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的冰山BOSS问她:“愿意被潜吗?”葛薇愤怒地抡起巴掌。然而,不是不卑不亢就能一路通关的,比如美貌女主管就是她的天然屏障。“二十七岁,不算很老。”男人用余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葛薇的简历,声音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石,铿锵而干脆地砸在葛薇的鼓膜上。“结婚了吗?”男人问。葛薇摇头。“事业单位,工作四年,出过书?”男人继续发问,袖口处露出的一截江诗丹顿表盘上,碎钻闪着细光。葛薇点头。出版过书,可惜写的是莫名其妙的文学赏析作品,且由于各种原因,印数寥寥,销量相当一般。“靠潜规则?”葛薇被这尖锐的发问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睁大眼睛,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发话的男人:淡漠的眉,水琉璃似的眼,白净的脸皮,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因为被潜?”冷峻的男人重申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姿态优雅地端坐着。他用修长的手指淡淡地敲着海蓝色章鱼形状的老板桌桌面,眼神淡漠得像是秋夜的半月。葛薇一眼不眨地盯着那张漠然的嘴唇,证实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脸上忽地一烧。葛薇刚从北京颠簸到上海不过几天,靠公交热线问过地址之后,午饭都没吃就赶到这家公司,先填个人表格,做心理测试、创意笔试,之后通过两轮面试被人带到老板的写字间,她本以为自己能够一路通关,可是,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一种局面?“当然不是!”葛薇望着那个优雅却又欠揍的人,汗津津的手紧把着宝蓝色的桌面,努力克制着赏那张俊脸一记耳光的冲动。“愿意被潜吗?”男人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感情成分。葛薇的脸涨红着,只觉得自己的小宇宙正在迅速膨胀、膨胀,即将膨胀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球。“回答我。”那个男人淡然地盯着自己白色的笔记本屏幕。这一瞬间,那个巨大的火球爆炸成团团烈火,萦绕于葛薇的周身,炽热地飞上了葛薇的大眼睛。“啪!”葛薇的手掌干脆利索地落下,男人白皙俊美的脸颊上霎时便多了个红印。男人一怔,随即端起桌上一个冒着热气的白骨瓷杯,淡漠地轻啜一口,雾气后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葛薇干脆地挎起为面试买的新包。男人淡淡地抬起头,不冷不热地表态:“策划部会将最后的笔试题发到你的邮箱。”葛薇原地站住,顿觉自己像猴子一样被耍了。“试探面试者就一定要蹂躏她的自尊吗?!”葛薇“嗖”地从那只修长的大手中抽出自己的简历,大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一尘不染的透明玻璃门挡住了去路。“右手边有开关。”男人淡淡地提示道。“辣椒女”离开之后,男人揉了一下自己的胃,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瓶,按出两粒白色药片,送入口中,端起骨瓷杯子饮一口热水,不自觉地将热水杯捂在胃部。