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是警察！”电视屏幕中，梁朝伟用手枪抵住刘德华的头，嘴角带着谜之微笑。我斜躺在会客室沙发上，吐了一口烟，百感交集。同样是卧底，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梁朝伟是警察，卧底是他的任务，我连警察都不是，就被我爷爷送来做卧底，说是他欠别人人情，爷债孙还天经地义。再说了，梁朝伟怎么也是个小头目，而我却是在临海市黑道金字塔的最底层，混得那叫一个悲催。不过，今朝不同往日，临海市大部分黑帮首领都很年轻，且都念过MBA，一个个将手下势力分成各种公司，黑帮成员每天西装革履打卡签到，工资按时发放，五险一金俱全，工资高的还交税，用方胖子的话来说，艹的，咱也是体面人……方胖子是我的搭档，现在就躺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如同一滩烂泥，呃，不，是一大滩烂泥。这厮实在是太胖，远看就是一尊弥勒佛，唯一不同的是，弥勒佛脸上挂着慈和憨厚的笑容，而他脸上永远都是色眯眯的。我们俩所在的公司叫‘良缘’，表面上是征友婚介，其实那只是个噱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大街小巷各墙头、电线杆、公交站台贴小广告——招聘酒店公关。一旦有人来报名，就用种种手段要他缴纳押金，最后说他不合格，要他滚蛋。别小看了这活儿，一个月少说也能带给公司十多万的利润。方胖子翻了个身，沙发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老郭，这都快下班了，还没电话过来，今天不会打个零蛋吧？”话音未落，叮铃铃的铃声响起，这种老式的铃声来自于茶几上那部老掉牙的诺基亚。这是我俩的工作手机，它要是响起，就表示有生意上门。方胖子以寻常胖子绝难达到的速度翻身而起，一把拿起手机，正要接通，我连忙骂道，“艹，别那么猴急。”闻言，方胖子翻了个白眼，索性将电话丢给我：“你来，你来。”笑骂一句，我按下免提，里面传出一道迟疑的男子声音，“请问，是五洲酒店人事部么？”“没错，我是五洲酒店人力资源部招聘经理刘平。”我随便编了个名字。“我……我想要应聘……那个……酒店公关……”男子支支吾吾的说道。“你清楚这个酒店公关的意思吗？”“应该就是陪那些……那些女的……”“你叫什么名字？”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周宇航。”“多大？”“25。”“身高体重？”“一米七六，一百三十五斤。”“如果你说的没错，硬件倒也勉强符合，但具体情形得看过才知道，这样吧，明天上午十点，你去五洲大酒店的大堂等我，我们见面谈。对了，记得带上身份证复印件以及一寸红底照片五张，如果双方满意，当场签劳动合同。”“呃，今天不行吗？”男子嗫嚅着。“周先生，我们人事部是有上下班时间的，现在已经是4点半了。”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招人，就必须摆出高姿态。按照流程，不管这男子去不去五洲酒店，我们都不会去现场，到时候电话里头随便哄骗两句，就说面试合格，接下来就会以发放高级西装等理由收取押金。不跟当事人见面，这是我们的岗位守则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不料，第二天事情却是有了变化。上司赵总打电话过来，问昨天是不是有个叫周宇航的来应聘，我有些讶然，说确实有这么个人，赵总顿时大声骂娘，转而凶狠的说道：“这家伙有个同学背景很硬，我惹不起，你们俩今天出面把这件事情摆平，不要让他同学借题发挥。”说完径直挂了电话。我跟胖子面面相觑，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当事人被骗后找亲朋好友诉苦，如果亲朋里头正好有在道上混的，就会找到我们。相熟的，打个哈哈，把钱退回去，关系普通的，给个面子，退一半钱回去。不过，我们一般收取的押金也就千儿八百的，很少会有人因为这点钱出面，人情都不值。眼下都还没拿到钱，赵总就打电话过来要我们摆平此事，由此可见周宇航的同学来头极大，甚至赵总的话里头都有撇清的意思，万一出事，他只会观望。