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五卷 傍晚敲门的女人

内容简介:★第五卷《傍晚敲门的女人》本卷选入1977-1999年中国当代优秀中篇侦探小说作品5篇。这些作品主要以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社会现实为背景,不仅展示了中国当代侦探小说作家的艺术水准,而且深化了侦探小说的思想内涵,提升了侦探小说的审美品味。其中《傍晚敲门的女人》《夕峰古刹》《佛罗伦萨来客》等作品极具阅读与欣赏的价值。作者简介任翔,文学博士,哲学博士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近期主要研究方向为语文教育学和中国现当代文学。曾对侦探小说做过专项研究。与侦探小说研究相关的代表性成果有:2001年出版《文学的另一道风景:侦探小说史论》(中国青年出版社);2006年出版《文化危机时代的文学抉择:爱伦·坡与侦探小说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出版《文化冲突视野中的现代犯罪问题》(北京出版社);2002年主编《20世纪中国侦探小说精选》(四卷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独立主持并完成公安部项目《犯罪现象的文化研究》;2005年独立主持并完成教育部项目《犯罪问题的价值论探索》;2010年独立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现当代侦探小说研究》。在《中国社会科学》《学术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学报》《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中国文化报》《检察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侦探小说论文及评论文章60余篇,多篇论文被《新华文摘》和《人大报刊复印资料》转载。

作家 任翔 分類 出版小说 | 38萬字 | 104章
六 想入非非,大树上蚂蚁疯狂
在我住的旅馆东面有一个不太大的公园,叫佐敦公园。我在闲暇的时候经常站在旅馆房间的阳台上,观赏下面公园里的景色以及那小路上来来往往或休闲散步的人。虽然埃克斯市的环境很优美,整个儿就像一座大花园,但是当地居民还是非常喜欢到佐敦公园里来休息娱乐,特别是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和红霞满天的傍晚。
佐敦公园的大门向北,门内是一条很宽的土路。路旁那些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刚修剪过,光秃秃的,只在树尖上长出了几片绿色的新叶,显得样子很怪很不自然。我不喜欢这种样子的树,因为那些黄绿色的树干上长着大大小小的圆形白斑,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得了白癜风的皮肤;而那些曲曲折折向四外伸张的枝杈上长着一个个鼓包,又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得了大骨节病的老手。
土路两旁还立着一些黑褐色的铁灯柱,不太高,顶部有一个向前伸出的螺旋状弯勾,上面挂着老式的方框街灯,也是铁的。十路的南端是一个圆形喷水池和一个高高的平台,那里经常有孩子们在滑旱冰。平台后面的山坡上有四通八达的小路,连接着绿茵茵的草坪和儿童游乐场。小山坡的顶上长着几棵极高的柏树,远远望去,犹如树干上顶着几片怪云。此外,山坡上还星罗棋布地长着各种树木。其中有暗绿色小叶的橄榄树,有鲜绿色大叶的枇杷树,有黄绿色长叶的棕榈树,还有尖细的塔松和高大的白杨。
在公园的东北角有一片用铁栅栏隔开的土场地。那里经常有许多中老年人在玩儿一种当地人非常喜爱的滚铁球游戏。玩者以男子居多。他们每人手中拿着两个铅球般大小的铁球,而且不时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游戏时,先由一个人抛出一个小球定位,然后参加游戏者依次抛出手中的两个大球,球停的位置离小球最近者为胜。他们在抛球前都很认真地蹲在地上查看地形,就像高尔夫球手那样。他们抛球的姿势也很优美,手背向上握球,手臂向前扬,把球抛向高空。那样子很像我们中国人扭秧歌的慢动作。
由于这个公园就在大学的后面,所以经常有许多大学生在公园里休息和聊天。当然,在天气晴好的时候,很多当地的居民也携家带口地来此休闲。那些绿色的长椅上,经常坐着一些上了年纪的人。
这天下午,我站在阳台上,漫无目的地观望着下面的公园。忽然,我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那个坐在草坪前边一把长椅上的人不就是那天我在教堂里看见的那个老人嘛!虽然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而且距离挺远,但是他那张留着长胡须的脸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我完全可以肯定,那就是他。我感到一阵兴奋。
自从那天“跟踪”失败之后,我的心中一直有些后悔,甚至还一直有些茫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无聊至极的人忽然发现了一点能够让他兴奋让他好奇的东西,却一时疏忽而在转瞬之间失之交臂。我也曾竭力说服自己不要想入非非。那个人无非就是一个流落他乡的老华侨,也许还不是华侨,而是什么日本人或越南人。然而,我越是这样对自己说,我心中的好奇心就越加强烈。我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吸引着我。