愤然离开的极品路痴则在十一楼上陀螺似的穿来穿去,四圈之后,终于找到了电梯间。电梯间左右各六部电梯,四周是黑色金纹的大理石楼面,闪着镜面似的华光,每组电梯门之间的地面都有阔叶的植物盆栽,绿油油地招摇着。葛薇不由心底一紧:可惜了,挺好的大公司,却与自己失之交臂。脚底踏着青花瓷花纹的电梯地面,葛薇忍不住还是后悔得肝疼了一会儿,嘴巴也干得发涩起来。想不到,自己二十二三岁的时候,安逸平稳地进了事业单位,在二十七岁女人最好的年华消逝之后,却要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一样来到一个新的城市,没有多少存款,没有什么根基,甚至没有一个肩膀可依靠,面试时还要被误以为靠的是潜规则。葛薇苦笑。葛薇一直称自己是“一见杨过误终身”。可惜,自己既不是小龙女,也不是公孙绿萼——公孙绿萼没被杨过爱过,小龙女没被杨过抛弃过。总之,终身是误了。当年被学校的“万人迷”追求时,自己不过二十二岁,耗干了心里所有的热血,磨尽了眉眼间所有的飞扬。可是,她意气犹在。她还没尝试过成功的味道,她还没得以认真地欣赏这个世界,她仰望到的世界太过坐井观天视角,她如井底之蛙。葛薇感慨着,缓缓地走出写字楼。回望,洛可可风格的写字楼由原始质感的大石头层层堆砌,大楼有个十分气派的名字,A楼、B楼、C楼、D楼、E楼相通,中间许愿池式样的喷泉屹立着,天使石像的翅膀在水中招展,水流澄澈,源源不绝。可惜,这里不属于她,她得踩着高跟鞋,顶着十月上旬的火辣太阳翻过天桥,穿到马路的另一侧等公交车。乘坐六七站公交之后便可到达上海的几大繁华中心之一——人民广场,在人民广场坐上公交,只需两站,外滩的景色便映入她的眼帘。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新感觉派代表作家穆时英撰写的小说《上海的狐步舞》,开篇便用感叹号描述道:“上海,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天堂的繁华,葛薇已略见一斑。手机铃声忽然将葛薇的脑子从迷乱中揪回到现实。“铁人薇,面试结果怎么样?”小洁在电话那头柔柔地问道。小洁是葛薇的死党,是她在上海滩唯一的好姐妹。“哼,那个变态的老板太过分了!我才不稀罕……”葛薇愤愤地将过程详述了一遍。小洁听后,轻轻埋怨着:“傻瓜,人家试探你说明想聘用你哦,他误会你是被潜,说明他觉得你不难看嘛。本土4A公司,还在那么好的地段,不去多可惜呀。要不你再试试看,给那个变态一个机会?”“可是……我……”葛薇咬唇。“没什么可是,既然他能这样直白地提出,反而证明他是个正人君子,赶紧跟他道歉吧。”小洁鼓励道。葛薇再次抹汗:“可是……我把简历从他手里夺回来了。”小洁同情地说:“阿门,那你继续回家投简历吧。”葛薇叹息一声,透过公交的玻璃窗,寂寞地望着窗外。白天从外白渡桥上看苏州河比夜晚更美丽,隔岸的钟表优雅地走动着,绿色尖顶的哥特式建筑,像是法国的塞纳河畔的“香榭丽舍”。可惜,白天的外白渡桥没有通体的橘红灯光,仅仅是铁色铁身的冰冷建筑,冰冷到她连夜晚散步时都不敢碰触那温度。葛薇将租的屋子刻意选在离外滩不远处。下了公交,她拎着一盒盖饭回到屋子,打开笔记本电脑,邮箱里意外地多了一封来自“博籁广告有限公司”的邮件,时间是五分钟之前。葛薇的心狂跳起来。那个一脸冷漠的白脸男又要玩什么新花样?葛薇的心沉得像吊了一块又凉又热的秤砣——这邮件,究竟是邀请,还是拒绝?葛薇的手再度移开鼠标,打开透明的盒子,狼吞虎咽地将盒饭往嘴里塞,吃饱后,她心里少了几分怯懦,一咬牙,打开邮件,内容如下:葛薇小姐:你好!谢谢你今天花时间过来面试,以下是需要你构思的创意,请三天之内为名为“蓝怡”的矿泉水构思一个Video视频,辛苦你了,谢谢!