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影子

◆当受害者不再沉默时,精心策划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一具红衣女尸破冰而出,漂浮在芙蓉湖中心。 相同的案发现场、相同的红衣女尸、相同的冰封湖面,案件细节与十二年前的无名女尸悬案一一对应。 十二年后的死者名为程丽秋,她曾经生活过的狭小出租屋里,留着一行血红字迹——“丽秋,我们来世再见!” 随着调查深入,警方发现曾有两个女孩共享了程丽秋的人生,但一切却又在两年前戛然而止。 “自杀”的结案报告还未被签字,第三个程丽秋出现了。 而她,正是本该死于十二年前的无名女……

作家 逸安 分類 出版小说 | 26萬字 | 48章
三十九
与一般的企业家不同,杜传宗并不热衷于投资不动产,在他名下甚至一处房产也没有。过去近十年,他一直在杏林酒店包房居住。据说这习惯开始于2000年前后开发西苑豪庭的时候,那个项目是他在中州扩展商业版图的关键一役,大获全胜的同时也毁掉了他的身体——当然现在已经知道,他其实被下毒了。
身体稍稍恢复,杜传宗便回到杏林酒店。作为一名离异的单身汉,住在酒店显然比买一处大别墅方便也经济得多。而且杜传宗本人的生活十分简朴,每日粗茶淡饭,只要没应酬也不饮酒。据服务员说,他偶尔会去健身房运动两下,更多时间躲在房间里工作或者看书。他看的书多是经济或市场研究方面的,也有一些企业巨擘的传记。酒店上下对他的印象很好,平易近人没架子,有点儿小疏漏也不挑剔,有一次酒店员工私下为一名患癌症的同事搞募捐,他偶然看到了不但慷慨解囊,还出面介绍了医院的专家。
根据边检记录,杜传宗于年初的1月26日从上海乘机飞往美国洛杉矶,这一天也是牛年的大年初一,他女儿杜娟被发现死亡的当天——只不过那时警方误判了死者身份。出境记录显示杜传宗持有的是美国B-2医疗签证,该类型签证可有效停留六个月,目前已经超时,但延期不算难事。在与警方的往来邮件中他主动提供了医院名称和主治医生的资料,核查全部属实;再结合之前他在国内的病历和医生证明,市里最初倾向于相信他确实是出国求医的,只不过随着派驻工作组的调查逐步深入,令人不安的事实浮出水面。
从2006年起,杜传宗通过在海外并购皮包公司、虚假外贸订单及大额保单等方式,有计划、有步骤地向境外转移资产数亿元,并在美国设立了受益人为女儿杜娟的信托基金。可能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2008年之后他变本加厉,将本应投入工程建设的银行贷款也大笔转移出去,最终直接造成公司资金链断裂。
工作组向市政府做报告,杜传宗不可能回来了。好不容易把钱转移出去,回来不等于自投罗网吗?可没想到在陈芳雪潜逃的第三天,杜传宗经深圳罗湖口岸入境,回到了国内。
罗忠平在电话中问白队,是否是边检方面发现的。白队说不是,由于杜传宗之前人一直在国外,因此就没列入边控名单,是杜传宗主动发电子邮件告知的。邮件中他坦白,自己是为了陈芳雪回来的,决定同她做个彻底了断,之后会向警方自首。
显然杜传宗知道陈芳雪已逃脱了警方的控制。这自然不会是警方说的,白队猜测,很可能是陈芳雪主动联系了他,诱使他回国。杜传宗想做个了断,陈芳雪又何尝不想呢?而对于专案组来说,不得不从全力找一个人变成全力找两个人,压力成倍增加。
白队再问罗忠平,又跑了一趟福利院后,他的怀疑有没有结果。罗忠平说已有新的发现,证实了自己的推测,只是不清楚陈芳雪的计划,究竟会先去找孩子,还是先与杜传宗决一生死。
“这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两件事。”老刑警说,“一旦成功,陈芳雪恐怕会从我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正当童维嘉几乎绝望的时候,陈芳雪突然又联系了她。
“加班很辛苦啊,为了我吗?”
