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端午节一过，接连下了几日龙舟水，紧接着气温猛然上涨至三十度，撇掉春天这个环节，直接进入夏季。这座南方的城市比不上四季分明的北方，炎暑可以持续到十一月初。
热的不痛快。
酷暑里夹满了湿气，人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城市里，衣服黏着肌肤，汗哒哒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好不容易捱到太阳快落山，终于来了一丝丝凉意。
章明斐刚刚下飞机，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令他倍感疲惫，咽喉处隐隐发痒，干咳了几声也不见缓解，似乎又是要发炎的前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上段时间章明斐咽喉发炎，中药西药通通灌下，半个月也不见好，反倒硬生生地折磨了他好几个晚上都无法入睡。月初，患处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这几日陪客户夜夜饮酒，估计又刺激了那处，炎症又开始作祟。
章明斐烦闷起来……
他把领带微微松懈了一点，拧开左手边的矿泉水“咕咚”喝下几口，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
机场到酒店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竟然就隔开白天与黑夜。
今晚约了水仙酒店的罗程宇谈收购的事，本是一件喜庆洋洋之事，但章明斐似乎有些高兴不起来。车窗外的路灯依次倒影在这张疲惫而俊朗的脸上，他习惯性的锁着眉头，眸光望向之处越来越明亮。
快到市区了。
下了机场高速，直接接上内环路，再从黄埔大道出口拐下去，这个时间点倒是不会遭遇塞车，十来分钟后便看见了章氏酒店那幢大楼。
水仙酒店就在章氏酒店后头的城中村里。
车是开不进去的，两米不到的巷子，左右两边还各自摆满了菜档，再加上来来往往的电动车和行人，能走动的空隙就是肩宽的距离。
几十米外便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与城中村相比，像是两个世界。
如果能顺利收购水仙酒店，章明斐打算再买下水仙酒店对面的那几间矮平房，推倒建成绿地，直接打通它与外面世界，这绝对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
计划看上去很完美。
章明斐的副手苏璐却极其反对这个项目。
她根本不看好这个项目，这种城中村的经济型酒店，改造代价太大，实在不适合作为旗舰店，她劝了章明斐几次，但章明斐显然不想听她的。
虽然水仙酒店改造难度的确大了一些，要从头到尾全部换血才能打造成新型轻奢型酒店，但是它的位置实在是太好了，章明斐认定这是一个契机。
见鬼的是水仙酒店的老板罗程宇竟然也不同意被收购——不是钱的问题，罗程宇对于酒店现状非常满意，他也不想再有所作为。
“井底之蛙！”章明斐叹出一口气，今晚他亲自和罗程宇谈判。约的是晚上八点，章明斐预计七点四十分应该可以到达巷子口，再花十五分走进去，刚刚赶上开会时间。
司机提醒着后排的章明斐快到了。
章明斐“嗯”了一声，把领带理正，整个人又显着神采奕奕。
城中村里是另一番天地了。此时刚好撞上晚饭时间，一楼房屋全部改成对外营业的档口，家家都是敞着门，有些人还把饭桌摆在路边，更加增加了行走的难度。
热闹归热闹。
这几日大雨不断，大马路上通水系统完善，只见路上湿漉漉，但也不见积水，城中村就遭殃了。这块凹地里积一摊水，那处低沟里积一摊水，下脚走几步路，裤腿上满是泥点，弄得人极其烦心。章明斐只觉得两边太阳穴有些刺痛，越发无法忍受那些来往电动车的尖锐喇叭声。
一旁的助理Amy察觉到章明斐的不悦，赶紧递上一瓶矿泉水。
“章总，X公司还是不肯松口？”Amy侧头低声问道。
“恨不得让我喊他祖宗！”章明斐轻嗤一声，泄愤般灌了一口矿泉水，冰凉的液体刺激着咽喉，他忍不住一顿长咳。
突然，一个女人从身后冒了出来，“嗖”一下从章明斐身边穿过，把章明斐手上的矿泉水撞飞去地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人看上去很是焦急，没等章明斐回应，又调头往前头跑去，脑后的马尾甩来甩去。
倒是一个清秀的姑娘。
“这人也是的，走路也不长眼睛。”Amy骂了一句，章明斐却无怒意，他惦记着待会儿和罗程宇的谈判，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
更何况，那姑娘的确长得蛮好看的……接着，就看见了水仙酒店的招牌。
水仙酒店下面围满了人，各个人仰着脖子往上看。
“有人要跳楼啊！”说话的人指着水仙酒店天台，上面站着一个女人，她整个人已经翻到天台外头，双手反手抓住天台上的铁丝网。
章明斐倒吸一口凉气……见鬼！怎会出这事？
罗程宇已经在门口等着他，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一脸焦急，面部五官拧成一团，看这样子是完全没心思再和章明斐开会了。
“对不起章总啊，酒店出事了，待会儿的会议得取消。”
“罗老板，这个女人怎么会跑到天台上去？”章明斐也担心这个女人出事。开会事小，水仙酒店要是死了人，这个项目真得黄了。
“唉，她是我们酒店员工赵健的老婆，俩人出了感情问题，赵健不肯见她，她就爬上天台威胁赵健。”罗程宇正在犹豫要不要报警，他担心报警后会给酒店造成负面影响。
“报警啊！难道你要等着死人了，警察主动找上门吗？”章明斐猜到罗程宇的心思，他赶紧喊人去弄一个大气垫，以防这个女人真的跳下来。
“好的，我马上去办！”罗程宇点头，章明斐又拉住他，“你把她老公给找出来，这个时候不能再躲着了。”
“赵健今天请假，打了他很多电话都不肯接。”罗程宇的额头皱出三道抬头纹，双手来回地搓。
“我先跟你上去天台，和那个女人说她老公找到了，先把她骗回来。”章明斐跟着罗程宇一起跑上去天台。
天台上，夏莺紧紧抓着铁栏杆，她哭累了，双手被铁丝扣的生疼。
几米外，几个人来回地劝都无济于事，夏莺不搭话，她只想见赵健。
2
上个月，夏莺在赵健的手机里看到一条暧昧的信息，发信息的人是赵健的女同事张晶。张晶说自己失眠睡不着，让赵健出来陪她。
当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么晚了，张晶还给赵健发这种有暗示意味的信息，夏莺就算拿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俩人当场就在家里吵了起来。
夏莺想翻看俩人之前的聊天记录，赵健却不肯把手机再给夏莺看。夏莺又哭又闹，赵健嫌烦，几巴掌扇过去，夏莺这个柔弱女人怎么招得住男人打？！她顺势就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赵健也不理会她，反倒把地上哭闹的小宝一脚踢开，当晚他就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今天，夏莺跑来水仙酒店找赵健，赵健躲着不见她。夏莺情急之下竟然想着拿“跳楼”来威胁赵健。
天台的门再次被推开，章明斐大步走进来，过了几分钟，罗程宇才气喘吁吁跟上来，他体力没有章明斐好，刚爬上来时，连开口讲话的力气都没了。
章明斐也不敢擅自开口，只见前头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扑通”跪在地上。
“姐，我求你了，你别闹了！”
讲话的人是夏莺的妹妹夏绎心，她本来还在家等着夏莺回来吃晚饭，锅子刚浇上油，便接到电话，说是夏莺爬上了水仙酒店的天台准备跳楼，吓得她魂飞魄散，熄了火，拔腿就跑来了。