此时,我又见到了他,自然十分高兴,心底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快感觉。而且我现在处于一种非常方便的位置,不出门就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还不容易被他发觉。我现在并不急于找出答案,因为我要慢慢地享受这一发现的过程。就好像面对我最喜欢的一道菜时,我不愿意狼吞虎咽,而是要细细地品味。我重视过程,而不是结果。
我远远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是严格地说来,他根本没有任何举动。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就连他身旁草坪上那对青年男女的亲昵动作都没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夕阳的辉光透过树叶洒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周围笼罩上一层近乎迷幻的色彩。我凝望着,猜想着,但是一无所获。
我想,也许我应该到公园里去见见他,和他聊聊。但是,我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呢?说我对他感兴趣,想了解他的情况?我们毕竟是素不相识呀。而且这是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又是公共场所……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他已经站起身,慢慢地向我这边走来。虽然我是在楼上,但我还是本能地蹲下身,让阳台的护墙遮挡住我的身体。我不想让他发现我,尽管他很可能对我毫无兴趣。
我的头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升起,以便保持能够看到他,而一旦他抬起头来,我又能迅速藏到墙下。就这样,我看着他穿过平台,走过林荫土路,出了公园大门,向东北方向走去。我突然明白了,那是去教堂的方向。我看了看手表,就快到我那天在教堂看见他的时间了。看来,他每天这个时间都到教堂去。那么,他是不是每天下午都到这个公园里来呢?
我望着他的背影,希望我明天还能在这里看到他。
第二天下午,我果然又在佐敦公园的那个长椅上看到了他。现在,我更不急于去见他了,因为我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他的行动规律,或者说他已经在我的监视之下了。我觉得自己正在扮演侦探的角色。我喜欢这种感觉,也需要这种感觉。这也是体验生活嘛!
在以后的几天内,我发现他每天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准时来到公园,一直坐到五点半钟,然后去教堂。他天天如此,而且是风雨无阻。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好奇心又发生了变化。我已经不满足于每天下午在远处的监视和观察。我要走近他,去和他交谈。这天下午,我终于拿定主意,走下楼去。
我走出旅馆大门,绕过街角,走进佐敦公园。我先隔着围栏看了一会儿玩儿铁球的人们,然后走上平台,沿着草坪边的小路,走走停停地来到那位老人的长椅旁边。
我用悠闲的目光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弯下腰很有礼貌地对老人说了一句:“布舒(日安)!”我的法语很糟。
“布舒!”他也说了一句。虽然声音不高,但是他的法语发音非常纯正。
我坐在他的旁边,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可以用法语交谈的话题。我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注视着前面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干。我也把目光移了过去。只见,那树干上有一队黑色的大蚂蚁,正在不知疲倦地上下奔忙着。我看了一会儿,没有弄明白那些蚂蚁在忙什么。它们并没有搬运什么,只是不停地爬上去,再爬下来。
我又看了一眼老人,他仍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蚂蚁。
我终于放弃了用法语交谈的想法,改用汉语问道:“先生,您讲汉语吗?”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又把目光投回到蚂蚁身上,似乎他早就料到我会问他这句话了。
我仍然很高兴。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小城市里,我每天听到的都是我基本上听不懂的语言。如今我终于遇到了一位能讲我所熟悉的语言的人,我怎么能够不高兴呢?我情不自禁地说道:“太好了,在这里遇到中国人,真没想到!您好,我叫何人,如何的‘何’,人类的‘人’。朋友们都叫我‘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老人终于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
“对。不过,说老实话,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我是北京来的。用咱们北京人的话说,您以为您是谁哪!什么人呀!哈哈——”我见老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便止住笑声,很认真地问道:“您老贵姓?”
“杨。”老人的目光又回到了蚂蚁身上。
我等了片刻,见老人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杨先生,我真高兴能在这里认识您。我到法国已经一个多月了,每天见到的都是外国人,每天听到的都是外国话,那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您老到法国很长时间了吧?您是……是研究动物的吗?您是不是对蚂蚁很感兴趣?”
