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

戴来的《爱人》主要讲述了“我”是一个自由作家,在家写作时无意中看到对面阳台上一对青年男女相互扭打,出于好奇拿望远镜观察他们。后来在“我”朋友小芸的活体内衣展示会上再一次遇见了那个男人,他的神秘气息吸引了“我”,“我”忍不住继续观察他,直到有一天他找到“我”,告诉“我”他和女孩之间曲折的爱情故事。

第一章
爱人布老虎中篇小说布老虎中篇小说著来戴戴来女,1972年生,江苏苏州人。出版有长篇小说《对面爱人有人》《练习生活练习爱》《甲乙丙丁》《鱼说》,小说集《要么进来,要么出去》《亮了一下》《把门关上》《一、二、一》,随笔集《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将日子折腾到底》等。曾获春天文学奖、人民文学年度短篇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等戴来著奖项。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日等文字。
北方联合出版传媒北方联合出版传媒春风文艺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集团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封面绘画:春风文艺官方微博春风文艺官方微信米尔顿·艾弗里扫描二维码关注更多信息与活动定定价价::2018.00.0元0元爱人布老虎中篇小说布老虎中篇小说著来戴戴来女,1972年生,江苏苏州人。出版有长篇小说《对面爱人有人》《练习生活练习爱》《甲乙丙丁》《鱼说》,小说集《要么进来,要么出去》《亮了一下》《把门关上》《一、二、一》,随笔集《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将日子折腾到底》等。曾获春天文学奖、人民文学年度短篇小说奖、庄重文文学奖等戴来著奖项。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日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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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份有限公司·沈阳·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爱人/戴来著.—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17.8(布老虎中篇小说)ISBN978-7-5313-5296-9Ⅰ.①爱…Ⅱ.①戴…Ⅲ.①中篇小说—中国—当代Ⅳ.①I247.5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7)第174378号北方联合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http://www.chunfengwenyi.com沈阳市和平区十一纬路25号邮编:110003辽宁奥美雅印刷有限公司印刷责任编辑:张玉虹刘维责任校对:潘晓春高辉装帧设计:黄宇幅面尺寸:130mm×185mm字数:121千字印张:6.5版次:2017年8月第1版印次:2017年8月第1次定价:20.00元书号:ISBN978-7-5313-5296-9版权专有侵权必究举报电话:024-23284391如有质量问题,请拨打电话:024-23284384爱人一
1小芸打来电话,抱怨至今还没找到一个可以让她去爱的男人。她的意思是让她心甘情愿放开手脚去爱的男人。她有满腔的爱,这我知道,她已经等待了那么多年也酝酿了那么多年,她的爱在等待中散发出酒酿的味道来。
001小芸在电话那头说,如果今年春节前还找不到这样一个男人,她将从此退出欢爱江湖。她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真让我担心,同时也窃喜。挂电话前,她还顺口骂了一句粗话,因为是随口说的,听起来像是表达了她此时的心情,也像是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语气助词,反正听来倒蛮悦耳的。
我一直认为独特的人总会吸引更多的目光。小芸的职业是橱窗设计师,业余担任几家大型商厦的时尚谍报员,这应该算是个有点特别的职业吧,另外,她能把粗话说得跟吹口哨一样好听,当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我曾经怀着好奇和读连载小说的心情把若干个还算优秀的男人带到她的面前,结果真让人伤心,事后他们用不同的音频给予了她基本相同的评价,简而言之,那就是:狗屎,一堆自以为是的狗屎。
我还曾打算以我这位朋友为原型写一篇小说,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后来小说写出来了,我却送了一只泥塑鬼脸给她的二十五岁生日。我怕她看到这些和她有关的文字,我怕她会像吹口哨似的吹出一大串粗话,我怕看到她脸上那种很无所谓,甚至有点不屑的表情。
002现在,我突然发现,其实很久以来我都有些怕她,这种怕并不具体,但因为不具体,所以每次和她坐在一起超过十分钟,我就开始不自信起来。并且,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是我们女孩堆里的女大王。这么多年过去了,大部分儿时的玩伴都如云雾般四散开去,我不知道为什么独独还和她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
说实话,在潜意识里,我一直希望能亲眼看到她失意的那一面,哪怕仅仅是个瞬间也好。因为她总是一帆风顺,人长得漂亮,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情感上,尽管暂时没找到她爱的,可身边不乏爱她的,一个人怎么能活得如此这般游刃有余,这真让我不能心平气和。
