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冷冷清清將戰場照得分明。一陣風過,濃重的血腥味直往鼻中鑽,時刻提醒著,這裡剛剛經歷過一場戰事。 薑雅青停在一輛戰車前,劍一挑,將橫臥其上的敵軍屍體挑了開去,隨即在戰場邊緣坐了下來,神情冰冷地審視面前的修羅場。 兩年了,這場戰事終於結束了。薑雅青鼻子有些酸,被這冷風一吹,酸澀之意隻衝腦中湧去,眼眶也無端濕潤起來。手邊劍穗飄動,還是臨行前,那人親手為她纏上的。 “卿卿,等你歸來之日,就是你我大婚之時。” 薑雅青唇角笑容尚未收斂,便見遠處有士兵匆匆忙忙跑來,“將軍,聖上急詔,要你先大軍一步回京。” 薑雅青皺眉起身,看了眼天邊的月色,道:“葉城剛經歷過戰爭,此時正是安撫民心的好時機,我已稟報聖上,待明日安頓好城中居民後便動身,暫且壓一壓吧。” 她起身便走,沒有看到傳話的侍衛從地上站了起來。 “將軍薑雅青意圖謀反,奉皇上聖旨,即刻將其押解回京受審!” 那聲音尖利刺耳,猶如一把刀刃直往心口捅。耳邊刀刃出鞘聲響,薑雅青下意識地舉刀橫於胸前,擋住了身旁副將的一擊。 “你!” 副將沒等她開口,已經欺身上前,口中叫道:“皇上早已察覺你有謀反之心,如今公然抗旨,果真居心不良。”他提高了聲音,道:“拿下叛將薑雅青,隨我回京受賞!” 原本平靜的戰場一時間熱鬧起來,刀光映著月色,刀刃卻都是對著昔日他們的主將。薑雅青怒不可揭,揮刀當下數次攻擊,卻在一次飛身時驟然手腳一軟。 與此同時,面前刀光一閃,薑雅青低頭,副將的刀已刺入了她右腹。意識隨著鮮血一道流失,耳邊的廝殺聲漸漸模糊,最後的時刻,面前有紅色的穗子閃過,薑雅青無知覺地牢牢抓緊在手中。 “真看不出來,薑老將軍一生忠君報國,竟然教出這麽個叛國的女兒。” “是呀,還好咱們皇后娘娘大義滅親,不然啊,還不知道要出什麽亂子呢。” “行了別說了,皇上念舊情,若是咱們在這嚼舌根子讓人聽見了,又得受罰了。” “好了好了,不說了。” 眼皮子像是有千金重。薑雅青艱難地動了動手指,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睜開眼。面前光線昏暗,褪了色的屋頂還在往下滴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她臉上,帶來一股潮濕晦澀的氣息。 轉頭四顧,三面是牆,一面是鐵欄杆,而欄杆前,正有兩個著獄卒服飾的人在忙活。薑雅青閉了閉眼,嗓子實在渴得難受,便朝那兩人伸長了胳膊:“水……” 昏迷了許多日,她驟然出了聲,兩個獄卒被嚇了一跳。等確定她醒了,兩人對視了一眼,迅速跨出了牢門,一人在旁守著,對另一人道:“你快去稟告皇上,我在這看著。” 是了,她記得了。 這是天牢,看這陳設,還是單獨關押重犯的。眼前似有刀光劍影閃過,前來傳聖旨的小兵,帶頭造了反的副將,所有記憶悉數回籠,薑雅青低頭一看,腰間的傷不知何時纏上了繃帶,只是這傷口似乎也沒有好好處理過,繃帶纏得歪七扭八,隱隱透著些黃色的汙漬。隨著她的動作,漸漸有暗紅色的血暈了出來。 想來救治的人,只是想暫時留著她的命罷了。 多年沙場舔血,這點苦,薑雅青還是受得住的。她慢慢調勻了呼吸,盡量不牽動傷口,緩慢地挪到了鐵欄下,端起了地上的水。 她從來不是嬌氣的公主,她只知道,無論什麽境況下,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道理。 一碗清水一飲而盡,又吃了些飯菜,總算恢復了些體力,只是手腳依然酸軟無力,薑雅青記得出事那晚的事,這感覺並不陌生,定然是有人給她下了藥,否則,副將不可能是她的對手。薑雅青靠牆閉目養神,試圖將事情捋清。 她造反,那是無稽之談,別說她自己不信,便是皇上,也不可能信。有了這個認知,她心中稍稍安定。那麽,必定是有奸佞之人進讒言了。 薑雅青低頭,攤開左手,那是一個紅色的劍穗,染了些鮮血,已經變得有些乾硬。昏迷之前,她能記得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將這劍穗緊緊握在了手中。這是初上戰場之前,雲奕霆親手為她纏上的。這麽些年刀口舔血,這劍穗從未離過身。如今也是一樣,劍穗在,仿佛那人就在眼前。 薑雅青兀自發呆,忽然聽見天牢外有腳步聲漸漸近了。 她慢慢抬起臉,滿是血汙的臉上,一雙眼睛湛然如星光。 只看了一眼,她眼中便有詫異一閃而過。然而只是一瞬,薑雅青唇角就勾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牢房外站著兩個人,一個身著龍袍,那是新登基為帝的雲奕霆;而站在他身側的女子笑容溫婉,鳳冠幾乎要晃花她的眼,不正是她的嫡姐,薑凝雪麽? 將她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站在牢房外的薑凝雪笑了笑,示意獄卒打開牢門。 獄卒看了雲奕霆一眼,有些猶豫。 雲奕霆面無表情地道:“無礙,如今的她,不過是個廢人罷了。你們都退下吧。” 薑雅青沒有抬頭,握著劍穗的手卻緊了緊。 獄卒依言打開了牢門,隨後悉數退了下去。 雲奕霆抬腳跨了進來,隨即轉身,虛扶了薑凝雪一把。薑雅青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牙齒咬著下唇,有些用力。 “將軍沙場喋血,替朕收復了這許多城池,朕十分感激。” 薑雅青抬眼看他,臉上沒有多余的神情,道:“所以如今,仗打完了,皇上怕我功高蓋主,所以打算過河拆橋,是麽?” 雲奕霆微微皺眉,顯然對這樣的指控不是很滿意。但看著她滿身的血汙,他也釋然了些,道:“將軍何必說這樣的話,若不是念著舊情,朕也不必來這髒汙之所見你最後一面。” 髒汙之所,呵。 薑雅青像是被人揪住了心臟,連同呼吸都有些困難。 被敵人一劍刺穿胸膛,險些喪命的時候,她沒有哭;無數個日夜不眠不休,任憑心中寂寞瘋長的時候,她沒有哭;一切只不過因為,面前這人曾給她的承諾。 可現如今,所有的幻想都被現實擊碎,正是她最深愛的人,將她當做了最順手的工具,達成目的之後,便露出了真實面目。 “哈哈!”薑雅青仰面而笑,笑聲爽朗一如往昔,卻聽得雲奕霆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你笑什麽?” 薑雅青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好一會才停了下來。 “笑什麽?自然是笑我,有眼無珠,錯將頑石當成了美玉,日日夜夜捂於心口,到頭來,石頭終究是石頭,什麽情深似海,不過是你信手拈來的謊話!雲奕霆,你好毒的手段。這些年殘害了多少手足?是我傻,你手上有那麽多條親兄弟的性命,我怎麽會相信,你這樣的人,竟還會有心?”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