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坐思吗?思也无聊!梦吗?梦又魂消!如此中秋月夜,在我当作可怜宵。独自对银灯,悲思从衷起。无奈若个人儿,盈盈隔秋水。亲爱的啊!你也相忆否?夕阳下晚云在暮天上散锦,溪水在残阳里流金;我瘦长的影子飘在地上,像山间古树底寂寞的幽灵。远山啼哭得紫了,哀悼着白日底长终;落叶却飞舞欢迎幽夜底衣角,那一片清风。荒冢里流出幽古的芬芳,在老树枝头把蝙蝠迷上,它们缠绵琐细的私语在晚烟中低低回荡。幽夜偷偷从天末归来,我独自还恋恋地徘徊;在这寂寞的心间,我是消隐了忧愁,消隐了欢快。寒风中闻雀声枯枝在寒风里悲叹,死叶在大道上萎残;雀儿在高唱薤露歌,一半儿是自伤自感。大道上是寂寞凄清,高楼上是悄悄无声,只那孤岑的雀儿伴着孤岑的少年人。寒风吹老了树叶,又来吹老少年的华鬓,更在他的愁怀里将一丝的温馨吹尽。唱啊,我同情的雀儿,唱破我芬芳的梦境;吹罢,你无情的风儿,吹断了我飘摇的微命。自家伤感怀着热望来相见,冀希从头细说,偏你冷冷无言;我只合踏着残叶远去了,自家伤感。希望今又成虚,且消受终天长怨。看风里的蜘蛛,又可怜地飘断这一缕零丝残绪。生涯泪珠儿已抛残,只剩了悲思。无情的百合啊,你明丽的花枝。你太娟好,太轻盈,使我难吻你娇唇。人间伴我惟孤苦,白昼给我是寂寥;只有那甜甜的梦儿慰我在深宵:我希望长睡沉沉,长在那梦里温存。可是清晨我醒来在枕边找到了悲哀:欢乐只是一幻梦,孤苦却待我生涯!我暗把泪珠哽咽,我又生活了一天。泪珠儿已抛残,悲思偏无尽,啊,我生命的慰安!我屏营待你垂悯:在这世间寂寂,朝朝只有呜咽。流浪人的夜歌残月是已死的美人,在山头哭泣嘤嘤,哭她细弱的魂灵。怪枭在幽谷悲鸣,饥狼在嘲笑声声,在那残碑断碣的荒坟。此地是黑暗底占领,恐怖在统治人群,幽夜茫茫地不明。来到此地泪盈盈,我是飘泊的狐身,我要与残月同沉。Fragments不要说爱还是恨,这问题我不要分明:当我们提壶痛饮时,可先问是酸酒是芳醇?愿她温温的眼波荡醒我心头的春草:谁希望有花儿果儿?但愿在春天里活几朝。凝泪出门昏昏的灯,溟溟的雨,沉沉的未晓天;凄凉的情绪,将我的愁怀占住。凄绝的寂静中,你还酣睡未醒;我无奈踯躅徘徊,独自凝泪出门:啊,我已够伤心。清冷的街灯,照着车儿前进;在我的胸怀里,我是失去了欢欣,愁苦已来临。可知可知怎的旧时的欢乐到回忆都变作悲哀,在月暗灯昏时候重重地兜上心来,啊,我的欢爱!为了如今惟有愁和苦,朝朝的难遣难排,恐惧以后无欢日,愈觉得旧时难再,啊,我的欢爱!可是只要你能爱我深,只要你深情不改,这今日的悲哀,会变作来朝的欢快,啊,我的欢爱!否则悲苦难排解,幽暗重重向我来,我将含怨沉沉睡,睡在那碧草青苔,啊,我的欢爱!静夜像侵晓蔷薇底蓓蕾含着晶耀的香露,你盈盈地低泣,低着头,你在我心头开了烦忧路。你哭泣嘤嘤地不停,我心头反复地不宁;这烦忧是从何处生使你堕泪,又使我伤心?停了泪儿啊,请莫悲伤,且把那原因细讲,在这幽夜沉寂又微凉,人静了,这正是时光。山行见了你朝霞的颜色,便感到我落月的沉哀,却似晓天的云片,烦怨飘上我心来。可是不听你啼鸟的娇音,我就要像流水的呜咽,却似凝露的山花,我不禁地泪珠盈睫。我们彳亍在微茫的山径,让梦香吹上了征衣,和那朝霞,和那啼鸟,和你不尽的缠绵意。残花的泪寂寞的古园中,明月照幽素,一枝凄艳的残花对着蝴蝶泣诉:我的娇丽已残,我的芳时已过,今宵我流着香泪,明朝会萎谢尘土。我的旖艳与温馨,我的生命与青春都已为你所有,都已为你消受尽!你旧日的蜜意柔情如今已抛向何处?看见我憔悴的颜色,你啊,你默默无语!你会把我孤凉地抛下,独自蹁跹地飞去,又飞到别枝春花上,依依地将她恋住。明朝晓日来时小鸟将为我唱薤露歌;你啊,你不会眷顾旧情到此地来凭吊我!十四行看微雨飘落在你披散的鬓边,像小珠散落在青色的海带草间,或是死鱼浮在碧海的波浪上,闪出万点神秘又凄切的幽光,它诱着又带着我青色的魂灵,到爱和死底梦的王国中逡巡,那里有金色山川和紫色太阳,而可怜的生物流喜泪到胸膛;就像一只黑色的衰老的瘦猫,在幽光中我憔悴又伸着懒腰,吐出我一切虚伪真诚的骄傲;然后,又跟着它踉跄在轻雾朦胧,像淡红的酒沫飘浮在琥珀盅,我将有情的眼埋藏在记忆中。