。嘎吱一声脆响,此人脊椎断裂,直接从空中落下,再次掉到夏州跟前。夏州扑到此人身上,作势咬下。此人脊椎虽然断裂,但手臂还能勉强用力,他低吼一声,抓住夏州肩膀顺势一扔!夏州虽是少年,却也是个成年男子,到了此人手里却跟个小玩意似的被扔出老远。季舒玄一跃上前,将他接住。季舒玄见其他人作势想冲上来与他缠斗,放下夏州后一跃又起,站到了最高处。身负重伤的长袍人已经被属下搀扶起,他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季舒玄,道:“疯病肆虐,这些人应该全都葬身此地,而你却在救他们,你这么做就不怕对陵州城的百姓无法交代?”季舒玄道:“这里只有一人染了疯病,你们却想赶尽杀绝,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是怕留下什么线索,被我们斩影司顺藤摸瓜查到你们主子头上吗?”季舒玄看了一眼正欲服下药丸的长袍人,冷笑一声,指着身负重伤的头目,道:“你们的身手比起他如何?应该不及吧?他服下药丸后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们?”众人心惊,显得犹豫。季舒玄盯着他们手里的药丸,又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手里的药丸应该是从城主府来的吧?城主府身为百姓之主,却从不想着为百姓造福,而是关上门来炼制奇怪的毒药,究竟有何居心?”长袍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被说中了,但他还冷着脸装着镇定,道:“你们斩影司断案子就靠猜测吗?”季舒玄道:“城主陆吾近些年来潜心炼药,这事连圣上都知道了。你们手里的药丸应该就是他炼制的,我刚才试了一下,并不怎么样,所以如果你们还能捡一条狗命回去的话,一定不要忘了告诉他,做事得做好,做得这么马虎,城主的脸面该往哪儿搁?”长袍人咬着牙,恨恨道:“司判大人,你以为你这么说会让我们害怕吗?会让城主大人害怕吗?并不会,只是让我们下定了决心要置你于死地!”长袍人又指着躲在角落的寻常人,道:“也让我们非杀他们不可!”长袍人阴阳怪气地笑了笑,“就当是灭口吧。”“忘了告诉你,你的那些属下,已经被我们的人清扫得差不多了。唉,斩影司这次损失惨重啊。”说完,长袍人又拿出几颗药丸放入嘴里,受伤的身体顿时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碎裂的脊椎已能直起。此人手握长剑,盯着季舒玄阴冷一笑,一跃而起,剑芒耀眼,剑气呼啸。其他长袍人也都服下一把药丸,这是把药当饭吃的意思啊!季舒玄长吸一口气,紧握长剑迎着压来的剑芒。只见火光迸射,一团血雾顿时腾起。躲在暗角的人悄悄从酒坛子间露出一双眼睛偷看外面的情况,却见无数光影围杀季舒玄,大有将他吞没之势。他们很清楚,一旦季舒玄死了,他们也会跟着死。只要季舒玄还活着,他们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他们默默在心里祈求上苍垂帘,默默为他求菩萨求平安,可是,当他们看到包围圈越来越小,季舒玄已经毫无抽身的可能时,纷纷闭上了眼睛,痛苦地低下了头,仿佛在战战兢兢地等待死亡的到来。一身惨叫响起,是季舒玄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心口一颤。就连染了疯病的夏州,也因这一声惨叫而浑身一颤,脑子清醒了一半。夏州痛苦地抬起头,朝着季舒玄的方向看去。在夏州猩红的瞳孔里,季舒玄的身影从空中坠落,最后掉在旧墙上。他那永远直挺的身板,此刻却软绵绵地在墙上弹跳了两下,最终落到地上,溅起一地的灰尘。夏州嘶吼着朝季舒玄跑了过去,季舒玄浑身是血,嘴角也挂着血,手里的剑已不知去向。夏州发出动物才能发生的那种怪叫声,异常瘆人。那些躲在暗处的人见外面毫无动静,纷纷探出脑袋看个究竟。其中一个中年人,大着胆子跑了出来,一溜烟似的逃了。其他人也纷纷走出,贼眉鼠眼地往巷子口走去。当他们走到巷子口时,一个墨影从上方落下,正巧砸在他们身前,吓得他们尖叫着踩着那不明的墨影逃了。那墨影正是长袍人头目,掉下时还剩一口气,经无数人踩踏后已经断气了。其他长袍人也都死了,七零八落地躺在巷子外墙。苍穹之上飞过一只乌鸦,嘎嘎怪叫着,把夏州的哭声都掩盖了。当墨时泗找到季舒玄的时候,夏州已经跑了,他赶在最后一丝理智丧失前远远地跑开了。墨时泗把季舒玄带回了斩影司。墨时泗原本要把季舒玄带回平时睡觉的房间,却在即将破门时听到季舒玄说了两个字——“书房。”墨时泗不明白季舒玄为什么非要去书房不可,人都快没了,还挑什么地方。但他还是照做了,把季舒玄安顿到了书房的小榻上。