有一段时间我十分倒霉,接二连三地丢失东西丢失感情,简直是霉运当头,心情的灰暗也就可想而知。适逢此时,我接到了小芸的电话,就是一开头的那个电话,天哪,接完那个电话,我的精神为之一振。我承认我有些阴暗,但考虑到我当时的处境,我随即原谅了我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频频给她打电话,我只是想听听她的抱怨,听她在电话那头粗话连篇,我便很快乐。
003真的很快乐。我从未想过,有一种快乐竟然会是这样获得的。
2从今年的五月份开始,小芸就在为一场活体内衣展示做着琐碎而繁杂的准备工作,这是她进入这行当以来最有创意的一个举动,届时将有十六位男女模特在商厦临街的橱窗内为观众展示最新款的内衣。一天忙下来,只要心情尚可,小芸总会在入睡前给我来个电话,也不管是几点了,别人是否已经睡下了。
在小芸眼里我是个闲人,每天坐在家里,敲敲键盘,生活得足够枯燥乏味,所以有电话打进来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一开始小芸会先谈谈让她又亢奋又疲惫的工作进展情况,她最初的创意有一半都给毙了,按照她的设想,这场展示会应该安排在晚上,橱窗内安上跟卧室一样柔和温馨的灯光,然后在里面放上一张双人床,上面撒满玫瑰花瓣,男女模特就像在家里一样放松,还可以有些不过分的亲昵动作,不需要刻意地表演,观众在观看的004同时自然会想象当自己穿上这样的内衣和爱人亲热会是怎样的一种效果,以此拉近和观众的距离,最后在熄灭灯光拉上窗帘的同时结束整个展示会,多么流畅自然,还贴近生活。
可是展示会的总监认为不应该把卧室内隐秘的生活搬到橱窗里,这不符合中国人的习惯。小芸恨恨地说,这个糟老头子,如果我给他点机会他就会改主意了,但我就是不和他上床。
话题在不知不觉中已转向了男人,这也是小芸睡前的一杯牛奶,喝完她才能安然入睡。她说我们身边的男人怎么都那么乏味无趣,看一眼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我问。
想什么,妈的,当然是上床啦。
3在小芸筹划活体内衣展示的同时,我也开始了一个叫《我们都是有病的人》的长篇的写作。在女友的提议下,一个叫安天的男人搬入了新居,但他时常会有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有一天,安天突然发现自己的日常生005活被搬上了网络,正被全球上千万的人收看着,与此同时,女友失踪了,面对着新家那几个显然曾安装过摄像头的窟窿,安天的生活陷入了迷惑、愤怒和没完没了的寻找之中。这时一些男人和女人怀着各自的目的闯进了安天的生活,他们貌似正常,其实和你我一样都是有病的人,他们在安天的生活中进进出出,带来一些刺激,制造一点麻烦,就在安天打算就这样过下去的时候,他的女友出现了,他的生活也随之有了戏剧性的变化。
我想把它写得好读好看一点,大概十五万字,这样的一个长度是我和读者都能接受的。小芸也算是我的一个读者,但我知道她读我的小说无非是想从中找到她的影子,不过从来没有找到,所以她多少有点失望,因而她认为我是一个虚伪的脱离生活的作家,她断言这样的作家永远也成不了气候。我脸上挂着淡淡的无所谓的笑容,但心里面在说,去你的。
内衣展示会的前一个星期,小芸请我去看她精心准备了两个月的展示会的第一次彩排。她说你反正也没什么具体的事,整天待在家里,闷都闷死了,还不如出来换换眼睛换换脑子。
006由于写作的不顺利,此刻她的话在我听来,更像是一种蓄意的讽刺和打击。我忍不住叫了起来,就你是在做事,别人都是闲人。
她好像吃了一惊,说,你怎么啦,我又不是那个意思。顿了一下,她又很有把握地断言道,不是便秘就是东西写得不顺,所以心里烦,那就更应该出来活动活动了。
挂了电话,我对自己说,一个女人如果自我感觉好到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多少有点神的味道了,我真的应该对她敬而远之了。
4午睡起来,我照例先洗把脸,然后去朝南的那个阳台上站一会儿。正是一年中最热的那几天,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心里发慌,全身冒汗。因为刚从空调房里出来,巨大的温差让猛然置身于太阳底下的我一阵眩晕,我双手撑着阳台的护栏,闭上了眼睛。
近十天来,几乎足不出户的生活让我感到身体虚弱,精神恍惚,在用科技制造出来的凉爽里面,我觉得007不但离真实的季节很远,而且离现实生活也有距离。阳台成了我感受这个真实季节的一个去处。
当我睁开眼时,看见对面那幢楼和我相对的301室不太对劲,厨房通向阳台的门正在奇怪地开开合合,仔细看,门旁有两个人在地上扭打,似乎一个人想要打开,而另一个人拼命在阻止。
我奔回房间,从抽屉里翻出许久不用的一架2.5倍的小望远镜,快速地调好了焦距。镜头里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瘦高个,但十分结实,他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色彩艳丽的沙滩裤。女的衣衫不整,长发凌乱不堪。
看他们的动作和脸部的表情,我猛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般的家庭打闹。女的已被逼到了门边,背靠着门坐在地上,两手掐着男人的脖子,而男人的两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在向门内拉。
突然,那女人不见了,从镜头里我只能看见那男人的半截身子,他的面部表情显示他正在用力,我的心狂跳了起来,举着望远镜的双手由于紧张控制不住地颤抖。
008我下意识地踮起了脚,可还是看不见,情急之下,我奔回房间搬来了一只凳子。
镜头里出现了那女人的一只手,它拼命在挥,同时那男人就像是骑在一匹狂奔的烈马上似的身体乱晃着。
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部,时间在瞬间似乎凝固了。
我被眼前看到的一切吓坏了。