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静,听啊,远远地,在林里,在死叶上的希望又醒了。是一个昔日的希望,它沉睡在林里已多年;是一个缠绵烦琐的希望,它早在遗忘里沉湮。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这一个昔日的希望,它已被你惊醒了。这是缠绵烦琐的希望,如今已被你惊起了,它又要依依地前来将你与我烦扰。不要这样盈盈地相看,把你伤感的头儿垂倒,静,听啊,远远地,从林里,惊醒的昔日的希望来了。回了心儿吧回了心儿吧,Ma chère ennemie,我从今不更来无端地烦恼你。你看我啊,你看我伤碎的心,我惨白的脸,我哭红的眼睛!回来啊,来一抚我伤痕,用盈盈的微笑或轻轻的一吻。Aime un peu!我把无主的灵魂付你:这是我无上的愿望和最大的冀希。回了心儿吧,我这样向你泣诉,Un peu dámour,pour moi,cést déja trop!Spleen我如今已厌看蔷薇色,一任她娇红披满枝。心头的春花已不更开,幽黑的烦忧已到我欢乐之梦中来。我底唇已枯,我底眼已枯,我呼吸着火焰,我听见幽灵低诉。去吧,欺人的美梦,欺人的幻象,天上的花枝,世人安能痴想!我颓唐地在挨度这迟迟的朝夕,我是个疲倦的人儿,我等待着安息。残叶之歌男子你看,湿了雨珠的残叶静静地停在枝头,(湿了珠泪的微心轻轻地贴在你心头。)它踌躇着怕那微风吹它到缥缈的长空。女子你看,那小鸟曾经恋过枝叶,如今却要飘忽无迹。(我底心儿和残叶一样,你啊,忍心人,你要去他方。)它可怜地等待着微风,要依风去追逐爱者底行踪。男子那么,你是叶儿,我是那微风,我曾爱你在枝上,也爱你在街中。女子来吧,你把你微风吹起,我将我残叶底生命还你。Mandoline从水上飘起的,春夜的Mandoline,你咽怨的亡魂,孤冷又缠绵,你在哭你的旧时情?你徘徊到我的窗边,寻不到昔日的芬芳,你惆怅地哭泣到花间。你凄婉地又重进我的纱窗,还想寻些坠鬟的珠屑——啊,你又失望地咽泪去他方。你依依地又来到我耳边低泣,啼着那颓唐哀怨之音;然后,懒懒地,到梦水间消歇。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又惆怅。她静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近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她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我底记忆我底记忆是忠实于我的,忠实得甚于我最好的友人。它存在在燃着的烟卷上,它存在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它存在在破旧的粉盒上,它存在在颓垣的木莓上,它存在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在撕碎的往日的诗稿上,在压干的花片上,在凄暗的灯上,在平静的水上,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它在到处生存着,像我在这世界一样。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底喧嚣,但在寂寥时,它便对我来作密切的拜访。它底声音是低微的,但是它底话是很长,很长,很多,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它的话是古旧的,老是讲着同样的故事,它底音调是和谐的,老是唱着同样的曲子,有时它还模仿着爱娇的少女底声音,它底声音是没有气力的,而且还夹着眼泪,夹着太息。