陌生的新号码,但童维嘉确信这就是陈芳雪。案情讨论会刚散,她筋疲力尽,正准备在办公室沙发上眯一会儿,手机便响了。
看看周围,几名同事都趴在桌上睡着了,连轴转了好几天,谁都不是铁打的。白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里面有说话声传出。童维嘉正要走过去,又一条短信进来。
“童警官,我还能相信你吗?”
“当然。我能怎么帮你?”
窗外夜色茫茫,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几分钟后,换上警服的童维嘉根据一条条短信指示,走出了城西分局的大门。陈芳雪显然对周围的环境很了解,连正常步速从一个路口到下一个路口多长时间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女刑警几乎没有驻足停留的机会。拐进一处僻静的小路,童维嘉看到路边有辆白色宝马轿车打着双闪,车上却没人。
“看到那辆车了吗?”
“看到了。”那是公司之前配给陈芳雪的座驾。
“手机关机,丢进垃圾桶,然后上车。”
“手机刚买的,一个月工资呢!”
“扔了,我送你新的。”
路口有个垃圾桶,童维嘉走过去,动作夸张地把手机丢进去,一阵心痛。然后走到车旁,用力拉开车门。
车没熄火,钥匙插着。童维嘉坐进去,看到仪表盘上夹着张纸。
“谢谢合作,请即刻开至以下地址……”
地址在南山,距离儿童福利院不到一公里的某个路口。
没有手机了,童维嘉想问也没有办法问,唯有按照纸条上的要求去做。刚刚驶上出城高速,一阵夜雨不期而至。车头大灯下雨点如飞蝗,她一阵手忙脚乱才找到雨刷开关。
出城的收费口有警灯闪烁。一名浑身湿透的警员向童维嘉敬礼,示意她降下车窗,又用手电向车里照了照。童维嘉回了礼又亮出证件,问在查什么。警员拿出一张打印在A4纸上的人头像,正是陈芳雪。
陈芳雪从医院逃脱后,白队代表专案组去市局开会,挨了好一顿骂,据说政法委孙书记亲自到会场拍了桌子,逼他立下军令状。白队回来后,立刻发了通缉令。
道了声辛苦,童维嘉升起车窗继续向前。如果马不停蹄,大概两个小时就能抵达南山,但她忽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于是在途经的第一个服务区拐下高速。在停车场停好车,她先去上了个厕所,然后到超市买了一袋薯片和两个汉堡。回到停车场发现雨势小了很多,便把买来的东西放在车顶,然后伸手打开了后备厢。
“出来吧,”女刑警说,“不用委屈自己了,吃饱喝足了咱们再去南山。”
陈芳雪鼓着腮帮子,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她拒绝童维嘉的搀扶,自己慢悠悠从后备厢爬出来,活动僵硬的四肢,用力伸了个懒腰。
“怎么发现的?”
“当我们警察都傻呢?”
“哼,有时候是挺傻的。”
童维嘉瞪了她一眼:“杜传宗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
陈芳雪装得一脸无辜,女刑警向她亮出手铐。
“不怕我现在把你抓回去?”
“不怕。”陈芳雪乖乖地伸出双手,“你要抓我,用不着费力开出中州。”
童维嘉犹豫片刻,将手铐收回腰间,拿起汉堡大嚼起来。
快到南山时,雨势又大了,童维嘉不得不打开双闪、放慢车速,小心行驶。陈芳雪蜷缩在副驾驶座位上,两手别扭地托腮望着车窗外,似乎出神地想着什么。
“想什么呢?”童维嘉瞥了她一眼。
“当然是想办法。”陈芳雪苦笑,“虽然有你帮忙,但怎么把小石头弄出来,还是个问题。”
“出来之后呢?打算带着孩子去哪儿?”
“当然是越远越好。这些年真的累了,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童维嘉点点头,想了想又摇头。陈芳雪看看她:“怎么,你不信?”
“你耐不住的,如果你是真的程丽秋还有可能,可惜你不是。”
听女刑警这样说,陈芳雪不禁苦笑出声。她摇下车窗,把头伸出去,让雨水打在脸上。
“是啊,我不是程丽秋,那我到底是谁呢?陈芳雪?田璐璐?蒋春梅?……哦,后两个名字你大概还不知道吧……”
雨点打在脸上有点儿疼。滑入嘴角,竟也有丝丝咸味。陈芳雪抹了一把脸,不愿承认雨水里混有自己的眼泪。
车已驶下高速,进入南山市区。路两边的灯杆迅速划过,看上去就像扫过的一格格电影胶片,又像进入了时光隧道。从这隧道穿出去,能回到过去吗?她忍不住想,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可哪里才算最开始的地方?