“是的。”老人终于说话了。
我很高兴,连忙又问道:“您说那些蚂蚁在干什么哪?是在搬家吗?”
“不是。”
“那它们怎么上下跑个不停啊?”
“没有任何目标,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它们一定是在锻炼身体吧?就像咱们人一样,吃饱了就需要用一定方式来消耗体内的能量。您看,这公园里就有不少人在跑步呢。”
“我倒希望这些蚂蚁是在锻炼身体,那毕竟是对它们有益的事情。但是,我恐怕它们只是在盲目地跟随或者服从。那就是非常可悲的事情了。”
“跟随?跟随什么?”
“跟随它们的首领啊。你看那只领头的大蚂蚁。其实别的蚂蚁都是在跟着它奔跑。”
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果然看出来了。虽然这些蚂蚁有上有下,但是实际上都是在按照那只领头大蚂蚁的路线奔跑,而且是一丝不苟,即使是落在后面的蚂蚁也绝不偷懒。我情不自禁地说道:“您别说,还真挺有意思的!这就像我们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跟着老师跑步的情景差不多。不过,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蚂蚁这么认真,落在后面的同学经常搞些‘小迂回’,抄个近道什么的。”
“那还好。最可怕的是没有个人的思想和意志,就知道盲目地跟随和服从。你看,如果那只大蚂蚁确实想带领大家锻炼身体,那么这些蚂蚁还算有福气。但是,如果那只大蚂蚁自己发了疯,在到处乱跑,结果别的蚂蚁也都跟着它发疯,那可就是蚂蚁的悲剧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明白。我觉得您的话很有哲理。不仅蚂蚁是这样,其实咱们人类也是这样。咱们国家的‘文化大革命’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嘛!杨先生,您说对吧?”
老人没有回答,继续看着树干上的蚂蚁。
“那个时候,我的年龄还小,不太懂事儿。杨先生,您那个时候是在国内吗?”
“……”
我看杨先生不爱谈“文化大革命”的事情,就换了个话题,说:“杨先生,您对宗教感兴趣吗?我觉得,您刚才讲的话用在宗教问题上也挺合适的,至少对有些宗教来说是这样。比如说那些狂热的教派吧,什么组织集体自杀啦,什么预言世界末日了。要我说,盲目跟随那些宗教首领的教徒也真是怪可怜的。杨先生,您信教吗?”
“……”
我本来以为宗教会是这位老人感兴趣的话题,但是他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我又试图寻找其他话题,然而,杨先生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看我,似乎这世界上唯一能够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就是蚂蚁。
我无话可说了,内心感到一阵难言的尴尬。我回头看了看坐在旁边草坪上和长椅上的外国人。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的感觉,大概因为他们都听不懂我所使用的语言,或者他们根本就无心去注意别人的事情。我感觉好了一些。
这时,一只鸽子叼着一个苹果核飞到我们旁边的草坪上,认真地啄食着。接着,一只麻雀飞了过来,围着鸽子绕了一圈儿,然后大胆地跳过去,似乎要与鸽子争食。鸽子不客气地扑上去,啄了麻雀一口,那麻雀便慌忙地逃走了。
我看出这位杨老先生根本没有与我继续交谈的兴趣,便知趣地起身告辞了。
我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儿,又回到我的小屋里,然而,我的思绪仍然不能摆脱那位老人。我的职业已经使我养成了观察人和研究人的习惯。尽管我明知那位老人并不喜欢我,也许他认为我打扰了他的生活,但是我仍然情不自禁地要想到他。
我在心中问着自己:他是干什么的呢?是来法国经商的吗?看来不像。他的气质不像个商人,倒很有学者风度。那么,他是个来此工作或教书的吗?也不像。他怎么能这么悠闲呢?而且他衣着高雅,看上去是个挺有钱的人。那么,他是从香港或台湾来此养老的富翁吗?也不像。听他说普通话的口音,他不仅是大陆人,而且很可能是北京人。那么,他会不会是因为政治原因而流落他乡的人呢?我想起了那些在1989年以后逃到西方的“政治精英”。难道他是……
我喜欢给别人设下谜团,让别人思考,也喜欢开动脑筋去解开别人留下的谜团。这是我的职业和爱好所决定的。我决心解开这位老先生身上的谜团。于是,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行动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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