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沈墨墨從沒想過自己會被綁架。 睡了一覺,酒醒了點兒後她就意識到自己在的地方不太對勁。黑暗,逼仄,壓迫感強烈。她蜷曲在這個狹窄的空間裡被一堆掛好的布料籠罩,膝蓋不舒服地彼此磕碰在一起。 沈墨墨在黑暗裡什麽都看不見,她低下腦袋舉起手臂,覺得怎麽也伸展不開。 哎—— 沈墨墨心裡發出軟綿綿的一聲感歎,好像也沒有多震驚,也沒有多害怕。她想原因大概是因為這空間裡彌漫著她曾經非常熟悉的氣味。有一點點像奶油香草唇膏味的凡士林。她還記得自己當初這麽形容的時候,對方歪頭有點不解的表情。 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她還沒有完全清醒,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沈墨墨扭了下`身子,身體好像沒什麽異樣,綁架她的壞人似乎考慮周到,在她身下放了一堆衣服,所以她睡得很舒服,甚至還想再睡一覺。 沈墨墨覺得自己做得到,因為她的眼皮子又在打架了,現在醒得實在太早。她就睡了幾個小時?可能外面天還沒亮吧。 但這麽做好像不太合乎常理,被人綁架的話一般該怎麽表現呢?無論考慮什麽事,沈墨墨這人總是慢別人好幾拍,所以她直到現在這才想起自己應該弄出點動靜,做點除了睡覺以外的事。 她又努力挪了下`身子,用赤腳(我的襪子怎麽不見了?)踢了下前面的黑暗——“痛!”前面好像是扇門。 沈墨墨深吸一口氣,無論處境如何荒謬,她仍然沒有很驚訝。還好自己沒有幽閉恐懼症,她暗自慶幸。 待眼睛適應了光線以後,她慢慢發現這空間並不是全然黑暗,有光從櫃門那滲了進來,大概是門縫無法緊閉,所以漏了光源。 再看也得不出更多信息了,看來壞人好像沒怎麽變。她沒任何情調,生活也只是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沈墨墨能想象她生活在此處的模樣:僅僅只是多了一尊裝飾用的石膏雕像而已。 房間裡安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看來除了自己以外,這裡沒有其他人在。 愛也會。 只是,既然這麽不在意我,又為什麽要把我關在這裡?好吧,我確實是沒有小貓小狗那麽可愛,這點我承認!所以壞人也會忘記添水換糧,嗯嗯,這可以理解。但是,你又為什麽非要把我關在這麽小的地方—— 黑暗……衣服……掛著的這些布料,好像也是衣服……狹窄的空間。 酒精會讓人失控。 一個小到充滿你的氣味,但卻無處可逃的空間。 沈墨墨心想你為什麽這樣溫柔,你還不如對我粗暴一點,這樣我才能好好恨你。她邊想淚水便啪嗒掉在各處。 所以壞人不在家。她得出這個結論後便徹底放棄,又蜷成一團往後倒去——被那坨軟趴趴的衣服接住以後,沈墨墨就閉上酸痛的眼睛打算再睡一覺。 壞人不在,壞人去哪了?也不怪人家,畢竟壞人也是要吃飯休息的。哦,沒準壞人其實也在好好工作,疲憊之余她才想起來:啊,我好像綁了一個人在家。對了,這算綁架嗎?說來她也算是自投羅網,也許撥出電話那一刻自己就已經預見了這個結局。 這麽說,我剛才踢的是櫃門啊。 四面八方湧來記憶,被鎖上的飽滿感情紛遝而來。沈墨墨昏昏欲睡,被一切包裹住,像躲進了一個柔軟的泡泡裡。她不活躍的腦細胞又跳動幾下,帶出來一截沉睡在記憶裡,現在才蘇醒的閃回: 醉得一塌糊塗的沈墨墨從壞人的懷抱裡掉進了衣櫃,她難過卻使不上力氣,她心想酒氣……酒氣好重!不僅是自己的,還有對方身上的。而那個壞人在離開她之前卻遲疑幾秒,然後從衣櫃裡扯下幾件衣服塞到她背後。 沈墨墨就這樣哭得好像一碰就要碎掉,壞人不敢伸出手,她怔怔地,試圖把櫃門緩緩合上,而沈墨墨抬起紅紅的眼睛,淚水滑落,她抽噎著質問對方: 她還想確認下這衣櫃有多大,於是努力抬起雙手,指尖終於能觸摸到那裡的櫃頂。 沈墨墨又遲遲推理出: 我好像在衣櫃裡頭。 她眼睛都看得流出了眼淚,只可惜自己是重度近視,眼鏡也不知道丟在哪裡了。能得到的信息就這麽多。 沈墨墨湊過去,把眼睛貼在漏了光源的縫隙上頭。衣櫃外頭的房間像是臥室,單調乾淨,被子像酒店裡的一樣全白,跟沒人在這裡住過似的。 