章明斐只觉得眼前这个马尾看着眼熟，但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也无法辨认出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再加上夏莺依然是站在天台边沿，大家的心都悬着。
“姐，你不为自己想，你也要为小宝想啊，小宝才七岁，你让我怎么跟她交代她妈妈去哪儿？”夏绎心边说边哭，肩膀跟着耸动，看上去分外瘦弱，章明斐迟疑片刻……突然，他决定往前走去，夏绎心慌忙一把拽住章明斐的手腕，不让他往前走。
“你别过去！”夏绎心仰着头望着章明斐，章明斐立刻认出了她，居然是刚才撞他的那个女人。
难怪她那么焦急，原来是她姐姐出事了，章明斐顿时心生怜悯。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章明斐轻声劝慰，把夏绎心的手轻轻拨开。接着，他走去天台边，夏莺警惕的望着他，大声呵斥道：“你别靠近我！”
“夏太太，我是罗老板的朋友，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受了很大的委屈，赵健这个男人真不是东西，但是你不能为了他去跳楼啊！”
夏莺不做声。
“如果你真的想跳下去，我也不会拦你。你都不要命了，大家劝也是白劝！”章明斐话锋一转，语气干脆利索，没有丝毫要劝阻的意思。
夏绎心立马瞪大眼睛望着章明斐……夏莺也愣住了，大家都在劝她不要跳楼，这个男人却让她自己去选择生死。
见夏莺被自己的话吸引住，章明斐暗自松了口气，继续讲：
“你想想，你要是从这里跳了下去，你老公不知道多高兴……多好呀，老婆自己主动跳楼死了，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反倒有正当理由去做他喜欢的事，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死了后，什么事情都与你无关，以后你女儿受苦受难也和你没一点关系。”
夏莺的心头最软弱的那一处被章明斐这番话戳中，大脑里那根紧绷着神经猛然断裂，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我26岁跟赵健结婚，都结婚八年了，这八年他不管孩子不管家，只顾自己吃喝玩乐，我不甘心啊！”
“你不甘心是因为你还在乎他，你要是不在乎他，你就不会想跳楼……大不了就离婚，现在这个社会离婚根本就不算大事！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吗？”章明斐认真凝视着夏莺，他晓得夏莺根本就不想死，她只是想借此来威胁赵健罢了。
多么愚蠢的行为。生命与情爱之间，竟然选择拿最宝贵的命来换取不稳定的情爱关系，人世间那么多美好的事物都未曾看完，就宁愿舍命离去。
想到这，章明斐忍不住叹了口气，眉间微微拢紧。
他一定不能让夏莺从这里跳下去，否则之前他对水仙酒店这个项目做的全部努力都会功亏一篑……章明斐一手撑住围栏，翻身过去，朝夏莺伸出手。
“夏太太，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你也要看见你此刻拥有的幸福。你有孩子，还有一个爱你的妹妹。你回头看看你的妹妹，你真的跳下去，她这辈子都没办法从这阴影走出来，她这么年轻，你舍得去害她吗？”
夏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夏绎心双手互相扣住，她的心悬到嗓子眼。一旁的罗程宇悄悄地溜去围栏边，他想趁着章明斐和夏莺对话过程中，一把把夏莺抓住。
“夏太太，把手给我，咱们回去好好想想，接下来的生活该怎么过？犯不着为一个不值得的男人不要生命啊，日子还长着呀。”章明斐慢慢地往前挪了一步，楼下已经铺好了一个大型气垫，警察们也在楼下严阵以待。
夏绎心死死盯着夏莺的手，她祈祷着章明斐一定要抓住夏莺的手。
半响，夏莺终于点头，左手手指从铁栏上松开，缓缓地伸向章明斐……
这时，罗程宇快速冲过去，从后头用力抱住夏莺，夏莺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反倒被罗程宇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她的后背本来是紧紧贴住铁栏边，罗程宇非但没有抱住她，还令她整个人往下倾斜。
夏莺整个人大幅度的晃动了几次，终于，把持不住平衡，她下意识地抓住章明斐的手，竟然在一瞬间把章明斐也拽了下去。
楼下围观的人发出一阵阵的尖叫声，只听“砰”一声，俩人齐齐落在了气垫上。
“姐！”夏绎心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珠差点没吓掉下来，她连滚带爬地跑去围栏边，见到楼底下俩人躺在地垫上，一边医护人员火速围了上来。
罗程宇嘴巴张得极大，他也吓傻了。
不一会儿，楼下有人大喊一声，“都没事！”
夏绎心这才瘫坐在地上，长长吁出一口气，整个后背已经全部汗湿。一旁的罗程宇哭丧着脸，不停地拽着夏莺的手嚎哭道：“绎心妹子，我不是故意的啊！”
3
章明斐和夏莺俩人被立刻送去医院做检查。
章明斐倒没什么大事，夏莺被检查出轻微脑震荡，医生建议给夏莺做一个心理治疗，夏绎心望着缴费单，轻咬了一下嘴角……
半响，她摇头。
“算了，不做了，只要身体没大碍，我来给我姐做心理辅导吧。”
“心理治疗很重要，一个好的心理师可以帮助人走出困境，你姐经历了这么一场事故，我觉得还是需要心理师介入一下。”章明斐劝说着夏绎心，他本来还想说他认识一个很好的心理治疗师，可以推荐给夏绎心，但夏绎心却硬生生地打断他的话。
“章先生，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夏绎心给章明斐鞠了个躬，再抬头望着章明斐。这是一张瘦小的瓜子脸，杏眼乌黑发亮。说话时，鼻尖微微颤抖，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好商量的意味。
这股泼辣是由稚气堆砌出来的，并不令人生厌，反倒让章明斐觉得分外可爱。
“小事一桩。”章明斐轻描淡写答道。他突然意识到夏绎心可能手头没有多少钱，只见她双手紧紧攒着缴费单，眉间锁成一个“川”字。
章明斐暗自愧疚，该死！怎么刚才说出那番话，太不合时宜了。
章明斐想着夏莺的心理治疗的钱由他来出，却憋不住喉咙里一阵瘙痒，只得侧身咳出。夏绎心细心的递去一张纸巾，章明斐赶紧接住，擦掉唇边的唾液。
“你救了我姐姐，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更何况这关系到生命的大事，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夏绎心把缴费单塞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再从包里掏出笔，在章明斐的病历首页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
这年头，还有人随身携带笔，章明斐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有趣且古怪。
写完后，夏绎心对着章明斐粲然一笑。她一笑，章明斐的眉间也舒展了。
“你叫什么名字？”
“夏绎心。”夏绎心答的极快，讲完就调头，一点都没有和章明斐继续说话的意思了。
章明斐想叫住她，他没听清楚她究竟是叫“一心”还是“绎心”？
但人已经跑远了，一条马尾在肩后轻盈地甩来甩去，是一个水灵的小姑娘。
章明斐看着出神……
夏绎心往夏莺的病房跑去。她跑得急，上楼梯时差点没摔一跤，好在扶住了墙壁，膝盖却撞上了门口的凳子，凳子摩擦着地板，发出一声尖锐的“咯吱”声。