季舒玄于垂死之际,摊开手掌。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枚铃铛,那不是玲珰姑娘的东西吗?墨时泗接过铃铛,不明所以。季舒玄艰难地睁开眼睛,指了指书案上的画卷,拼死说出几个字:“放……放上去。”季舒玄并不清楚失去铃铛的玲珰此刻正面临何等惨境,他只是不想亏欠她。墨时泗把铃铛放到了画卷上,刚放上去,铃铛就消失不见了,像掉进了画里。画卷虽然神奇到让墨时泗震惊,但他眼下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只能先从书房告辞,留下一群大夫守着季舒玄。其实墨时泗心里很清楚,也许他这一走,再回来时他跟了多年的司判大人就与他阴阳相隔了,余生他会因为没有送司判大人最后一程而后悔,也有可能自己有去无回,连斩影司的门都回不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离境中,玲珰于昏睡中听到一串缥缈的铃铛声,熟悉的声音让她内心无比安宁,仿佛整个人置身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感受着月光的皎洁,嗅着湖水上荷花的清香……像重生一般,她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渐渐恢复了暖意。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可刚睁开,一堆白沫就落在了她的眼睛上,逼迫她不得不再次闭上眼睛。有人惊道:“我好像看到玲珰姑娘的眼睛动了下。”“不可能,我们挨着挨着检查了一遍,她已经死了。”“是啊,别多想了,趁着我们还能动,把她埋了吧。”埋了?她还没死呢!玲珰吓得张牙舞爪,挣扎个不停,吓得秦雪等人连滚带爬地跑开。玲珰从雪堆里爬起来,见自己深陷在坑洞里,才明白自己差点被她们活埋。秦雪第一个回过神来,试探地问玲珰:“你……你没事了?”玲珰拍拍身上,身上寒冰已消,衣服也干了。“你看,我像有事吗?”玲珰把摔倒在地的俾子们扶起来。“我还没变戏法给你们看呢,你们怎么能把我给埋了?”随着玲珰的想法,俾子们身上的衣服瞬间变得干燥。等她们抬头时,猛然发现自己置身一座温暖的宅子里,舒服极了。俾子们感到神奇,追问玲珰怎么回事。玲珰借口这些都是戏法的一部分,她之前是跟她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差点儿闹出人命,玲珰不敢再逗留,赶紧把俾子们带出了离境。俾子们回到斩影司书房时,还回过神来,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季舒玄浑身是伤,才惊得噤声离开。玲珰盯着床上的季舒玄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拨开大夫,挤到床边,握着季舒玄的手。“他怎么了?”玲珰没想哭的,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奔腾。一白胡子大夫叹息一声,说道:“司判大人受伤太重,已经昏死过去了。姑娘还请先离开书房,不要耽搁了我们救人。”玲珰没打算走,反而问:“怎么救?”老者吃惊地看着玲珰,“姑娘,这不是你玩闹的地方,快走!”其他大夫也都铁青着脸,严肃地赶玲珰走。玲珰不肯走,坚持道:“你们告诉我怎么救,我知道了自会离开。”那老者见她执着,叹息一声,说道:“司判大人五脏俱损,多处骨裂,我们先用秘丹稳住元气。”玲珰盯着老者的眼睛不肯放,说道:“那就是没办法救了?”老者原本以为玲珰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娃,随便说说就可以打发,没想到她却直接拆穿了他真正想说的话。玲珰道:“五脏俱损,元气已散,何来稳住元气一说?”玲珰朝老者伸手。老者不明其意,玲珰只好道:“把你说的秘丹给我看。”黄毛丫头而已,老者大可不必理会,可他却鬼使神差地把秘丹放到了玲珰的手里。玲珰看了一眼,又闻了闻,还掰下一点放到舌尖尝了尝。”玲珰直接把秘丹还给了老者,道:“安神的药材居多,还有一味人参,人参为滋补草药,对五脏俱损的司判大人有害无益。他服下你的秘丹,不仅不会好转,还会因为血脉相冲而加重病情。”玲珰浑身发抖,双眼猩红,冲着一众大夫冷声道:“都出去!”大夫们怎肯听一个黄毛丫头的话,可她又是冷冰冰一句:“出去!”大夫们无奈,摇头叹息地离开了书房。众人走后,玲珰扶住季舒玄,对他轻语:“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