它底拜访是没有一定的,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甚至当我已上床,朦胧地想睡了;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但是我们是老朋友。它是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除非我凄凄地哭了,或是沉沉地睡了;但是我是永远不讨厌它,因为它是忠实于我的。路上的小语——给我吧,姑娘,那朵簪在你发上的小小的青色的花,它是会使我想起你底温柔来的。——它是到处都可以找到的,那边,你看,在树林下,在泉边,而它又只会给你悲哀的记忆的。——给我吧,姑娘,你底像花一样地燃着的,像红宝石一般晶耀着的嘴唇,它会给我蜜底味,酒的味。——不,它只有青色的橄榄底味,和未熟的苹果底味,而且是不给说谎的孩子的。——给我吧,姑娘,那在你衫子下的你的火一样的,十八岁的心,那里是盛着天青色的爱情的。——它是我的,是不给任何人的,除非别人愿意把他自己底真诚的来作一个交换,永恒地。林下的小语走进幽暗的树林里人们在心头感到了寒冷,亲爱的,在心头你也感到寒冷吗?当你拥在我怀里而且把你的唇黏着我底的时候?不要微笑,亲爱的,啼泣一些是温柔的,啼泣吧,亲爱的,啼泣在我底膝上,在我底胸头,在我底颈边。啼泣不是一个短促的欢乐。“追随我到世界的尽头”,你固执地这样说着吗?你说得多傻!你去追随天风吧!我呢,我是比天风更轻,更轻,是你永远追随不到的。哦,不要请求我的无用心了!你到山上去觅珊瑚吧,你到海底去觅花枝吧;什么是我们的好时光的纪念吗?在这里,亲爱的,在这里,这沉哀,这绛色的沉哀。夜是清爽而温暖;飘过的风带着青春和爱底香味,我的头是靠在你裸着的膝上,你想微笑,而我却想啜泣。温柔的是缢死在你底发上,它是那么长,那么细,那么香;但是我是怕着,那飘过的风要把我们底青春带去。我们只是被年海底波涛挟着漂去的可怜的épaves,épaves,不要讲古旧的romance和理想的梦国了,纵然你有柔情,我有眼泪。我是害怕那飘过的风,那带去了别人的青春和爱的飘过的风,它也会带去我们底,然后丝丝地吹入凋谢了的蔷薇花丛。独自的时候房里曾充满过清朗的笑声,正如花园里充满过蔷薇,人在满积着的梦的灰尘中抽烟,沉想着消逝了的音乐。在心头飘来飘去的是什么啊,像白云一样地无定,像白云一样地沉郁?而且要对它说话也是徒然的,正如人徒然地向白云说话一样。幽暗的房里耀着的只有光泽的木器,独语着的烟斗也黯然缄默,人在尘雾的空间描摩着惨白的裸体和烧着人的火一样的眼睛。为自己悲哀和为别人悲哀是一样的事,虽然自己的梦是和别人的不同的,但是我知道今天我是流过眼泪,而从外边,寂静是悄悄地进来。秋天再过几日秋天是要来了,默坐着,抽着陶器的烟斗;我已隐隐地听见它的歌吹从江水的船帆上。它是在奏着管弦乐:这个使我想起做过的好梦;从前认它为好友是错了,因为它带来了忧愁给我。林间的猎角声是好听的,在死叶上的漫步也是乐事,但是,独身汉的心地我是很清楚的,今天,我是没有闲雅的兴致。我对它没有爱也没有恐惧,我知道它所带来的东西的重量,我是微笑着,安坐在我的窗前,当浮云带着恐吓的口气来说:秋天要来了,望舒先生!对于天的怀乡病怀乡病,怀乡病,这或许是一切有一张有些忧郁的脸,一颗悲哀的心,而且老是缄默着,还抽着一支烟斗的人们的生涯吧。怀乡病,哦,我呵,我也许是这类人之一,我呢,我渴望着回返到那个天,到那个如此青的天在那里我可以生活又死灭,像在母亲的怀里,一个孩子笑着和哭着一样。我呵,我真是一个怀乡病者,是对于天的,对于那如此青的天的,在那里我可以安安地睡着,没有半边头风,没有不眠之夜,没有心的一切的烦恼,这心,它,已不是属于我的,而有人已把它抛弃了像人们抛弃了敝舄一样。断指在一口老旧的,满积着灰尘的书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