在床上坐了足有五分钟,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报警。拿起电话前,我又一次推开了阳台的门,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人也在阳台上,仍然光着膀子,一手夹着一支烟,一手提着一只塑料水壶,正在给摆在护栏上的花们浇水,嘴里居然还吹着不成调的口哨,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我完全愣住了。
那男人浇完水后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用慈祥的就像是看自己孩子的表情看了一会儿花们。我退回到房间内,后背抵着阳台的门,我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仅仅是一个幻觉,可它是那么真实,而且有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力量,捶打着我那颗因009为惊恐因为意外而狂跳不已的心脏。
我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去,但没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床头柜上的那只望远镜提醒我,这绝不是幻觉,另外,还有阳台上那只慌乱中被我碰翻的小凳子。
我把凳子拿回房间,关上阳台门,站到凳子上,透过门上方的玻璃观察对面的动静。整个小区十分安静,对面301室也十分安静,但这一切在我看来更像是个迷惑人的假象。
5紧张和恐惧慢慢平息下来之后,好奇和疑惑浮了上来。整个下午,我没有写一个字,但仍然跟自己较劲似的坐在电脑前,面对闪烁的显示屏,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一些想象和猜测随着烟雾在房间里面弥漫开来,这样或那样的可能在我脑子里短兵相接冒出很多火花。
黄昏的时候,我再一次来到了阳台上,拿了一张报纸,倚着护栏,做出一副看报的样子。因为301室的阳台没有封,所以从我站着的这个位置,可以不太费劲地看见阳台后面厨房内的大概情况。
010正是准备晚饭的时间,但301的厨房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十五分钟后,我决定下楼绕到对面那幢楼的后面看看301室朝南阳台的情况。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301室的南阳台上摆满了植物盆景,就像一个小型的植物园,看来这家的主人对植物有着很不一般的爱好。我又想起了上午那个男人看花时的神情,那么安详,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直到晚上九点半,301室才有了灯光,先是和厨房平行的客厅的灯打开了,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男人终于出现在了阳台上,并打开了阳台的灯。
我站在椅子上,拿着望远镜,通过阳台门上方的玻璃观察着对面的动静。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电话是我的前男友佑子打来的。我们交往快四年了,最初的激情早就被时间这条河流冲刷得无影无踪了,但时间也给了我们相处的默契,我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大半辈子,都已习惯了对方的言行、嗜好和生活方式,尽管没有激情,但也没有过多的分歧和矛盾,也许这就是在一起生活的前提。可两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011都不提结婚这档子事,每星期他来我这儿住一两天,忙得实在没时间见面就通通电话。后来有一天,他吞吞吐吐地向我忏悔他在歌厅里认识了一个坐台小姐,他们睡了一觉,彼此感觉都不错,所以后来又睡了几觉。那后几觉都是不付钱的,相当于友情奉送。再后来,他感到了内疚,断了和那小姐的来往。这时他感觉应该结婚了,所以就对我说,我们结婚吧。我说,你真不应该告诉我这些,做都做了,就让它成为过去好了,发生这种事作为你的女朋友,我完全能够理解也勉强能接受,但要是你老婆,我就只能理解不能接受了。如今他又有了新的女友,喝多了酒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给我打电话。
你在干什么?
在接你的电话。
我是说刚才,在接电话之前。
有必要向你汇报吗?
别这样,声音这么冷。
想听温暖的话?
有事要和你说,我现在可以过来吗?
012不可以。
是不是你那儿有人?
是。
那我在电话里说吧。
随便。
我拿着话筒,一边哼哼哈哈地应付着,一边密切关注着对面301。那男人一手拿着一把剪刀,一手拿着一只塑料水壶,他浇得很仔细,不时停下来变换角度端详着那些花草。当我把镜头对着他的脸时,发现他正在古里古怪地笑,左边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着。
二1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起床后,我首先跑到了阳台上望了望,然后才开始我起床后的那一套例行的程序。
这么早就坐在电脑前让我觉得仿佛是个意外。我把昨天写的几千字看了一遍,这时门铃响了。
我跑去开门,外面却没有人,防盗门上插着一个折013成箭状的纸条,展开一看,是一张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是几个一号的黑体字:你到底在看什么?翻过来,背面什么也没有。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侧耳听了听楼道里的动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奔到阳台上,趴在护栏上往下看,半天也没一个人出来。我重又看那张纸,你到底在看什么?天哪,难道是对面那个男人已经发现我在窥视他了?
