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沉沉的,昏昏的。 屋子里的空气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环顾四周,除了一张床以外,再也没有任何。 这是个屋子与外界隔绝的所在,至少我不走出去的话,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里面还住人。 透过碎了一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外界湿漉漉的雨意。 一点一滴,润物无声地滴进大地,泥土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转眼连带着我的视线也清晰少许。 春雨贵如油。 如果不是这样的湿气慢慢将腐烂带给我的右腿膝盖,或许我会有兴致去雨中走一圈。 然而现在,我只能木然地躺在床上,闻着满鼻子的血腥和腐烂的气息。 连支烟也吸不上。 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方束珺会狼狈至此。 我猜自己现在躺在床上的样子,一定是死了一样。 门被推开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该来的总是会来,无论我藏得多好。更何况,我其实藏得一点都不好——我藏在以前和他寻求刺激经常来的地方。 这就是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的原因。 原本连床都不想要,但是荆卓明对我说:“随便在地上会铬到你,束珺,你受伤,我会难过。” 虽然听着肉麻,但我却很受用,高高兴兴地置办了一张双人床,端正地摆在屋子中央。 当初和他躺在这里的时候,总觉得应该买张更大的床,那样就可以翻云覆雨肆意寻欢——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寻-欢之事要做到极致才算不负一腔热爱;然而现在,我一个人在这里躺了这么久,才觉得这床还是太过大了些,显得我孤单到可笑。 总算,终于有人找了过来,不管这人会给我带来幸运还是招致灾难。总算有个人,让这个屋子不再那么空。 我没有兴趣也没有精力去看来的是谁,总归一双眼睛一只鼻子,外加一张嘴。 所以,说句话吧,随便说点什么。 我闭着眼睛,等着对方。 长时间的沉默,我自以为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来观察我的惨状,但他迟迟不开口,却是卖的什么关子? “方束珺。” 眼皮猛地一跳,来的,竟然是荆卓明。 脚步声在床前停止的同时,我睁开了眼睛,和荆卓明对视。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彼此瞧着,我看他依旧意气风发,西装笔挺,姿态完美到无懈可击,扮足了一哥派头,他看我困兽犹斗,妄图挣扎。 人就是这般奇怪的存在,我分明记得不是太久之前我们还在这里上过床,浓情蜜意,转眼间就换作了一副敌对嘴脸,相对静默。 在这静默中,荆卓明弯腰,俯视着我:“不逃了?” “逃?”我开口,由于长时间滴水未进,故而声音干哑难听,我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逃?” 荆卓明,你该是知道,方束珺向来不屑于任何逃避。 他不再看我,转身出了这屋子去。我顿感全身松懈,躺在床上对着空白的屋顶,一如思绪的空白。 也对,混合着腐烂血腥味的地方,他向来不喜,在这里屈尊多待一分钟,于他而言,已是对我极大的恩赐。 我知道他的秉性,也猜出了接下来会有他的手下把我抓回去,锁回小黑屋,当然,如果他们足够仁慈的话,会抬来一副担架。 却不想,他竟然再次回到了这里。 折回来时,手上拿着瓶装水。荆卓明坐到了床沿,小小地倒了一瓶盖水,凑近我的嘴唇:“你看,嘴唇都干裂了。” 声音轻稳,似是惋惜。 特有的体香冲淡了血腥味,我轻轻嗅,似是熟悉又是陌生。 我想,我会感觉陌生,定是混了俞槊味道的原因。 我闭上眼睛,小口啜饮。 很快喝完了一瓶盖。 他没有再倒第二盖,而是打量着我膝盖处的伤:“至少,你该把伤口先处理一下。” “废了,不正如你所愿?”我不得不惊叹于他的伪善,面对着我,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关心的话。 荆卓明拧眉:“你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我豁然狠狠地看着他。 我没有坐以待毙,我曾经拖着右腿,为了膝盖上的枪伤和卡在骨头里的子弹,奔走了整整一夜。但是拜他所赐,我走不出他的控制范围,他不弄死我,却也不让我有任何得到医治的机会。 荆卓明,他恨我,所以他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一天一天废掉,或者跪在他的脚下,求他救救我的腿。 但是,怎么可能呢? 我怎么可能将尊严扔给他们践踏? 没有得到预期效果,所以他追了过来? 似看透我的想法,荆卓明低头,深深望我,目光之中竟是沉痛。 我不明白他的目光究竟是何含义,第一次他这般看我的时候,说爱我,将我捧上了天堂,倒数第二次这般看我的时候,亲手将一枚子弹打进我的膝盖,送我到了地狱。 现在,他又这般看我,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不知道。 枉我这辈子血河打滚刀林横行,也算是见人说人话见鬼办鬼事,怎奈到了他面前却是半分精明也拿不出,一肚子坏水统统没了去处。 “俞槊失踪了,凶多吉少。”过了许久,他才道出了来这里的原因。 我侧耳听。 我猜,这个时候,我的嘴角一定是微微上扬而愉快的——失踪了?凶多吉少? “哦?我当你荆卓明有多大能耐,你一心一意护着的人竟也会从你眼皮子底下失踪?” 心情渐渐愉悦,我强打精神,尽量兴致勃勃地去观看荆卓明的表情,但是荆卓明的目光似乎又在一秒之内恢复了沉静如水,任我左看右看再看不出丝毫情绪。 你在伤心?或者是毫不在乎? 伤心做了那么多,却还是守不住你那位情人?或是你那个情人也在你心中占不到什么分量? 我考虑着任何一种可能性,不过,不管是哪样都足够令我愉快,我越来越雀跃,忍不住笑出声,笑得近乎岔气。等我笑声渐止,眼前阵阵发黑时,荆卓明说出了来找我的目的。 “所以,你回来。” 笑声戛然而止,我愤然看向荆卓明,我当为什么要兴师动众来抓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却原来是要抓我回去做老本行——和他轰轰烈烈相爱三年,他告诉我,我的眼睛很像他的旧爱俞槊。 当时我问他,何为旧爱,他回答我,他爱上了我的眼睛。 那段对话之后,方家发生剧变,我和他彻底决裂。 荆卓明,你是不是看看我的笑话?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吃定了你,到头来却不过是个替代物,毫不知觉欢欣鼓舞地扮足了替身的戏份,在你那位旧爱俞槊回归之时被告知一直活在戏里。 你陪我演了一场大戏,助我完成使命。你给了我当头一棒,打得我脑浆迸裂,生机全无。 现在我已狼狈逃奔走投无路,你竟亲自抓人? “你做梦。” 俞槊不在,你爱上我的眼睛。 俞槊回来,和我一刀两断。 现在俞槊失踪,你又来找我。 这算是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想着俞槊?整日对着我想着他,床上床下,就算不考虑我的感受,也该顾忌一下你那位俞槊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既是瘸子又是瞎子的话,我倒是可以跟着你回去。” “方三少,你似乎弄错了一点。”荆卓明骤然沉了声音,目光阴鸷,“你当我抓你回去做什么?你要记得,我们早就已经断得干干净净。” 断得干干净净? 你抽身得彻底,又可知,我还未来得及撤退? 我闭了闭眼睛。 “哦?那你要我回去做什么?” “和你将这笔账算清楚。” 我忽然觉得,初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就算我缩进了衣服里,还是不敌寒意。 他在怀疑,怀疑俞槊的失踪和我有关。 但是,怎么会有关呢?我这两天死人一样躺在这个屋子里,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思考,想来想去想不通,想不通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不通我怎么会输给俞槊那种人。更何况,我这么怕疼,膝盖的剧痛让我疼得死去活来,俞槊失踪了怎么却怪到我的头上? 但是荆卓明的目光真是讨厌啊,一副笃定的模样,死死地盯着我,迫我承认和我无关的事情。 “我以为你清楚,现在的我根本就没有动他的能力。”我从床上坐起,尽量小心翼翼,生怕动到了卡在膝盖里的那颗子弹,让我白白再受一次疼,看着我已经算是废掉的右膝盖,伤口已呈青紫色,丝丝白脓混着血液往外冒。 这样的伤口,竟然是在一个活人身上的。 真恶心。 我倒吸一口凉气:“否则我这一条腿不就白废了?” 说完这句,迎来了一记狠狠的耳光,我只感觉一股冲力袭向脸颊,眼前一黑,头随着力道撞上了床头。 似乎是过了很久,意识才慢慢回笼,嘴里弥散着血腥味,而额角则有液体淌下。不知道是嘴里流出的血多一点,还是头上的多一点。 舌头顶住被打到的那侧,我试图伸手稍微压住额角的伤口——很难受,我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多流一滴血都是极其不妙的。 我已经流了太多的血,经不起再折腾。 然而,手却抬不起来,我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地摁住额角伤口,眼前已经完全漆黑,胸口越来越闷,胃里翻腾。 想吐。 却吐不出任何。 只是干呕。 “我知道你的手段。”荆卓明提着我的衣领,将我抵在床头。 姿势暧昧,氛围却是杀气四溢。 啧,不枉我们上了两年的床,还算是彼此了解得透彻,竟还记得我的手段。 胃里似有刀绞,口鼻之中混合着血腥和胃酸的味道,衣领卡住脖子。 太难受。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一把推开荆卓明,趴在床边吐得天昏地暗,几乎吐出了胆汁。 “是你做的吧。”虽然呕吐得厉害,但是他的话却一字字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像一只不大不小的锤子,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头,慢慢绝我生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废你一条腿?” 我以为? 不知为何,听到这三个字,我竟伏在床上,笑得不能自已。 我以为所有人都可能伤我,杀我,唯独你不会。 ※※※※※※※※※※※※※※※※※※※※ 新坑,希望多多支持O(∩_∩)O~。 2014年10月22日首发,修改于2014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