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去 黎明。 天將亮未亮。 酒吧裡的燈光晃得人眼暈,時顏沒忍住皺了皺眉。身邊的服務人員注意到,體貼地詢問:“顏少,哪裡不舒服嗎?” 誰熬了大夜會舒服啊! 不過時顏向來不會因為自己的情緒遷怒別人,隻回答道:“不會,我只是要出去走一走。” 服務人員的視線隨著他走,看了好一會才回神,他實在很難把這個人和網絡上聲名狼藉的小愛豆聯系起來。 時顏的皮膚看起來又白又嫩,長相更不用說,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 那些說他時顏鳩佔鵲巢、德不配位的人,大概都是沒見過真人的。因為但凡和時顏接觸過就會發現,這個人不僅長得好看,就連脾氣也好得出奇。 怎麽會是網上說的那個樣子呢? 更何況, 時顏其實已經很努力了。 不是粉絲嘴裡那種“你知道哥哥有多努力嗎”的那種“努力”,而是真實的,一點舞也不會跳到拚命練習,直到最後也不會劃水的那種努力。 可是,原本屬於他的光芒完全被掩蓋了。 “……” 即便是那一次,他也被鋪天蓋地的彈幕罵得全程說不出一句話。 他該值得難過的事情實在太多,這只是一件再微不足道也不過的小事罷了。這種被拋棄的感覺,他無時無刻不在體會。 時顏看著花哥上車,內心幾乎沒有觸動。 花哥原本應該把時顏送回家,可他對於公司早已經放棄時顏這件事心知肚明,又怎麽會再費心? 同事一瞬間就生起氣來,仿佛光是聽到名字就令人作嘔:“時顏不僅醜人多作怪,還毫無藝德,這樣的人不配做僾豆!” 直到被他的經紀人迎面撞上。 時顏並不曉得服務人員的內心戲,也沒有聽到針對他的對話,他只是有些倦怠地起身往外走。大概是因為即便在晃眼的燈下,美人也依舊是好看得打眼。 果然,在所有人看來都是這樣的。 他其實不是這個意思。 其實他早就應該習慣了。 時顏的臉上出現一些不適宜的表情,人群對他的關注還沒有散去,一些人已經認出他是選秀出道的愛豆。 可公經紀人卻說, 他的人設是純情可愛。 特地跑來一趟,也只是為了抓住時顏的錯處,讓他更聽話。 時顏似乎張了張口,但還是沒說什麽。 真的會是那樣嗎? 服務人員在同事的叫喊下回神,鬼使神差地問:“你覺得時顏怎麽樣?” 花哥嘴角勾起可疑的笑容,努力控制表情才收拾出一副滿是破綻的擔憂的面容,他當眾指責道:“你怎麽能來這種地方?你忘了自己純情可愛的人設了嗎!” 他一路穿行,不少人甚至都停下了動作看他。時顏對此全然不覺,因為他下意識地低著頭,自從一次在路上被人認出來當面辱罵之後,他無論去哪裡都會下意識低頭。 他是強捧遭天譴的小醜,不僅唱跳全廢,還搶了本該屬於隊友的C位。 這也沒什麽,只不過是又多了一個對他不屑一顧的人罷了。 可無論認不認得出,大概都感到了違和,有那樣張揚的一張臉何必這樣小心翼翼? 明明時顏能頂住直拍鏡頭,甚至連表情管理也很完美。 時顏卻隻朝他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 服務人員:“……” 礙於大庭廣眾,花哥也壓低了一些聲音:“我知道你心氣高,可談商務你沒有粉絲,上舞台你不如隊友,去演戲……連豎屏短劇的主演都輪不到你,這樣你還敢光明正大地進酒吧?” 但是觀眾仍舊不買帳,甚至在選秀節目結束還舉行了大規模的反抗活動,仿佛時顏是內娛最大的罪人。 服務人員在黎明的寒夜裡打了個哆嗦:“客人您的卡……怎麽還給你啊?” 實在可笑。 他徹底成為了一個笑話。 大概是實在不曉得該怎麽安慰對方。 什麽欺凌隊友、耍大牌的負面消息更是層出不窮。 他的經紀公司,他的團隊一次也沒有替他解釋過。 該說什麽呢。 花哥邊說邊跳腳,直到時顏再三向他道歉才冷哼一聲,“既然你知道錯了,那就好好在家反省,最近都不要工作了。” 時顏在酒吧外原地駐足的時間足夠長,因此意外地等到了先前告別的那位服務人員。對方猶豫地看著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因為他想不出那麽好看的人也會傷心的理由。 經紀人名叫花哥,是帶他入行的經紀人,兩人相識多年。 雖然C位出道的是他,但是他的輝煌結束在成團夜,出道以後所有的資源都給了他的隊友,而他出道半年,只有過一次直播活動。 時顏轉身,掏出一張信用卡遞給對方。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隨和:“抱歉,忘記結帳了。” 時顏被花哥數落了好一會,耐心得出奇。 他說著聲音小了下去。 服務人員下意識地往前跟了兩步,因為他在時顏臉上看到了一種極端的厭世,他想安慰卻不知如何開口。 於是,隻好錯開一段路跟著走。 兩分鍾後, 他的眼中看到了此生最可怕的一幕。 他看到了時顏是如何死去的。 · 時顏給了銀行卡之後,既沒有回頭,也沒有什麽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又或者說, 其實他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他應該死在黎明破曉前。 這個念頭出現的同時,一輛油罐車出現在城市的主乾道上,橫衝過來。 奇怪的是, 時顏的意識在最後一刻沒有渙散,而是格外地清醒。 原來, 他活在一個小說世界裡。 主角是他那位人見人愛的隊友。 而他, 是萬人迷隊友的對照組。 一個注定沒有人會喜歡的萬人嫌。 襯托主角功成名就之後死去,就是他存在的全部價值,是他既定的宿命。 