吃过午饭我打车赶往位于城东的彩排地点。彩排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后面,一对男女模特穿着比不穿还性感的内衣正躺在床上小声交流着什么,另一对模特则随意地在走动。小芸忙前忙后,但还是抽空来到我这边问问我的感觉。
我说创意真是挺独特的,但对于老百姓来说,这一步是不是跨得太大了点。
小芸撇着嘴说,就这,已经是调整后的步伐了。
那对躺在床上的男女从床上坐了起来,相视一笑,他们的表演十分自然,仿佛正生活在生活中。那个男人首先下了床,他走到玻璃前,一手撑在玻璃上,做临窗014眺望状,他的眼光轻轻地从我的脸上扫过,他似乎看了我一眼,又像根本没有看见,可我却像是被重拳击中般差一点倒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竟然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同样光着膀子,嘴角挂着古怪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由于意外和紧张,我感觉气都快喘不上来了,我的眼睛死盯着他,我想更为清楚地看一看他的脸。他重又走回床边,拥着他的搭档在虚拟的橱窗里走了一圈,然后走出来,往更衣室走去。
我走到小芸身后,问,刚才做表演的那个男模特是从哪儿找来的。
小芸回头看了我一眼,眉毛挑得老高,揶揄道,怎么,看上啦?
我说,随便瞎问问。
小芸说,这些人都是模特经纪公司推荐的,我一个也不认识,不过那个男人老是独来独往,好像有点味道的,一会儿彩排结束,我帮你传递一下问候,怎么样?
我说,去你的,你的脑子里就这么一根筋。
015小芸说,好心当作驴肝肺。
第三节表演,那个男人和他的搭档还是最后一个出场。他好像有一点心不在焉,尽管当他和自己搭档对视时眼睛里满是柔情,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神飘忽,并不聚光。我差不多退到了门口,突然想到了那张字条,我想这个男人也许已经认出了我,并且那个被扑倒的女人的样子也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恐惧在瞬间潮水般淹没了我,连招呼都没打我就跑了出去。
在烈日下疾步走出一大段后,大汗淋漓的我才慢慢缓过神来,其实所谓的危险都来自于我的想象,我根本不了解那个男人,而我那天在阳台上看到的仅仅是事件的一部分,也许他只是和他的女朋友或妻子玩了一个游戏,现在最大的谜团是那张字条。
我停下了脚步,打算回排练场,把彩排看完,如果有可能的话,多了解一点这个男人,了解了也就不会胡乱猜测了。
彩排结束后,那个据小芸说叫马力的男人第一个离开排练场,我稍一迟疑也跟了出来,并上了他后面的一辆出租车。
016司机是个饶舌而且说话语速极快的大胖子,一路上他不是眉飞色舞地和我谈他新买的这辆车,就是不成调地哼着那首烦死人的《心太软》。我很紧张,眼睛盯着前面那辆蓝色富康,心里盘算着一会儿马力要是下车我怎么办,可是我的耳边,这个胖家伙不停地唠叨着,我努力调匀呼吸,我对自己说,不管怎样,这位师傅的车技不错,跟了五六公里也没跟丢。
马力的那辆出租车在华联超市停下了,他下车以后并没有马上进超市,而是站在路边点了一支烟。从我坐着的这个角度望过去,他高大挺拔,不断有路人从他面前走过去后又回头看他,显然他早就习惯了被注视,气定神闲地抽着烟。这时有人提着大包小包过来敲车窗,我略一犹豫,说,走吧。
车到我的楼下,胖司机突然冒出一句,刚才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吧,不等我回答,他又说,人长得挺帅的嘛。
进门的第一件事我就是拿着望远镜跑到阳台上。马力家的花花草草在夏日的午后有点蔫,我细细打量着这个大概两平米大的阳台,希望发现点不同寻常的迹象。
017果然,在阳台上方的晾衣架上我看见了几件女式内衣。从款式和颜色上可以判断得出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这么说,马力并非一个人住,难道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和他厮打的女人,为什么这两天她都不露面呢。
2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面的阳台上,于是本来就不顺畅的写作完全停顿了下来,我时不时站到凳子上,通过阳台门上方的玻璃窗观察马力家的动静。
看得出来,马力是个生活得比较有规律的人,因为他会在基本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阳台上,而我期待见到的那个女人一直没有出现,虽然晾衣架上的内衣每天在换,可都是马力出来晾的,还滴着水。晾完衣服他会站在阳台上抽支烟,他的烟瘾似乎挺大,有时候会连着抽上两支。
与此同时,我每天都会收到一张打印着黑体字的A4纸,有时候是在信箱里,有时候在奶箱里,或者和第一次那样插在防盗门上,诸如“好看吗?”“过瘾018吗?”显然是一个了解我近日兴趣点的人所为。
有关马力的情况,小芸很快就打听来了,三十岁,湖南人,一个月前刚应聘进模特公司,就这么简单,他总是独来独往,在公司没有朋友,他对大家来说就像是个谜。
小芸在电话里说,这是个很特别的男人,我知道这最合你的口味了,神秘兮兮,最好还有点神经兮兮。
我说,我对他是有兴趣,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男女之间的兴趣。
行啦,小芸打断道,不要解释了,对男人有兴趣怎么说都不能算是一件坏事,有需要我做的就说,不要客气,没事我挂了。
等等,你最近有没有往我信箱或奶箱里放小字条?