病房里的夏莺警惕的喊了一声：“绎心？”
“姐，你醒了？”夏绎心走进来，边走边揉着膝盖。
“一直就没睡。”夏莺看了夏绎心一眼，把头扭去窗外。
窗外，又开始下雨，先是淅沥淅沥，接着雨点越来越大，如同有人站在天空往下倒水。雨点打在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这寂静的病房里，这声音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绎心，衣服收了没？”
“收了。”
“小宝的作业做了没？”
“做了。”
夏绎心心不在焉地答道，她算着账户上的钱数，月初还要交房租和水电费，她得赶紧去找一份兼职。
“唉，我心里真是难受呀。”夏莺叹了口气，眼皮垂下来，似乎又要落泪的样子。
“姐，我劝你和赵健离婚，你这样和他拖着，有意思吗？”夏绎心皱着眉头，她早看不惯赵健的所作所为了。
夏莺和他结婚八年，赵健连水都没有烧过一壶。夏莺忙里忙外，白天给人做钟点工阿姨，晚上去美甲店兼职帮人做指甲，钱都花在这个家里，赵健不念及夏莺半分好，还一直怪夏莺没有给他生儿子。
“离婚了对孩子不好，她这么小，我舍不得。”夏莺摸了一下小宝的脑袋，她已经在她身边睡着了，整个人蜷缩着，像一个乖巧的小动物。
“我们不也是爷爷一人带大的吗？难道单亲家庭的孩子就注定不幸福？！”夏绎心不理解夏莺的理论，在她看来这个家全靠夏莺一人撑着，何苦夏莺要这么为难自己？！
“我不和你讲，你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了，还得收床位费，烧钱！”夏莺骂了一句。
夏绎心本来想回怼“还不是你自己弄出来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讲不出口，她晓得这话一旦说出口，夏莺肯定会气的呕血。
“医生担心你情绪不好，还是需要留院观察一下。”夏绎心换了一句话，这话讲得隐晦，但夏莺听出其中的意思。
夏莺捂着脸哭了起来。
夏绎心不再讲话，她伸手把小宝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一下，再掀开茶几上的水杯盖子，见里头不剩多少水，她拿着杯子往门外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撞上一个人。夏绎心先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再一抬头，竟然是赵健。
“你来做什么？”夏绎心下意识地往床边倒退几步，她担心赵健会来打夏莺。夏莺从床上爬起来，她拨来夏绎心的手，望着满脸通红的赵健。
赵健喝了不少的酒，上衣敞开，露出一身肥肉，夏绎心只觉得恶心。
“夏莺，你想要搞烂我的名声，老子怕你个屁！”赵健指着夏莺骂道，丝毫不在意夏莺刚刚从七层楼的天台掉下来。
有人把夏莺跳楼的视频发去网上，短短几个小时，点击率就过了几百万，大家都在讨论这个因为老公出轨而跳楼的女人。
罗程宇给赵健发信息，说是再不接电话就给他滚蛋，赵健这才害怕起来，忙不迭地去找罗程宇道歉，罗程宇把他骂到狗血淋头，赵健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夏莺在故意整他，他喝了半瓶二锅头就来医院找夏莺发泄怨气。
“你一个月不回家，家里大事小事通通不过问，你还是不是男人？”夏莺不甘示弱，她本来心里就有气，还想着赵健知道跳楼这事会不会心疼他，没想到赵健一见面就辱骂她。
“你说对了，我就不是男人，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就喜欢外头的女人，人家比你温柔比你好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简直比豆腐渣还要恶心，我连碰都不想碰你。”赵健越骂越离谱，他骂夏莺不要脸，骂夏莺是一个烂婊子，骂骂咧咧好一阵子。
旁边病床已经睡熟的阿婆都被赵健吵醒。
夏绎心听不下去了，操起手里的水杯砸过去。赵健下意识拿手肘挡住，杯子从他手臂上擦过去，倒没砸伤他，但这个行为却把赵健惹怒了。
4
“小姑娘，长本事了，敢拿东西砸我？”赵健看了一眼地上摔成碎片的杯子，胸口的怨气一股脑全部涌了上来，鼻孔里下喘着粗气。夏莺心头一紧，立马拽了一下夏绎心，让她别再讲话。
“你他妈就该被砸！你这种人渣就该被砸死！”夏绎心不理会夏莺，指着赵健鼻子骂道。
赵健恼羞成怒，一拳砸去夏绎心脸上，嘴唇瞬间被打裂，嘴边都是血迹。
天昏地转，夏绎心一屁股坐在床边，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打……
“赵健，你别在医院撒酒疯！”夏莺哭嚎起来，隔壁床的阿婆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摁响墙上的呼叫按钮。
赵健似乎并不解恨，心里那股怨气反倒因为刚才砸了夏绎心一拳，像是找到一个冲出来的口子，竟然对着哭嚎的夏莺猛踹一脚，夏莺没有扛住这一脚，整个人弹去床边，撞上了腰，她疼得呲牙咧嘴。
“赵健，你敢打我姐姐！”夏绎心瞬间清醒，抓起地上的暖水瓶往赵健头上扔了过去，赵健一偏头，再次躲开。夏绎心又扑过去，像一个发疯的小豹子，对着赵健的手腕狠命一咬，赵健痛的连连大叫。
“夏绎心，你这个小婊子，给我松口！”
床上的小宝睡梦中被吓醒，见到大人扭打在一起，吓得哇哇大哭。
护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把夏绎心和赵健拉开，赵健的手解放了，还想再次反击夏绎心，保安一把扯开赵健，喊住他，“再不住手，我就报警了！”
“护士赶紧报警，这个男人家暴！”夏绎心搂着夏莺喊道，她巴不得警察把赵健抓走，夏莺却狠狠瞪了她一眼，“别闹了，你还不嫌事大吗？”
“姐，这人都渣成这样，你还护着他，你看他把你打的。”夏绎心不解地望着夏莺，夏莺不看她，反过来怨夏绎心为什么要主动拿杯子砸赵健。
“你不砸他，让他骂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姐，你的意思是这事还怨我了！”夏绎心瞪大眼睛望着夏莺，仿佛不认识她。
要不是夏莺是她亲姐，她真想马上离开这里。
这几年赵健不管家，夏绎心充当了小宝半个“爸爸”，夏莺没空带小宝时，都是夏绎心带着她，夏绎心也是心疼夏莺被赵健欺负，才替夏莺出这个头，结果夏莺不但不理解她，反而怪她惹怒了赵健，怎么不让夏绎心伤心？
夏绎心气的眼泪扑簌而下，她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夏莺，小宝急忙扑去夏绎心怀里，伸出小手替夏绎心擦眼泪：“小姨不哭，小姨不哭。”
“小宝，你过来！”夏莺赌气地喊小宝回自己身边。
小宝不理夏莺，继续赖在夏绎心怀里，夏绎心哭得更凶了，把小宝往夏莺怀里一推，嚷道：“以后我再不管你的事！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跳楼自杀都别找我！”
“我才不会喊你，你自己别想着小宝又跑回来！”夏莺晓得自己讲话过分，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她又不好意思去道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顺着这话讲下去。
“行！这话你讲的，我今晚就住回宿舍去。”夏绎心站起来，拿着床上的包就往外走。
小宝在后头撕心裂肺地喊着“小姨别走”，夏绎心只当没听见，边走边拿手背擦着脸上的泪珠，头也不回地往医院外跑去。
外头的雨还未停歇，地面上都积了浅浅一层水，夏绎心犹豫片刻，决定迎着这雨跑回学校。
可是一踏出室外，她就后悔起来，这雨下得大又急，打在脸上生疼。夏绎心顾不上这么多，她被夏莺那番话气得浑身发颤，只想着赶紧离开医院。
