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傍晚的河边,桃夭背靠着那棵听了太多故事的树,望着河对面的晚霞。 “令家人都醒了。”柳公子走到她旁边,“令舒望也醒了,不用变石公子了。” 桃夭笑笑:“药效来得挺快。” “真的什么都不跟那家伙说吗?”柳公子问。 桃夭摇摇头:“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总觉得……”柳公子皱眉。 “觉得他不该如此轻松地落个安然无恙的结局?”桃夭挠了挠鼻子,“虽然我也相当不喜欢这个出尔反尔的人,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段男女之情,硬要说他罪大恶极,也只是对那条鱼,能管他讨回来的,也只能是她,不是我们。” 柳公子摇摇头:“还讨什么呀,鱼都没了。” “也不算完全没了。”桃夭狡黠一笑,“毕竟他吞的是她的命珠,我在救他的命时,顺便加了点别的药。” “不是什么醒来之后不穿衣服乱跑的药吧?”柳公子挑眉。 “小看我。”桃夭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欣赏夕阳,“今后,他的每一场梦里,都有她。” “哦?” “无论他是想忘记还是不想忘记,我要他到死的那一天,哪怕连他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也要记得自己曾经爱上过一只妖怪。”一片金红落在桃夭的眸子里,“要记得那个叫鱼丸的孩子,记得她爱吃的果子叫凤尾果,记得他就在这棵树下亲口说过,要娶她为妻,要给她一个未来。” 柳公子沉默片刻,点点头:“也好。” 猫从树背后走出来,蹲到桃夭面前,伸出爪子:“盖吧。” 桃夭嘴角一扬,伸出手说:“虽是早说好了的,但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一遍,盖了章,便是你心甘情愿同意做我的药,今后无论我要你身体的哪个部分,你都要毫不犹豫地给出来。” 啪! 猫已然跳起来,一爪拍在她的手掌上。 “啰唆。”猫落下地来,昂首道,“我素来言而有信。” 桃夭无比满意地摸着自己的手掌,笑得像吃到了最喜欢的食物。 “事已完结,就此别过。”猫转身就要走。 “这么急着走?我还想请你吃个饭呐,油炸小鱼干儿怎么样?”桃夭喊住它,“来之前咱们可说好了的,你的底细还没交代清楚呢。” 猫回头:“你不是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桃夭撇撇嘴:“我早就知道你是猫馗,但昨天夜里,就在这棵树下,我亲耳听到你说‘吃了它是尽忠职守’……这不对吧,一只把自由自大看得比命还重的猫馗,不该说出这种话吧。”她眯眼一笑:“你在尽谁的忠?守什么职?” 猫愣了愣:“我说过吗?” “我也听见了。”柳公子举手。 “哦……那就当我说了吧。我呢,现在确实有公务在身。”猫慢吞吞地说着,又挠了挠耳朵。就在桃夭等下文的时候,它突然发力,一跃而起,居然直接从河上飞了过去,然后扔下一句:“反正大家都长居京城,下回还能碰到的话再聊。” 桃夭没防着这一招,眼见着它逃得没了踪影,气得直跺脚:“你个死猫!” “你好像对这只猫特别上心。”柳公子撇撇嘴,“回去可别告诉滚滚你在外头有猫了,我怕它难过。” “那是猫馗啊!发起疯来可能连你都打不过!你说我要是能把它诓回桃都去,献给那个人,他会不会对我好一点?”桃夭摸着下巴,很认真的样子。 “你喝多了吧,我会打不过一只猫?”柳公子冷笑,“你有这歪门邪道的心思,还不如好好想想几时才能把百妖谱找回来,不然你给十只猫出去,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你。” “哎呀,我心里有数。”桃夭立刻跳开这个话题,“不过现在有件事也很值得我关注。” 柳公子脱口而出:“给岸鱼开方子的轿中人?” 桃夭横抱起双臂,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竟有人敢抢我的生意,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此事的确诡异,放任不管的话,只怕今后你要治的妖怪会越来越多。”柳公子皱眉道,“那轿中人分明是在害妖,哪是治妖。” 桃夭冷笑:“岸鱼虽不在了,但她被骗出去的东西,我早晚要替她讨回来。” “此事得慢慢查,你不要心急。”柳公子看看天色,“回去吧,磨牙肯定急坏了。” “嗯。还是先去找点东西吃吧,两天没吃饭了。” “咦,你看见没有!草丛里有田鼠!!!” “我不想吃饭了……回吧。” 今夜的月色特别好,铁镜镇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梦一般的银辉,最高兴的还是令家,房间里,众人围着好转过来的令舒望,都顾不得去追究他是怎么突然好起来的,只当是老天有眼,神仙出手,无不喜极而泣。 令舒望坐在床上,还有些虚弱的他安慰着泣不成声的妻子,儿子一头扎在他怀里,抱住他就不撒手,年幼如他,也好像知道自己差点就失去了父亲。 “没事了,没事了。”他微笑。 可是,真的没事了吗? 他怎么觉得她来过了呢?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她就在他身旁,说她很想念他。 心头一阵刺痛。 眼泪从眼角滑出来,他偷偷擦掉,然后把妻儿抱得更紧了些。 还是河边那棵大树,月光从树梢落下,高高的树杈上,好像坐了一个长着鱼尾巴的姑娘,对着月亮哼唱着美妙的歌。 树枝上,挂着一盏漂亮的琉璃灯。 美中不足的是,灯罩上沾着几根黑色的猫毛。 世间灯火,还是有一盏是为你而亮的。 玖【赑屃】 楔子 缓缓是乌龟的名字,孩子给起的,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它爬得慢,不过后来才发现它吃包子挺快的。 第1章 炎夏里的光,无论是哪一种,都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午后的太阳和男人手里的刀,都很要命。 一番打斗后的农舍里满地狼藉,翻倒的菜干与晾晒的衣服,在地上铺成乱七八糟的形状与颜色。 五六十岁的老汉倒在杂乱的景象里,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一边笑:“我知道这把身子骨是打不过你的,但你也要知道,这一刀下来,取的可是一条人命,你真当这世道没有王法了吗!你以为官府里每年处决的杀人犯都是假的吗?”他越笑越猖狂:“杀了我,你也不好过的。” 男人也笑了,脸上好几道新新旧旧的伤疤随着笑声而鼓动,雪亮的刀锋里,照着他无悲无喜的眼神,身上的灰黑衣衫在酷热的天气里纹丝不动,沉重得像一块没有温度的铁。 “不觉得你们的一生太悲哀了吗?”老汉见他没有动作,以为事有转机,继续道,“因为一个姓氏,不得不守着一个地方一辈子,干着杀人的勾当,活得像见不得光的老鼠。”老汉勉强坐起来,“你可以不过这种日子,其实本就同你没有关系,你只要视而不见,一切就会很好。不要再回那里了,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吧,看这大好江山,美景美人美食,热闹欢愉处处可见,只要愿意放下毫无意义的责任,这些好处便都是你的。真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