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案上海

1936年上海,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是这座城市代名词,也成为了冒险家的乐园。如此浮华之下,青龙会四大杀手之一的萧海被秘密暗杀,让原本平静的上海再一次风起云涌,“洪门”的每一个人都成了可疑对象。 另一头,十里洋场,依旧歌舞升平。秦静菲作为“不夜城”最红的歌女,位列上海滩“歌后”大赛第四名,被称之为“四小姐”。她身负神秘的身世游走在上海滩诸多名流之间,只为寻找十一年前的灭门仇人。而韩氏商会的掌门人韩孝诚的出现再一次改变了她的命运。 二人历经几番磨难,终于走到一起。此时,心属韩孝诚的秦静菲只能对陈家少爷陈志卿的热烈追求,心怀歉意。三人间展开的那一场错综复杂的爱情故事的同时,韩孝诚是“洪门”成员的身份也慢慢暴露。各方势力开始利用这段感情离间秦静菲与韩孝诚,其中以青龙会为首,为尽快除掉韩孝诚,甚至牵扯出秦静菲已故父母与韩氏的前程往事,欲借刀杀人。 暗潮汹涌的上海滩依旧平静,初见时的画面仍在眼前,他们却在步步紧逼中踏入绝境。或许是那个时代,缚住了他和她都不长的一生。

三 摇摇欲坠的梦
你是停留在路旁的梧桐,
是透进岁月里的霓虹,
是一个人的一段梦,
是一场相逢里的匆匆。
33. 威胁
即将入春的上海,迎来了多雨的季节,天空连日阴沉,雨水连绵不断,潮湿的空气也不免让人平添几分感伤。
“不夜城”舞厅灯火通明,立刻驱散了这雨夜的迷茫。
她的声音柔媚清脆,在这样的夜里尤为动人。韩孝诚看着台上的那个人,忍不住想起她与他说过的那些话,她每一次都是在拒绝他,也许,她这样拼命救他,真的只是为了不欠他。
韩孝诚忽然站起来,转身快步往门外去,跟手下道:“回去吧。”
“走了?”跟在身后的陆永贵先是一愣,随即快速跟了上去,“哎,这就走。”
才上台的时候,秦静菲一眼便见韩孝诚坐在那里,她不禁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只是一曲歌毕,他已经不在了。
服务生恭恭敬敬地将他送至门口,外头雨已经停了。
巧的是,他竟然在门口迎面撞上了陈志卿,这场面实在叫他哭笑不得。
“志卿?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陈志卿明显有些尴尬道:“孝诚哥,你也在这儿啊。”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韩孝诚问道。
“我来等菲……”陈志卿忽然止住,随即又道,“我来等……等一个朋友。”
韩孝诚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火红的招牌,“不夜城”三个字几乎映红了头顶那一片黑夜。
“这儿有你的朋友?”
“是……是啊。”
韩孝诚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依旧和气道:“有空的时候记得常来家里坐坐,多陪陪孝茹。”
“好。”
韩孝诚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看着陈志卿正要往“不夜城”去,又怎么会允许他去见秦静菲。
“请吧陈少爷,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林正挡住了他的去路,陆永贵已经打开了车门,脸色极其难看的陈志卿自知拗不过,只好上了车。
韩孝诚目送着车子开远,心头忽然浮上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酸味。
“哎呀,韩少爷,别来无恙啊。”
身后的这个声音将韩孝诚拉回现实,那个讨厌的声音让他本就糟透的心情瞬间降到冰点,可他总不好在这里动手。
“走。”韩孝诚道。
陆永贵和林正二人才跟上他的脚步,却又停了下来。
“干嘛急着走,许久不见,想和韩少爷叙叙旧,也不赏脸吗?”不识趣的季泽文还是拦在了他的面前。
“我和你有什么交情吗?”他鄙夷的目光落在季泽文的身上。
“交情自然是没有的,我只是忍不住感叹呐,韩少爷果真是福大命大,进了青龙会竟然还能活着出来,靠的是什么呢?”季泽文凑近他,用略带嘲讽的口吻在他的耳边说出了两个字,“女人。”
韩孝诚神色轻松,没有一点要动怒的意思,慢慢摘下手上戴着的皮手套,问道:“你说完了吗?”
“怎么,你还想再听……”
不等季泽文的话说完,韩孝诚已经扬起手一巴掌打在季泽文的脸上,季泽文的嘴角瞬间流出鲜血。
“你说我靠女人,那么这一巴掌就是用来告诉你,你还不如我这个靠女人的人。我还要告诉你,我靠的是我的女人,不丢人。”
季泽文不愿服输,想要还手,却被韩孝诚牢牢擒住。顾三儿见他动弹不得,才想上前协助,却发现腰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最好别乱动。”陆永贵猛地一使劲儿,让顾三儿明显地感觉到,顶在他腰间的是一把枪。
“你再狠也不过是这一张嘴,竟也能逼得人容不下你,真叫人佩服。”韩孝诚讽刺道。
季泽文心中一凛,他清晰地感受到韩孝诚话语中浓重的杀气。
“韩孝诚,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是吗,我等着你。”
此刻,秦静菲正坐在化妆间里,夜色中的红玫瑰,总是显得高雅神秘,门外的乐声也正如溪水般缓慢平静流淌,相得益彰。
秦静菲看完花篮卡片上那些肉麻的话,恨不得将整个花篮都扔出去,但是她忍住了,只是将卡片烧了。
“韩少爷刚才来过了,怎么没来找你啊?”丁守财走进来问道。
秦静菲将手里才取下来的耳环往妆台上一扔,道:“不来就不来呗,我也不想总看到他的。”
丁守财这样聪明的人自然听得出那是赌气的话,问她道:“怎么了,该不会是和韩少爷闹不高兴了吧?”
“丁老板,你可真是高估我了,我哪儿敢得罪他呀。你也都看到了,回回都是他先惹的我。”
所谓“听话听声,锣鼓听音”,这样看起来更像是韩孝诚把她给得罪了,这着实让丁守财头疼不已。
“菲菲呀,你要知道,你好不容易把韩少爷从那个鬼地方救出来,这回闹成这样那不就白忙活了吗。”
秦静菲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能怎么办呢,就只好当作是白忙活了。”
丁守财忽然急了,急忙道:“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这里是上海滩,咱们‘不夜城’就得看韩少爷的脸色,这舞后的事儿还得办呢。”
秦静菲见他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道:“放心吧,知道啦。”
黑夜,看不见弄堂的尽头,寂静无声的空间里,只有她高跟鞋的声响。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挡在她的面前,叫秦静菲差一点就失声叫出来,直到看清楚他的脸,心跳才停止加速。
“你在这里干什么?”
韩孝诚有些怨气地看着她,道:“你说我干什么,当然是等你了。”
她很快平定了情绪,问道:“有事吗?”
韩孝诚挡住了她的去路,道:“明天晚上,新亚饭店,我有话跟你说。”
“我是不会去的。”她倔强道。
韩孝诚正瞪着她,深情道:“无论多晚我都等你,你必须来。”
“你要是以为我会听你的,那你就等着吧。”话毕,她绕过挡在身前的韩孝诚离开了。
韩孝诚并没有拉住她,只道:“好,你可以不来,但我真的会等。”
她的脚步微微一停,却没有回头,默然离去。
翌日傍晚时分,秦静菲匆匆赶到新亚饭店包间的时候,韩孝诚已经在里头等着她了,看到她出现,韩孝诚不禁有些难以言说的兴奋。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一阵得意过后,再看眼前的秦静菲神情异常,她好像并不是来赴约的,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囡囡被人绑走了。”眼前的秦静菲正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她的恐惧像是一把绳索,正紧紧套着他的心。
伊娜说,囡囡是被两个陌生男人带走的,那两个人只留下一句话,想要救孩子,一定要秦静菲出面去跟他们谈,可她完全不知道那伙人是谁。
一夜未眠,韩孝诚就这样守在秦静菲的家中。那些人又为什么会点名要秦静菲赴约,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门缝里被塞进一封信。陆永贵迅速开门追出去的时候,外头的人早已无影无踪。那信显然是绑架了囡囡的人塞进来的,他们的条件是要钱。
电话铃声也是在这个时候响起,在它响起第二声之前,秦静菲已经接了起来。
“喂?我是秦静菲。”
秦静菲才接起电话,电话的听筒便被一边的韩孝诚接过去,他没有说话,只听对面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说道:“给我听好了,我要五万的现大洋,你一个人带着钱来吴淞码头,记住,只能是你一个人来!”
不等韩孝诚说话,对面的电话已经挂了。
韩孝诚的钱?究竟是什么人,就不怕无福消受吗?
“阿贵,去准备好足够的人手,我们赴约!”计划早已经在他的心里,他只是在等对方发出“邀请”。
“你打算怎么做?”完全乱了方寸的秦静菲,并不希望韩孝诚做任何出格之事,“他们只是要钱,你有的是钱,你会给他们的,是吧?”
韩孝诚微怔,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此时的她,只道:“菲菲,相信我,我用我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好吗?”
这样的话让她多少有些失望:“你的方法?什么方法?囡囡在他们手里,时间拖久了会有危险的。”
韩孝诚本是最没有耐心的,可是在她的面前,反安慰道:“如果我给他们钱来救囡囡,那么从明天开始,上海滩上所有的人,谁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问我要钱,谁都可以来威胁我。你相信我,我有我的方式。”
她明知道以韩孝诚的手段是不会出错的,在此时却提不起半分的信心。
“带我一起去。”她要求道。
“你不能去,”韩孝诚即刻反对道,“有我在,我会替你处理好一切的,我一定会把囡囡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他们要的是我出现,如果他们发现我们没有按照他的话去做,囡囡就会有危险!”眼泪唰唰地掉,她依然不自知。
韩孝诚看着眼前的她,语气比方才更温柔:“正因为囡囡还在他们的手里,我怎么可能再让你去冒险。”
她拉着他,竟是哀求道:“你就让我去吧,不看着囡囡安全回来,我是不能安心的。”
这样的要求在韩孝诚面前是完全没有商量余地的。
“不行就是不行。你留在家里,我会把囡囡安全带回来的。”
“可是……”
“留两个人看好秦小姐。”
未等秦静菲说完,他丢下这句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34. 枪声
夜半,码头那里除了成箱的货和昏暗的灯光,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陆永贵带了一干人在周围埋伏起来,一点不露声色。
此时的韩孝诚已经完全判断出对方的实力,也几乎猜到了是什么人绑架了囡囡。他们要钱是为了逃出上海,而点名秦静菲前来,是设想着秦静菲为了囡囡这个孩子,当然不允许韩孝诚伤了他们,如此他们便能顺利离开了。
陆永贵挑了个身材瘦弱的手下,打扮成女装模样,站在昏暗的光线下引诱对方出现。
而韩孝诚的指令是,坏了规矩的人,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那两人应该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以为事情一定会按他们的计划继续。所以一出现,便径直往那穿着女装之人的方向而去,还未及接近,就被埋伏在周围的人包围起来,一点逃脱的余地也没有。
两个人被捆绑起来,其中一个身材有些壮硕的男子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尽管冷风习习,可是他的额头上仍然布满了汗珠。
陆永贵与林正二人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一些烟土,两个人不由得偷偷瞟了一眼韩孝诚,吓得喉结上下抖动着。
韩孝诚面色平静,淡淡地看着他二人,说道:“我把钱带来了,你答应我的事也该办到,孩子呢?”