什么小字条?
你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我又站到了凳子上。马力家厨房的灯亮着,他低头在忙活着,好像是在切东西,唇间还叼着一支烟,他新换了个发型,头顶是板寸,两鬓连带胡子都019留着,很酷,加上他的宽肩膀,看起来十分性感。忽然,他停下手中的活,回过头去抻长脖子往厨房门口望了一眼,紧接着扔下了手中的刀拔脚往里面奔了进去,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举望远镜的手都酸了,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罢休,我想厨房的灯还开着,料理台上的那一摊子也还没有收拾,马力早晚会出现的。我去找了张莫文蔚的CD,戴上耳机,莫文蔚唱:似乎谈过恋爱似乎还在等待有一个男生总是说他睡不着我劝他去看医生买些安眠药还有一个说他寂寞希望生活热闹他应该去找一只小花猫来拥抱后来她又唱:情绪像一部电梯020不是上升就是下降游戏终点是回家没有第三种方向最常听的开场白你好以外就是你好身体健康不健康不怕精神快要失常我不耐烦我不耐烦怎么办爱人分手的原因不是误会就是了解不渴望也就健忘没有第三种下场从左边转到右边离不开一张双人床我的手很酸眼睛很酸腿也很酸,但我还是坚持举着望远镜站在凳子上,我已经从中意外地体会到了快乐,021偷窥的快乐。用一种下流的方法从一个隐秘的角度去看一个奇怪的带有某种你隐约已经触摸到的危险性的男人,这怎么会不让人觉得心跳加速呢?何况这个男人的身材性感,发型性感。
3佑子要结婚了,和那个认识仅仅四个月的女孩。那天他在电话里说有个重大的决定要告诉我,电话里不好说。我说我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你做什么决定都和我没关系。佑子说,那至少还是朋友吧。我说如果你一定要认我这个朋友,那我也没办法。佑子当然能听出我的话外之意,但他还是说,再拖下去,恐怕就会失去结婚的勇气和耐心。
我知道他想听我劝他几句,诸如别草率,结婚是人生大事,三思而后行什么的,就像是给一个就要上刑场的人说点宽慰的话,尽管这几句话说不说都改变不了这个人的命运。
但我就是不说,我就是要说他不想听的。我说,结婚照拍了没有,没拍的话,我认识一个摄影师,是台湾022罗莎的,介绍你去那儿,他的技术不错,而且可以给你打对折。
佑子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另外婚纱礼服是定做还是租,都想好了没有?你们结婚的那天我就不去了,因为你可以理解的原因,但是心意我会请朋友带去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今天就给你,对了,时下的行情是多少。
我夸张地跑进卧室去找钱夹,当我跑出来时,我发现佑子紧咬嘴唇,他在看着我,用那种又怜悯又无奈的目光。
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佑子说。
我倚着卧室的门框,把脸偏向一边。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孩,我做什么事你都会一笑置之,如果知道向你坦白会招来分手,那我就不说了,打死我也不说。我真的很后悔。
后悔什么?后悔和那个小姐没继续下去,还是后悔告诉了我,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佑子吸了下鼻子,声音很响。
我不想结婚,因为我知道自己不爱她,但我还是会023结婚的,因为我知道爱和婚姻无关,爱得死去活来的两个人未必能把婚姻经营好,差不多合适就行了,和谁过都是一辈子,更为主要的是我的父母需要我结婚,他们不能再等了。
既然你都想得这么明白了,还来找我做什么,是让我完全羡慕你还是想叫我后悔当初赶走了一个脑子那么明白的男人。
4昨天晚上,我接到小芸的电话,因为连着几天没听见她的声音,我感觉她十有八九是遇到了什么事,而且是坏事,否则早就打电话过来了。你不知道,多年来,我们对外互相吹嘘,在内心却很清楚彼此谁也不买谁的账,而且我们似乎一直暗暗在较着劲,期待有一天终于让对方心服口服。
电话中,小芸的声音不断地往上扬,往上扬,让我感受到一种禁不住往外洋溢的满足和快乐。
她说已经找到了她要找的那个男人,是一位高鼻梁蓝眼睛的先生。他性情温和,身材健硕,五官和肤色挑024不出一点毛病,除了不爱说话,他简直是个完美的男人。
我问,你们是怎样认识的。
我的女朋友说,她是在网上偶然看到他的资料和照片的,她几乎是一见钟情,立即汇款订了一个,虽然价格不菲,但绝对物有所值。
我说,等等,那位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我的女朋友说,当然是个模特啦。他的制作非常精良,妈的,不但身体各部位的比例无可挑剔,而且手感尤其好,跟真人的皮肤没什么两样。妈的,你不知道,他真是棒极了。
由于意外,我拿着电话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好,挂电话前我问了一个在我的女朋友听来傻极了的问题:你觉得你们之间有爱情吗?