绿灯开始结束的倒数，还有五秒时，夏绎心决定冲去对面马路。
对面开来一辆小轿车，距离红绿灯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司机缓缓踩着刹车，他算着这样车速正好可以等到人行道变红灯时开过去。哪晓得，车辆前面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司机赶紧踩死刹车，汽车发出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夏绎心一趔趄摔，倒在马路上。
“怎么呢？”车后排的章明斐下意识扶住前排椅子，他刚才也被司机那一脚刹车惊吓住了。
“好…好…像撞到一个人。”司机后背发凉，额头上竟然冒出一丝冷汗。
“赶紧下车去看看啊！”章明斐呵斥着司机，他刚才从医院出来之后，又折回了水仙酒店，他担心罗程宇处理不过来这场事故，他得叮嘱罗程宇如何应对媒体采访和善后工作。
章明斐还是很看重水仙酒店这个项目，不想就此黄掉这个项目。
这一折腾就到了半夜，司机过来接他回家，章明斐正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却撞见了这种事。
幸好车离夏绎心还有一米多远，她刚才只是惊吓过度才跌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章明斐问道。
“没…没事…”夏绎心摇头，但手掌和膝盖都擦伤了，她挣扎地爬起来，狼狈至极。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章明斐朝她伸出手，夏绎心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是刚才在天台救她姐姐的那个人。
“是你？”夏绎心不可思议地望着章明斐。
章明斐也认出了夏绎心，他顿时惊喜，但转瞬又觉得这个场景实在不适合露出微笑，他连忙把夏绎心拉来伞下，“上车再说！”
车内冷气十足，夏绎心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章明斐赶紧把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但夏绎心浑身都被大雨浇湿，她冷得瑟瑟发抖，章明斐这件外套根本不起作用。
“你家住哪里？”
“我家住在……”夏绎心眉间微蹙，她不想让章明斐知道自己的身份，可她又不想回到夏莺的出租屋里，“你把我送到前面那个丁字路口，我自己走回去。”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走回去？”章明斐不解，他隐约猜到夏绎心应该是有难言之隐。
“反正都淋湿了，也不差这几步路了。”夏绎心解释道，却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不是坏人，你别害怕。”章明斐以为夏绎心担心自己图谋不轨，夏绎心摇头，“我还得去找人，你别管我的事了。”
章明斐懵了一下，夏绎心这话还真是把他那团热情之火浇到全灭。
“你的脸怎么呢？”章明斐突然发现夏绎心嘴角有伤。
夏绎心立刻侧过身，不给章明斐看到那处。
“我不小心弄伤的。”
“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夏绎心整个人都侧过去，把后脑勺留给章明斐。
她自己都纳闷，章明斐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在怕什么？！
“转过来！”章明斐命令她，语气不容置疑。
夏绎心瞬间后背挺直。见鬼，她竟然真的怕他……
见夏绎心还没转身，章明斐索性把她整个人掰过来。
他轻轻捏着夏绎心的下巴，仔细看着嘴角那一处……“你刚才被人打了？”
“没有！”夏绎心把章明斐的手拨开，把头扭去一边。
章明斐眉头微微拧着，夏绎心在撒谎，他心知肚明。
5
“阿豪，去章氏酒店。”章明斐叮嘱司机。
夏绎心眉头一抬，章明斐这话是什么意思？
“喂，我要下车啊！”
“你又不说去哪里，这外头又下着大雨，我不能随便放你下来，万一出事了呢？”章明斐望着夏绎心，嘴角那处开始渗血，这一拳打真够狠的。
章明斐心头微微一颤，是谁会对这个柔弱的小姑娘下重手？
“你凭什么管我？！”
“不凭什么，就是想管你！”章明斐不看夏绎心，转头望着司机，“阿豪，替我拨个电话给Amy，让她订一间大床房。”章明斐不想再跟夏绎心解释，他今晚必须把夏绎心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能再让她出事了。
“你以为酒店是你开的啊！”夏绎心恼怒。
半响，章明斐都没有开口，前头的司机替章明斐说话。
“这家酒店的确就是章总开的。”
“什么？”夏绎心瞪大眼睛，仿佛在听到一则天方夜谭。
章氏酒店是南市老牌五星级酒店，这几年又重新装修过，依然保留着原有的设计风格。夏绎心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章氏酒店门口那个白色的旋转木门，南市绝大部分酒店都抛弃了这种门，但章氏酒店非但保留下来，而且还给木门重新涂漆。
眼前这个看上去最多三十出头的男人竟然是章氏酒店的老板？夏绎心顿时觉得遭遇到一个骗子。
“你放心，就你一个人住，我回我家住。”
“你为什么要花钱给我开房？你钱多到花不完吗？”夏绎心质问着章明斐，左手下意识扶住车把手。她想着万一发生什么事，她就从车上跳下去。
“夏小姐，你的问题好多，我一时半会答不上来……总之我待会儿把你送到酒店，你要是不放心，可以给你朋友发一条信息，告诉她你今晚的房号。”章明斐拧着眉头，他自己都苦恼起来，大半夜的，他在做什么啊？
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他竟然在和一个怀疑他是坏人的小姑娘讲了这么长时间的话。
夏绎心不再讲话，其实她现在这个钟数跑回宿舍，搞不好宿管阿姨不会给她开门，再加上宿舍里的热水早就停了，根本无法洗澡。
夏绎心又偷偷打量着章明斐，看上去倒是风度翩翩，再加上他刚才救了夏莺一条命，应该不是坏人。
章明斐这话还真是提醒她了……夏绎心故意当着章明斐的面，给魏思薇发去一条信息，告诉她今晚要住去章氏酒店。
车停在了章氏酒店门口。
一下车，便见着Amy。
这是一个精瘦的短发女人，讲话语速不疾不徐。
“你是夏小姐吧，我是章总的助理Amy。”
“麻烦你了，Amy。”夏绎心怯怯地应道，她身上还披着章明斐的外套，刚才下车时忘记还给他了。
“不麻烦。”Amy笑的和蔼，她在章明斐身边待了十年，对章明斐习性了如指掌，章明斐可不是那种花花公子，怎会随便让女人住进酒店？
自然是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小姑娘。Amy不敢马虎，一接到章明斐电话就立刻赶来酒店大堂候着。
“Amy，这间房住一晚要多少钱？”夏绎心站在房门口，不敢向前迈步。
这间房比她们出租屋还要大，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南市市中心的夜景。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拨打前台分机号码，我已经和她们打过招呼了，所有费用都由我来负责。”Amy晓得夏绎心这句话的意思，她肯定不会告知夏绎心房价。
从夏绎心第一眼，她也猜到夏绎心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酒店客房。
“这怎么好意思，我和章总非亲非故……”
“夏小姐，晚安。”Amy笑吟吟地打断夏绎心的话，夏绎心只好知趣的收声。Amy走的时候还叮嘱夏绎心，说是待会儿会有服务生送来医药箱。
这也是章明斐的意思。
门一关，夏绎心松了口气，这一天过得跟做梦一样。