他的声音明明没有一点起伏,可那个壮硕男人的身子却抖得更加厉害了,还依然逞强道:“我让那个……让那个‘四小姐’来,为什么是你!”
“啪!”陆永贵用力一巴掌将那人打倒在地,鲜红的血随即从他嘴角滑下。
韩孝诚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越是这样的他,越是让人的心底一阵发寒。
“还记得我订下的两条规矩吗?”他问。
“我们现在已经是青龙会的人了,跟着季老板做事,凭什么要遵守你的规矩?”他原以为亮明自己青龙会的身份,是能吓住韩孝诚的,却不承想这是在激怒他。
“是吗?”一道寒光从他的眼睛里射出,从他二人的角度看去,那分明是一股杀气。
“找死!”韩孝诚话音刚落,陆永贵夺过林正手上已经上了膛的手枪顶在了那个人的脑袋上。
旁边另一个被捆住的矮个子快速抬头看了韩孝诚一眼,然后又把头埋在胸前,整个人已经吓得不知所云:“记……记得……”
“什么规矩?”韩孝诚问道。
矮个子惊恐道:“不做烟土生意,不做日本人的生意。”
韩孝诚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为什么还要帮着青龙会的人卖烟土呢?而且,还是在我的地盘!”
“韩少爷……我错了……你不能杀我……你不能……”
码头因为一群面无表情的持枪人而显得肃杀。他们静静地站在周围,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杀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韩孝诚!”秦静菲跳下车,朝着他飞奔而来。
韩孝诚愣了片刻后,吼道:“你为什么来了?谁带她来的!”
他愤怒地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而秦静菲身后的人竟是陈志卿。
她站在他的面前,注视着他黝黑深邃的眼神,道:“囡囡还在他们的手里,你不能杀了他们。”
韩孝诚紧紧地握起了双拳,没有回答她的话。
码头上本就没有多少人,除了江水的翻滚声,听不见其他一点声音。不敢发出声音,秦静菲等着韩孝诚的命令,整个码头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
“孩子在哪儿?”韩孝诚忽然问。
那壮硕的男子见秦静菲突然出现,以为活命的机会来了,所以态度比方才更强硬,对着秦静菲吼道:“只要你让韩孝诚放了我们,我自然告诉你……”
韩孝诚被这句话激得忍无可忍,夺过陆永贵手里的枪,只听得――“砰!”
“砰!”
“砰!”
两枪打在那人的双腿上,另一枪打在他的手臂上,那人瞬间疼得倒在地上打滚。
秦静菲僵硬地回头,此时韩孝诚手里的枪已经顶在了另一个矮个子的脑袋上。
“告诉我,孩子在哪儿!”
矮个子已经红了双眼,看着滚在地上就要疼死过去的同伴,整个人瘫软下来,可那个中了枪的人却依旧在坚持。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说了我们就真的没命了!”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在瞬间穿入眉心。鲜血飞溅出来,那人平躺在地上,方才疼痛的挣扎声也随着枪声突然消失。
韩孝诚将那把枪重新顶在了矮个子的脑袋上,问道:“说,在哪儿?”
“在……在……在闸北的仓库。”
韩孝诚终于收回了枪,转身吩咐道:“阿贵,送秦小姐回去。”
此时,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这一切的林正正扶着几乎瘫软的秦静菲。她愣愣地看着韩孝诚,感觉眼前的人越来越陌生。
“我会送她回去。”陈志卿愤愤地瞪着韩孝诚,韩孝诚就是个恶魔,即便他杀的是该死的人。
而听陈志卿这样说,陆永贵一愣,只等着韩孝诚的意思。
“阿贵!”韩孝诚完全忽视了陈志卿,再一次喊了陆永贵。
陆永贵立刻会意道:“是。”
秦静菲只觉双腿发软,是陆永贵和陈志卿两个人将她扶上车的,韩孝诚目送她上了车,再等车子开远一些,才转过身看向那个人,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向林正吩咐道:“动手!”
那人是知道韩孝诚的手段的,一定不会留他了,他先是跪在地上苦求着,然后暗中观察着周遭的情形,试图逃跑。
“少爷……”林正闪过一丝犹豫,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他很难下手。
韩孝诚背过身去,没有任何的反应。林正明白韩孝诚是绝不会心软的,如果他不杀了这个人,他们还会再来对付韩孝诚,对付秦小姐。
果然,他才拿起枪,那人惊喊一声,即使被绑着,也使出全身的力气,已经跑出了很远,这是人求生的欲望。此时的林正终于不再犹豫。
枪声响起,打在那人的身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夜空,在空寂的夜晚回荡着。
囡囡确实是被绑在了闸北的一个仓库,那是季泽文和赵显明的仓库,里面存放着的几乎都是青龙会的烟土。他抱着囡囡,只说了三个字:“全烧了”。
大火烧了许久,一切终于在这一晚结束了。
翌日清晨,阳光格外好,在冬日里竟有些暖意。
远处,江上的轮船鸣过一声长笛,划破平静的江面,缓缓而过。凉风从江面飘来,带着一丝江水的气息,一阵阵的清爽。昨晚的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韩孝诚下车来,陆永贵说:“林正已经在这里站一个多小时了。”
他走近林正,神色轻松,他心里其实明白林正在想些什么。
“阿正,怎么了,大清早的就不见了人影。”
“我……我……”韩孝诚的出现,让他有些诧异。
面对林正的吞吞吐吐,韩孝诚点了一支烟,靠在围栏上,直截了当地问道:“还在想昨天晚上的事?”
林正微微一怔,却不愿向他撒谎,回答道:“是。”
韩孝诚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兄弟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许多年的人了,他们在面对那种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心软,因为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一时的心软,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到那个时候,他们对你是绝不会心软的。”
这个道理林正是明白的,却依然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少爷,昨天我确实是心软了,我看见他们的样子,就像看见了自己的从前,我小时候住在贫民窟,吃不上饱饭的日子比吃饱的日子多。
少爷您没受过穷,不知道穷人的日子,在他们眼里,只要能赚着钱,就没什么大道理可讲,别说是卖烟土,让他们去杀人都可以。”
“不,”韩孝诚道,“穷人和穷人还是有分别的,就比如你,你跟他们就不一样,不管为了什么,你都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的,我相信你。”
林正终于笑了:“那是因为我跟他们要的不一样,我知道赚钱不是最要紧的事。”
韩孝诚看着林正,也笑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眼前这个人。
“那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在上海滩这个地方,赚了钱不一定能出人头地,想要大家都看得起你,是要靠拼命的。说句不该说的,就好比少爷您,虽然这么大的基业是老爷打下的,但那些老板们都肯给您几分面子,我看得出来,他们是从心眼里佩服少爷您的。您做事确实不留情面,但知道给人留后路,我也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少爷您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样在您身边做事,从今以后,谁要是还敢干这个勾当,我一定亲手杀了他们。”林正道。
“做事除了要有胆量,也要动脑子。毕竟这个上海滩,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那些人怕的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枪,但枪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必须让他们打心里知道什么事是不该做的。”这是韩孝诚第一次与人说这样的话。
林正轻轻一叹:“原本以为只要在这里闯出一片天地,什么事都能办成,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能在上海滩闯出一番天地本就不简单,靠胆量,也靠运气。运气好的,有地位还有大把的钱赚,不过也有运气不好的,连命都会赔进去。”他望着远处,目光不定。
“那少爷就是运气好的。”林正道。
韩孝诚看向林正,笑容中竟带一丝苦涩,说道:“不到最后,我可不敢说自己运气好。”
35. 绑架
林正可以理解韩孝诚杀了那两个人的理由,他只是不能想象,如果那样的“生意”在他最潦倒的时候找上他,自己的良知会不会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秦静菲不能理解他,难道只有杀人才能守住韩孝诚的原则吗?
她与丁守财告了两日假,那晚的一切总是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朦胧间,只听得外头的雷声越来越大,似是正在酝酿一场大雨。
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视线里,韩孝诚竟坐在她的床沿。医生刚刚给她打了安神针,此刻正挂着水。
“病了怎么也不找医生来瞧?”韩孝诚为她盖上了被子,依旧陪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拿起一只苹果,笨拙地削起果皮,他不禁觉得好笑,这对他而言竟是一桩不简单的事。
屋子里安静极了,连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声响。
秦静菲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道:“为什么非要杀了那两个人?”
韩孝诚一愣,不禁停下了手里的事,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向谁去解释这样的事。
“因为他们该死,卖烟土的时候就已经该死了,绑架囡囡施加威胁,更该死。”
“你可以打断他们的腿,给他们什么样的教训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们。这世上没有人是该死的,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坐在她的面前,抿紧了双唇,片刻后才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季泽文的人,他们正在为青龙会做事。”
言语中是止不住的悲伤,她和他们是一样的,都是韩孝诚不会放过的人。
韩孝诚一时怔住,他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说这样的话,许久以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所以,不该杀吗?”
她哽咽着,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问道:“就因为他们在为青龙会做事,坏了你的规矩,是吗?”
他失望道:“你在怪我……”
她慢慢地躺下去,打发道:“你走吧,我很累,想要休息了。”
一时间,外头的大雨声盖过了一切声响。
他们之间,连最初的相遇都是蓄谋已久的一场戏,往后走,结局越来越近,她的身份一旦被他察觉,她的下场,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天以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金碧辉煌的“不夜城”,耳边传来动听的旋律,带着丝丝靡靡之音,暗哑柔和的灯光投射到舞厅各处,空气中飘荡着魅惑的女人香气,为这里增添了许多迷人的魅力。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她还没有接到渡边建一的任务,也没有遇见过韩孝诚。
“菲菲,明天可是舞后评选的半决赛了,韩少爷会来吗?”丁守财终于忍不住问道。
秦静菲的心明显一抽,说道:“他来不来,你该问他呀,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只看她的神色,丁守财便知定是二人之间出了事,小心翼翼道:“韩少爷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我怎么问他呀?”
这个名字似乎是硬生生地戳着她的心,连日来所有的不快与委屈在此时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反正别问我。”
丁守财“哎呦”一声,便不知所措起来:“菲菲啊,好好地怎么哭了,你和韩少爷之间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她偷偷拭了已经落下的泪珠,道:“我没哭。”
丁守财才要劝她,突然听见化妆间外的哄闹声传了进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枪声响起。
舞厅里,季泽文带着一众人冲进来,他冲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大吊灯从高顶上砸下来。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往外涌,而舞厅的大门很快被关上了,留下一些没有跑出去的客人,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秦静菲呢!让她给老子出来!”说话间,他一脚踢翻了韩孝诚在舞厅内的专座,然后死死盯住那把已经倒在地上的座椅,又朝着它开了一枪。
“季老板,这可是韩孝诚韩少爷的场子……您……”平日里,酒保虽然看不上他,但在这样的情境下到底有些害怕,所以说话十分小心翼翼。
季泽文不屑道:“老子砸的就是韩孝诚的场子!”