传播思路:一款专门针对女性的矿泉水。期待你的回复。博籁广告创意部3月12日葛薇不自觉地冲着电脑屏幕展示着自己的八颗白牙,拍着桌子大叫一声:“太好了!”既而,她又想起那句“愿意被潜吗”,唇角瞬间撇了下来。葛薇盯着电脑屏幕轻骂,脑子里一片空白。葛薇正犹豫着,内急的感觉汹涌而来。她小跑到洗手间门外,却发现门被关得严严实实。葛薇与五家人合租,遇到这种事倒也不足为怪。“唉。”葛薇正叹息着,“吱”的一声,门被打开,一个裸着上身、穿着红沙滩裤的浓眉大眼的男青年从洗手间晃出来,约一米八二的身高,发达的胸肌随着他的呼吸声一起一伏。避开男子的眼光,葛薇一头冲进洗手间,迅速插上插销。“一个大男人,居然用薰衣草味的浴液。”葛薇盯着公用洗衣机上忘记取回的浅紫色浴液瓶子,愕然扶墙。雾水将洗手间的镜子全部盖住,热气尚未消散,清新舒缓的气息依旧在空气中流淌,葛薇闻着那让人神经放松的味道,不由眼前一亮:带你去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园,波城古堡临水,葡萄美酒香醇,阿尔卑斯山在远处带着松香的气息高耸入天。带你去北海道戏雪,温泉如春,札幌的拉面和蟹肉的新鲜滋味,一道道涌动的冰堤银光飞舞。带你去西藏尘埃落定,带你去人类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好水会让你的肌肤润泽轻盈,体态优雅苗条。也可以送给你的父亲,罕见的锶和偏硅酸复合会让你的父亲记忆强健……矿泉水的广告短片,就这样蹦了出来。点击发送邮件选项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再次被各种想法充斥:白脸男该不会是骗创意的吧?或者,他想让我辛辛苦苦写一个案子报复我一下?要么,他会拿到我的创意,嘲笑戏弄我一番?葛薇想起那张冷漠到近乎结冰的脸,手指如触电一般,“嗖”地从键盘上抬起。“咚咚咚。”敲门声的分量足以证明那只手的主人有多用力。“来了。”葛薇将反锁的门打开一道缝隙,只见隔壁的男人赤裸着麦色上身,一手攥着一条蓝牛仔裤和至少两条红色内裤,另一只粗糙的大手正要继续“捶”自己的门。“你有洗衣粉吗?”浓眉大眼的青年理直气壮地问,嗓门似乎比他的敲门声还坦荡。葛薇顺手将自己放在墙角的洗衣粉袋提给他。他接过来,拍拍葛薇的肩膀:“一会儿还你。”葛薇忽然意识到,这位满身薰衣草味的男人是要用洗衣粉洗所有衣物,包括他的红内裤。“喂,借你肥皂。”葛薇转身,从架上取下肥皂。“有洗衣粉啊!往洗衣机里一搅和就行。”青年已经自来熟地尾随进葛薇的房间,满不在乎地将肥皂往后一推,说完,却一拍脑袋,“明白了,让我用来洗内裤啊,那你以后还怎么洗别的衣服?”葛薇的脸唰地红了。青年知道自己说错话,拱手赔笑着,露出一口与身材不符的整齐小白牙:“你干吗呢?”葛薇当即将笔记本半合上:“发邮件。”青年顿时来了兴致,一把拦住葛薇的手,迅速扫了一眼电脑,眼中露出带着几分质疑的赞许:“广告词,你自己写的?有点矫情,不过还凑合,这是笔试题吗?”“嗯。”葛薇得到赞许,放松了些。“那你发呀?”青年看了一眼葛薇闪烁不定的眸子,咧开嘴大笑,“怕被公司拒绝是吧?博籁,本土4A公司呢,看你的样子也去不了国际4A,加油吧!”青年说着,大巴掌按住鼠标。“不要!”葛薇忙去抢夺。“叫一千遍‘雅蠛蝶’也没用了,哈哈哈!”青年叉腰,仰脖大笑。“你!”葛薇出拳。“居然还有武力值?”他挥起健臂一挡,葛薇的拳头正好打在他的那堆衣物上。“干吗,你要给我洗内裤啊?哈哈哈!”青年一边大声嚷着,撒开长腿拎起洗衣粉就跑,走廊里“嘭嘭”直响,像是跑了只熊瞎子,伴着薰衣草的香风。另一处,凌欢照常独自下楼吃晚餐:一份黑椒牛排,一杯红酒柏图斯红酒,多年如一日。