爱情?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怪异的笑声,爱情是什么?不就是一种想象吗?这个男人,除了外形,其余的一切都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我每天给他换衣服,摆造型,我按照自己的想象来摆弄他,他给予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无限的,所以要说爱情,我和他的爱情肯定是025无限大的。总之,我找到了他,我爱他,这才是最重要的。
5那个叫《我们都是有病的人》的长篇,我写得异常地艰涩困难力不从心,我已经很难把精力集中到电脑前,两只脚不自觉地就站到了凳子上,哪怕对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似乎只有站上去了才能安心。有时候我觉得眼下的写作已经变成了一场痛苦的便秘,已在进行当中了,再痛苦也只有把它拉出来才能完事,可马力那儿才是我的兴趣所在,所以在电脑前坐定还是站到那只该死的凳子上去成了每天我自己和自己的一场艰苦的思想斗争。
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从未见过那个我认定确有其人的女人,然而阳台上每天都有女式内衣晾出来,滴着水,紧挨着同样滴水的应该是马力的衣服,它们挂在一起是那么自然,同时也让我费解。
早晨九点钟,马力照例在浇完花草后出门。我站在北阳台上目送他消失在楼群里,然后下楼就像是取信一026样从信箱里取出那张已成为我生活一部分的字条。这次有点特别,在上面居然打了一个ICQ号码和一个E-mail的地址:ICQ:93431156mailto:blue-007@163.net回到家,我又来到了南阳台,外面的天有点阴,而且有风,我趴在护栏上,我知道马力的规律,他一般中午十二点左右回家,所以我放心大胆地观察起对面来。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当我回屋拿了望远镜然后兴冲冲奔出来时,马力出现在了对面阳台上。我一下子愣住了,我明明看着他离开的,怎么一转眼又回来了。
在短暂的迟疑之后,马力显然认出了我,他冲我点点头,而我就像偷东西被人当场捉住了似的惊慌和狼狈,脸涨得通红,不知该作何表示,情急之下我竟然扭头进了房间。
第二天我在信箱里拿到的字条上写着:你的脸红了。
0276
我决定要把写字条的人找出来,一个人就像幽灵似的监视着你的生活,还不断站出来对你的生活点评上几句,你却连这个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也太荒唐了。
根据我的分析,这个人应该像我一样有着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所以他才有可能在我偷窥别人的时候偷窥我,另外,他还必须具备一个观察我的角度,符合这两点的人应该就住在和马力的楼房平行的那几幢楼里,而且楼层不会太低。
其实我已差不多猜到了此人就是马力,只是还不能肯定。你想象一下,一男一女,从没说过话,却互相偷窥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这真是一件让人感到又刺激又恶心的事。
我楼上楼下地跑,小心翼翼地埋伏,努力了三天,字条还是每天都能收到,就是捉不住写字条的人,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我找到了时下流行的家庭事务调查所。在预付了一点定金之后,我就只需坐在家里等候他们每天的电话汇报了。毕竟是吃这碗饭的,只用了两028天时间,事务所就把我需要的情况调查了出来。
和我分析的一样,每天往我信箱里塞字条的人就住在马力住的25号楼,但不是马力,此人名叫柳自全,男,二十八岁,未婚,原是某网站的编程人员,一个月前被公司裁员,目前无业在家。
走到家门口,我又改了主意,坏笑着来到了25号楼的601室,敲了半天门,里面一个男人才闷声闷气地问,谁呀。
我说,是我。
你是谁呀。
我说,你开门就知道了。
我听见了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可走近了突然又停止了。我猜他正通过猫眼在打量我。我笑眯眯地对着猫眼,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想他大概被吓坏了。
我又敲门,起先很好地掌握着节奏和重量,后来手疼了改用脚,那就有点不好控制了,我执着而又耐心地敲着踢着。
十分钟之后门打开了。一个黄豆芽一样的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他低头站在门旁,029有点腼腆,还有点慌乱。
我走进屋,把沙发上的杂志报纸往边上挪挪,腾出一块地方来坐下。
我说,你也坐呀。
他说,你,你,你喝,喝点什么。简单的几个字在他嘴里绊了好几跤。
房子基本上就没有装修,看起来就像是个临时住所。趁这个叫柳自全的男人转身去倒茶,我轻手轻脚地走向厨房。厨房的门半掩半合,但我还是看见厨房通往阳台的那扇门后面架着一架望远镜,比我那架气派一百倍,不出意外的话,就对着我的住所。
我是个天文爱好者。柳自全在我身后解释道。
观察天象之余也顺便看点别的?我不动声色地问。
柳自全捏着他的手指,局促不安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了一句,你,你不是也在看别人吗?