那酒保慢慢向后退去,然后向身边的服务生偷偷吩咐,让他想办法出去找韩孝诚。
“去哪儿啊?”季泽文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计划,枪口瞄准了那个服务生,然后扣动了扳机,服务生应声倒地。
“你混蛋!他是无辜的!”秦静菲从化妆间跑出来,可是已经为时已晚。
“无辜?”季泽文莫名地大笑起来,“只要是韩孝诚的走狗,统统都是死有余辜。今天,要死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韩孝诚!”
她看着满地的血,恨不得此刻就要他抵命。
“季泽文,你这个混蛋,你别后悔!”
季泽文走近她,得意极了,说道:“恐怕今天要后悔的不是我,而是韩孝诚!”
秦静菲被季泽文绑在化妆间的椅子上,动弹不了。她不知道季泽文的目的究竟是非要得到她,还是欲借她引韩孝诚入局。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她用力蹬了几下,连人带椅子慢慢地靠近化妆台,直到椅子撞上那张妆台,她开始奋力地在椅子上晃动,连带着梳妆台也开始晃动,桌上的几支眉笔、口红因为桌面的晃动而滑落到地上,秦静菲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踢到自己椅子旁边,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此时,季泽文恰好踢门进来,她所有的小动作都只能终止。
他随意拿了把椅子,坐到了秦静菲的面前,他对自己这一刻的成功相当得意。
“怎么样,害怕吗?”
秦静菲鄙夷地看着他,反问道:“我现在像是害怕的样子吗?”
“比起韩孝诚,我是不是更心狠手辣?”季泽文问道。
他期待的是秦静菲肯定的回答,可她偏偏不如他的意。
“你为什么总是要跟他比呢?”
季泽文渐渐不满起来,说道:“因为我不明白,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的钱?他的地位?这些我也有啊。”
“我喜欢他,因为他是个男人。”
季泽文眼中的怒火很快就被她挑起来,他质问道:“我不是吗?”
“你?”秦静菲笑起来,甚至有些失态,“在他面前,你就是个窝囊废。”
季泽文压抑住了怒意,道:“不幸的是,他今天就要死在我这个窝囊废手里了,只要他跨进‘不夜城’,就不可能活着出去。”
他突然感谢韩孝诚烧了他的仓库,也一并烧了青龙会的烟土,和青龙会站在一线的季泽文,胜券在握。
秦静菲完全不知此刻化妆间外的“不夜城”是怎样一番景象,季泽文究竟在那里布置了什么,正等着韩孝诚自投罗网。她一颗心揪着,希望他来救她,又不希望他来救她。
然而,片刻之后,化妆间外,一声枪声响起后,便激起一片枪响。
季泽文看着她的模样,竟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说道:“我保证,刚才一定有一枪是打在韩孝诚的身上的。”
韩孝诚真的来了,为救她而来。
像是整颗心脏都被人抓起来一样,生生撕裂般疼痛,她疯狂地喊着那个名字,试图能被他听到。
“韩孝诚!韩孝诚!韩孝诚!”
季泽文从未这样得意过:“心疼吗,心疼也好,我就是要你心疼他到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你该死!”
见她如此,季泽文越发兴奋。
“今天就让你看一看,我这个窝囊废是怎么让你心中所谓的男人跪地求饶的。”
她根本没有在意季泽文说了什么,只听得外头的枪声停了,什么动静也没了。那是一种陷入深渊的绝望。
季泽文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站起身,踢开他原本坐着的那把凳子,靠近秦静菲。
“在韩孝诚之前得到你,也算赢了他一把不是?”
话音落下,他已经脱下了外套,然后一只手用力地捏住她的下颚,将她已经泪流满面的面孔对准自己,欲要亲吻下去。反应过来的秦静菲一脚踢在他的要害上。
一阵巨痛上来,季泽文完全没有预计到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的力道,但此时的季泽文已经丧失了理智,他没有时间去认真地想一想,秦静菲这样一个弱女子,为什么连被绑着的时候都能有这样的反击力。
秦静菲开始疯狂地想挣脱绑着她的粗绳,却毫无作用。而她的这一脚让季泽文更加疯狂,他几乎是向秦静菲扑过来的。她几乎崩溃了,但就在此时,一阵巨响,化妆间的门整个地倒下来,灰尘扬起,韩孝诚就站在门口。
36. 真心
惊讶的季泽文迅速将秦静菲挟制住,以她来威胁韩孝诚。
“韩孝诚,你终于来了。”
韩孝诚看着秦静菲牢牢地被控制在季泽文的手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你不是要杀我吗,那就放开她。”
秦静菲的眼神全部落在他的身上,眼眶忍不住一热,滚烫的眼泪落下来,他来了,她的一颗心明明还悬着,却是什么也不怕了。
季泽文更紧地挟住秦静菲,道:“这我可舍不得,你的命和她的人,都得是我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说话间,韩孝诚又逼近了几步,“我和我的女人,你一个也动不了。”
“是吗?”季泽文很少有这样必胜的把握,这唯一的一次竟然还是在韩孝诚面前,所以得意至极。他一只手紧紧地勾住秦静菲的脖颈,一只手掏出枪对准了韩孝诚,而韩孝诚的枪口也在同一时间对准了他。
“韩孝诚,你不用管我,你快走!”连秦静菲都以为,韩孝诚没有胜算。
季泽文用力捂住了她的嘴,他恨听到这样的话,秦静菲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除了挣扎,什么也做不了。
“放开她!”怒极的韩孝诚又趁机跨前几步。
“站在那里别动!”惊慌失措的季泽文几乎是歇斯底里,面对韩孝诚一步步地靠近,季泽文索性抽出一把小刀,对准秦静菲的面孔,“再往前走一步试试,舍得吗,试试看啊!”
“混蛋!”韩孝诚怒骂一声,终于不敢再向前一步。
“把枪放下!”其实,如果季泽文现在就开枪的话,一定可以杀了韩孝诚,可他太贪心了,他不想用一枪就杀了他恨了这么久的人,“放下枪!”
那把小刀就在秦静菲的眼前,如果不顺季泽文的意,他一定会做丧心病狂的事,韩孝诚只能心甘情愿地放下枪。
季泽文得逞了,他终于放肆地大笑起来:“韩孝诚,原来你真的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不要命。”
韩孝诚看着秦静菲,满眼除了心疼,再无其他。他极力地忍着即将爆发的怒意,平静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大世界门口,你,韩孝诚,跪着爬过来,喊老子一声爷爷,我就放了……”
“季泽文!是个男人你就杀了我!”秦静菲打断了他的话,她就是要激怒季泽文,让他将视线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这样,韩孝诚就还有赢的机会。
果然,季泽文道:“我怎么舍得呢,我那么喜欢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没想到还有今天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答应我还来得及。”
趁其不备,她猛地咬住季泽文拿着小刀的那只手,完全顾不得这样做会有多危险,季泽文吃痛间,手竟松开了,韩孝诚就是趁着这一瞬间,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他手里紧握着的手枪也顺势一松,韩孝诚又一脚踢在他的手上,季泽文干脆将手枪往上方一抛,他本想让韩孝诚扑个空,秦静菲迅速将脚下的那支眉笔踢了过去,那本是她想用来防身的,竟在这个时候派上了大用处。韩孝诚迅速捡起,将那支眉笔穿在正要落地的那把手枪的机关中间,手枪转了一圈以后,正好对准了依然躺在地上的季泽文的眉心。
而此时的季泽文,也握住了韩孝诚先前扔在地上的那把枪,顶在他的腰间。
季泽文大笑起来,如同失心疯一般说道:“这枪可不认主人,对着谁,枪里的子弹都会出来,韩孝诚,你今天死定了。”
“那你开枪啊。”
季泽文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秦静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枪声未起……
那把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杀我,你也配!”
这是季泽文这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韩孝诚将那支眉笔向后一扣,手枪扳机被扣动,季泽文被一枪毙命。
韩孝诚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秦静菲。他活了二十七年,得到过什么,又失去过什么,早就数不清了,可是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决定了要抛下所有,用自己的命换她的。
他迅速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勉强扯出一点笑容,安慰道:“别怕,都结束了。”
韩孝诚动作轻柔地将瘫软的她揽在怀中,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令秦静菲紧张不安的心平缓了许多。她依偎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她甚至忘了自己哭了有多久,到最后只是不停地抽泣,连眼泪都没有了。
她怎么会不害怕,她怕自己连父母的仇都还没有报就这么死了,她更怕韩孝诚为她而死,这样的话,她就真的要欠他一辈子了。
醒来的时候,她睡在自己房间的大床上。天就要亮了,清晨的阳光射出几道绚丽的光芒,然后慢慢地洒在天地间的每一处。
“不夜城”舞厅经历了一番大修重新开张,所有的一切都是全新的。
一切的费用全部由韩孝诚承担,在丁守财的心里,“不夜城”因祸得福,一夜间竟成了上海滩最豪华的舞厅了。
秦静菲坐在吧台边,看着舞台上正唱着歌的尹露。
“这回,竟是露露小姐跑去木子庄园找的韩少爷,这才救了大家,这事儿啊如今想想都后怕。”酒保道。
“给我一杯汽水。”秦静菲只是浅浅一笑,并未接他的话。
“好嘞。”酒保递给她一杯汽水,好奇问道,“秦小姐为什么不喝酒,不喜欢吗?”
“我是容易喝醉的人,一张脸红得吓死人,多不好看。”话音落下,她猛地想起,好像有个人不止一次见过她喝醉的样子。
似是想象出了她喝醉后的样子,服务生忍不住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就在此时,舞厅门外停了一辆韩氏商会的车,从车上下来的人却不是韩孝诚,而是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您是?”门口的服务生小心翼翼问道。
她身边的管家将那服务生推开,道:“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这是韩家的大小姐。”
丁守财的消息总是最灵通,已经从舞厅里跑出来迎接。
“韩大小姐,咱们这儿刚刚重新翻修过,您……”
韩孝慧看了一眼“不夜城”全新的招牌,很是厌恶,冷淡道:“我可不是来你们这里消遣的,我来找那位‘四小姐’。”
丁守财知是不妙,却不敢不从,说道:“那……您里边请。”
秦静菲依旧在吧台边坐着,倒是那位酒保率先注意到了向着秦静菲走来的气势汹汹的贵妇人。
正是因为酒保的神情,秦静菲亦随着他的目光回头。韩孝慧正由丁守财引着过来。
“这位就是‘四小姐’了。”话毕,丁守财偷偷向秦静菲使了个眼色,几乎是在用唇语告知她,这是韩家的大小姐。
秦静菲慢慢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韩孝慧用极其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秦静菲一番,除了长得标致些,并未看出她身上有任何的与众不同。
“你就是秦静菲秦小姐?”韩孝慧问道。
“是。”秦静菲似乎是感觉到了来者不善。
“秦小姐果然是容貌出众,难怪会如此吸引舍弟,我说他最近怎么总往‘不夜城’跑,竟连自己的未婚妻都顾不上了。”韩孝慧道。
秦静菲本敬她是韩孝诚的姐姐,此刻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顿觉这“敬”还是没有必要了,干脆在吧台前坐下来,道:“韩大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韩孝慧直接问道:“你知道他有未婚妻这桩事吗?”