那是肯尼迪总统最爱的红酒,罗马人赋予它独特的风土,夏天,柏图斯葡萄园里的土壤干涸得像石头一样坚硬,一如凌欢今时的性情。写字楼四楼安静的西餐厅,可以一览隔壁学校校园大片梧桐的固定位置。他一言不发地坐定,沉默进食,偶尔,他那悠远而凌厉的眸子会闪耀着寒星一样的光芒。窗外的霓虹将他那沁着冰意的俊脸映衬出几分温柔的惆怅。“啊,哈哈哈哈!快看,有人在喝闷酒呢!”忽然,一阵大笑声传来,只见一位挺拔威武的男子喧嚣而来,他的大嗓门惹得周围的用餐者们投来不悦的目光,只是下一刻,这目光又变成了赞赏。“这人是运动员吧。”服务生想。此人着一身得体的羊绒定制西装,一米九的健硕身材让他犹如行走的荷尔蒙,剑眉浓黑而张扬,双目明亮热烈如夏日午后的阳光,见到他,仿佛就置身于烈日下。“喂,凌欢,一本大爷赏光陪你喝几杯怎么样?”喧嚣的男子自顾自地坐在了凌欢的对面,抄起酒瓶,对准瓶口直饮了一口。凌欢目不斜视,轻轻挥了挥手,一双漆黑的眸子掩饰不住对来人的嫌恶。服务生走来,凌欢指着酒瓶道:“这瓶酒脏了,倒掉吧。”服务生一愣,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位爷,心领神会,将酒瓶拿走了。“喂,凌欢,你刚抢了我一单生意,连酒都不请我喝吗?你也太狼心狗肺了!我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喧嚣男敲着桌子,一如多年前一般。凌欢冷笑:“高云道,从小学时候开始,到现在,你也该适可而止了。”高云道扬起浓黑的剑眉:“适可而止?你输了那么多次,怕我了?”凌欢扬起英挺的鼻梁:“怕你输太惨。”“上次是我故意让你的!难道你忘记了?”高云道指着凌欢的鼻子。“是你自己心术不正!”两个人目光相撞时,电光火花四溅。凌欢和高云道同为而立之年,两个人自小学时就结下了梁子,到如今已经斗了二十年,从学校也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商场。他目不斜视地起身,一米八七的挺拔身姿再次惹来一阵又一阵艳羡的视线。他被胡椒、牛肉和酸溜溜的番茄汤亲吻过的胃又开始跳舞了——踢踏舞。昨晚一夜失眠,他胃里的舞者似乎情绪高涨了许多。走出餐厅时,他的鼻尖已爬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凌欢面不改色地随着可观光亦可代步的电梯上至二十七楼,路过公司一百五十多号人的大写字间时,又赢得一排排注目礼。这里是博籁4A广告公司,整个上海称得上4A的三十家广告公司之一。有人说,广告界就像一个小江湖,每天都有新人崛起,每天都有老人倒下,每天都在明争暗斗抢地盘,每天都有新闻不断,比武、招亲、火拼、夺权、反叛、投敌、合并、分家……每过一段时间总会定时上演。能在这里留下的男女大多是时尚的。如果是小主管,从他们服装、包、鞋的Logo上你可以看到各种时尚类的牌子:CHANEL、PRAda、GUCCI、DIOR、LANVIN……他们手上的腕表也许看上去朴实无华,却很可能就是你几年的薪水;如果在这些人中你看到一个围着围巾、右耳扎耳洞、走路随风摇曳的时尚男士,请不要怀疑他的性取向。这里的男女大多是铁人:平面广告策划部的人员飞往各地取景是正常的事情,飞回来之后照常上班;非平面广告的广告公关策划部人员,胃都是铁打的。数不清的大小会议,通宵加班的事情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每天延长一两个小时工作时间像每日的提神咖啡一般必不可少。这里,就是4A。4A不会让你缺少见明星和国际大品牌国内负责人的机会,最常见的还是那些吃水果都要计算卡路里的模特,匆忙时又不乏听到看见美女帅哥时的尖叫。凌欢不喜好热闹,他将自己的办公室安排在楼层的另一端。“小事自己处理,或发邮件。”凌欢曾多次对各个部门经理这样说道。