要不是手机响了，夏绎心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老夏，你住进酒店了？”
“是啊！”夏绎心边说边脱衣服，房间空调冷得要命，她得赶紧把浴缸的热水打开，让冰凉的身体泡会儿热水。
“我咋觉得你这是爱情开始的信号？整的跟偶像剧第一集一样。”魏思薇苦笑一番，她其实有话要和夏绎心讲，“我妈又逼我相亲，老子烦死了！”
“可以不去吗？”
“我倒是想啊，但这回是我大伯介绍的，我哪敢不去啊！”魏思薇连打两个感叹号，她真是郁闷至极。
夏绎心和魏思薇是研究生同学，俩人去年一起考上南市大学文学院博士，又住同一间宿舍，关系非常好。
“估计又是什么商业人士吧，我看你就是嫁给土豪的命。”夏绎心轻嗤一声，把脚伸进热水里……太舒服了，夏绎心长吁一口气。
“你少来调侃我，我跟你说，我现在有新情况。”
“怀孕了？谁的啊？”夏绎心慢慢滑进浴缸里。浴缸对面有一个大镜子，夏绎心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那处伤口愈发明显。
夏绎心的怒气再一次沸腾起来。
“老夏，你脑子进水了啊，我昨天才来月经，不是还托你给我买卫生巾吗？”魏思薇不知道夏绎心这边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夏绎心也没有告诉魏思薇关于章明斐的身份，只是说自己半夜没带伞，有一位好心男人给她免费开了一间房。
魏思薇是有钱人，没觉得一千块钱是钱，更何况夏绎心今晚是住在五星级酒店里，安全系数挺高的。
夏绎心羡慕魏思薇生在富裕之家，但她也晓得魏思薇的难处，比不上她这种自由身，想和谁恋爱就和谁恋爱。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魏家家大业大，当然不会准许自己女儿嫁给一个普通人。
上回魏母给魏思薇介绍了一个开连锁餐厅的男人，比魏思薇矮半个头，一见面就和魏思薇介绍起自家的产业，还掏出了餐厅年度报表。魏思薇后来告诉夏绎心，她说感觉自己是去参加了一场招商会。
有钱人的世界，夏绎心是看不懂的。
“我明天去学校找你再详谈，我现在困得要命。”夏绎心打了一个哈欠，嘴角那处扯着痛处，她赶紧闭紧嘴巴，魏思薇意犹未尽，但夏绎心这边已经挂电话了。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三点，忙了一天的城市逐渐安静下来，夏绎心洗完澡，再给自己嘴角上完药，这才钻进被子里。巨大的疲惫感如海浪般一阵一阵的袭来，她好似海洋里的一艘小船，随着海浪一起一伏……
随着一个大浪打来，她沉进了海底，完全失了知觉。再醒来，天亮了大半。
6
第二日，章明斐才发现咽喉痛到连讲话都成问题。
依然喊Amy给他准备咖啡。第一杯喝了一半，Amy去倒第二杯，苏璐半路截住Amy，强制性把这杯咖啡换成一杯罗汉果茶，她亲自端了进来，却发现章明斐办公室多了一人。
魏锦川笑眯眯地望着苏璐。
这是一个单眼皮的男人，单挑五官来看的确有些寡淡，但凑在一起，整张脸格外干净，再加上高挑的身材，像极了韩国偶像剧里那些纯情的男主角。
章明斐打算把“Z连锁酒店”的设计全包给了魏锦川的建筑工作室，今天魏锦川来给章明斐看酒店设计初步方案。
“苏总，你好呀。”
“喊的这么生疏，看来是在提醒我以后要多和魏总你走动！”苏璐把罗汉果茶放在办公桌上，章明斐眉头微微一蹙，他明明要的是咖啡。
“明斐，你别喝咖啡了！”苏璐晓得章明斐这脸色的意思，她故意责备道，一只酥白的手伸了过来，夺走章明斐手中的咖啡杯。
魏锦川看了一眼，立刻知趣的把眼神移开。
都晓得苏璐喜欢章明斐啦。
做了章明斐五年副手，人也生的靓，细长的媚眼下是一副前凸后翘的熟女身型，哪个男人不会多瞟她几眼？人人都以为俩人会日久生情，但苏璐生的是情，章明斐生的却是情分。
他是不会与苏璐走太近，他清楚得很，这个女人更适合陪着他打江山。
“昨晚四点才睡，不喝咖啡怎么熬的过去！”章明斐微微一笑，重新拿回咖啡杯，一饮而尽。
苏璐凭什么管他的私事？
“以后这种事喊Amy做吧。”章明斐边咳边讲。
“Amy这家伙做事愈来愈不上心，见你咳成这样，还端咖啡进来。”苏璐替自己解释，章明斐却挥了挥手，“行了，我还有事要和锦川谈，你先出去吧。”
苏璐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本来想和章明斐提昨晚水仙酒店的事，但碍于魏锦川在这里，她再待下去也讨不到半分好，只能是知趣的转身离开。
门一关，魏锦川就笑了起来。
“笑个屁啊！”章明斐瞪了他一眼。
“我说人家都主动成这样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别拿我开玩笑了，咳咳……”章明斐又咳了起来。半响，才缓过一口气。魏锦川好心把罗汉果茶往他手边推了一把，章明斐不碰，拿起那张酒店设计图继续和魏锦川讨论。
魏锦川打住他，“算了，你今天喉咙不舒服，我不和你讲，你觉得哪里需要改动的地方发邮件告诉我。”
“那也行，真的难受死了。”章明斐把领带扯松，喊Amy给他倒一杯温水。
他就是不想碰那杯罗汉果茶。
Amy推门而入，一手端着杯子，另一个手上拿着一个塑料袋，说是刚刚章氏酒店服务生送来的。
塑料袋里装着章明斐的西服。
章明斐想把袋子塞进办公桌下，魏锦川却手快，拿来眼前。
“谢谢你，长腿怪叔叔。”魏锦川好奇地念着袋子上贴纸内容。
“唔，这个名字挺有趣的。”章明斐微微一笑，嘴角竟然忍不住往上掀了起来，这一个动作立刻被魏锦川捕捉到，他警觉的凑了过来，“有情况？”
“哪有这么情况，老实干活吧。”章明斐夺过袋子，他不想把这门心思分享给魏锦川，八字还没一撇。
魏锦川是他大学同学，俩人关系极好，周末经常聚一块打网球，但男人们的友情不比女人，并不是事事都需要分享。
章明斐不肯讲，魏锦川也懒得问，待到魏锦川一走，章明斐立刻掏出手机，他想给小姑娘发信息。
跟她说不用谢，应该的。
“不行不行，这样讲就完全断了接下来的联系机会。”章明斐删除那条信息，换成“陪我吃顿晚饭就当致谢了。”
过会儿，章明斐又摇头。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用这种套路来追一个小姑娘！”章明斐立刻否定自己这个念头，他不想去玩游戏。
正犹豫着，Amy再次敲门。
“章总，夏小姐退房了。”
“她说了什么？”
“她把房费结了。”
“什么？！”章明斐惊愕起来，这个小姑娘竟然把房费结了！
“是，她和前台主动要求结账。是我太大意了，没有和前台讲清楚这件事。”Amy自责起来，她晓得章明斐肯定不希望让夏绎心出昨晚的房账。
“昨晚房费多少钱？”
“1500块。”
“这不是给她添负担嘛！”章明斐说话的音量加大，他想起夏绎心紧紧揣着那张缴费单的神情，他的内心有些隐隐的刺痛。
喉咙也跟着激动起来，抑制不住一顿狂咳，随手端起那杯罗汉果茶就灌了下去。
喝到嘴里才发现不是温水，又徒添了一阵恼怒，差点没把杯子甩掉，但见Amy不敢吱声、死死低着头，章明斐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
“你去酒店前台抄一下夏绎心的银行账户，把房费给我打回去，这件事给我做谨慎点，别让人发现端倪。”章明斐命令道。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倔强，章明斐叹出口气。
“好的，章总。”Amy点头，随即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老太太让我提醒你别忘了的下月初饭局。”
章明斐“哎呀”一声，他真给忘了。
章母给他安排了一场相亲活动，他极其不愿参加，但对方和章家有多年交情，章明斐就算心有怨言，也要顾及两家情面出席一下。
更何况，那女的还是魏锦川的堂妹。
上个月魏锦川来家里做客，多嘴说自己堂妹也是单身。章母立刻来了心思，和魏家走动多了起来，两家老人一拍即合，给俩人定下月初见个面。