沈墨墨傻傻地想,她覺得這個念頭有點好笑,但又很快警告自己: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沈墨墨知道自己個頭小,但沒想到自己還能被塞進衣櫃裡。看來那個壞人還蠻有錢的,起碼買得起足夠裝下一個沈墨墨的大衣櫃。 “段若溪,你是不是隻想欺負我?” 幾秒停頓,沈墨墨隨即聽見衣櫃的門被驟然關上的巨大聲響。只剩下黑暗。沈墨墨抽泣著慢慢睡著,這段記憶也被慢慢壓下。她不知道衣櫃外的壞人也大口呼吸了好一陣子,最後她顫唞著把手壓在櫃門上,食指用力按下鎖扣。 此時此刻,黑暗裡的沈墨墨卻遲來感到一陣伴隨惡心翻湧而來的悔意。為什麽要說出那句話?如果不說的話,如果沒有點醒壞人的話,事情又會怎麽發展? 會失控。 她知道。 但是。 “好可惜啊……” 沈墨墨的眼睛睜不開了,荒唐的念頭升起,她墜入夢裡,夢裡有腳步聲,有鎖開啟的聲音。 但她沒能醒來,抓住壞人。 / 段若溪從沒想過自己會綁架別人。 不過一想到綁架對象是誰,段若溪又覺得沒什麽不可能的。 她一開始在樓底下抽煙,抽了七八根,煙頭不住往垃圾桶裡扔。她抽得口乾舌燥,天也漸漸亮了。她希望剛過去的一晚最好是場夢,最好一回去就能洗個熱水澡再睡覺,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善後。 但是很可惜,段若溪有點猶豫地抽出一根新煙,又把它放回去。 我身上有她的味道。很可惜,沒辦法和任何牌子與氣味聯想到一起。只能是她的體味。有人說養寵物就能聞到特定的動物氣味,也許和那個相似罷。 硬要聯想的話,像是有點烤糊了的麵包,而且是用爐子烤的那種,讓人充滿食欲。在與她距離為負時,段若溪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的氣味可以如此明顯。 而這氣味並非一成不變。 她焦慮著急的時候,味道就會變得有些濃重,這時候段若溪就會覺得沈墨墨確實像頭野獸,當然,是無害的那種。 她舒服的時候會打呼嚕,會喪失警戒心,像軟下來的麵團,怎麽揉捏都可以。 不安的時候——段若溪又想起幾個小時前的場面。不過是她單方面壓製胡鬧的沈墨墨罷了。那時的沈墨墨便強烈地發散出不安的氣味,也混著些酒臭,和以前太不一樣。 那一刻,就像空空如也的容器裡被猛地灌入巨量海水,叫做段若溪的容器差點傾倒,她甚至差點就要窒息過去。 “……總在想,這種事。” 段若溪低頭,喉嚨裡湧起一股想要乾嘔的感覺。 在這種地方思考著沈墨墨的氣味如何如何。 好像,確實和變態沒什麽區別。 更別提那位當事人目前的處境了。 然而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段若溪試著撿起掉落的理性珠子,把它們串起來,整理出這個夜晚的所有碎片。 她想樓上的沈墨墨是不是也在做同樣的事——算了吧,她估計還在睡覺。沈墨墨極度不擅長喝酒。嗯,這也是一個誘因。 記憶要從何處開始?段若溪揉了揉發酸的眼角,一輛電動車駛過眼前,她站在這裡真的太久了。於是段若溪抬起腳跟往前走,這時候記憶也跟著挪動了一下,灰塵抖落出來,算算時間,大概得從六七年前說起。 那又有點太久遠了。 段若溪裹緊大衣,手機在口袋裡猛地振動起來,是五點的鬧鍾。她這個時候本該在床上起來洗漱,冷水洗臉,吃早飯,然後趕去工作。今天的行程隻到中午,畢竟只是兼職,能掙夠吃飯的錢就可以了。 好像現在直接去工作現場也沒問題,只是看起來憔悴一點而已。 段若溪叫了輛車,等待的時候她點開消息,甚至都不用滑動,她一眼就看見了昨天夜裡打過來的那個手機號碼。沒有備注,只是一串數字。但是段若溪知道它屬於誰。就在幾天前這個號碼也打過來了一次,還是深夜的時候,還是醉醺醺的,好久沒聽到的聲音。 也是,就從這裡開始回憶吧。 就從沈墨墨給她打電話的那天開始想起。 段若溪鎖上手機,最後冷冷看了眼自己的公寓樓層,然後鑽進出租車。 醉意已消,所有衝動驟然退潮,段若溪此時此刻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多麽荒唐的事情。 要重新來過,她絕對不會再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