就快结束了……找个地方重新开始,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但这确实是自己的真心话。身边这个小女警不会懂的,那张青春稚嫩的脸上写着“一帆风顺”几个字,从小生长在温暖和关爱中,被亲情和友情包围。
真好,让人羡慕,让人嫉妒。可惜人只能活一辈子,投胎投错了便也只能错一辈子。不甘心啊……
突然一脚急刹,车停了下来。
“到了。”
路边有一座歪斜的大门,像是废弃的汽修厂,陈芳雪示意童维嘉开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几辆锈迹斑斑的破车架子趴在空地上,四面的蒿草已长得老高。还有一辆车罩着车衣,看上去也许久没动了。
童维嘉问:“然后呢?”
陈芳雪回答:“停车等着,等天亮。”
童维嘉看看表,不到晚上10点。雨越下越大,她拿出在服务区买的薯片,两个人默默地吃。吃完了,陈芳雪冒雨到后备厢拿了一个大号保温杯回来。
“咖啡,热的,暖暖身子?”
虽然确实很渴,童维嘉仍摇了摇头,她必须保持警惕。陈芳雪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蔑地笑了笑,拧开保温杯的盖子,满足地喝了几大口,咖啡的香味飘溢而出,在密闭的车内经久不散。
“随便你,喝两口舒服多了。”
陈芳雪盖上保温杯盖子,出神地注视着车窗外的雨幕。雨越下越大,很快便完全看不清四周了。
“那位罗警官呢,应该是你的师傅吧?”她突然问,“看岁数应该快退休了?”
童维嘉点点头:“快了。确切说,年底。”
“那他一定盼着赶紧把我这个案子结了吧……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失望。”
车窗紧闭,外面下雨气温又低,玻璃上渐渐凝了一层水汽。陈芳雪说着,手指随意在车窗上比画,童维嘉偷眼看,是“再见”两个字。
“这次,又打算跟谁再见呢?”女刑警忍不住问。
“你啊,你们。希望过了今夜,你们再也找不到我。”谜一般的女人笑起来,“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跟我自己的过去再见。”
“就算再换个名字,你还是你,逃不掉的。”童维嘉说,“再见的意思,不就是‘再次见面’吗?”
陈芳雪愣了一下,立刻用袖子把那两个字抹去了,向女刑警吐了吐舌头。
“真扫兴!这么不会说话,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又一阵沉默,彼此都有了倦意。陈芳雪又喝了两口咖啡,余光瞥向童维嘉。想到自己需要提神,身上也确实寒冷,童维嘉点点头,伸手接保温杯,陈芳雪却不给。
“对不起啊,我有点儿洁癖。”
咖啡倒在杯盖里,陈芳雪小心递过来。童维嘉接过来,送到嘴边,又有些犹豫。转念又想,她喝了也没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她仰头喝下,一股暖流直通胃里,身子立刻舒服多了。
“能否问你个问题?”归还了杯盖,童维嘉说,“你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吗?”
“值不值得,是你有选择的时候所考虑的。”陈芳雪叹了口气回答,“而我,根本没得选。”
“你当然有——”
“童警官,争论这些没有意义,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就像鲁迅说的,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在你们看来,我只是一个自甘堕落、走火入魔的罪犯……”
童维嘉连连摇头:“我没这么想!我理解你的很多决定,我看过你的回忆录,但也有很多不理解,你明明可以……”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的理解。”陈芳雪摆手打断,“我这件案子结了,你还会有下一件,你会见到另一个人的人生,可能也无法理解。可那又怎么样呢?一天天,一年年,最后你也有了你自己的人生,可能别人也不理解,对你指手画脚,比如说你一个女孩子,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去当辛苦又危险的刑警……可你会在乎吗?你不会,因为你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没有选择……”
“就跟你没有选择一样?”童维嘉望着面前的女人,一阵头晕目眩,“你认为你在做正确的事?”
“没错,正确的道路,永远只有一条。”
这是童维嘉能记起的最后一句话。等她再次醒来,眼前已是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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