“死老魏，就属你嘴多！”章明斐骂了一句，他现在心里念着想着的只有那个马尾，对其他女人压根就没了心思。
Amy正准备走出去，她手机响了起来，Amy以为是日常工作电话，面无表情按下接听键，突然——
“章总，不好了，X公司刚发来邮件，说是下个礼拜的会议时间取消！”
7
下个礼拜的会议至关重要，关系到章明斐能从X公司拿到的具体融资的钱数，章明斐期待这次会议已久，哪晓得X公司居然临时取消会议！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章明斐恼怒起来，他预感X公司的高层应该是全盘否认了他的融资计划。
“因为你的水仙酒店出了大事故，X公司并不认可你这种通过收购廉价酒店来进行高端改造的计划。”苏璐不请自来，一脸怒气的把手机递给章明斐，“你自己看看，你都上了新闻头条了。”
章明斐这才发现昨天的事竟然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这与我融资计划有什么关系，胡扯！”章明斐不理会苏璐，他不觉得X公司取消会议与这件事有关系。
“首先，这个女人只身一人爬上水仙酒店天台，证明水仙酒店平时管理松散；其次，这个女人跳楼的原因是因为她的老公，同时也是水仙酒店的员工，他与另外一个女员工有染，证明员工素质不高，道德败坏！”苏璐最后四个字说得极其重，她其实想暗示章明斐，以他的身份，昨天就不该上天台去救人。
“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们改造里最重要的一条，所有酒店都启用国际酒店管理团队。只要能够顺利收购水仙酒店，这些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X公司不可能看不到这点。”章明斐微眯着双眸，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之前，X公司有人跟他透露，有一家0酒店集团也递上了融资计划书，他们的营销策略与Z连锁酒店项目类似，也是先收购酒店再统一管理，但0酒店集团偏向于收购已经成型的中端连锁酒店，而章明斐却倾向于市中心的低端单体酒店。
从收益来看，0连锁酒店项目的确会比Z项目收钱快，而且成型的中端连锁酒店改造难度系数没有单体酒店高，X公司偏向0连锁酒店项目也在情理之中。但章明斐认为0连锁酒店项目其实是换汤不换药，那些中端连锁酒店风格早已确立，很难进行再改造，0连锁酒店项目只不过把那些中端连锁酒店集合起来，换一块统一招牌，使用同一个订房APP，根本没有开发前景。
章明斐本来预备在下周会议上讲明这一点区别，但从现在局势看来，似乎X公司高层心意已定。
“唉……”章明斐叹了口气，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苏璐见状，只好没讲完的话吞了下去。她晓得章明斐的脾气，在他气头上和他对着干，怕是会讨来一顿狠骂。
但她今天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和章明斐讲。
“明斐，既然X公司做这种事，我们要不要考虑一下第三方平台？”
苏璐一早就建议章明斐与第三方平台合作，但章明斐一直不同意。第三方平台收取的中介费太高，实在不适合这个项目。
章明斐摇头，他不看好与第三方平台的合作。
作为一个新的品牌，一开始就和第三方平台合作，日后恐怕很难再有自己的发展空间，甚至还会造成收入增长与下滑都和第三方平台挂钩。章明斐不是没见过这种例子。
“明斐，凡事都不要那么绝对，万一双方合作以后前途豁然开朗呢？”苏璐继续劝说着，她前几天已经擅自和C公司的人接触过，C公司主营项目就是做第三方平台。
“行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X公司这一家投资公司，他们只是不看好我们这个项目，又不是断了我们全部活路，我对Z连锁酒店项目还是很有信心，好事多磨。”章明斐不想再和苏璐讨论“第三方平台”这个论题，之前他俩为此争论过很久，章明斐晓得苏璐的用心。
他也晓得苏璐和C公司的负责人王总走的很近，俩人时常联络。
“可是时间就是金钱，你放过这个机会，你会后悔的。”苏璐脸色凝重，章明斐却岔开话题，把一沓资料递给苏璐，“这是魏氏集团的材料，你这几天看一下。”
“你打算和魏氏合作？”苏璐愕然，她没想到章明斐竟然会走这一步棋。
“锦川牵的线。”
“锦川是魏氏二太子，这条线当然靠谱，但是你不可能不知道魏氏投资项目的习惯，他们一定要自己掌权，你舍得放弃这个项目的领导权？”苏璐眉间微恙，比起X公司，她更加不看好魏氏集团。
“这个可以谈嘛，你先看一下资料，看完再来找我。”章明斐轻咳几声，端起手边的杯子，吞下一口温水，喉咙处才算平缓过来。
苏璐瞟了一眼她送来的罗汉果茶，章明斐是铁了心不想碰它。
“这是多嫌弃我送的茶呀。”苏璐苦笑一番，有些自嘲的成分了。
“我的事你别操心了。”章明斐望着那杯茶……有些话他不想挑明。
但是不讲清楚，苏璐似乎就越发想得寸进尺。
“是，你有Amy，她比我细心多了，的确很适合照顾你。”苏璐满满的醋意，她一直怀疑章明斐和Amy的关系。
Amy跟在章明斐身边十年，对章明斐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以至于章明斐很多私事都交给Amy打理。男未婚女未嫁，苏璐当然会起疑心。
“你怀疑我和Amy？”章明斐差点没被口水呛到，猛接着一顿狂咳，这次的咽喉处瘙痒来得凶猛，他喝水都抑制不住，只能背过身，拿纸巾捂住嘴巴来处理。
过了好一会人，章明斐才转过身，脸部表情恢复平静。
“明斐，你还是去医院做一下雾化治疗吧。”
“其实我和Amy……”章明斐还没讲完，苏璐便打断他，“我不想知道你的答案，我可以理解你，Amy对你很忠心，嘴巴也很牢靠，玩玩可以，别当真就行了。”
章明斐被苏璐这番话弄得哭笑不得，他可不是那种和女人玩游戏的男人。
章明斐正打算解释清楚，结果却被一通电话硬生生地打断，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夏绎心”三个字。
章明斐赶紧把电话摁掉。
“苏璐，我要打一个重要的电话，你先出去吧。”
苏璐“哦”了一声，她察觉到章明斐的异样，但又猜不到来电的人是谁，只能悻悻离去。
章明斐再拨过去的时候，提醒对方号码已经停机……
见鬼，这个小姑娘跟他玩什么把戏！
8
夏绎心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接近傍晚了。
她极其不想回来，但想着夏莺今天晚上还要去美甲店做兼职，没有人带小宝，她左思右想还是硬着头皮走回来。
依然是这条熟悉的路，夏莺在这边住了五年。夕阳扫在墙漆剥落的墙面上，那些从窗户口挑出来的竹竿，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构成了城中村里最亮眼的招牌。
南市有很多城中村，每个城中村都没有名字，挨着哪条路近就直接在路名后面加一个城中村。夏莺住的这个城中村叫南大路城中村。
夏莺兼职的美甲店开在城中村中间，本来这是一家卖手机配件的店，店主觉得生意一般，便劈出一边出租。左右不过就两张床的面积，摆了三张沙发椅，再支起一张桌子摆放杂物，美甲店就这样开张了。
这里女人多，生意还算好。纯色指甲油100块两只手，镶钻一颗10块。老板娘收七成，夏莺拿三成。去年夏莺花钱去学了半永久纹眉，做一次纹眉收费800元，老板娘索性给夏莺300块，夏莺满心欢喜，也算是多了一条赚钱的新路子。
若不是赵健出轨，夏莺的日子其实还算是过得去。
夏绎心一直不喜欢赵健，她嫌弃赵健没文化，夏莺却觉得赵健配自己刚刚好，“我这个中专生能找到一个大专生，算是高攀了。”
赵健原先是在水仙酒店做前台，人倒是聪明，他见酒店经常接待外国客人，便跟着手机视频学英语，几年下来，和国外客人进行交流不成问题。这是其他员工根本没得比的技能。凭着这点，赵健成了水仙酒店的香馍馍，南市每年都有两次大规模的招商会，往来的都是外国客人，缺的就是会英语的员工。