秦静菲没有一点要逃避的意思:“不知道。”
“那么现在知道了,下回再见到他的时候,是不是应该避嫌呢?”
她清楚,在韩孝慧的心里,她只不过是个交际花罢了,这样的看法是根深蒂固的,所以她没有必要向她去解释自己的清高,干脆道:“咱们这里是舞厅,开门营业就是为了赚钱,无论是谁,但凡进来的都是客人,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立于一旁的丁守财不禁为秦静菲叫好。
失了面子的韩孝慧不禁冷笑一声,道:“瞧瞧,这秦小姐果然是能说会道,只是我的弟弟我最了解,他对什么事情都不长心,兴许这段日子觉得新鲜,过一段日子,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秦静菲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来也好,不来也好,那都是他的事。”
“秦小姐,其实你这招并不高明,开个价吧,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韩孝慧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支票,推到秦静菲的面前。
那是一张空白的支票,她想怎么填都可以,但这是侮辱。
“我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要给我钱。”
韩孝慧鄙夷道:“以你的身份,是不可能嫁到我们韩家的,还不如拿一笔钱,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忽然更真切地感觉到了她在韩孝诚心里的地位,问道:“大小姐给我钱是为了买我与韩孝诚的将来?”
“将来?”韩孝慧忍不住笑道,“秦小姐,你未免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吧?”
“不,我不是高估自己,而是您的条件不足以打动我。您应该没有和其他人谈过这样的条件吧,看来在您的心里,我也确实与众不同。”
韩孝慧的脸色突变,她刚想要说什么,却被秦静菲打断,“您害怕韩孝诚真的娶了我,对吗?可是,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意思,您觉得我会为了钱而断了他这样的念头吗?这些钱和韩孝诚相比,不值一提。”
被秦静菲反击得无力反驳的韩孝慧完全懵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此刻,她反倒像个弱者,说道:“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越是占了上风,秦静菲越是不肯罢休:“您这一趟怕是白跑了,并非我要缠着韩孝诚,而是他来缠着我,我的逢场作戏让他当了真,您应该回去劝劝他,少往这里来,少缠着我才好。”
她扔下这句话,完全顾不上身后的韩孝慧是什么反应,便离开了。
韩孝慧的话硬生生戳了她的心,不快与委屈的眼泪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她知道他们不会有未来,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
37. 柔情
空气里透着一股湿冷的气息,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屋檐上积着水,如珠帘一般垂在家家户户的窗前。
秦静菲没有打伞,雨水像水雾一般向她袭来,与泪水混合在一起。
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秦静菲走近了一些,终于认出了那个人。
“志卿?”
若不是因为下雨,秦静菲是不会将他领进屋里的。见他在雨里站了许久,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又伴有一股浓烈的酒气,便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等雨停了就回去吧。”
“小菲,我有话对你说。”他猛地握住秦静菲的手。
秦静菲抽开手,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我们之间,不说破才是最好的。”
“我喜欢你!”陈志卿并没有听她的,还是将这四个字说出来,“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情藏在我心里很久了。”
秦静菲无声地笑了,这样的承诺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无比珍视的,如果她还是曾经的程小姐,那么也不会遇到韩孝诚了,那样的她应该会答应陈志卿的求婚,与他安稳地走完一生。
可是,没有那样的如果。
“志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小菲,跟我在一起吧,我们离开上海,我带你走,好不好?”他双手抓紧她的双肩,他很想抱抱她,很想。
“很晚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大概是喝过酒的缘故,他完全没有将秦静菲的话当作是拒绝,受够了被摆布的他,只想着尽快摆脱父亲陈应雄的束缚。
“小菲,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不喜欢待在这种地方,只要我们离开这里,我会让你过想过的生活,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秦静菲的表情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丝毫的波动,看着近在咫尺的陈志卿,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志卿,我们是朋友。你很善良,我不忍心骗你,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不是爱人。”
她的拒绝无关韩孝诚,无关爱情,只因为她自己,她连将来都没有,这辈子大概也不可能再过上所谓安稳的日子了吧。
窗外雨慢慢地停了,远处却依旧是隆隆的雷声。
陈志卿愣愣地看着秦静菲,许久以后,眼神中突然又闪过一丝希望。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韩孝诚,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都比不上他,但是我会慢慢地去改变,我发誓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但是他不会的……”
“志卿……”她打断了陈志卿的话,“真的对不起。”
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缓缓地平息下来,眼中燃着的希望也已慢慢地消去,酒精似乎也是在这个时候从他的身上尽数散去,此刻的陈志卿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知道,一些话说出口,会打破之前所有的平衡,可是他不想让它死在自己的心里。哪怕只是一瞬间,她听过,他给她的爱就算存活过。
她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他知道,他们没有机会了。
如烟如雾的清冷,笼罩着犹如睡梦中的上海滩。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围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季泽文死了?”
韩孝诚一怔,韩孝慧竟会在餐中问起这样的话,只应道:“嗯。”
晚餐的气氛因为这样的开场白而变得沉重,韩孝茹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眼神时不时抬起来看看韩孝诚与韩孝慧两人,却不敢插进一句话。
这件轰动一时的事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韩孝慧却突然在今天提起。
“他的死跟你有关系?”
韩孝诚应道:“是。”
韩孝慧看着对面的韩孝诚,突然将手里的筷子摔在餐桌上,说道:“又是为了那个‘四小姐’!”
“不是。”韩孝诚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平静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韩孝慧冷哼一声道:“究竟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这是我跟季泽文的恩怨,跟别人没有关系。”
“就算季泽文想要对付你,他抓不到你的软肋也不可能就冒然出手,那个‘四小姐’就是你的软肋。”话毕,韩孝诚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韩孝慧又道,“那个‘四小姐’我见到了。”
韩孝诚终于怔住,然后极力地掩饰着心中的无措与愤怒,问道:“您去找过她了?您找她干什么呀?”
“我希望她离开你,好在她的意思也非常明确,是你把她的逢场作戏当了真。”这话确实是秦静菲亲口说的,韩孝慧不认为是断章取义。
韩孝诚深吸一口气,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苦笑一声,道:“是吗,原来她是这样说的。”
见韩孝诚的态度有所变化,韩孝慧便也缓和了语气:“她不择手段地接近我们韩家,肯定有她的意图,你要相信大姐的话,那个秦静菲和项雨浓不一样,这个女人迟早会害了你的。”
韩孝诚放下碗筷,拿了手边的帕子轻轻抹了抹嘴边,然后郑重道:“大姐,并不是她缠着我,而是我缠着她,我很喜欢她。”
韩孝慧狠狠瞪着他,气急道:“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大姐早就管不动你了,但是她休想进我们韩家!你要娶的人,只能是陈家的小姐陈婉仪。”
韩孝诚终于忍不住顶撞道:“我也说过,我不会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大姐,”韩孝茹终于开口道,“二哥喜欢谁本来就是他的自由嘛,就像大哥的事你不就……”
韩孝慧即刻打断道:“你闭嘴!你也帮着他说话是不是,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见韩孝慧发了怒,韩孝茹十分识趣地放下手里的碗筷。
韩孝诚沉默一阵,道:“大姐有没有想过,要是真的娶了那个陈婉仪,我这辈子不会幸福的,我不爱她,她也不会幸福。”
韩孝慧的眼里隐隐有了泪水,歇斯底里道:“总之,只要我在一天,那个‘四小姐’就休想进韩家的门。整个上海滩你去问一问,哪一户人家愿意把一个交际花,把一个歌女娶回家来,更何况,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你可以不喜欢陈婉仪,那么多名门的小姐任你挑,总会有你喜欢的。”
韩孝诚亦察觉了她眼里的泪光,语气终于平和了许多:“我们这样的人家又怎么样,名门小姐再多又怎么样,我就非得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放在家里当摆设吗?”
“你说得不错,就算是摆设,也轮不到她一个交际花。”
这话完完全全刺痛了韩孝诚,他纠正道:“请大姐不要一口一个交际花来形容她。”
“怎么,难道她不是吗?”
“好,”韩孝诚猛地站起身,宣布道,“那我今天也表个态,秦静菲,无论她是什么人,我都要定了,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话音落下,韩孝诚便离开了餐桌,完全不顾韩孝慧是什么感受。
韩孝茹来到他的房间时,韩孝诚正将衣橱里的一些衣服装进箱子里,看来他又打算在外头住一段日子了。
“二哥,你又何苦气大姐呢,她刚才都哭了。”
韩孝诚顿了顿,到底有些心疼,说道:“我不是气大姐,我只是把我未来要做的事提前告诉她,免得她措手不及。”
韩孝茹其实是站在韩孝诚这一边的,只是这样的话她不能直说罢了。
“大姐是什么时候去找秦小姐的?”韩孝诚问道。
“昨天。”
“昨天?”韩孝诚一惊,这在他看来,即便他想要去解释什么,都已经晚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哪儿敢呀,大姐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气得像是要杀人一般,我都不敢靠近。”
韩孝诚不由得白了她一眼道:“大姐都跟她说什么了?”
韩孝茹小声道:“我倒是问了跟着大姐去的人,他们说那个秦小姐可真是厉害,把大姐的话都给顶了回去,而且大姐开出的条件她都没接受。”
韩孝诚又问:“大姐开的什么条件?”
韩孝茹的声音越来越轻:“还能是什么条件,拿钱换她离你远一些呗。”
韩孝诚提着整理好的箱子便要走,却被韩孝茹一把拉住。
“二哥,大姐最近又开始抱着孩子的东西,都这么多年了,她……”
韩孝茹似是不愿提及那段过往,只劝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你能不能别跟她怄气?”
“你放心,我又不会真的生大姐的气。”
“那你真的不回来住啦?”
他扯出了个鬼脸,说道:“回啊,等带着你二嫂一起回来住。”
马斯南路上的“酒庄”是韩孝诚的私人生意,与整个商会无关。此刻,一众人忙碌开来,他们正按着他的吩咐进行打扫,几乎是想要将整个酒庄改头换面。
项雨浓望着他们进进出出的身影,一杯又一杯将杯中的红酒饮尽。
“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连酒都换上新的了?”她已经瘦得脱了相,伙计愣了片刻方才认出这是项雨浓。
伙计回答道:“是阿贵哥特意吩咐的,明天晚上少爷约了‘不夜城’的‘四小姐’在这儿吃饭。”
陆永贵正要阻止那伙计,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责骂道:“废什么话,没活儿干呐,滚回去做事去。”
项雨浓的神情并没有因为伙计的这番话而有任何的变化,她只是又倒满了一杯酒,然后仰头饮尽。
“从前没看出来,项小姐您还挺能喝的。”陆永贵在她的对面坐下来,见项雨浓并不理会他,复又关心道,“这酒太烈,对身体不好的。”
才喝空的酒杯里,又被她倒满了深红色的葡萄酒,深红色的葡萄酒在半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缓缓注入高脚杯中,这样的日子,她过了许久了。
“怎么,怕我喝了你的好酒,不付账啊?”
