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天，球場的風裡總是蔓延著一股汗水帶來的鹹腥味。 白逸凡緊了緊臉上的口罩，繞過人群最密集的球場休息區，扭身往球場側門處走去。 他有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眼尾上挑，雙眼皮折痕不算很深，襯得落在其中的瞳仁大而明亮，在陽光下透出琉璃般的動人光澤來。 但他看人的目光是略顯冷淡的，這使得他身上透著一種溫暖又冷淡的氣質，哪怕被口罩隔絕了大半張臉，依舊吸引著與他交錯而過的人的注意。 不時有人和他打招呼，白逸凡大多都是微微點頭回應，然後繼續垂眸大步往前。 白逸凡對大部分人的印象都很淺。 得益於這麽一張臉，很多他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喜歡向他示好。然而這其中的大部分，一旦得不到想要的回應，立刻又會從他眼前消失。 最初的時候，白逸凡總會很認真去記憶這些對他展露過熱情的人，總覺得哪怕自己不喜歡他們，也多少應該做點什麽。但好幾次，他發現自己努力去記憶的人，其實根本沒有那麽在意他，只是因為他好看成績優秀，隨口奉承幾句，轉過身連自己說過什麽都忘了。 漸漸的，白逸凡學會了隻關注那些對他來說有意義或者重要的人。其余部分，能記住就記住，記不住也沒關系，反正他們很快就會離開。 他和楚屹從小一起長大，彼此可謂除了家人之外最重要的存在。 梁俊往前逼了兩步，態度熱情：“不用客氣的，雖然咱們是競爭關系，不過我不介意這些。大家都是同學，應該互幫互助的。” 白逸凡最近頻頻做同一個夢，準確來說，是做一個噩夢。 白逸凡再也坐不住了。 白逸凡沒怎麽和他互動過，只知道他人物形體畫的不錯。今早上課的時候，導師老劉還特意展示了他近期的幾副畫作，讚賞了他的技巧，讓同學們和他多多溝通交流。 白逸凡 “嗯”了一聲。 白逸凡並不在這個“大家”裡面，他如往常那般窩在畫室背光的角落裡，專注於自己正在進行的畫作。 梁俊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但是老劉剛才和他聊天的時候說，白逸凡不是畫不好，他似乎是有些什麽心結。 他絕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看著楚屹生病死去。 男生大半張臉藏在白色的口罩裡，從梁俊這邊，只能看到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眨動，眼尾的皮膚因為呼吸的熱度微微泛著粉紅。 “知道你為什麽畫不好男性形體麽？不是你不了解男性身體結構，或者缺乏練習，而是你根本不知道男人是什麽。” 大家紛紛說好。 “白逸凡。” “這次的主題是男性形體，我剛好擅長這個，要不咱們找地方聊聊？” 他不算熱絡的性格，平日畫畫的時候也很少說話，老劉一直擔心他太不合群，所以每一個新來的學生，都會主動讓人和他多溝通交流。 剛才上完課，老劉找他，說之前他意外錯過報名的一個美術競賽，又開通了補缺的窗口，讓他不要再錯過了。 誰想接下來的兩天，他每天晚上都做這同一個夢，然後在天際亮起第一抹光的時候準時帶著一身冷汗驚醒過來。 來的人叫梁俊，隔壁班的，這個學期調來了他們畫室。 又有人叫他，白逸凡本想隨便點個頭應付，抬眸才發現，對方是他認識的。 聽到的時候，白逸凡心臟狂跳。 梁俊攔在白逸凡面前：“那我長話短說。” 第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白逸凡不以為意。 他這副淡然的反應有些出乎梁俊的意料。 這個美術競賽已經舉辦過很多屆，這是第一次開通補缺窗口，給錯過報名的人再一次機會！ 而這件事也驗證了那個夢的真實性，在夢裡，他確實參加了這個競賽，還拿到了不錯的名次！ 