夏莺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哪晓得孩子一生出来，夏莺忙孩子忙赚钱，赵健竟然出轨酒店同事，还当着孩子的面掌掴夏莺，好几次把夏莺打得鼻青脸肿。
夏莺以为夏绎心今天不会过来，便跟美甲店老板娘请假回家。
夏绎心在街边的烧腊店买一盒熟食拿上出租屋。
厨房里的夏莺正在手忙脚乱的炒着菜心，旁边炖锅里的汤已经开了。菜心下锅前，夏莺掀了盖子，热气不停往外冒，整个厨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
“这么热也不开电风扇。”夏绎心把电风扇从客厅移到厨房门口，正在写作业的小宝却嘟囔一句，“小姨，我热。”
“绎心，你把电风扇给小宝吹，我弄完菜了。”夏莺收了火，把菜心装盘。接小宝放学时她去菜市场买了筒骨和莲藕，又下了几把绿豆，这几天天气干燥，喝这种汤最降火了。
俩姐妹谁也没提昨晚吵架的事，顺其自然开展着各种动作。
夏绎心把小宝的作业本收拢，摊开外卖盒，切好的烧鸭腿摆在盒内。夏绎心先挑了一块肉最多的放小宝碗里，自己则开始啜着那碗炖汤。
“绎心，你几号开学？”夏莺夹了一块鸭肉放夏绎心碗里。
“9月10号，还早呢，我打算去找一个兼职。”
“还是去小芳介绍的那个餐厅？”夏莺眉头微蹙，之前美甲店的小芳给夏绎心介绍了一家餐厅做兼职服务员，一小时五十块钱。运气好时，还会遇见客人给小费。
“嗯。”夏绎心点头。
“你一定要小心，客人喊你喝酒，千万别喝，给再多的小费也别喝。”夏莺再三叮嘱，她总觉得那种地方不是夏绎心该去的地方，除了端盘子还要应付形形色色的男客人，不太安全。
“晓得啦！”夏绎心低着头划着碗里饭，不再搭话。
不一会儿，小宝突然喊道：“小姨，你的手机在震动。”
夏绎心放下碗筷，接起电话。
魏思薇打来的，约夏绎心待会儿出来见面。
“姐，我出去一下。”夏绎心快速把碗里的饭菜扒进口里，拿着毛巾擦了擦嘴角。
“早点回来，小宝的作业还要你检查。”
“没问题。”夏莺拎起包往外走，小宝扯了扯她裙角，小声讲道：“小姨，给我买杯奶茶。”
“买个屁啊，你以为小姨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赶紧吃饭。”夏莺甩来一筷子，正好打在小宝手背上。
夏绎心不理夏莺，朝着小宝做了一个“ok”的手势，小宝会心一笑。
魏思薇的车已经开到了出租屋楼下。
这是甲壳虫最新款，车顶棚还可以自动掀开，变成敞篷跑车。
“老夏，你知道你手机欠费吗？我不给你冲一百块钱，还打不通你的电话！”
“天啦，我都没发现这事，我待会儿把钱还你。”夏绎心吐吐舌头，她真不知道这事，难怪一下午她的手机没有声响。
“我是缺那一百块钱的人吗？你别老跟我提还钱的事。”魏思薇吐出一口烟雾，她在等夏绎心的时间里已经抽掉了两根烟。
魏思薇不敢在家里抽烟。上段时间她在宿舍写论文，抽到宿舍跟着火一样，夏绎心勒令她这个暑假赶紧戒烟，否则她开学坚决不和魏思薇住同一个宿舍。
魏思薇答应戒烟，但这几天她又开始心烦意乱，忍不住又抽上了。
“对了，你昨天是要和我讲什么？”夏绎心问道，她在手机上迅速给魏思薇转了100块钱。她不喜欢欠人钱。
“我这周五要去相亲啊！”魏思薇狠狠抽了一口，把烟头掐灭在一边的烟灰盒里。
“相亲就相亲呗，你又不是没和人相过。”夏绎心不晓得魏思薇为什么会为一个相亲晚宴烦成这样。
她才烦，虽然赵健今天没来家里闹，但只要夏莺没和他离婚，指不定他明天又会跑来发癫打人。
“这次不一样，我堂哥给我弄了一个他大学同学，我妈特别的满意，如果不是结婚证需要本人去办理，估计我妈就和对方的妈去登记了。”
夏绎心被魏思薇这段话逗笑了。
“大姐，你可是通读波伏娃全部法语著作的人，怎么能被这种事打倒呢？”
“别提了，激进女权主义都救不了我，你不晓得我妈这几天的心情，简直就像手头股票全部涨停！”魏思薇叹出一口气，过会儿，她又幽幽的讲道，“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呢。”
“谁？”
“是一个我妈绝对不喜欢的人……绎心，我今天来找你，其实是求你一件事。”
“你到底喜欢谁啊？”夏绎心急了，她真不知道魏思薇还有喜欢的人，她俩一天到晚在一起，夏绎心就没见过她对其他男生动心。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相亲吧，我把你打扮好看点，万一对方看上你了？我就得救了！”
“去死！”夏绎心翻了一个白眼，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是夏绎心兼职餐厅店长，她问夏绎心有没有空过来帮忙，今晚客人有些多。
“500块！”魏思薇拽着夏绎心的手腕，来回地摇。
“不去！”
“1000块！大姐，行行好，救救孩子吧。”魏思薇差点没给夏绎心磕头，夏绎心着急赶去餐厅，拗不过魏思薇的央求，只好点头，“行吧行吧，1000块一分不少，这是我劳动所得。”
魏思薇这才放她下车。
9
这家餐厅开在章氏酒店附近，位置极其巧妙，临街铺中间长着一棵木棉树，这家餐厅就在树后头，刚好与大马路隔开了几十米。闹中取静，很有私房菜的别致感。
今晚的包厢都订满了，大堂的散桌也是连翻了两轮，店长喜上眉梢，但仅仅三个传菜的人实在是无法应付这一百多位客人，他担心出乱子，于是把夏绎心喊来帮忙。
本来是50块钱一个小时，店长今晚提到70块钱一个小时，多出的钱算是夏绎心的加班费。
“小夏，你负责三个包房，具体事项不用我提醒了吧。”
“不用，我都记得。”夏绎心熟练的系上围裙，她上个礼拜已经过来上过几天班，晓得服务生要注意什么事项。
餐厅使用智能点菜系统，服务生拿着点菜机点菜，点完按下单按钮，厨房那边就会接收到点菜单。大多时候，服务生会引导客人点店里库存多的食材，比如昨晚还有一箱花甲没有卖完，今晚再不卖完就会坏掉，店长叮嘱服务生往各个桌上强烈推销花甲。
夏绎心来的时候，包房里已经坐满了客人。夏绎心敲了敲最大包房的门，等待了几秒钟，这才走进包房里。
这个包房点了两大碟姜葱炒花甲，桌上堆满了花甲壳。夏绎心拿着托盘，给在座的客人们换骨碟。
“小妹妹，你们店里的花甲怎么都是壳呀，花甲肉都被你们服务生偷吃了吗？”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盯着夏绎心的脸问道。
他这一问，整桌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夏绎心面红耳赤，她晓得大厨会偷吃，但不至于把一盘子花甲肉都吃光，估计是这桌上的花甲是第一铲盛出来的，花甲肉都沉到下面去了。
见夏绎心不吱声，男人继续调侃道：“吃了这么多花甲肉都不胖，小妹妹你这是白吃了啊！”
“我没有偷吃花甲肉！”夏绎心终于抬起头，瞪着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这一看，忍不住让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男人旁边竟然坐着章明斐！
章明斐也微微一怔，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夏绎心。
今天快下班的时候，苏璐突然跑来他办公室，说是她的老同学过来这边办事，章明斐正寻思着苏璐的老同学和他有什么关系？再一细问，原来就是在C公司上班的王总。
C公司主营业务是第三方代订平台，苏璐一直游说章明斐和C公司合作，没想到今天竟然来了一个先斩后奏。王总人都到公司楼下了，章明斐再不想去，也要卖一个面子给苏璐。
苏璐立刻订下晚餐的餐厅，菜也是她亲自点的，章明斐全程客气讲话，他不想得罪王总，都是这个行业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少是要应付一下，只是这个王总似乎有些好色，刚才点菜的那个小姑娘就被他说到半张脸都红了。这会儿大家都喝了一轮酒，王总说话更加肆无忌惮。