“我是怕您这么喝,要是被……被少爷看见了,他会不高兴的。”
项雨浓不禁声苦笑道:“阿贵啊,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他不会不高兴的,我喝再多的酒,他都不会不高兴的。”
陆永贵似乎至今都不知韩孝诚离开项雨浓的真正原因,茫然道:“韩少爷一直都很关心项小姐的,也很照顾项小姐。”
“关心我?照顾我?”项雨浓笑了,那笑容讽刺极了,“从前他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何况现在。”
“少爷给您买大房子、大汽车,还有这么多好看的衣裳、首饰,那都是因为韩少爷他心里有您。难道项小姐觉得这些还不够吗?”若不是陆永贵这一问,她几乎从未感觉到这段感情由她亲手摧毁正是因为她太贪心。
灯光离合,酒杯倒映出人影绰绰,然而记忆却在瞬间清晰如昨。
“如果我做了错事,应该拿什么来弥补?”只有后悔的人才会问这样的话。
面对如此的项雨浓,陆永贵倒是措手不及,微怔后道:“项小姐说的话,我听不太懂。”
大概是因为喝醉了,昏昏醒醒,她突然又觉得错不在她,错依旧是韩孝诚酿成的,若是他当初将她放在心上,她不会背叛他的,一定不会的。
想到这里,她问阿贵:“你见过他给那位‘四小姐’买大房子、大汽车、昂贵的香水、好看的衣服吗?”
陆永贵茫然道:“从来没有……”
她点了一支烟,烟雾下,性感的红唇,依旧撩人无比。
“因为这些东西在韩孝诚的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他想给她的是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他会把她娶进木子庄园,她会成为韩家的少奶奶,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
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直到醉过去。陆永贵依然将她送回了贝当路的房子,即便他不懂什么叫感情,也还是有些同情她,为什么那位“四小姐”才出现这些时日,却已经远远超过了项雨浓的这两年?
38. 委屈
这一年的冬日有些漫长,寒气依旧四溢,哪怕是阳光下的温度,也不过杯水车薪。
“把这儿,还有那儿都给我擦干净了,晚上‘四小姐’会过来,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能高兴吗?”
面对陆永贵鸡蛋里挑骨头的要求,小伙计自是不买账的,说道:“都擦过好几百遍了,一会儿就是一层灰,没办法。”
“那就一直擦!”
那小伙计被陆永贵一吼,倒是怕了,复又讨好般地问道:“阿贵哥,‘四小姐’难得过来,为什么要整得这么整整齐齐的……”
他忍不住瞪了那小伙计一眼,道:“让你弄干净你就赶紧弄干净,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小伙计像是明白了什么,来了兴致,小声问道:“这以后是不是咱们都得听‘四小姐’的吩咐了?”
陆永贵抬起腿一脚踹在那小伙计的身上,喝道:“你个臭小子!这是你该问的话吗?”
小伙计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越界了,开脱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关心一下那个‘四小姐’嘛。”
“‘四小姐’又不是你亲妹子,你瞎关心什么,不要命啦!”
“我倒巴不得她是我亲妹子呢……”他说完就跑,终究是个极年轻的小子,说话没有什么轻重。
陆永贵又好气又好笑:“你个小赤佬……”
见酒庄焕然一新的归置,韩孝诚一进来便是心情大好。
“呦,动作挺快啊,收拾得这么干净。”
“晚上‘四小姐’要来,自然是要好好收拾的,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您进去瞧瞧还有什么不妥的。”
“阿贵,”韩孝诚莫名地脸色一沉,“你跟我过来一下!”
陆永贵有些捉摸不透,问道:“少爷,是不是我哪里办得还不够妥帖?”
韩孝诚表现出丝丝不悦,道:“怎么还叫‘四小姐’,告诉下面的人,以后都给我喊秦小姐!”
陆永贵先是一震,随即道:“是,是,少爷,是我疏忽了。”
身后的林正反倒忍不住笑起来,韩孝诚这样上心秦静菲,他心里很高兴。
见林正在身后,陆永贵拉着韩孝诚往酒庄后头的小屋去了,他嘴上说是看一看备下的酒合不合适,实则是向韩孝诚说了昨晚的事。在他眼中,林正到底是秦静菲那头的人,不能叫他听见韩孝诚与项雨浓的事。
“什么事不能让阿正听?”韩孝诚一眼便看穿了陆永贵。
“昨天晚上,项小姐在酒庄喝多了。”陆永贵道。
韩孝诚微微一怔,他知道项雨浓是常来的,这在平常,陆永贵从来不会向他汇报这些,今日倒是有些反常。
“她说了什么没有?”
陆永贵不知该从何说起,只道:“也没说什么,就一直在唠叨……唠叨少爷您呢。”
韩孝诚只是“哦”了一声,再无其他反应,陆永贵便又问道:“少爷,您以后都不管项小姐了吗?”
韩孝诚不知如何向陆永贵说明他与项雨浓之间发生的事,只问道:“阿贵,你知道怎么样来区分女人吗?”
陆永贵茫然地摇头道:“不知道。”
韩孝诚靠在桌前,道:“女人其实很容易就可以区分的,在我眼里只有两种。”
“两种?哪两种啊?”
“贪心和不贪心的,不贪心的女人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贪心的女人把心放在你的价值上。”韩孝诚道。
陆永贵注视着韩孝诚的神情,他知道许多话不该说,但依旧还是忍不住。
“大概是我阿贵太笨了,我听不懂少爷话里的意思。有句话,我虽然知道不该讲的,但是我还是要讲。”
韩孝诚的目光直视着他说道:“讲。”
陆永贵不敢直视他,低声道:“项小姐如果不简单,那秦小姐就更不简单了。”
这句话,更像是陆永贵在为项雨浓打抱不平,韩孝诚当然听出来了,却没有一句责怪,而是说道:“每个人心里都允许有秘密,有秘密不一定就是不简单,但是,如果是因为贪心而生的念头,那么她做出来的事情就是意想不到的了。”
“我……明白了少爷……”陆永贵其实没有明白,他只是知道,韩孝诚的决定,连韩孝慧都扭转不了,更何况他。
秦静菲是林正去接的,才不过几天,韩孝慧的话还依稀在耳边,依着她的性子是绝不会赴约的,可偏偏韩孝诚派来的是林正,为了不让林正难做,她只好乖乖上了车。
车子停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越发后悔跟着林正来了这里。
“这是哪里?”
“少爷的酒庄,知道的人不多。”
林正将她引入酒庄后院的小屋里,便离开了。
满屋的玫瑰香气、烛光和酒,那是韩孝诚为她精心准备的,因为他听说她喜欢法国的浪漫。
门且敞着,韩孝诚在屋里,她却依旧站在门口,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你就这么怕我吗?”韩孝诚走近她,拦腰将她抱入怀中。等秦静菲反应过来,门已经顺势关上,她整个人靠在门上,韩孝诚就在眼前,他们靠得很近,她的眼神很难避开他。
“前几天,我大姐是不是来找过你?”他开口便是这句话,竟然是质问的口气。
秦静菲推不开挡在眼前的他,只好放弃,冰冷的眼神望向他道:“这事儿你应该回去问你大姐,而不是跑来这儿质问我。”
韩孝诚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反而笑起来,说道:“可是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怎么跟我大姐说的!”
秦静菲似是拿他没了办法,无奈道:“好,那你听好了,我让你大姐转告你,从今以后都别再缠着我了,离我越远越好。还有!别再拿你们家的钱来侮辱……”
他的双唇覆上来,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即便她还在挣扎,不停地拍打他。她的力气不小,他却依旧抱着她。她心里很委屈,似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干脆抓起韩孝诚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一阵剧痛上来,韩孝诚才终于放开她。
“你是属小狗的吗,怎么还咬人啊!”
“她凭什么这么说我!”这恐怕是积压已久的委屈了,所以才会在忽然间哭得这样伤心,以至于让韩孝诚完全忘了手上的疼痛,立在她眼前束手无策。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心疼地把她揽进怀中,所有的委屈他都能看见。
“我大姐可是很少这么大方的,没想到你的胃口这么大,放着大笔的钱不要,竟然要我。放心,我保证,谁说都没用,我会一直缠着你。”
她还是推开了韩孝诚,说道:“这些天是怎么了,怎么都来向我作保证。”
“你不相信我吗?”
秦静菲仰起头,质问他道:“项雨浓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跟在你身边那么久了,你真的爱过她吗?哪怕一点点,有吗?”
他的神色不知何时变得认真起来,接着道:“有,只是那样的喜欢什么也经不起。”
秦静菲不自禁地露出了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她完全没有想到,韩孝诚会如此坦白。
“果真是一句大实话。”
一只手伸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此坚定和温柔,如此轻而易举地拂去了她的彷徨和无助。
“但你跟她不一样。”
韩孝诚的话明明挑动着她所有的神经,她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一样,我不会像她那样委屈自己然后去讨好你,我更不会像个傻瓜一样发了疯似的爱上你。”
她倔强的表情让韩孝诚轻叹了口气,却又不得不被她霸占着整颗心。
“你不用讨好我,我喜欢的是你,你原本的样子。”
秦静菲神情颇为认真地看着他,说道:“韩孝诚,你怎么就不明白……”
他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是你不明白,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里是什么位置,为什么总是在逃避?”
但凡女人,都想做被捧在手心的宝,可是有些人,却注定是飘零的尘,她不能爱上他,最好他也不要爱上她。
“我对你的看法,依然只有两个字,讨厌。”
韩孝诚一点没有生气,看着她的眼神反倒渐渐温柔。他说道:“即使你很讨厌我,即使我让你很不自在,可是……我还是想靠近你,像现在这样,靠近你……”
秦静菲的身子猛地一颤,慌乱逃脱他的视线,却还是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我喜欢你……你是我韩孝诚唯一喜欢过的女人,逃开我?想都别想。”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犹如一声响雷,将秦静菲的大脑炸得一片空白。
他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上她的唇,再好的克制力也终究抵不过情深,这是她第一次回应他的爱。
她喜欢他……
这不正是她精心策划的结果吗,从接近韩孝诚那一天起,她就在等这个结果,此刻终于等到了,顿觉发现“喜欢”两个字太过奢侈,她这一生终究要为这份蓄谋已久的感情付出代价,也许就是“不得善终”。
她很快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在做多么荒谬的事。
“可是……”
“嘘,”他打断她,“我不想听后面的话。”
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爱他的?还是利用他的?
面对这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的爱,绝望之下,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又不能拒绝,为了完成任务,更为了她远在日本的弟弟程可欢。
她心中悲苦,却不得不微笑,然后慢慢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我是想说,送我回家好吗?”她问道。
他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韩孝诚开门出去,竟是脸色煞白的陆永贵。
“少爷,项小姐那边……”
秦静菲只听到了这一句,只见陆永贵在韩孝诚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韩孝诚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
“出什么事了吗?”秦静菲问道。
韩孝诚紧紧握着她的手道:“让阿贵先送你回家去,我明日一早就去找你。”
项雨浓依然住在贝当路的房子里。
不过几个月而已,日日客来客往的小公馆,如今竟是腐败没落的气息。
客厅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韩孝诚喊了几声她的名字,无人应答。
他往楼上去,而此刻卧室里的景象,让他不由得震惊。
项雨浓正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地抽着烟土,早已是渗入骨髓的瘾,醉生梦死的她正在烟雾缭绕中享受着“快意人生”。
韩孝诚一股怒气上来,猛地打掉了她手里的烟杆,说道:“哪个混蛋让你碰烟土的!”
