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金属划过地面,不断碰撞、摩擦,给阴森诡异的地府再添三分肃杀之气。 十几名鬼魂,男女老少皆有,被小臂粗的铁链拴住脚踝,耷拉着脑袋,步伐沉重,艰难地朝前挪着。 黑白无常一左一右,身体躬成直角,点头哈腰,引着一名绝世女子走在队伍最后。 女子脚上并无铁链,如玉温润的下颚微微抬起,目视前方、神态悠闲、莲步款款,从始至终不曾瞥过黑白无常半眼。 牛头马面手持一面镜子站在奈何桥头,那镜子乃是万年老树根雕成,有神力加持,在地府服役了十几万年,看起来乌黑滑亮,像一块通透清亮的黑曜石。 鬼魂行至桥头,牛头马面举起镜子,亡者生前种种皆影印在镜中。 木镜照过,维持原貌的,说明生前行善积德,可安然过桥,喝碗孟婆汤,去往下一世,为仙、为人或是为妖,全凭判官手中一支笔。 生前作恶之人,难抵木镜神力,化为恶鬼怨灵,鬼差将其推入河中,永世沉沦。 那河名叫血河,人间的文人墨客喜爱称它为“忘川河”,河中毒虫蛇怪满布,专食恶鬼怨灵。 河中鬼魂,为了逃命,必须一直游动,亡命奔跑,直到筋疲力尽,成为恶兽嘴食。 轮到女子时,牛头马面躬身行礼,乖乖放行,哪里还敢拿着木镜照她。 “孟婆,今次是什么汤?” 女子声音清冷空灵,又带着些许柔和,好像地狱里开出了桃花,理应相悖、偏偏相融,令人心驰神往。 孟婆端出早早备好的汤碗,毕恭毕敬呈上,酒香馥郁,晕着淡淡花香,引来河中鬼魅垂涎。 “此乃人间帝王宫中时兴的荷花酿,公主娘娘们都爱饮,望殿下来世一步登天、重回神界。” 眼前这位女子名唤千池,原是神界四大真神之一,应天罚坠入人间,须积百万功德,方可重回神界。 她在人间轮回一百八十世,地府各司苦不堪言,孟婆首当其冲。 她嫌孟婆汤腌臜腥臭,但酷爱人间美酒,孟婆投其所好,备好美酒迎她,次次不同,不曾想自搬石头砸自脚。 孟婆原以为顶多十世,她便能够返回神界,到时感念自己苦心,提携一二也未可知。 岂料,今世她依旧功败垂成,又回到地府,孟婆千辛万苦才为她寻来第一百八十一种美酒。 到如今,孟婆心里仅有一愿,只盼面前这位祖宗,早日得道,莫再来了,她实在找不出第一百八十二种美酒了。 千池嗯了一声,端起美酒一饮而尽,朝轮回道走去…… 轮回道前,鬼差跪了一地,阎王颤颤巍巍站在千池面前,额上汗流如注,不断用袖袍擦拭。 “阎王,莫不是天雷劈了你的鬼胆要上天?胆敢让往生真神入畜生道。” 她降生二十几万年,执掌往生界六万多年,从未像此时这般生气。 眼睛眯起冒着火光,下颚微微颤抖,手掌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如果能够运用神力,早已将地府夷为平地。 凡间第六世时,她已修满百万功德,却不知为何神元未能归位,无奈只能继续轮回人间。 如今过了一百八十世,所修功德足以让一个恶鬼怨灵脱胎成神,而她却再一次来到轮回道前,本就沮丧万分,又碰见这一出,此刻早已怒火中烧。 “扑通!” 冰冷、高贵、威严的声音响起,阎王立刻跪倒伏地,如盆大小乌黑丑陋的脸紧贴地面,吞吞吐吐道: “回……回……回殿下,日前神界下来一名神官,说……说是往生真神轮回百世……不……不……不得道,许是……机缘有偏,不……不在人族。” 嗯? “不在人族,那在何处?那名神官可有留下名讳?” 阎王吞咽两下,继续道:“神官不曾留下名讳,只说真神机缘许……许在……”他又咽了两下口水,上身大幅抖动,半天才颤巍巍回答:“兽……兽……族。” “愚蠢!真神机缘岂是小小神官可窥见的?判官何在?” 自己轮回数千年神界不曾干预,此番是谁多管闲事? “回……回殿下,当日那名神官降下神威,逼迫阎王和判官,将您的下世命数改为畜生道,并带走判官和生死簿。”一名鬼差答道。 众神早已跳出三界,不受生死薄束缚,但她此刻封印神元,沦落人间,这具魂体尚在生死薄上,一切命数,均由判官定夺。 哼,竟是有备而来,千池额头隐隐发痛。 许久之后,胸口沉闷稍退,她将孟婆唤到跟前: “孟婆,此刻开始,这地府便由你掌管,本殿命你寻回生死薄。 阎王,偏信妄言,意图亵渎真神,罚守奈何桥。 至于判官,降为鬼差。” 孟婆在奈何桥上舀汤数万年,一朝升官,心中十分欢喜,心道定要好好抱紧大腿,指不定下回便能到天宫司职。 见千池扶额蹙眉,孟婆新官上任不愿放过这天赐良机,双手作揖,七分恭敬三分谄媚。 “小仙有一法,或可解殿下所忧。”得到千池默许,孟婆继续道: “殿下游历人间数千年,功德无量,按理早该神元归位,但至今无法突破,或是尚有债缘未了。 那血河之底,有一前生石,记录世间众生未了尘缘。 若是殿下债缘源自人间,前生石上定有记录。 如若前生石上未有记录,说明神元归位机缘不在人间。 殿下何不前往血河一探? 待殿下寻得机缘相系之人,往那生死薄上一勾,下世定能了却尘缘。” 前生石刻前生缘,千池自是知晓,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何尘缘遗留人间。 带走判官和生死薄之人,无非想她入畜生道羞辱于她,等她投胎去了,自会归还生死薄。 不若依孟婆所言,潜入血河,凭借血河怨气足以掩盖她的气息,见她气息已消,必然以为她投胎去了。 千池交代孟婆几句便朝血河走去。 血河水污浊粘稠,一股铁锈混着腐烂之气灌入鼻腔,千池强忍不适朝下沉去,虫蛇魍魉跟在她身后,露出贪婪的目光,却被她身上真神威压所震慑,不敢轻易造次。 越往下游河水逐渐清澈,游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真看到一块石头立在河底。 四五尺高度,有魂灵围绕,远看像一名纤瘦女子,近了才发现是一块黑色石碑,全然没有半点女子形态。 一道屏障隔开河水,恶鬼虫蛇均不得入,摒弃执念、重回清明的鬼魂可顺利穿过。 鬼魂匍匐在石碑前,流下泪水,像是进行最后的救赎,然后灰飞烟灭。 千池将手放在石碑上,原本死物一般沉寂的石碑,发出耀眼白光。 瞬间将她卷入往事前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