他一生無法破解的難題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他曾經也是天之驕子,可自從他十六歲以後就變成了人人嫌棄的存在,再也沒有人喜歡過他,無論到哪裡都會無差別地被討厭。 就連…… 他的聯姻對象,也很不喜歡他。 時顏從前不明白為什麽,可在臨死之前,他才終於懂了為什麽。竟然是,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 他曾經也有過期望。 只要他努力,總會有人喜歡他的。 可事實卻總是事與願違。 他看起來像是徹底失去被愛的可能。 他的父親更鍾愛養子,早早安排對方進公司總部準備繼承家業,時顏卻只能在家裡的酒店打工,實習工資一個月不到兩千。 他以為好好做,就會得到誇獎。 卻沒想到,他在打掃客房、被難纏的顧客為難的時候,他的哥哥已經在運作幾個億的項目,被所有人稱讚年輕有為。 他那時不甘心,卻也無計可施。 就在那時,他父親提出要他去聯姻。 時顏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想為家裡做點事,哪怕是犧牲他的婚姻也沒關系。 更何況, 那遠遠算不上是犧牲。 因為聯姻對象是任楚郗,是他無疾而終的暗戀。 盡管他連情書也沒送出去一封,也只有在聯姻被家長放到明面上談論的時候,他才敢明目張膽地追求對方。 他們最終結婚了。 雖然是隱婚, 但總歸也有一些隱秘的甜。 可是任楚郗看起來永遠也不會愛他,不巧的是,時顏真的很需要被愛,他的親人和愛人都在拋棄他。 他最後抓住的救命稻草是一個男團選秀。 可結果卻是現在這個局面。 黑料纏身,被萬千人唾棄—— 這近乎是一種宣判, 他永遠也不會得到熱烈的喜愛。 哪怕是在無論如何都會有粉絲的娛樂圈,他也依舊不受歡迎。 可是帶著這樣的結果死去, 實在是好不甘心。 · 再次醒來。 時間回到了半年前。 時顏看著陌生又熟悉的周遭,確定是剛報名參加選秀的時候。 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那位隊友的時候。 不愧是主角,連重活一次都是跟著對方的視角走。 時顏抬眼看著眼前的人。 二十來歲,穿著粉紅色的隊服,顯得青春活力又可愛。甚至還有兩個討喜的小酒窩,更平添了一重令人喜愛的理由。 那人像個小太陽似的,快樂仿佛要滿溢出來:“你好,我是1號練習生王櫟,經紀公司是大灣娛樂!” 時顏看著對方的表情,緩慢地眨了一下眼:“那你很厲害。” 時顏說著讓開了一點,堅決不阻擋主角繼續朝其他人釋放正能量。王櫟雖然奇怪這個人怎麽對著鏡頭還這麽冷淡,但是他也沒多想,畢竟這個得來不易的機會他可是要好好珍惜的! 重來一次,時顏卻知道這人背後是誰在保駕護航。 這挺好笑的。 他比王櫟本人更先知道王櫟的金主是誰。 時顏只是略想了一下,並沒有多思,他實在沒有什麽精力。 他累極了。 車禍發生時那種鑽心的絕望和痛苦,令他感覺現在所能觸及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不可知,死了一次又活過來這樣的事,實實在在地發生在他身上還是太過於刺激了。 他重生的時間節點,比賽還沒有正式開始。 目前是所有練習生互相認識和自由組隊階段,時顏曾經也和王櫟一樣積極地和所有人打招呼。 可他畢竟是萬人嫌對照組, 有些事王櫟來做就是親切隨和又可愛,他做了就是東施效顰。 他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更何況,他再努力,也不過就是給主角打臉。 既然如此,不如睡覺。 時顏在全方位無死角的攝像頭之下悠然退場,光明正大到沒有任何人能想到他現在是要回去睡覺。 當然是回不去宿舍的,但要找個睡覺的地方卻不難。 時顏畢竟曾經在大廠住了快三個月,很輕松就找到一間有舒服沙發的練習室,順手還找到一個眼罩戴上。 他的思緒實在太亂,很需要理一理。 一閉上眼,曾經經歷過的一切像是走馬觀花一樣在他眼前一幕幕閃過,他曾經努力過、掙扎過的樣子,簡直就是跳梁小醜。 原來他一天又一天的努力,換來的永遠是譏諷和嘲笑並不是因為他不夠優秀,而是他命中注定要給萬人迷做對照組。 那他曾經付出過的那些汗水,曾經想要證明自己的決心,又算什麽呢? 他難免生出一種被玩弄的氣憤,這種感覺很陌生,幾乎是他十六歲以後就沒有過,他在一次次被否定、被打壓之下難免變得拘謹又小心翼翼。 連他那個兩面三刀又貪得無厭的經紀人,他也隻敢小心地賠不是。 他把自己變成了典型的討好型人格,最後卻親手葬送了自己的生命。既然如此,那不如算了,他活出自己,不是會更快樂嗎? 想通這一點,時顏放松地睡了。 直到三個小時後, 時顏才再次睜開眼。 夢裡又是那種沉重的,想抓住什麽卻抓不住的感覺,還沒等他想明白什麽,淚水就湧了出來。他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時間太久以至於連夢裡都那麽清晰。 但是很快他又笑了出來。 無論如何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既然他的人設已經被決定了,那麽與其討好別人不如做自己,他才不是那種委曲求全、扭扭捏捏的性格。 什麽純情可愛人設,狗都不要! 他雖然不知道重生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對於熟悉的前世劇情他只有一個想法—— 他不幹了,他要擺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