项雨浓这才意识到是韩孝诚来了,她慢慢地坐起身,神绪仍是飘飘然的,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可言,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头发,曾占尽人间春色的电影皇后,如今只渴求别让他看到自己那么狼狈的一面。
她试图去捡起地上的烟杆,同时说道:“这是个好东西,比酒还要好的东西,我快要死的时候,只有它能救我。”
韩孝诚紧紧握着烟杆的另一头,防止被她夺过去,竟发现她抬起的手臂上,有一条条的青紫。
“你身上怎么还有伤?赵显明干的?”
项雨浓苦笑一声,她本想站起来,却倒坐在地上,然后无力地看着床沿。
“不重要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她,一时间许多话涌上心头,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我会给你一笔钱,离开上海吧。”
“孝诚……”项雨浓完全没有想到韩孝诚会做这个决定,但她知道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结果,“可是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明天,我会让阿贵把钱送来,”他站起身,看着地上的烟杆,轻叹了一声,道,“别再抽这个了,戒了吧。”
“你要当心赵显明,他已经和青龙会勾结在一起了……”
韩孝诚没有再回应她,只是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
她依然靠坐在地上,直到再也听不见韩孝诚的脚步声。她是影星,是所有人触不可及的人,她从未有过这样苍白的容颜,从未有过这样绝望的眼神,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韩孝诚了,离开上海,是最好的结果,可她的一生,已经被她自己断送了。
39. 逼迫
“舞后”的评选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秦静菲成为了全民关注的热门人选。小报记者更是十分乐意将秦静菲最终会不会加冕一事与其身后的韩孝诚关联起来,制造有看头的新闻。
而尹露的突然退赛也一样成为了热点,人们将其原因归结于她与秦静菲的不睦,就在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铺天盖地时,“不夜城”里,尹露刚刚宣布了她即将离开“不夜城”,离开上海的消息。
化妆间的门口,尹露正与姐妹们道别。秦静菲就站在不远处,正犹豫着要不要与她说上几句道别的话。
直到人群散去,走廊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尹露倒是一点没有要回避她的意思,向她迎面走去。
“你要走?”
尹露点点头,眉间拂过一丝苦楚,说道:“他病了,不大好,我回南京去照顾他。”
她口中说的“他”正是南京那位与她有过婚书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如今得了病,正室竟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这一刻,秦静菲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没真正认识过她,只这一瞬间,那些过往的种种摩擦都被抚平了。
“上次的事一直没有谢你。”
“你说哪一件?”见秦静菲一愣,尹露倒是释然地笑了,她当然知道秦静菲说的是哪一件,“就算我再不喜欢你,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季泽文要你的命。”
两人终于相视一笑,化解了过往所有的不快。秦静菲似有未完的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喜欢“再见”这个词,只笑着道一句:“以后,要好好的。”
尹露点点头,泛起泪水,答道:“你也是,好好的。”
回到化妆间的时候,韩孝诚正在里头等她。桌上放着一些点心,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刚才跟谁说话呢?”韩孝诚问。
“尹露,她要走了。”
见她有些失落,韩孝诚拉着她的手,然后一个用力直接把她抱到了腿上。秦静菲低呼一声,却没有要逃离的意思。
他往她嘴里喂了一口小糕点,然后道:“大哥来信了。”
秦静菲果然提起了兴致,急忙问:“是吗,信里说了什么?小曼怎么样了?”
“小曼……”韩孝诚故意卖起了关子,随即笑道,“恐怕以后,我得改口叫嫂子了。”
秦静菲忍不住兴奋起来,确认道:“真的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打算在那里再玩儿一个月,恐怕是逍遥的日子过上了瘾。”
“真是太好了。”若不是因为这件大喜事,她都快忘了发自内心的高兴是什么感觉。
韩孝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道:“怎么别人的事情,比你自己的事还高兴。”
“本来就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既然是好事,咱们是不是也该……”
他话未说完,秦静菲竟不自禁地泛起一阵羞涩,索性拿了桌上一块小糕往他的嘴里塞去。
初春,深夜的弄堂,安静与祥和替代了白天的嘈杂,只有微风下树叶的沙沙声。夜空里闪着星辰的微光,这个时间,这条小路,仿佛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如果可以永远这样静静地走,一直一直地走。
“到了。”
“明天见。”
身后的韩孝诚望着她进屋,屋里亮起一盏灯。
她轻轻关上房门,走至窗前,见他仍站在原地,她微微笑着,轻轻挥手,目送他离开。
“是韩孝诚送你回来的?”
秦静菲猛地怔住,那个冰冷而可怕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仿佛是在提醒她,她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这才是最真实的她,她是秦静菲,青龙会的特工。
“是……”
渡边建一就靠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
“最近,好像一点进展也没有?他除了办舞后评选,就没有做其他的事吗?”
秦静菲顿了几秒,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搪塞,只道:“没有。”
渡边建一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真的与他谈起恋爱来了?”
“这不是渡边先生的意思吗?”
渡边忽然大笑起来,然后扔出一个信封到她面前,上面写着“绝密”二字。
“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这是什么?”
渡边建一告诉她,这是昨天刚刚获取的情报,青龙会里有一位被称为“三爷”的洪门卧底。又说,几个月前方庆生带着人到“不夜城”抓捕洪门的“螺旋”和“蜘蛛”一无所获的事情和这个叫“三爷”的人脱不了干系,而陈子明秘密被捕的消息应该就是这个“三爷”走漏的,才会让“螺旋”和“蜘蛛”顺利逃脱。以及当日,韩孝俊才到“不夜城”
门口,便掉头回去了,他越发怀疑韩家与洪门的关系。
“先生哪里得来的情报?”
渡边注视了她几秒,然后笑起来,说道:“我们这里混入了他们的人,他们那里自然也有我们的人。你知道,他们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信息吗?”
“什么?”
渡边建一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然后道:“他们铁了心要找出我们青龙会四大杀手中一直隐藏着的那个人,也就是找出你。”
秦静菲不语,渡边接着说道:“我现在不得不怀疑,韩孝诚和韩孝俊他们兄弟二人和洪门的关系,或许韩孝诚就是我们要找的‘蜘蛛’。
而让我觉得更疑惑的是,你跟他接触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渡边先生怕是高估了韩孝诚吧,他确实能一手遮了上海滩的半边天,可是洪门那边,和他一定没有关系。”她用了“一定”二字为韩孝诚撇清,心里却早已开始怀疑他与洪门的关联,在他身边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怀疑。
渡边建一扬起一抹冷笑:“你可要知道,如果他是洪门的人,他一旦知道了你的身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杀了你,你却还这么护着他。”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冷静道:“他是不是洪门的人现在都只是你的猜测,难道非要我去证明你的猜测是错误的吗?”
“不,”渡边建一摆摆手道,“他是不是洪门的人已经不重要了,我要证明的是另一桩事。”
秦静菲的心里升起一道不祥的预感,问道:“什么?”
“日本方面下达了一个特别的任务,需要你的配合。”渡边建一将那封密电推到了她的面前,“暗杀韩孝诚。”
她的心紧接着一颤,强烈的恐惧感郁结在胸口,就要炸裂开来一般。
“为什么?”她表现得有些难以置信。
渡边建一已经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这不是你该问的。既然你对他没有感情,那就照做,不要忘了,让你接近他就是为了这一天。”
“好,”她努力平复着心中的狂浪,“要我做些什么?”
“明晚,他会去杏花楼饭店,是不是洪门的人立刻就可以揭晓了。”
秦静菲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渡边,质疑道:“就算出现在那里,就一定是洪门的人吗?”
渡边露出些许不满,道:“你看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他开脱。”
“我没有在为他开脱,我只是不想滥杀无辜,如果他不是洪门的人呢?”
他紧接着秦静菲的话道:“他就算不是洪门的人,也是青龙会在上海扩展势力的最大阻力,烧了我们那么多的烟土,一条命来补偿,不算过分吧。明天杏花楼会有洪门的人,他就是去见他们的。这是杀他的最好时机。到时候有你出现在他的身边,那么他的死就不会和青龙会扯上关系了。”
她已经尽可能地在控制自己,可胸膛剧烈的起伏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怎么样才能不扯上关系?”
渡边的笑容中又添了几分得意,提议道:“把暗杀变成一场英雄救美的大戏,你说好不好?”
青龙会的手段她是十分清楚的,韩孝诚怕是难以逃脱了。
“让我看到你对青龙会的忠诚。”
渡边建一走到门口,留下程可欢的一张照片和四个字:“祝你成功!”
天空黑得像是被墨染过了一般,没有一丝动静。
“绝望”两个字这样切实地摆在她的面前,暗杀计划已经悄然生成,她静静地靠在床边,想了很久,她想的是该怎么救韩孝诚,在骗过青龙会,又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救下韩孝诚。
杏花楼饭店的周围,一定会被青龙会提前布置,饭店内会有乔装打扮的杀手混进来,而楼对面也一定布置好了狙击手,时刻准备着。
她要顾及的人太多了,她该怎么做?但也就是在这一刻,以生命为代价,毫不犹豫选择站在韩孝诚身边的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即便她的爱是绝望的。
辗转一夜无眠,眼角的清泪,成了这黑夜里唯一的光明。外头的天终于亮了。她拨通了韩孝诚办公室的电话。
“晚上,你会来‘不夜城’吗?”
电话那头的韩孝诚完全没有察觉她的异常,答道:“当然,不过,我要晚一些时候再过来。”
“你有事要办?”
“我去见一个老朋友。”韩孝诚回答。
她的心不由得一颤,说道:“什么样的朋友啊,下次也带我见一见。”
“当然可以,我办完了事会尽快过来的。”
“好。”
这是一个漫无边际的清晨,阳光透过窗照进来,映出她的影子和翩翩起舞的灰尘。
她一直这样坐着,直到电话铃声终于在宁静的午后猛地响起,显得极为突兀,那是来自渡边建一的暗示,行动要开始了。
40. 谎言
黄昏即将谢幕,杏花楼门前,一片绚丽的霓虹闪耀,车水马龙,喧嚷热闹,一切看似如常。
一辆黄包车突然撞上缓缓向杏花楼驶来的黑色轿车,只听得司机破口大骂一声,车座后的人即刻下车,竟是韩孝诚。
见那黄包车夫躺在地上,看上去伤势不轻,他低头问那车夫,伤在了哪里,而待韩孝诚靠近时,车夫却说:“有人让我告诉你,立刻离开这里。”
韩孝诚知道一定是要出事了,可是要跟他见面的那个人已经在饭店里了,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秦静菲就站在街边的一个角落,暗中注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这一刻,在她的眼里,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伪装。
她看到韩孝诚依旧往饭店方向去了,她知道韩孝诚一定不会因为一句“立刻离开这里”而改变计划,她这样做是为了让他提高警惕。
在韩孝诚进入饭店以后,秦静菲也跟了进去。
“‘四小姐’?您是来找韩先生的吧?”
