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一直在镇上的中学教书，难得回来，衣裳也就那么几套，我认得出他现在穿着的这条黑色皮袄是我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用我挣得第一笔工资给他买的。那时候可别提多自豪了，现在不过一年时间，衣裳旧了许多，可我爸还是舍不得扔。

    “嗯，回来了，听你妈说你还带回来一个女朋友。”我爸摘了眼镜，靠在沙发背上，看着我问。

    正好我妈这时候从厨房出来，对着我是了个眼色，我很机灵地从我妈的眼神中知道她的意思，原来我妈没有把舒萌假装我女朋友的事告诉我爸。

    可以理解我妈的做法。虽然我家里面，我妈唱黑脸我爸唱白脸，但是我爸一旦生气起来，夸张来说可真的会要了我的命。还记得我小时候偷了我爸兜里的钱去小店里买吃的，那时候我只有刚懂事的年纪，根本不知道“偷拿”这个概念。等我回家，迎接我的是我爸那张满目愤怒的脸和他手里的木棍条儿。

    当时可就一个劲儿往狠里抽，我整个人面朝下趴在他腿上，他脱了我的裤子，我的屁股就一阵火辣辣的疼，声嘶力竭地喊我妈，我妈见着那情形也不敢拦着我爸。

    以至于后来我虽然和我爸关系很好，却总隔着一层膜不敢越过。

    庆幸我妈还当我是她亲生儿子，没有把我和舒萌的事儿给我爸说了，万一我爸知道，能想到就算我这么大人了，总免不了他一顿打。

    我脸上的笑容一定很僵硬，因为我心里是实在笑不出来的，硬是拉着舒萌的小手走到我爸面前，我爸冲着我咧嘴笑，我硬着头皮，不敢看我爸的眼睛，低头看着地板，轻声介绍说：“爸，这是舒萌，我女朋友。”

    舒萌却从我手中抽回了她的手，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往旁“撤退”了三大步，然后我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我妈神情紧张，放在身侧的手像个扇子一样扇着，我正想着我妈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听到我爸咳了一声，每次我爸这么一咳嗽，我就预感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当然这不好只是对于我而言。

    我站在沙发旁，离得我爸也就一米远，我爸身体前倾，拿起桌上玻璃制作的烟灰缸，我眼看着我爸抄起烟灰缸向我的砸来，还来不及躲开，烟灰缸正砸在我的额头上，听到我妈一声叫：“还不快跑！”

    我哪儿敢跑，看到我爸之前还冲着我笑，这时候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浑身直哆嗦。

    我爸用烟灰缸砸了我还不泄愤，他站起身，，一个巴掌呼了过来，掌风好像武林高手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竟然被我爸的一个巴掌打得站不稳，扑倒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还好我爸没有继续动手，我太瘦弱了，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了，这也是我爸对我要求严苛的原因之一，说我在古代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我站直了身体站在我爸面前，低眉顺眼地像个小媳妇儿，希望我诚恳的态度能够让他的怒气稍稍平复一些。如果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爸为什么生气，那可就是愧为人子了，我爸一定是气我欺骗两老，害他们白高兴一场。

    “爸，我知道我错了，你这点儿小事不至于动手吧。”我摸了一把额头，果然有血，“当着外人的面，我以后还怎么做人。”我的确是心里埋怨我爸的，他动起手来完全不照顾着我的面子，我是个男人，在舒萌心里本来就形象不够伟岸的了，现在还被我爸打得这么“惨”，实在是过不了“面子”这道坎。

    我爸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又抽了根烟，让我想起了金医生。

    “外人，这儿哪里有外人，你亲爸亲妈，还有你女朋友，哪一个是外人？”我爸反问道，而我听清了他的话，觉得更加不明所以了，他怎么还认为舒萌是我女朋友，难道我爸不是因为我让舒萌假装女朋友这事儿打得我？

    我往旁看了一眼我妈，而我妈看到我爸没有继续动手打我也松了一口气，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舒萌站在我妈旁边，用一种十分冷漠的眼神回望着我。我根本不指望舒萌能说什么好话，但我更想知道我爸为的什么事发这么大脾气。

    我爸抽了一口烟，耷拉着脑袋，好像十分痛苦的模样，我以为他是胃病又犯了，想要提醒我爸吃药，但我又不敢开口，生怕他那团渐渐熄灭的火又被我点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大概两分钟的样子，整个客厅因为我爸而气氛压抑，我爸忽然开口，对我说：“今儿我回来，刚到村口，碰见老李，”我爸说到这儿抬眼看着我，他松弛的眼皮显出他的疲惫来，让我有些心疼不忍，然后听见我爸爸接着说，“他说，看到你几天前找过你陈叔。”

    我恍然大悟，这下弄明白了，原来我爸是因为我找陈叔而生气。

    村里人都知道陈叔精神有问题，基本上父母都不让自家孩子跟他碰面，更别说让孩子去他家玩了。我还小的时候，爷爷奶奶死得早，于是每次叮嘱我这些事就是我爸，反而我妈说得比较少。

    我爸一直强调不让我跟陈叔多言语，我以为那只是因为我小，我爸怕我被陈叔突然发疯而伤害到。但是我现在长大了，我爸却依旧忌讳，这次竟然还为着那件事打我。

    “爸，陈叔他不是精神病，我就是想问他......”我想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我应该让他们知道我这些天所遭受的恐惧，我虽然是个男人，却不够坚强，也想要像个孩子一样寻求安慰。

    不等我说完，我爸猛地一拍茶几，那玻璃茶几被他重重一拍，虽然没有出现裂痕，但是明显摆放在上面的餐巾纸抖落了一下。弄得我的心也一惊，后面的话就没有接着往下说。

    我爸怒目圆睁，指着我吼道：“跟你从小说到大的，你没长记性还是脑子不清楚了！他就是个神经病，你问他什么，你说，你有什么事非得去问他，旁人不好问么，我你不好问么，还有金医生，连着你妈，你偏偏去找那个疯子，你让我说你什么，打你，我怕你什么时候命丢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