但是,这依然阻止不了某些人每日登门几十次的热忱。“丁零零。”凌欢淡淡地向玻璃门投下一缕视线,只见策划部总监周翎携一份材料袅袅而来。周翎今天穿的是奶油白色日式雪纺裙,荷叶的袖口,荷叶的裙裾,束腰的款式彰显着她近乎苛刻的纤细身材。可惜,该看的人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钟,下一刻又将视线收回到屏幕上。周翎照例帮他泡上一杯伯爵红茶,对方依旧毫无反应,周翎眼神黯了一下,却在下一刻笑靥如花:“船长,下午第一个来面试的女孩把短片创意交上来了。”凌欢喜欢别人叫他船长,威严中透着几分亲和力,有一种铁令如山的凛然感觉,被喊出来时,似乎又为这人数不少的公司带来几分凝聚力。凌欢扫了一眼周翎手中的文件,周翎会意送上,一分钟之后,凌欢冷哼一声。“你怎么看这个创意?”凌欢将创意书置于一侧,开始刷新私人邮箱。周翎缓缓坐在凌欢对面,条理清晰地伸出精致的手指,刻意为之的梅花图案在她的手上绽放:“优点有三个,第一,文字优美煽情;第二,格调浪漫,不受拘束;第三,能够满足白领阶层对旅游的向往。”凌欢继续刷新邮箱,他漂亮的眸子轻瞥了周翎的指甲一眼。周翎涂过香奈儿唇蜜的嘴唇滋润而闪亮:“可是,缺点却有五个:第一,不计成本,蓝怡并不是迪奥、香奈儿这样的大公司;第二,拍摄条件不允许,现在并不是薰衣草开放时节,更不是北海道下雪的时节;第三,受众群体不符,我们要的是针对白领女性的广告,她的创意却是给男女情人的;第四,篇幅太长,很容易让人记住广告却记不住产品;第五,有些矫情,浪漫有余,情怀不足,看上去有些假,这样会失去很多年龄稍大一些的女性。”说完之后,周翎补充道:“船长,她学的是法律,也没有从事过广告行业,创意虽然有些想法,不过,她的专业程度实在……”凌欢端起一杯热水,鼻尖上沁着细细的汗丝。周翎盯着那汗丝,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胃药:“船长,如果胃难受就试试这个吧。”凌欢继续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告诉她,让她重做,后天一早交不上就算弃权。”“好的。”周翎回答着,汇报完情况,顺手将药品留在了蓝色的桌面上。凌欢轻哼一声。凌欢浅揉着胸口,将药随手推到一旁,掩埋在一堆文件里。此时,营销部的Andy已手持资料在门外等候。“船长,这两个案子要接吗?相机发布会的案子可是我从达赫广告那里夺过来的。”Andy满脸漾着春风得意般的微笑,坐在凌欢对面时,喜不自抑地敬上一只雪茄,凌欢摆手。达赫广告就是高云道的广告公司,这些年来,狠狠追着凌欢的博籁广告死咬着不放。凌欢接过资料,一桩是日本著名电子产品的秋季单款相机发布会,一桩是中国某研究院的公关事件。凌欢抬眼扫视她一眼。显然不是请示,而是邀功。略一思忖后,凌欢淡淡地说道:“相机的案子必须重视起来,研究院的案子推给小公司,照例取抽成。”Andy觉得自己有些失策:“船长啊,相机的案子并不大,鉴于他们是大公司,放长线钓大鱼我能理解,这个社会研究可是能提升咱们公司的口碑呢。”“口碑?”凌欢冷哼了一声,“那帮蠢才们莫名其妙的研究真的是为社会谋福利吗?打着F名校旗号的小公司,一帮无所事事的伪学者,我可没工夫陪他们沽名钓誉。”Andy觉得此言极是,衔着软中华点头。“相机的案子,有可能是你下季度立的大功。”凌欢不着痕迹地鼓励着。Andy打了一个响指。Andy走后,凌欢又签了几份文件,再次抬起略含倦意的双眼盯着电脑屏幕,可是,他等的邮件依旧没有发来。凌欢轻轻扬起颀长的脖颈。等了那么多年,他不介意多这么一天。胸口处又略微有些火辣辣的,揉,再揉,不起作用。“滴滴滴……”凌欢看到公司的邮件系统上,周翎发来一个邮件。“船长,咱们是不是太注重创意而忽视专业性了?