饭店的服务生忽然叫住她,是啊,她是大红的舞后候选人,这里的人都是认得她的。
秦静菲停住脚步,问道:“是啊,他在哪个包间?”
“我带您去。”
“不用了,你告诉我就好。”
“三○二。”
“多谢。”
此时的秦静菲非常肯定,韩孝诚在被那个黄包车夫“提醒”以后,一定会在暗中换掉包间。所以,服务生所说的三○二包间,应该是他原先所预定的那一间,此刻该是空无一人的。
没有人知道韩孝诚换了房间,她也仍然往三○二包间去了,她接下来要付出的是以命换命的代价,她知道的。
那天,韩孝诚所在的包厢内,算上他和陆永贵,一共是三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某间包间里突然连着传来两声枪响以及玻璃窗震碎的声音。
走廊内,一片惊乱。
韩孝诚非常清楚地听到枪声是来自他之前预定的三○二房间。他立刻吩咐陆永贵带着他的“朋友”从后门离开,然后逆着人群往那间房间而去,枪声是冲他而来,他希望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后,推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他霎时震惊。
“菲菲!”
韩孝诚完全没有顾及到房间里中枪倒地的还有另一个人,他用力按住秦静菲身上不断渗出血的伤口,她脸上血色全无,但尚存一些意识,胸口剧烈地抽搐着,她用力抓紧韩孝诚的胸襟,竭力地想从窒息中挣脱出来,却还是痛到昏厥过去。
爱情果然是药效超强的毒品,竟让她一个杀手用自己的命,保全那个与她站在对立面的爱人。她一点也不后悔用这样的方式救了韩孝诚,当青龙会始终胜券在握之时,她却随时预备着结束这一场必输的局。
是的,那颗原本为韩孝诚准备的子弹,穿透玻璃窗,就打在了她的身上。而那个狙击手被韩孝诚的人当场击毙了。
直到当天深夜,回到小洋楼的林正终于带回了消息,杏花楼饭店被巡捕房围了起来,三○二房间里那个死去的女服务员并非饭店员工,很显然,她是冲着韩孝诚而来,可是秦静菲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房间的灯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勾勒出凄冷的线条。
子弹打在她的左肩上,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韩孝诚轻轻抚过包扎在她伤口上的纱布,问道:“还疼吗,虽然子弹没有留在身上,但划出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刚才医生给你缝针的时候打了麻醉。”
“不疼了。”
他终于展了一些笑颜,说道:“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受伤晕过去了,吓死我了。”
她没有说话,看着窗外银白色月光下的树影不停变幻着,沉默许久之后,才终于开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犹豫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而对于韩孝诚而言,他对她也有同样的疑问。
“我?”他唇边的笑容未消失,“和你心里想的一样。”
韩孝诚是在一瞬间决定这样说的,因为不想欺骗她。
秦静菲的背后一阵阵地发凉,韩孝诚竟在她的面前承认了他的身份。如渡边建一所言,他是洪门的人,而她是他要杀的人。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很清楚,几个小时前在杏花楼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他对她生疑了。
“你是不是也有话想要问我?”秦静菲直截了当道。
韩孝诚深深地看着她,两只手越握越紧,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杏花楼饭店?”
“因为有人让我去那里找你。”这是她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所以在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显得异常平静。
“是谁?”
“我不知道,有人派人送来了字条。”
韩孝诚有一些震惊,问道:“字条呢?”
“不过随手一扔,可能现在还在‘不夜城’的梳妆台上。”
那张所谓的字条也是她派人送给自己的,她安排得这样周密,却疏忽了一点,越是找不出一丝漏洞的话,越是容易让人生疑。
“杏花楼门口的那个车夫,你认识吗?”韩孝诚又问。
她摇摇头道:“不认识。”
看着她的反应,韩孝诚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问道:“你手臂上的这一枪,是谁打的?”
“那个服务员。”
“那她身上的那一枪呢?”
“不知道,只知道是从窗户外头打进来的。”
“你为什么会去那个房间?”
“是一个服务员告诉我你在那里,他说你预订了那个房间。”
韩孝诚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而当时,杏花楼饭店三○二包间里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有她知道。
第一声枪响,是她将那个假扮女服务员的暗杀者击毙,对面的狙击者见秦静菲未按约定好的行动,便决定开枪,这颗从窗外射进来的子弹就打在她的左肩上。
“那个服务员……”
“问完了吗?”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韩孝诚的话,“你在怀疑我吗?”
“我没有怀疑你。”一种可怕的感觉正向他袭来,如果不是秦静菲点破,他甚至都没有在意到他正在怀疑她。
“你对我的这些质疑,难道不是怀疑吗?”
这个场景在她心里预演过很多次了,终究有一天她的身份会被他揭穿,到那时候,他又会对她怎么样。
“我只是想要搞清楚,在包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那个服务员和隐藏在对面的狙击手都已经死了,我只能问你,我怕有人又利用你来威胁我。”
“拿我威胁你?”她不禁苦笑起来,“韩孝诚我告诉你,你所有的怀疑都是对的,我会害死你的,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明白了吗?”
“不明白!”秦静菲莫名奇妙的一番话倒是引得韩孝诚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你怀疑我早就知道了杏花楼那里会发生什么,是不是?”
韩孝诚蹙着眉,无奈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他正在努力说服自己收起对她的怀疑,可秦静菲却似乎是在有意地引导韩孝诚加深对她的怀疑。也许正是这样的处境让她绝望了,倒不如毁灭所有的幻想,直到她有勇气对他说出她真实的身份。
“不,你懂。”
韩孝诚没有接她的话,他不打算将这场争吵继续下去。
伤口在此时疼痛起来,她累了,静静地闭上眼睛,直到许久以后听到很小声的关门声。韩孝诚离开了,她睁着眼睛,绝望与痛苦在黑夜里聚得更深,随之而来的便是辗转反侧。
车子在上海街头漫无目的地开了好几圈,终于在外白渡桥的桥头停下。
韩孝诚静静地倚着桥栏站着。他喝了点酒,此刻冷风一吹,酒意有点上涌,他感到些许晕眩。他吸了一口寒夜里的空气,试图把翻涌的酒意压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黄浦江水在夜风下奔流不息,让人不免生出一种错觉,以为能追回过往的痕迹。
他怀疑她吗?不,不会的……
可是,他又真的完完全全地相信她说的话吗?
41. 识破
此时,小洋楼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秦静菲在这阵敲门声中惊醒,她开门从房间里出来,林正和两个老妈子正站在走廊里,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
“为什么不开门?”
林正惊慌道:“家里……家里还有个人。”
秦静菲瞬间领悟了林正的意思,她好像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应该就是在杏花楼和韩孝诚见面的人,洪门的人。
“人在哪里?”
话音才落下,书房的门被打开了,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定定地站在秦静菲的眼前,他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模样。
“你们不用管我,我出去就是了。”从声音判断,那是个女人。
秦静菲立刻拦住了她,说道:“你出去了,只会让这里所有的人都跟着你一起遭殃。”转而又向林正道:“都什么时候了,再拖下去,外面的人只会更怀疑。”
“要不打电话去庄园,让少爷尽快回来?”这是林正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他以为韩孝诚回了庄园。
“来不及了。”秦静菲听着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外头的人誓不罢休地要他们立刻开门,“我有办法,阿正去开门,周旋一阵再让他们上楼来。”
秦静菲拉着那个女人往自己屋里去了。林正不知道她的办法是什么,但依旧听了她的吩咐,下楼开门去了。
门一开,门口站着四五个巡捕,他们身上的衣裳几乎就要与黑夜融为一体。林正心里没有底,若是真要搜起来,藏着的那个女人恐怕逃不过去。
“几点了知道吗,深更半夜的你们要干什么!”林正鼓足勇气吼道。
“干什么?我们是巡捕房的,你说我们要干什么?让开!”
领头的警长完全没把林正放在眼里,直接推开了堵在门口的他。林正有些懵,这是韩孝诚的房子,巡捕房的人难道不知道吗,怎敢就这样闯进来。
“你们这是私闯民宅。”林正道。
领头的警长依旧不理会他,站在客厅的中央大致扫了一圈整栋房子,道:“经人举报,有个要紧的逃犯在这儿藏身,所以这一整片区域我们都要搜,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耽误了正事,你担得起吗!”
“这是韩少爷的房子,你们不能乱来。”
那警长不屑地笑起来:“什么寒少爷热少爷, 我们只管抓人,滚开。”
巡捕房的人仗着手上有搜查令,根本顾不得其他,带着人便往楼上冲去。
楼上的房间并不多,只有四间,其中一间的门口站着一个伺候的老妈子,她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有些哆嗦。
巡捕毫不客气地拉开那个老妈子,直接开了门。
只是,几个人才冲进去,便叫眼前的情形给“吓住”了,就连跟着进来的林正也有些震惊。
一位裹着雪白丝睡裙的女子,正慵懒地躺在大床上,妩媚妖娆。
“呦,你,你是……”
巡捕们目瞪口呆,这小女子见这几个穿着黑衣的大男人就这样闯进来,除了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以外,并不害怕他们。
“深更半夜的,闹这么大动静。”她喃喃抱怨着,慢慢悠悠地将披在睡衣外的那一层纱衣拉好,尽量盖住裸露在外的雪白的肌肤,她坐在床沿,然后娇媚地问道,“您问我是谁?长官,您不会没有见过我吧?”
领头的警长已经完全被秦静菲娇柔的姿态迷住,立刻对胡乱闯进房间来的几个手下道:“去去去,没长眼的东西,不知道这是‘四小姐’吗!”
胡乱闯进来的那两个巡捕也是连连赔不是。只道他们是来抓逃犯的,并非有意冒犯。
听了这话,秦静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震惊道:“长官,您开什么玩笑,逃犯?在这里?难不成是我?”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那警长为难道,“我们也是接到了举报,说有个逃犯藏躲在这一带,上头让挨家挨户查,没办法,所以请‘四小姐’您一定配合,多多包涵了。”
“那就查吧。”秦静菲从床沿站起来,悠悠地往门外走去,见那些人完全没有要离开这间房间的意思,她心里有些害怕,然后佯装淡然地转过身来,靠在门檐上,冷笑着道,“我大概是被韩孝诚那个混蛋给骗了,一点也没有像人家说得那么厉害嘛。”
警长有些摸不着头脑,赔笑着问道:“‘四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大半夜的,他的房子,怎么什么人都敢闯进来。”
几个巡捕不禁愣在原地,领头的那个更是傻了眼,说道:“韩……韩少爷……这真是韩少爷的房子……我还以为是‘四小姐’您的……”
秦静菲不禁瞪起了眼,严肃起来道:“这叫什么话,是我的房子就能乱搜?”
那警长不禁联想起坊间关于韩孝诚与秦静菲的那些花边趣事来,又见她此刻穿着随意地躺在韩孝诚的房子里,不免浮想联翩,早已忘了正事。
“我们这就走,请‘四小姐’千万包涵,包涵。”
听他这样一说,秦静菲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她裹紧了套在外面的纱衣,悠悠地往楼下走去,试图引那些巡捕一同下楼。
“我当然是可以包涵了,只是不知道韩孝诚知道了以后,他是不是也能包涵?”