一個男人對畫男性形體產生“心結”，理由並不難猜。 梁俊雙手抱胸：“老劉剛才找我聊了一會，他說你也準備報名這一次的美術競賽？” “你缺少親身體驗。” 不過只要時間久了，大家都會發現白逸凡只是看起來冷淡，實則性格溫和很好相處。 任誰滿身熱情被這麽拒絕都會不滿：“忙到說幾句的時間都沒有？” 白逸凡眼睫動了動，禮貌而疏離地先說了一句“謝謝”：“不用了。” 自從來了畫室，他私下觀察了白逸凡很久，知道他畫什麽都沒問題，除了男性形體。 既然老天讓他做夢給了他暗示，就表示這件事一定有回旋的余地！ 白逸凡不知道梁俊要做什麽，雖內心急著去尋楚屹，依舊客氣地朝對方點了點頭：“有事麽？” 這事過於荒謬，想想都不可能，而且大家都說了，夢是反的，楚屹一定會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的！ 白逸凡微皺了一下眉頭，側身避開他的動作，清淡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拒絕之意：“我有事情要忙。” 事實上要不是那件突發的事情，他現在依舊在畫室裡。 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和人單獨說話，不能就這麽放人走了。 夢裡面，他發現自己生活著的這個世界是一本書，他的好兄弟楚屹，是這本書裡的一個悲慘炮灰，幾個月後，會突然因為一場大病，痛苦離開這個世界。 白逸凡平日裡幾乎都泡在畫室裡，而他們畫室的那幾個女的呱噪的一筆，只要白逸凡在，都會跟著一起。 白逸凡很乾脆地：“沒有。” 梁俊垂下眼，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了男生白皙的脖頸處。 兩段精致的鎖骨如月牙一般，盈著半泓日光，誘人得想讓人咬一口。 他壓低了聲音：“而我，剛好經驗豐富。” 梁俊雖然說的不算直白，但話裡的表達的逾越已經十分明顯了。 口罩下面，白逸凡用力咬了咬唇。 果然，性.騷.擾什麽的，多少次都讓人覺得惡心！ 他攥緊了拳頭，如果在這裡揍他，是不是以後會少一些這種莫名其妙的人？ 這一塊本就人多，不少經過的人看出兩人之間的氣氛詭異，紛紛停步下來，三兩個湊在一起指指點點小聲說著些什麽。 這種被圍觀窺視的感覺更是讓白逸凡心火直燒。 白逸凡的窘態梁俊都看在眼裡。 他也沒準備把人逼得太厲害，這種小綿羊一般的，看起來沒什麽脾氣的小美人，只要他稍微多磨幾次，定能將人弄到手。 這麽想著，他的視線再次流連過對方如羊脂玉一般的脖頸處，還未來得及想入非非，耳邊傳來清冷的回應：“你怎麽知道我沒經驗？” 梁俊抬起眼。 依舊是那張沒什麽表情的美人臉，此刻卻攻擊性拉滿：“恕我直言，就你這樣的，也給不了別人多好的經驗吧？” 這話說到了梁俊的痛處，他臉色白了白：“白逸凡，什麽叫做像我這樣的？我哪裡有問題，你說話放尊重一點！” 這時，一道聲音橫空插進來：“到底是誰先不尊重人？” 低沉，帶著絲毫不遮掩的危險。 白逸凡冰冷的眼眸攸地一暖，他轉過身，順著聲音來處看過去。 是楚屹。 夏日的烈陽也曬不化覆蓋在他臉上的寒霜，他個子實在是太高了，這讓他走過來的每一步都帶著強大的威壓。 梁俊被壓在那種陰影裡，身體完全無法動彈。 “不想找打就滾！”楚屹懶得和他廢話，站定之後立刻沉聲趕人。 雖有不甘，掂量了一下兩人之間的“差距”，梁俊識時務地麻溜地轉身跑了。 楚屹不是一個人過來的，他身後跟著三四個穿著籃球服的。 這幾人走得慢，沒有看到剛才的一幕，只看到楚屹臭著一張俊臉，便圍過來。 “楚哥，發生什麽事了？幹嘛這麽生氣？” “那種人你幹嘛搭理他？” 哪怕那人已經“滾”了老遠，楚屹低沉聲音裡還是帶著濃濃的不悅。 他來得遲，沒聽清楚那兩人到底說了什麽，不過從他家小白生氣的樣子來看，那玩意兒絕對沒說什麽人話。 這讓圍在一旁的幾人不由起了一身冷汗。 