跟胖子说了此事，胖子颇为不耻，“艹，这个死瘸子真不讲义气，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牢骚归牢骚，事情总得去解决，商议一番，两人走进五洲酒店大堂。大堂会客区沙发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虽然剪了个平头，却仍然掩饰不住其精神的萎靡，双目深凹，脸色枯黄，口中更是不停的打着呵欠，似乎整晚没睡。走了过去，我问道：“周宇航？”“我是……”平头男子站了起来，谄媚的笑。“坐。”我跟胖子坐在他对面，“我是人力资源部的刘平，这是我同事黄胜。”“两位经理好。”周宇航低眉顺眼的笑。“昨晚，我们这有公关被投诉，原因就是他服务时间太短，所以，我们临时将招人的要求提高，做那事最少要一个小时以上。”我随口胡诌，漠然看着面前的周宇航。做这一行三个多月，见当事人还是第一次，看他奴颜婢膝的样子，我颇为鄙夷。我并不同情这些人，奶奶的，大男人的做什么不好，偏想着做鸭赚钱，出点钱买个教训也是应该。“啊。”周宇航脸上闪过失望，迟疑了好一会，说道：“我要是吃药的话，也能坚持一个小时呢。”“一来吃药容易伤害身体，我们公司以人为本，不提倡你们做这种事，二来吃药会有副作用，如果客人娇小，你特么的却跟野猪一样乱拱，会出人命的。”我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周宇航坐着不动，口中喃喃说着什么，我跟胖子对视一眼，转身就走。刚走两步，突然有一名年轻男子拦在我们面前。该男子高大英俊，五官酷似年轻时的刘德华，其脸上全是鄙夷与不屑，下巴高傲的抬起，冷冷看着我们走近。“让让。”我皱眉，伸手去推他的肩膀。英俊男子并没有退让，就在我手掌触及他身体的瞬间，他的肩膀微微一缩，将我这一推的力道卸掉，转而又迎了上来，归于原位。旁人看起来，我就像是在跟朋友打招呼，将手掌放在了对方肩膀上。心头吃了一惊，我收回手，警惕的问：“哥们，有事？”英俊男子目光冷冷的上下打量我：“你是赵瘸子手下？”顿时反应过来，此人应该就是周宇航的那个牛X同学。不等我开口，英俊男子冷笑一声：“看来你是收到消息了，没有骗我同学的钱，我龙某人做事从来都是师出有名，这次算你们走运，滚！”方胖子顿时大怒：“艹，你有种的再说一遍？”英俊男子冷冷的看着方胖子，下巴抬得更高，嘴角浮现出嘲讽：“滚！”胖子怒不可遏，抡起拳头就要上前，被我一把抱住，吼道：“这里有监控。”“小子，我记住你了。”方胖子大声叫喊着被我拖出大门。方胖子一路埋怨，我也懒得搭话，心中嘀咕这姓龙的男子是什么来头，脑中浮现出刚才那一幕，此人身手，估计只有我爷爷才能稳胜他一筹，我顶多跟他打个平手，方胖子虽然能打，但他连我都打不过，更是不用说。到了公司，跟前台美女阿珠打过招呼，走进会客室，扔了根烟给胖子，笑道：“这厮来头不简单，赵总都得罪不起，更别说你我。”“管他来头如何，揍他一顿再说。”胖子怒道。“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我耸肩道。方胖子呆愣片刻，骂骂咧咧的吸了两口烟，转而将烟头摁灭，出门，不一会，门外便传来他讲黄段子的声音以及阿珠的嗔骂声。走到窗边，摸着下巴，看着楼下火柴盒大小的车辆在马路上穿梭，心中涌出郁闷。按照我之前的脾气，刚才肯定跟那个姓龙的干上了，可自己不是卧底么？风头太劲可不行，轻则身份暴露，重则有杀身之祸。三个月前，警方有一名高级卧底被人杀害，临死前拿出半幅地图，说这地图事关国家安危，并说有个叫华哥的特务潜伏在临海市黑道，一定要找到他拿回另外半幅地图。天底下名字里面带华的不计其数，光凭华哥这个名字来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另外还有一个线索，这个华哥喜欢，但这个线索也没有多大的作用，唯一的办法是派出卧底混进黑道去打听。在这大数据的时代，想要卧底不被黑帮知道，只能是提前布局，三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布局都有，临时派警察去黑道做小弟可行不通，除非这个警察的数据根本不存在。警局梁局长的父亲是我爷爷的战友，曾救过我爷爷的性命，知道我爷爷是形意拳高手，收徒颇多，想要我爷爷动员个徒弟去做卧底，没想到爷爷二话不说就把我推了出去。这可真是亲爷。卧底期间，我接触了两个叫华哥的混混，第一个华哥是基佬，第二个华哥半年前被人砍断了腿，至今瘫在床上无法动弹，应该都不是我要找的人……唉，在这黑道金字塔的最底层，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叮铃铃，茶几上的诺基亚铃声响起，这是有人要来应聘公关。