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云市周边几座县城里,深宁是相对发达的那一个,它四通八达,又坐拥数座大型矿石采场,这让深宁在前些年,就摆脱了寻常县城的模样,出落的宛若一座三线城市。而在这种繁荣之下,仍有一些不起眼的角落,藏在市井街巷,如同一蓬树荫下的野草,脆弱渺小。但即便是野草,它也在努力焕发着只属于自己的生命力。“你真的认为,老先生去了面馆吗?”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越发昏暗的路灯,沐婉秋不能确信道,“院长跟出租公司联系过,并没有哪位老者在医院附近乘坐出租车,如果是凭人力跑回这里,的确是有点远了,以老先生的腿脚,恐怕……”林霄却很是笃定:“在军人面前,没什么是不可能的,相比于回家,那家面馆对他的意义更加重要。”话落,他把车子熄了火,率先下车。“这条巷子太窄了,只能步行进入,走吧。”“嗯。”三人齐齐下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入小巷。两边的商铺大多已经关门,让本就黯然的路灯,显得愈发吃力,但转过一处拐角,视线陡然豁亮起来,原来是小巷的尽头,一家面馆前的探灯照亮路面。门框上方的烟囱,也冒出腾腾蒸汽,空气中多了一股煮面的特殊香气。“院长说,面馆是老先生一个人经营,难道……”沐婉秋面露微愕,一道不可思议的念头闯入脑海。林霄没说话,带几人走了上去。即便入夜很深,也不乏饥肠辘辘的食客,这家小小的面馆,竟坐了近半饭桌,简易的收银台旁,是一口巨大的煮锅,一位灰衣老者,正背对几人,认认真真的煮着白面。除了林霄,几人俱都面露惊容。老者不但跑回来了,甚至还如往常一样,做起了面馆的生意。“随便坐。”老者对脚步声极其敏感,不等林霄开口,便主动招呼道,“今天只有西红柿打卤面,各位不要介意。”“老先生,我们……”苏小小正欲说明来意,却见林霄轻轻摇头,立刻抿住了唇瓣。接着,林霄微笑道:“那就西红柿打卤面,四碗。”“没问题。”应声以后,老者娴熟的取来面条,丢入锅中。沐婉秋他们不知道林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面都点了,也只能静静等待,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呼啸,三辆摩托车把店门堵了个严实。五个彪形壮汉下车,气势汹汹的走入进来。本就不大的店铺顷刻变得拥挤起来。“只剩西红柿打卤面了,各位……”“老忠头,听说你进医院了,这不也没什么事嘛!”为首的男人披着一件皮大衣,姿态嚣张,声势洪亮,“那我的钱,也是时候还回来了吧!”老者身躯微颤,放下手中的筷子,徐徐转过身来。林霄这才看见他的正面。与院长手里的那张照片不同,老者褪去了往日的刚毅,取而代之的,是岁月和生活留给他的摧残与疲倦。“刀子,我跟你解释过,那笔钱我已经还给你弟弟了啊。”“老不死的,刀子也是你叫的!”一名小弟凶神恶煞的开口,“这几条街,谁见了我们老大,不得规规矩矩叫上一声刀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说话间,他一脚踹翻旁边的凳子,咣当作响的声音,让周围看热闹的食客都垂下脑袋,谁也不敢再多出一声。刀哥微微抬手,待小弟噤声,很有气势的说道:“老忠头,你从我这做的贷款,还给我弟弟有个屁用,告诉你,今天是最后期限,再不还钱我就拿你的面馆抵债!”“可他是拿着合同来的,那总不会是假的了吧?”“合同?”刀哥泛起冷笑,“你说这东西么!”小弟立即从包里取出一叠文件,举到老者面前得意的抖动几下。正是一份借款合同。看着那白纸黑字,老者的情绪迅速瓦解,错愕与不安交替闪现。他不懂,明明只签了一份合同,此刻怎会又多出来一份!“刀子,不,刀哥……”努力摆出恭敬的态度,老者委曲求全道,“你看能不能把你弟弟叫来,我们把这件事说清楚,钱真的在他那里,我不骗你。”刀哥却很不耐烦:“你们两个的事情,你去找他解决,现在我只要我的钱,没有的话,就把面馆抵给我!”“那,那你等我打个电话。”“打什么打!”刀哥示意身旁的小弟冲上前去,一把抢过他老掉牙的智能手机,“当我不知道,你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想报警是吧,没门儿!”同时,几名小弟全都动身,把空余的桌子掀翻,收银台中可怜巴巴的几张纸钞,一瞬间洗劫而空。这点钱显然入不了刀哥的眼,他大手一挥,喝道:“把店铺转让的合同拿出来,让他签字!”砰!伴着一道闷声,刀哥整个人都躬身下去。“谁他妈丢的烟灰缸!”身旁小弟气的脸色涨红,一边捂住刀哥流血的后脑,一边环视着满屋食客。林霄慢悠悠站了起来。“你听谁说,老爷子膝下无子?”声音平淡,却如下山猛虎,敲震山林,“听好了,我就是他的孩子。”老者吓的面容剧变,连连朝林霄摆手。“孩子,不要为了我出头,会害了你的。”“我也是他的孩子。”下一刻,沐婉秋竟也起身,与林霄并肩站立。苏小小与李庆林相视一眼,紧随其后。如同一粒火星丢入草原,他们的话,把在场每一个食客都点燃起来。一个人,两个人,五个人……全都站了起来。“我也是他的孩子!”“我也是!”“还有我!”刀哥傻了。任由鲜血流在自己的后颈,被这一幕震慑的说不出话。人多势众的明明是他们才对,可现在,局势完全逆转过来。即便这些只是普通人,要真打起来,他们也绝非对手。于是,他想要求和了。“老忠头……”“这是你能叫的名字?”林霄一记怒视砸了上去,“你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是他老人家一枪一枪打下来的,用你那猪脑子想想,你应该叫什么!”“忠,忠爷爷。”刀哥吓得眼泪都飚出来了,颤巍巍的回过头,哭丧开口,“我错了,您让我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