是呀,但我绝对不会借口自己是个天文爱好者。
你那望远镜,嘿嘿,柳自全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了两声,他大概觉得不大好,用一种诚恳的语气强调道,030我真的是个天文爱好者,不骗你的。
往下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我谴责他偷窥我的生活,他也能用同样的理由回敬我。我们是同样的货色。而柳自全笑过之后好像放松了许多,他问我: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不理他。
我觉得我已经十分谨慎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摇摇头,站起身,说,以后别往我信箱里放字条了,游戏结束了。
你不想和我谈谈你在观察的那个男人?柳自全好像来了兴致,热切地看着我。
7小芸的内衣展示会取得了预期的效果,近一个星期来,市民和当地的媒体都在津津有味地谈这个话题,小芸也成了被关注和谈论的对象,她频频在报刊和电视露脸,得承认,她真的很上镜。可一转身,她却在电话里对我说,嘁,这帮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我能想象得出她说这话时那种不屑的表情,眼珠往上一翻,嘴一撇,031最后是像赶苍蝇似的挥一下手。
我也跑去看了那场展示会。较之上一次彩排,现场表演显然更有气氛,而且他们还做了一些改动,把舞台由橱窗延伸至天桥,模特们在橱窗表演完后又去与商场相连的天桥走了一个来回,给予观众更为直接的视觉冲击。
当马力搂着他的搭档从我面前走过时,他的眼光在我脸上扫过后又转回来,有点意外,好像还有一丝惊喜,继而左嘴角一牵,带出了那种似是而非的笑容。
就在那四目相交的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谜一样的男人,我的脸发烫,手心冒汗,心跳加速,这个发现让我感到恐慌,因为他吸引我的是他迷人的外表、古怪的笑容和与他年龄不符的爱好以及某种危险的气息。
我换了一架望远镜,是二手货,带红外线的,我想更深地介入马力的生活,我知道我有点走火入魔了,但我喜欢这样,任着性子做一些出格的没有意义却有意思的事,我需要刺激,需要一点情感的慰藉,哪怕来一点打击呢。
032眼下我庸常的生活终于出现了一个兴奋点。
马力在我的望远镜里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抽烟,坐着抽,站着抽,倚着墙抽。早晨刚起床那会儿,他会把客厅的百叶窗打开,通通气,这时候也是我观察的最好的机会。马力在厨房准备早餐,基本上都是超市买的成品或半成品,只需稍微加工一下就行了。这架望远镜真是棒,连盒装牛奶的牌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再一次肯定了他的住所里有一个女人,因为他准备的是两份。
但是把早餐端到客厅后,马力随即就把百叶窗拉上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会把杯碟端回厨房,洗净,然后莳弄他的那些花草们。
三《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写到最后成了和自己的耐心、智力和体力的一种较量,计划中的十五万字到十万字时就仓促收尾了,我累极了,写作这时对我来说已毫无乐趣可言,我甚至连从头看一遍的耐心也没有,胡乱打印出来就寄了出去,当然也就免不了错字百出。
我换了和马力同一牌子的烟,我想感受他正感受033着的。
小芸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给我打电话了,他们都说女人在恋爱的时候是不需要朋友的,这个我承认,只是我实在想象不出小芸是怎么和她的新男友谈情说爱的,用玄妙的气功?天哪,做这样的想象能让人发疯。
近两个星期,我看了马力好几场表演,我在寻找机会,我想更多地了解他,我安慰自己,了解了看得更清楚了也就释然了。
夏天眼看着就要过去,夜晚的空气里已经有了些许秋的意味,经过一个漫长的夏季,有凉爽的小风吹过时,我心里竟然涌起与久违了的老朋友相见的亲切。
有急救车的鸣叫从远处传来,继而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马力那幢楼前。我奔向阳台,我预感到了什么,我探出身子往下看,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车上跳下来,拿着担架小跑进了马力那个单元。
我不假思索地关门往楼下冲。我有点担心还有点兴奋。我直接就奔到了急救车的司机那儿,开口就问,是301吗?后者刚点了一支烟,正悠然地吸着,我气喘吁吁地突然出现在车窗口把他吓了一跳。你吓死我了,他034夸张地用手按着胸口,我可有心脏病啊,告诉你。
正说着话,担架抬下来了,马力跟在后面,神情紧张,他看见我了,但没有打招呼。担架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紧闭着双眼,脸色煞白,凌乱的长发垂落在担架外面,身上都是血迹。这时我猛然注意到了她的睡裤,天哪,两条裤管竟然是空瘪的。
救护车很快就呼叫着开远了,我站在原地,脑子一阵一阵发蒙。
再一次看见马力是在两天后,他从一辆出租车里下来,转身拎出一只旅行包,付了钱上楼,但车并没有开走。我从望远镜里看到那个长发女孩坐在后排座上,头挨着车窗玻璃,并且还怕光似的用手遮着眼睛。