那些巡捕果然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我们也是执行公务,请‘四小姐’在韩先生面前千万替我们说几句好话,恳请韩先生莫要怪罪我们才好。”那警长道。
秦静菲轻轻一笑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呀。”
“有有有,就算这整个上海滩谁都没有那个面子,‘四小姐’自然是有的。”
秦静菲有意不依不饶道:“你们都已经闯进来了,地上都踩脏了。”
秦静菲刚下楼梯,韩孝诚已经站在了大门口,他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莫名地看着衣着异常单薄的秦静菲妖娆地向他走过来。她借机递了眼色给他,韩孝诚瞬间会意。
“韩少……”她从来没有用如此撒娇的语气喊过他,然后软软地搂住韩孝诚的脖子,整个人依偎进他的怀里。
韩孝诚瞥了一眼她身后那个愣在原地的警长,目光重新回到秦静菲身上。韩孝诚感到她的身体在发热,是那种不正常的热,难道是身上的伤口……他不免担心,却依旧不动声色,十分配合地轻轻捏一捏她的鼻尖,安抚道:“小委屈的样子,这么晚了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
“人家本来睡得好好的,可是你瞧瞧他们呀,”秦静菲一脸埋怨地看着那几个巡捕,委屈道,“突然就闯进来了,一点道理也不讲,幸好没睡着,否则就被人家当逃犯抓走了,等不到你回来了。”
韩孝诚安慰着怀里的人,抬头间,忽然就变了脸色,斥责道:“你们闯进来干什么?”
几分钟前还仗着有搜查令的几个巡捕终于开始害怕了,心里头不禁开始嘀咕,他们不知道这是韩孝诚的房子也就罢了,难道上头的人也不知道吗,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搜查令?
“那个……”一时间,那警长根本来不及去组织好解释的话,“韩少爷,实在不好意思,上头让来查的,我们也没办法,真的不知道这是您的房子,惊扰到‘四小姐’,惊扰了您,该死该死。”
韩孝诚听着他的话,明显地感觉到怀里的秦静菲越发不对劲,于是,搂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秦静菲靠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已是越来越沉。
“既然是上头让来查的那就查吧,我自然不会妨碍你们办公务,不过你可查清楚了,要是再敢这样的阵仗闯进来,我可就要换一种方式招待你们了。”韩孝诚道。
“是小的们不懂事,都已经看过了,方才连‘四小姐’的房间都查了。”
带队的警长倒是识趣,见韩孝诚脸色很不好看,接连地赔着不是。
“这深更半夜的,闹出这样的动静,怕要真是有逃犯也早跑了,半夜不让人睡觉,我看你们才像是逃犯呢!”她嘀咕着,丝毫看不出身上的伤口已经巨痛起来。
“是是是,‘四小姐’,您消消气,韩少爷,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打扰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你们休息,休息吧。”
趁着韩孝诚还没有涌出怒火,那警长带着几个巡捕立刻离开了。
林正迅速关上了门,往楼上去安排那个被秦静菲藏起来的人。
秦静菲撑着身子坐起来,她感觉到伤口上的鲜血正在渗出来,很痛很痛。
“这些人敢这样闯进来,恐怕是有确凿的证据……”
“怎么回事?”他惊慌地看着她的唇色开始泛白,没有心情顾及其他,“伤口上的药换过了吗?”
她无力地看着他,道:“明天就请韩少爷送我回家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休息。”
在听到秦静菲想要离开的瞬间,韩孝诚的确是怒不可遏,看着她苍白的容颜,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就这么想要逃离我吗?”
她站起身,没有回答他的话,鲜血从单薄的白色衣服里渗出来,鲜红一片,她突然站不住,倒了下来。
42. 离合
夜幕降下来,一弯明月游走在稀薄的云间,柔光如水。
秦静菲从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身边依旧是韩孝诚在守着她。
“醒啦,医生帮你重新包扎了伤口,已经无碍了,但是你得静养。”
他伏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大概是睡得太久的缘故,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她挣扎着坐起来,把头靠在床架上,终于舒服了许多。
“饿了吧,我特地让人给你煮了鸽子汤,有益于结伤口,好得快些。”
汤放在保温桶里,盛出来的时候依旧是滚烫的。韩孝诚捞起一勺,吹一吹后才送到她的嘴边,她却别过头去,一口也没有喝,只是冷冰冰地说道:“何苦救我,我死了,你的怀疑和顾虑也可以打消了。”
韩孝诚知道她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一点也不计较地说道:“又说气话了。”
她却依旧认真道:“我说的不是气话,你实在没有道理把一个你不信任的人留在身边。”
无论她说什么,韩孝诚仍当她是没有消气,所以笑容未消,又捞起一勺汤,再次送到她的嘴边,哄道:“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以后再也不做就是了,都依你。”
她还是没有喝他手里的汤,只看向他,问道:“我要做什么你都依吗?”
他收回手,道:“只要你说。”
“我要回家。”
韩孝诚的脸色终于渐渐严肃起来:“不行,你的伤口完全没有好,回去也没有人能照顾你。”
“自然有。”她垂下眼眸,毫无底气。
韩孝诚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失望,却依旧试图掩藏道:“你在上海认识几个人我还不知道,不能出院。”
“那就麻烦你帮我告诉陈志卿,请他来接我出院。”
他眼中升起一股错愕,心里窝着的一团火,无处发泄。满腔的爱与怨何尝不是折磨着两个人。
她依旧倔强道:“我要离得你远远的,这样我就满意了,你也满意了。”
他苦笑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像陌生人般冷冰冰的态度。
“好……”
在那以后,她没有再见到韩孝诚。是林正帮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生说伤口仍未痊愈,最好留在医院静养,可是她坚持要出院。
在家静养的很多天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直到这一天的深夜,两个影子趁着夜色,蒙上她的眼睛,然后捂着她的嘴,将她塞进了车里。
青龙会的审讯室她是十分熟悉的,头上的黑布被拿开,迎接她的是一盏有些晃眼的台灯。
渡边建一似笑非笑地坐在她的对面,她面对这张阴狠的面孔,即使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一丝害怕。
“不解释一下吗?”渡边建一终于开口了。
“解释什么?”
“豁出命都要救韩孝诚,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她冷笑一声,早已准备好的那番说辞渡边建一大抵是不会相信的,可是总要试一试。
“韩孝诚早有准备,他换掉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但是没有告诉我,还是让我在原来预定的房间里等他,相信这个信息渡边先生早就在饭店了解到了吧。”
渡边建一猛地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捏紧她的下颚,问道:“既然韩孝诚不在那个房间,我们的狙击手又怎么会开枪?而我们派去的那个人,为什么会死在你的身边?”
秦静菲依然笃定道:“就是她向我开的枪,我不省人事,什么也不知道。”
“很好。”他松开手,没有继续为难她,只下令道,“带上来吧。”
耳边响起一阵孩子的哭闹声,那孩子正被一个粗壮的男人扛在肩头,向着秦静菲走来,他不断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喊着:“姐姐救我!
救我!”
那一阵哭救声响起,秦静菲本能地冲过去,却被渡边建一身边两个魁梧的男人拦了下来,姐弟二人近在咫尺,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欢欢,一声声都淹没在那孩子的哭闹声中。
她绝望地跪倒在地上,几近崩溃,她央求着渡边,不要伤害她的弟弟。
这样的秦静菲对渡边建一而言才是最有价值的。
“我说过,不要背叛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再相信你的话了,除非,你用你的行动告诉我,你依然忠诚于青龙会,忠诚于我。”
她仿佛是走在了绝境里,她知道什么东西可以救欢欢,但那样做便是将韩孝诚推入深渊。
男人拔出尖刀在欢欢的脸上游走,他无助而绝望的呼救声始终盘旋在她的耳边,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洪门上海区的成员名单,我可以帮你拿到!”
原来心死是这样的感觉。
渡边建一放声大笑,暗杀韩孝诚本就是他试探秦静菲的一招,却得到了巨大的收获,韩孝诚果然就是他找了许久的“蜘蛛”。
“很好,我再给你最后两个月的时间。”
微风摇曳着绿叶,这是初春的上海。
玻璃窗被夕阳的余光染成淡淡的昏黄。窗外,是无数的人来人往,她坐在阳台前,远远地便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而从车上下来的人,是陈志卿。
他带来的大包小包的补品几乎堆满了整张桌子。
“我还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奶油蛋糕。”
“你真是有心了。”她心里感激他考虑得周到,却又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陈志卿不曾察觉出她的异常,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道:“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食?”
她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志卿,答道:“因为听人说,吃了甜的以后,会忘记不快乐的事。”
“你身上的伤?”他看着她的脸色,并无异常。
“已经没事了。”
陈志卿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便直接将来意说明:“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一桩要紧的事要告诉你。”他推了推眼镜,说道:“我就要离开上海了。”
秦静菲一怔,问道:“你要去哪儿?”
“去法国,和孝茹一起走。”
“你们……”对于这个答案秦静菲依然很是震惊,可她不能多问什么。
“我们骗了家里,他们都以为我和孝茹是去法国结婚的。”陈志卿道。
如果刚才是震惊,此刻的秦静菲几乎是不能想象,她所认识的陈志卿竟然会做这样的决定。
“你们就准备这样走了?”她确认道。
“是,”陈志卿倒是一脸的轻松,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我早就不想留在那个家了。”
秦静菲依旧是不可思议的神情,问道:“那孝茹呢?她也愿意就这样离开家吗?”
“当然,她要去法国寻找她的自由,这丫头活得可比我潇洒多了。
现在你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她笑起来,心里不由得替他们庆幸,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我会为你们保守秘密的。”
陈志卿沉默了,他双眉紧皱地注视着她,又向她靠近了一步,郑重道:“就要走了,有句话还是要说,我会一直喜欢你,但是,我尊重你的决定。”
看着他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秦静菲笑了,长长地吐出口气,她点了点头,道:“志卿,真的很谢谢你,你像我的亲人,像哥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这个朋友的。”
他笑了,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距离。陈志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泥人,交到她的手里,说道:“这个送给你。”
“好可爱的泥人。”
“是我小时候捏的泥人,本是要送人的,可是后来再没见过她。”
秦静菲接过去,笑问道:“那个和我很像的姑娘?”
“是。”
她仔细赏玩着那只捏得并不算好的小泥人,见泥人底部有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但完全可以辨认,她诧异道:“上面,为什么刻了一个邹字?”
“因为我原来姓邹。”陈志卿道,“祖母走的那年,家父因思念母亲,所以随了祖母的姓。”
“原来是这样。”她拿着那个小泥人,又看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走,我好去送你。”
“定了下个月。”
他们相视而笑,终于可以回归到好朋友的位置,陈志卿刚要说什么,却见秦静菲的眼神看向门口,突然定住。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让她的脑海中不由得“轰”的一声炸起,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神中闪过的惊喜,但紧接着就是失落。
站在门口的韩孝诚,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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