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天的蟬 天邊一道驚雷炸響,梁蟬的肩膀瑟縮了下,瘦白的手指握緊了傘柄。 劈裡啪啦的雨珠砸在傘面上,濺起的水花沿著傾斜的角度滴落,白球鞋的鞋幫染上了泥土的顏色。 宜城的梅雨季已經過去,這場雨下得莫名其妙。 梁蟬抬起傘沿望著霧沉沉的天色,眼前逐漸虛焦,不由地想若是這場雨下在那個燥熱的午後,或許她就不會成為孤兒。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葉培勇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隔著雨幕不甚明晰:“一會兒到了邵先生家裡要記得打招呼。” 舅舅再三叮囑,梁蟬沒聽進心裡,含糊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聽出她語氣敷衍,葉培勇有心教育兩句,隨即想到這個剛滿十八歲的外甥女在三天前失去了雙親,那些話被他壓了下去。 邵家的別墅近在眼前,葉培勇斂了斂心緒。 年過五十的保姆迎他們二人進去,遞上兩條乾淨的白毛巾,笑呵呵地說:“你們先坐,先生在書房,我去叫他。” 葉培勇沒坐,視線緊盯著那道門,搓了搓手,顯得有些緊張。 梁蟬垂下的腦袋微微抬起一點,舅舅佝僂的脊背映入她的眼簾。舅舅沒有駝背的毛病,會有如此形態,只能說明那位邵先生身份尊貴,他有求於人,下意識表現出“卑躬屈膝”的姿態。 梁蟬抿緊了唇瓣。 她心裡清楚舅舅求的是什麽。 如果那位邵先生點頭同意,從今天起,她就得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雙親離世,唯一的親人就是眼前的舅舅。他早年在德國工作,後來在那邊娶妻生子,定居已有十年。這次抽空回來操持葬禮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最遲明後天就要離開。 梁蟬思緒紛亂間,書房門被人打開。 先出來的是保姆,對他們笑笑,默不作聲地轉身去茶幾邊沏茶。隨後走出來一個清瘦頎長的男人。 梁蟬微微錯愕的眼神沒有藏住。 她以為舅舅口中的“邵先生”跟他年紀差不多,是她的長輩,實際上他那麽年輕,可能還不到三十歲。 黝黑濃密的頭髮有點長,發梢堪堪擋在眉峰下,差一點就要遮住眼眸。寬松薄透的白襯衫隨意套在身上,領口的扣子松了兩顆,露出一小片蒼白的肌膚。黑色休閑褲是很舒適柔軟的布料,褲腳在腳背上堆疊了幾層褶皺。腳上趿拉著一雙煙灰色布拖鞋。 整個人透出一股居家的氣息。 邵霖風長指夾著煙,走到近前時輕輕頷首。 葉培勇臉上堆滿笑,主動打招呼:“好久不見了,邵老先生身體可還硬朗?” “爺爺在北城,事實上我也挺久沒見了,不過我們前天通過電話,他身體還不錯。”他的嗓音低沉沙啞,含著一絲疲憊,像是許久沒休息,再加上抽煙的緣故。 說話間,邵霖風彎腰端起茶幾上的煙灰缸,摁滅了煙蒂。 空氣裡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味。 “坐。”邵霖風指著對面的沙發。 保姆沏好了一壺碧螺春,準備給他們倒,邵霖風抬了下手:“我來吧。” 保姆退下,葉培勇拉著梁蟬在沙發上坐下,手上用了兩分力道。 在路上說了那麽多遍,梁蟬對舅舅這個動作的暗示十分了然,嘴唇輕動,開口問候:“邵叔叔好。” 雖然他看起來很年輕俊朗,但是聽他和舅舅的寒暄,似乎是平輩相交,她找不到別的稱呼,便按自己理解的意思來了。 邵霖風藏在發梢下的眉峰聳動了下,手上動作沒停,拎著茶壺給她面前的小茶杯裡倒了點茶:“嗯。” 倒是葉培勇神色不淡定了,看她一眼,嗔怪道:“這孩子沒眼力見,叫什麽叔叔。” 邵霖風搖頭失笑:“無妨。” 梁蟬捧著茶杯低下頭,不再說話。 來之前舅舅並未過多介紹邵先生,隻說當年邵先生給他爺爺準備壽禮,相中了一幅古畫,舅舅作為牽線人,幫他聯系了收藏古畫的名家。因此邵先生欠他一個人情,曾允諾過有任何麻煩都可以來找他。 現在,梁蟬是那個“麻煩”。 葉培勇事先在電話裡跟邵霖風簡要地說明了來意,此刻更為詳細地解釋:“這孩子是個可憐人,一夕之間失去雙親,臨近高考我不便將她帶出國,思來想去唯有托您照看一二。她很乖巧懂事,學習成績也好,不必多費什麽心思。” 這番話不可謂不令人動容。葉培勇開口前在心底醞釀了無數次,一再修改措辭,唯恐邵霖風拒絕。 他甚至對一個比他年輕的人用上了“您”這個敬稱。 邵霖風呷了口茶,沉默不語。 梁蟬握著茶杯的手指緊了緊,從一開始的漠然到現在多了一絲忐忑。她悄然抬眸,正對上對面男人飽含打量的目光。 他的眼狹長深邃,是漂亮的琥珀色。 他在她的注視下彎起了唇角,那樣溫潤舒朗。 外面的雨恰好停了,梁蟬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瞧見了遠處煙青色的天空,彌漫著淡薄的霧氣,恍若仙境。 邵霖風亦如此刻的天色,溫和的,潤澤的,好似能包容萬物。 “好吧。” 邵霖風思索良久,答應了舅舅那個聽起來略有點強人所難的要求。 梁蟬一顆心慢慢落下,比起寄人籬下,她更害怕的是無家可歸。她的家在那場大火裡燒成了灰燼,什麽都不剩了。 葉培勇站起來,感激得不知說什麽好,隻一個勁道謝:“謝謝,太感謝您了……” 邵霖風擺手,沒說別的。他熬了個通宵,實在是困得腦子轉不動了。 * 臨別前,葉培勇將梁蟬叫到無人的走廊,再次叮嚀她要聽邵先生的話,有什麽需求也可以給他打電話。 雨停了,到處濕嗒嗒的,空氣裡一股泥土的腥氣,草木滴滴答答地落著蓄積的雨水。 梁蟬麻木地應著,點頭如搗蒜。 “小蟬。”葉培勇突然叫她的名字,盯著她失神的臉欲言又止地說,“你、你千萬別怨舅舅,我也是沒有辦法。你高考在即,帶你去德國才是對你不負責。將來你考完試了,要是真想來,我再給你安排。” 梁蟬情緒不高:“我都知道。” “乖孩子,好好振作起來。”葉培勇撫了撫她的腦袋,縱使知道安慰的話語蒼白,還是要說,“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別想那麽多,先把學習搞好,一切都會好的。” “嗯。”梁蟬喉頭有點堵。 葉培勇離開後,梁蟬獨自一人回到客廳。 邵霖風倚靠著沙發背,雙眸微閉,手指一下一下捏著鼻梁骨,聽到輕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掀開眼簾朝門口看去。 “你叫什麽?”他很隨意地問。 梁蟬在原地站住,聲音很低:“梁蟬。” 邵霖風停頓了下,又問:“嬋娟的嬋?”這個字在名字裡比較常見。 梁蟬搖頭,糾正他:“是夏天的蟬。” 邵霖風眯了眯眼,懶散地笑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裡也浸滿了笑意。他重複她的話:“夏天的蟬。” “嗯,我記住了。”他補充道。 好久不見!又帶著新書來看大家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