那个叫葛薇的女孩子连SWOT和4P是什么都完全不知道,我想,用她的话会耽误咱们的工作进程。”凌欢略一思忖,轻敲键盘,一个精悍的“。”回复过去。另一头,葛薇接到重写的通知后,心里湿漉漉、乱哄哄的。重做。现在是晚上八点,明天一早交。葛薇将目标锁定至动漫和好莱坞大片。在输入栏搜索“宠物小精灵”,得到的结果依旧是皮卡丘,名字却改成了“神奇宝贝”,我们老了啊。几年前看到“机器猫”被称为“哆啦A梦”的时候,葛薇还在读大学,这种感慨尚且没有。这次看到黄色的电气老鼠时,感觉恍如隔世。长得像小和尚的大眼睛的杰尼龟,脑袋是小五星的蛋蛋波克比,只会唱三句词的粉嘟嘟的胖丁,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魅力反派人物武藏和小次郎……嗯,有了种《宠物小精灵》中的小精灵跃动在《海贼王》中片头的大海的触动。可是,矿泉水的灵感依旧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换大片。阿汤和尼古拉斯·凯奇老得近乎风烛残年,“哈利波特”早已成年,童年时拥有一双无比纯真大眼睛的男孩剪成一头刻板的短发,丹尼尔,你的童年被你弄丢了。夜深了,洗手间里却水花四溅。隔壁两口子吱吱呀呀的床扭动声和喘息声听得她面红耳赤。胸肌发达的隔壁乙则用鼾声震得玻璃窸窸窣窣直响。葛薇摇头,脑子里依旧挤不出半点儿灵感。时间一秒一秒地从指缝间溜走。凌晨两点零六分、两点半、两点四十,凌晨三点。葛薇瞪着微红而干涩的眼珠,不眨眼地盯着屏幕,大脑空得像一张白纸。天色稍浅了些,上海的各种代表性建筑物在湛蓝的天空中若隐若现。葛薇挥动鼠标,几十份简历投出。再看一眼窗外,海蓝色的窗帘已经微微透出了几丝亮意。葛薇突然想起那个白脸男的老板桌:宽阔的章鱼脑袋当桌面,八爪是桌腿,看上去真的蛮别致的。可是,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大公司老板,却童心未泯,真不害臊。可是,又有谁不想一直停留在童年呢?童年,童年。葛薇回忆着,脑子里依然空无一物,胸中竟萌生出一股难以言状的力量。葛薇从书桌里抽一本《世界广告案例精析》,随便瞅一下目录,赫然入眼的便是“无印良品”。“日本的无印良品的理念是贩卖禅意生活。”书上如是说。如果说,禅意可贩卖,那么,童年是否也可以?葛薇的心忽然跳得厉害。沙滩的一滴泪落在我脸上。夕阳落山了,星星载着月亮去寻找银河,他们迷路了。有一瓶水告诉我,要陪我一起去流浪,于是,我们一起走过许多地方……葛薇的耳朵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心狂跳着继续补充道:诉求对象:女性,最主要的对象为白领女性。诉求重点:用回忆唤醒女性消费者心中对美好、力量的追求,激励她们去追求梦想和美好生活。诉求方法:以各种梦想打动各年龄段的女性消费者,尤其是女白领。烂漫的童年、无忧的童话时光、初尝青春果实的喜悦、职场的如履薄冰、事业有成之后的优雅从容……激发她们通过饮用蓝怡水补充能量而走向充满希冀而优越的未来。敲完之后,葛薇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灵感喷薄而出:镜头一:一个阳光金黄的下午,海浪细涌,一个五六岁的扎两只小辫子的小女孩在沙滩上玩贝壳,用蓝怡的矿泉水瓶装小螃蟹。镜头二:夕阳渐渐沉入海底,夜晚来临,十岁左右的童花头女孩子坐在月光下的大礁石上,透过矿泉水瓶看星空。镜头三:十七八岁的长发马尾少女背起行囊,将一瓶蓝怡水斜挎在大包的一侧,手臂力气十足。镜头四:(音乐变成欢快的风琴曲)塞纳河边,长发披肩的青春少女将水递给为她画像的大胡子老外艺术家,画像中留下她姣好的面容。