我一阵冷笑，又是花钱买教训的。来电是固定号码，隐约记得这是我们楼下公用电话亭的号码。皱眉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有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像赵总，语速极快，无比焦灼：“长风，马上跟胖子跑，有人要杀你们。”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赵总厉声喝道：“想要活命的话就快点！”听着电话里头嘟嘟的忙音，我楞了一下，快步走到窗户，往下望去，只见有四辆小车停在大厦门口，十多名黑T恤大汉从车中涌出，为首的大汉指了指上方，大汉们顿时蜂拥而入。连忙转身出门，冲正在前台跟阿珠嬉皮笑脸的胖子厉声道：“快跟我来。”方胖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跟在我身后跑到电梯间，急声问：“怎么了？”大厦总共有三台电梯，货梯正从4楼往上升，另外两台客梯分别在5楼跟7楼往下降，我猛按电梯，“有人要杀我们。”“艹！谁这么大胆。”胖子顿时怒了。“大胆的就在楼下，有十多个。”我冷笑着。胖子脸色一变，也不二话，脱下外套，开始往左手手臂上缠绕，而我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么做，或多或少能挡上几刀。电梯的液晶显示屏显示，两台客梯先后抵达一楼，片刻后几乎同时往上升，那台货梯却是停在了14层。我暗骂一句，说道：“我们走楼梯！”转身跑向安全通道，刚打开安全门，就听得下方传来急遽的脚步声。安全通道差不多是个封闭空间，所以声音格外清晰。往下望去，隐约能看到有三四人抓着扶手，正从楼梯间往上快速而来。胖子骂了一句，急道：“我们去楼顶，跳到对面去。”“吗的，少看点美国片，找死别拉着我。”我骂道。对面大厦比我们这栋大厦矮两层，两者相距也不远，只有五米左右。我知道胖子的意思，一个助跑然然后跃过去，往前的惯性说不定可以将我们送到对面。但这只是一种理论，实际可没这么简单，任何一点小的差错，后果都是不堪设想。与其从二十四层的楼顶自由落体，我还不如去跟那十多名大汉对砍。跑回电梯间，只见两台客梯均已到了10层，距离我们17层只有7层了，而货梯依旧停在14层，应该是在该层卸货。脑中突然浮现出电影《无间道》的情节，梁朝伟跟黄秋生也是这么被人堵在大厦中……吗的，老子招谁惹谁了？“我抽屉里有砍刀，我们从楼梯杀下去！”胖子眼中凶光毕露。听他这么一说，我脑中倒是电光一闪，低声道：“跟我来，别出声。”转而回到安全通道，探头望了望，楼梯间的大汉已到了10层左右。要胖子呆在原地别发出声音，我发足朝楼上跑去，脚上故意用力，发出蹬蹬蹬的声响。楼下顿时有人大叫，“他们去楼顶了。”转而打电话通知电梯里的人。跑到18层后，我贴着墙壁又悄无声息的跑回17层，冲胖子打了个手势，两人蹑手蹑脚的溜到16层，轻轻打开安全门，躲在16层的电梯间。刚关好门没多久，门外就传来脚步声，甚至能听到外边的粗声喘气，从门外呼啸而上。那群人到了17楼后，有人在低声发布命令：“小黑你守住17层门口，待会跟老谢他们汇合，其他的人跟我去楼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上楼而去，我轻轻推开安全门，两人轻手轻脚的贴着墙，沿着楼梯往下而行。安全抵达一楼，大厅中并无身穿黑色T恤的大汉，心中暗喜，往大厦外快步走去，刚出门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想要转身回去却是晚了。门外停着四辆没有熄火的轿车，驾驶座都坐着一名黑T恤男子，显然他们是负责望风并接人的。见到我跟胖子，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顿时大叫出声，“看那个胖子，他们在这！”顿时，有三名男子先后下车，手中拎着武器，或刀或棍，朝我们疾冲而至，而另外一名男子则在车内打电话，目光凶狠的盯着我们，手中紧握方向盘，似乎只要我们下台阶，他就会毫不犹疑的开车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