若把年輕的男孩比喻成狼群，那麽楚屹，絕對是其中的那條頭狼。 他年輕，有力，渾身上下透著濃厚的雄性氣息，此刻如炬的目光下，是不容拒絕的態度和絕對的強勢。 反觀站在他面前的白逸凡，肩膀薄削，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膚雪白，看起來就是個沒啥力氣的小弱雞。 這兩人對上，差距實在是明顯。 果然，楚屹沉著臉，俯視著白逸凡，一副咄咄逼人模樣：“別用這種表情看我，我知道我剛才有些太凶了，只是這種人要是你不凶一點，以後老來煩你怎麽辦？” 身後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完了，小白要被老大罵死了！ 可這種情況下他們也不敢去攔著，不然到時候倒霉的就是他們了。 短暫沉默了幾秒後，白逸凡突然道：“我覺得你還是不夠凶。” 眾人：“？” 小白怎麽這麽勇，他們楚哥都那樣了，他竟然還覺得不夠凶？ 白逸凡拉下口罩，昂起下巴：“咱們剛才應該揍他一頓！” 眾人：“啊？” 他的臉頰一鼓一鼓的：“這樣子他以後才不會來煩我。” 眾人：“……”牛逼啊小白，果然不是同款的暴脾氣，做不了好兄弟！ 楚屹臉上的不悅已然一掃而光：“那萬一打完之後，他覺得丟了面子，以後專門盯著你給你穿小鞋怎麽辦？” 白逸凡眨了眨眼睛：“這不是還有你麽？我被欺負了，難道楚哥會不來幫我？” 男生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像是一把小刷子掃過耳朵。 楚屹心裡最後殘留的那點不爽頃刻間煙消雲散了。他凝視著白逸凡，陽光下的黑眸猶如燒著火一般的火熱：“說起來，你怎麽來這邊了？” 白逸凡眼神暗了暗，又亮起來：“想來就來了，幹嘛，不歡迎我？” “歡迎歡迎，當然歡迎。”楚屹說著，抬頭望了望天。 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還是天要下紅雨了？ 他家又怕太陽曬又討厭人多的小白竟然破天荒地主動來球場找他了？ 楚屹又將視線落回到白逸凡臉上。 男生半彎著唇，唇角的細小絨毛隨著他揚起的弧度，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勾得他掌心一陣酥癢，想要去捏一捏。 略顯粗糙的指腹摩挲過掌心，將那種撓心的癢壓下去，楚屹一把摟住白逸凡的肩膀：“怎麽樣，哥剛才幫了你一個大忙，你是不是要犒勞一下我？” 白逸凡唇角弧度微收，轉頭過來，琉璃般的眼瞳在他臉上輕輕一點：“好呀，請你吃飯。”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地方你挑。” 楚屹眼睛一亮：“真的？” 旁邊幾人一聽，立刻附言：“小白請吃飯？” “聽者有份啊我們也要一起去！” 楚屹濃眉又擰了起來：“我要和小白單獨浪漫午餐，你們瞎起勁什麽？” 白逸凡懶得糾正這個愚蠢的體育生又亂用形容詞了，他轉過頭，微笑看著身旁的幾人：“聽者有份，我請大家一起吃飯。” 白逸凡開了口，楚屹雖然有些不爽，但還是順從地答應了。 大家都是來沾光的，自然將選擇權交給了楚屹。 楚屹想了又想，最後選了距離學校不遠的小街上，一對老夫妻開的夫妻家常菜館。 那家店的菜色清淡，好幾道涼菜都頗得白逸凡的喜歡。 至於其他人喜不喜歡，管他屁事。 又不是他叫他們來的。- 這家店楚屹和白逸凡平日裡總來，老板娘一看到他們，立刻熱情地招呼他們去到了最裡面的包間。 待他們坐定，老板娘端來幾份涼菜。 包間向陽，幾縷陽光從半開的窗戶裡泄進來，落在了坐在窗邊的楚屹臉上。 他正笑著和人說話，臉頰上深深嵌入兩個酒窩，這讓他在看起來酷酷的同時，又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親切感，非常容易和人打成一片。 看著眼前熟悉的英俊面容，白逸凡有些恍惚。 