马力很快又回来了,从车里抱出女孩,她的双臂搂着他的脖子,空荡荡的裤管随着马力走路的节奏垂荡着。走到楼梯口,马力停了下来,好像犹豫了一下才回头朝我的阳台看了一眼,尽管那一眼看得很匆忙,可我还是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疲惫和无奈。
马力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班,回家准备一日三餐,莳弄他的花草,当然那个没有腿的女孩035也需要他的照顾,只不过他待在阳台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以前抽一支,最多两支烟,现在则是一支续一支地抽。而且我发现他每次打开阳台门都会下意识地朝我这边望一眼,并且有时候会长时间地冲着我的阳台发呆。
我禁不住会去想他希望见到我,他很孤独,还疲惫,他需要一些情感上的慰藉。
我一直暗自在积攒着勇气,直至有一天能迎着马力的目光走到阳台上去。
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满足着自己的好奇也按捺着自己的好奇,有时候我真觉得那个离我很近的男人其实特别虚幻,经不起细看和触摸,他是一个谜更是一团雾,终有一天会在太阳光里四散开去。
天又凉快了一点,天凉快了当然就该实实在在做点事了。
我的编辑认为那个《我们都是有病的人》的长篇有点短,而且后三分之一写得好像多少急了点,其实满可以再往上加点,这样读起来感觉会更加饱满。他是个懂小说的编辑,但很少对作者指手画脚,必须要对小说说上几句的时候,他也一般比较注意措辞,所以同时他也036是个值得尊重的编辑,顺着他的建议,我又滑入了有病的人的叙述。
四从张家界回来的当晚我没有看见马力。他家的门窗紧闭,也没有灯光,我一边把旅行箱里的物品拿出来归拢好,一边给我父母打电话报告平安,然后又洗了个澡吃了点东西,一切都弄停当了,对面阳台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犹豫再三,我劝自己,明天再说吧。
半夜我起来喝水,睡眼蒙眬地经过望远镜时下意识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我完全醒了过来。在没有开灯的厨房里,只有马力唇间燃着的烟忽而亮那么一下,而他的人裸体站在洗涤槽前正在往身上倒洗涤剂,一手还拿着一块百洁布,水龙头开得很大,我甚至都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马力倒完洗涤剂开始用百洁布搓擦起全身来,他手中的频率异常地快而且用力,仿佛搓擦的是别人的身体。这时一截烟灰掉在他的胳膊上,他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胳膊,足有半分钟,突然他像是被烧着了似的跳037了起来,使劲地甩着那只胳膊,并把胳膊伸到水流下。
马力站在那儿,头朝上仰着,因为他侧着身子,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水溅洒了出来,但他好像根本没有知觉。
我去倒了一杯凉水,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又倒了一杯热的,端到望远镜前慢慢喝。
已经深夜两点多了,马力那只沾了烟灰的胳膊还没冲刷干净,在这个凉气逼人的时分,他光着身子冲凉水的样子让我起鸡皮疙瘩。
大约十分钟后,马力换了一只胳膊,然后他把右腿也放进了洗涤槽,这个夜晚在我眼里变得邪乎疯狂起来。
后来我回到床上躺了下来,再看下去我想我会疯了的。我盯着床头那部水灰色的电话机,心里琢磨着给谁打个电话,缓解一下心里的恐惧和不安,但是深夜两点多,这个大家都在做梦的时间能给谁打电话呢。
这时马力家的灯亮了,我心里一咯噔,不知他还会弄出什么新的花样来。我把床头灯关了,下床,来到望远镜前。
038马力正弯腰在清理厨房地面的水,他穿着睡衣,很有条理地打扫着战场,弄完地面的水他开始擦拭料理台,然后归拢台上的东西,关灯之前他站在厨房门口,审视了一下四周,脸上露出了那种我熟悉的似是而非的笑容。
灯关了,马力家在我的望远镜里安静了下来,我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想起了那部名为《IDISH》(《我做菜》)的电影,片中一个男人在厨房的洗涤槽清洗自己的身体,而一个妇女在海边剥一条死鱼,被压抑的性欲和内心的焦渴是贯串影片的主题。天快亮的时候,我开始怀疑深夜的那一幕只是我的幻觉。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从床上跳下来我就冲到望远镜前,马力的花们显然浇过水了,有的花瓣上还留有水珠。
不知谁家有人在学弹电子琴,几个单调毫无感情的音符反反复复迂回着,让人觉得日子说到底也就如此这般地枯燥,我们在练习生活的同时也在被生活练习着。
我烦躁不安地在屋内走着,我发现某种困扰了我一个夏季的好奇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得以化解,相反似039乎更强烈也更按捺不住了,迫切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否则我无法回到正常的生活和写作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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