镜头五:写字楼里,初入职场的女孩战战兢兢地正在冲冥思苦想的上司微笑,递上一瓶水给已进入中年的上司,上司满意微笑。镜头六:年龄稍长些的女人盘起长发,午后的阳光如天鹅绒般触摸着她依旧光泽的皮肤,咖啡屋里,服务生端上一瓶蓝怡,她心领神会地微笑。清晨五点的阳光灿烂而光明,照得葛薇浑身的热血极速流淌着,再次达到沸点。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扑面而入。“你最好用PPT的形式表达出来,明天上午发给我。”葛薇想起那个女人温柔却苛刻的要求,脊背再次嗖嗖冒冷汗。五点,意味着,她最多还有四个半小时来制作PPT。不只是文字的制作,还得有视频的效果。葛薇深呼吸一口,再冲一杯又浓又苦的黑咖啡,仰脖一口气灌入肚子里。沙滩、星空、夕阳、香榭丽舍大道、塞纳河、写字楼……搜图的时候,她才发现,图库里的图片看似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真到用时,找到合适的图片却犹如大海捞针。葛薇端起杯子,饮掉杯里的最后一滴咖啡。上午九点整,葛薇还差七张图片。窗外报时的钟声似乎在严厉地提醒她,她即将被那个有淙淙流水许愿池、青花瓷电梯的大公司拒绝。葛薇深呼吸一口,决定冒险仅用一张图片,理由早已想好:我的创意是独一无二的,怎么可能有现成的图片雷同?另一边,周翎接收到葛薇的邮件之后,端详一下自己精心修饰过的美甲,下一秒,葛薇的邮件进了回收站,再下一秒,回收站清空。葛薇却全然不知,在床上蹦着跳着给自己的好姐妹小洁打了个电话。小洁接起来,当即建议道:“带上你的创意,亲自找老板去。”葛薇有些不解:“为什么啊?”小洁静静地说:“自己想。”葛薇想了一番,终于领悟:“可是,我是门外汉啊,她不会那么小气吧?”小洁叹息一声:“我的大小姐,你工作的四年时间果然虚度了,除了工作上的竞争,如果你是女考官,你愿意招一个美貌的同性?”葛薇一愣。她匆匆赶到那幢华丽的写字楼下,在二十七楼转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找到白脸男的办公室,透明的玻璃内,蓝色章鱼桌之前空荡荡的。葛薇干脆手握优盘堵在门口。门内尽是白色系:白色的书橱、白色的古董架,整个室内白得一尘不染。墙上有浅绿色的布料钟表,古董架上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龙猫玩偶、《千与千寻》里贪食的猪,还有一些诡异的器具。有一件她认得,是意大利人设计的GEO咖啡机——整个咖啡机是一个拥有大眼睛和耳朵的娃娃,量杯是头,壶把是胳膊,容器是身体。据说这款设计让尼德罗蒙蒂尼拿了大小各种奖项,是葛薇一直渴望的。他的沙发是米兰风格,干净、简洁、梦幻,间错着白色、浅草绿、浅紫的组合。抬眼,那个白脸男用的吊灯是在米兰家具展获奖的英国花环吊灯,大片的花片、花枝从半空流泻而下,不锈钢的花环团绕着灯球,简约,英伦风的贵气盎然其间。“看什么?”一阵幽香飘入葛薇的鼻中。葛薇回过神来,见是昨天面试自己的女人,本来编好的词竟一时噎住了自己的喉咙。“我……”香水的主人斜眼盯着大眼袋的面试者,姣好的眉一拧:“我们领导不在。”葛薇的眼神稍稍黯淡下去,忽然想起小洁的教导,眼巴巴地望着她:“可是,明明是他让我来的。”香水的主人瞪了她一眼:“哦?”葛薇笑得一脸无辜:“没错啊,他明明在电话里说让我上午来找他。”两个人正说着,房间的主人正冷着一张俊脸悄无声息地逼近。“你来干什么?”凌欢问道。他心想:不是让你明天交吗?“来交复试题。”葛薇急忙举起优盘。凌欢淡淡望了一眼来人的眼袋:“不是让你发给她吗?”葛薇想起小洁的话,壮着胆子道:“你才是最终的宣判者。”凌欢略一思忖,淡淡说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