又有誰能想到，這樣子一個看起來健康又陽光的大家夥，會在不久之後突生大病，痛苦離開這個世界呢？ 眼前的光突然如水一般褪-去，而原先在光之中，笑容爽朗的楚屹，被四周圍漫無邊際的黑暗，一點一點吞沒。 就像他反覆做的那個夢一樣，心也跟著一抽一抽的，像是被誰攥住了一般。 “小白？” 一隻大掌在他面前搖動，白逸凡眼珠跟著手掌的揮動晃了晃，回過神來。 依舊是滿室陽光。 楚屹還在，剛才不過是幻覺。 但是那種心臟被捏住，幾欲不能呼吸的感覺卻真實無比。 見白逸凡臉頰發白，楚屹擔心地站了起來，扭身把一旁的窗簾拉攏。 “別——”白逸凡趕緊攔住他，“開著好了。” 楚屹有些差異地看了他一眼。 今天的小白真的很奇怪，以前明明最討厭太陽的…… 白逸凡並未察覺到楚屹注視的目光，楚屹把窗簾拉開了，陽光照進來，落在皮膚上暖洋洋的溫度讓他舒適不少。白逸凡低下頭，低喃了一句“幸好一切還來得及。” “來得及什麽？”楚屹已經坐了回去，順手將剛才用水洗滌過的碗筷送到白逸凡面前。 白逸凡立刻道：“沒什麽。” 那樣可怕的夢還是不要讓楚屹知道了，既然老天給了預示，他一定會找到辦法避免那樣的結局。 白逸凡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在面前的涼菜黃瓜，啟唇咬了一口。 醃製過的黃瓜帶著特有的醋味，入口微酸，是白逸凡一貫喜歡的口感。 這時坐在對面的黃皓突然說道：“楊子規同學，這周末就要搬到楚哥家裡去住了，現在是不是很激動呀？” 楚屹在找室友？ 白逸凡支起耳朵，嘴裡咀嚼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楊子規細聲細氣開口：“還好啦！” 楊子規是校籃球隊的經理，在男生中算是個子很小巧的那種，留著略長的頭髮。 白逸凡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個女生。 黃皓旁邊的路宇時嘖聲道：“你就別裝了，老大我和你說，他昨天晚上在那翻來翻去的不肯睡，不停念叨著以後和你一起住了要幫你做這個那個的，分明就是激動的不行。” “我沒有！”楊子規被他說的有些惱怒，站起身要去打他。 路宇時扭過身體避開他，邊逃邊嘻笑說著：“只要想到以後可以近距離觀賞老大美好肉.體，是我也睡不著！” 這話說得有些“下流”，白逸凡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他。 路宇時朝他眨了眨眼睛，半靠過來：“小白你不知道吧，去年高校球賽的時候，有記者采訪我們，還拍了好幾張楚哥的半裸.照！就是楚哥小氣的不行，非要讓那個記者把那些照片刪了，不然那些照片公布出來，他絕對會成為咱們學校少男少女們的春.夢對象！” 楚屹抬腿把幾乎靠到白逸凡椅背上的路宇時踹了回去：“說什麽呢？汙言穢語，汙染我家小白的耳朵！” 說著，他又拿起公筷，給白逸凡夾了一塊黃瓜，“別聽他們亂說，就是幾張普通的照片，我覺得不合適，就讓他們刪了。” 白逸凡抿了抿唇，“哦”了一聲。 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淡淡的遺憾。 老板娘敲門進來上菜，正好楚屹有電話進來，他便抓著電話站起身。 黃皓不知在手機上刷到了什麽，嚎叫了兩聲，將一旁的路宇時扯過去和他一起邊看邊興奮地討論著。 白逸凡終於將剛才楚屹給他夾的黃瓜吃完了。 他抬起筷子，輕輕碰了一下坐在身旁的楊子規的肩膀，輕聲開口： “我哥真的拍了半裸的照片？” 楊子規沒想到白逸凡會問這個，但還是點頭說：“對的，我們都看到了！” 白逸凡抿了抿唇，雖覺有些難以啟齒，但內心的某種驅動還是戰勝了羞恥：“你那還有保存嗎？” “有的話，發我一份？” 站在門外，剛接完電話準備推門進來的楚屹：“？”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