“无凭无据的，我不信哦，要不你唱首歌给我听，我就不计较这事了。”王总色眯眯地望着夏绎心，大掌还伸去她的腰部，想搂住她。
夏绎心倒是聪明，她笑嘻嘻地把王总的手拿下来，“老板，我衣服上都是油，怕弄脏你的手，好难洗掉的。”
“只要是你身上的油，我都喜欢，怎会嫌脏？”王总得寸进尺，一把把夏绎心搂入怀里，逼着夏绎心坐在他大腿上。夏绎心吓了一大跳，她怎受过这种“待遇”？立马在王总怀里拼命挣扎。
“放开我，我还要干活！”夏绎心简直要哭了，一旁的章明斐看不下去了，他本想把夏绎心拉过来，但想着当着一桌人给王总下马威，怕是日后和王总不会有说话的机会了。
“王总，别和小姑娘打闹了，咱们来喝酒吧。”章明斐端起酒杯，欲和王总碰酒杯。
王总的一只手拿起酒杯一口闷，另一只手依然死死箍住夏绎心，夏绎心完全挣脱不出来。
“小姑娘，给我倒杯酒。”王总命令的夏绎心。
夏绎心端起桌面上的酒樽，直接对着王总脸上泼过去！
“哎呀，我的眼睛！”王总下意识捂着眼睛，夏绎心赶紧从他怀里站起来。
章明斐眉头一抬，这个小姑娘蛮泼辣的嘛，果然不好惹。
“王总，你没事吧？”苏璐把筷子一放，这可是五十度的白酒啊，倒进眼睛不疼死人才怪。
“赶紧扶我去洗手间！”王总咆哮着，他的助理急忙扶起他往洗手间走去。
夏绎心轻嗤一声，暗自骂了一句“活该！”
哪晓得苏璐一巴掌扇过来，正好打在嘴角的旧伤口上，疼的夏绎心忍不住“哎呀”叫出一声。
“苏璐，你做什么？”章明斐站起来，一把握住苏璐的手腕，阻止她继续扇第二巴掌。
“我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服务生！”苏璐莫名其妙望着章明斐，她反倒觉得章明斐反应过激了。
“王总先骚扰她，她泼王总酒也在正当防卫范围内，你赶紧跟她道歉！”章明斐语气里明显带着怒气，他晓得夏绎心脸上才挨过一拳，又招苏璐打一巴掌，不疼才怪。
“你让我跟她道歉，明斐，你是不是疯了？”苏璐目瞪口呆，夏绎心不想把事情闹大，她担心把这份工作弄丢，赶紧主动道歉，“对不起，刚才是我太鲁莽，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夏绎心端上托盘就往外走。
“你别想着给我跑走。”苏璐叫住夏绎心，“把你们店长叫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夏绎心瞪大眼睛注视着这个气焰嚣张的女人，没想到这个女人生的这么一张娇媚的脸，竟然性子跟一个母老虎似着，恨不得一口把她吃掉。
“行，我去叫他。”夏绎心点头，她想着包厢里有摄像头，店长翻看整个事件过程就知道她是无辜的。
十分钟后，店长领着夏绎心再一次走进包房里。
“对不起，这是我们店里新请来的服务生，她还不太懂店里规矩，给各位老板添麻烦了，这顿饭算是我们请各位老板吃，再次给大家道歉。”店长给在座的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不懂规矩也是因为你们培训不到位！这样就想蒙混过关？我看你们这家店是不想开了。”苏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杏眼圆瞪。
“都是我们的错！”店长开始自扇耳光，来回打了十来个，夏绎心都吓愣住了，她想象中的道歉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不是黑白不分吗？
“行了，我不想看你演戏。”苏璐挥了挥手，意识店长停下来，她的目光再次朝向夏绎心……
10
“刚才不是理直气壮吗？现在怎么成哑巴了？”苏璐微眯着眸光望着夏绎心，倒是一个水灵的小姑娘，难怪章明斐会心生怜意。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你…你在讲什么？”苏璐一时半刻没听出这句话，她以为夏绎心只是一个普通打工妹，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句话。
“在座各位都是有知识的人，不可能没听过这句话吧。”夏绎心抬起头，毫不示弱。
“可笑，不知从哪学来一句话就到处显摆，你知道这句话出处是哪吗？”苏璐把夏绎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倒是稀奇，这个打工妹居然还能出口成章。
“‘观其坐高堂，骑大马，醉醇醴而饫肥鲜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哉？’，这段话出自刘伯温的《卖柑者言》，要不要我再翻译一遍？”夏绎心对答如流。
章明斐的嘴角微微掀起一个弧度，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这个小姑娘竟然能流利背出这一段文言文，看来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
“就属你最能耐，还不赶紧给各位老板道歉！”店长呵斥着夏绎心，夏绎心犹豫片刻，只好学着店长的样子给在座各位鞠了一个90度的躬。
“对不起，我给各位添堵了！”夏绎心站直了后背，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既然都堵成这样，我不妨再添堵一条。这个包房是有摄像头的，刚才所有行为都被录进去了，我已经提醒同事额外备份了，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想你们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一屋子人屏气凝神，都不敢擅自开口。
章明斐暗自感慨，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是社会经验太少，说话直来直去也不知道贯通。
他再不出手帮她，怕是真惹怒了王总，夏绎心今晚吃不了都兜着走。
“刚才王总和店里服务生开了一个玩笑，店长你不用把这事放心上，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章明斐抿嘴一笑，主动给王总面前的酒杯里倒满酒，“王总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小姑娘道歉了，店长也给我们免单，这事就算过了。”
章明斐这话看似语气轻巧，其实掷地有声，苏璐本来还想训斥夏绎心，也只能把怒气咽下去。
她晓得章明斐这话的份量，如果再闹下去，怕是章明斐会翻脸不认人。
“咱们继续喝酒，别被这事影响心情。”苏璐笑吟吟的朝王总举起酒杯，包房里的气氛重新高涨，一直喝到晚上十一点餐厅打烊，一行人才醉醺醺地走出餐厅。
章明斐的车停在公司，苏璐说载他回去，他却执意要自己打车回家——其实他是想去找一下夏绎心，他担心店长为难她。
问了门口的咨客，说是夏绎心刚走，章明斐猜测她应该没有走多远，边往外走边拨打夏绎心的电话。
响了许久，电话才接通。
“你在哪儿？”章明斐不知道喊她什么。
喊“夏小姐”太生分，喊“绎心”又觉得俩人关系还不到火候，索性不加称呼了。
“我已经回去了。”夏绎心语气冰冷，听上去心情不太好。
出了这事，心情好才怪。
“你现在在哪个位置，我送你回去。”章明斐拿着电话，左右张望着路上的空的士，可惜过去的的士都坐着客人。
“我上公交车，快到家了。”夏绎心坐在街边花园的长凳上，望着眼前这个正在焦急找人的男人，有趣极了。
章明斐已经在街边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拦到车，他懊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走出来。
“你坐的是哪路公交车？”章明斐想知道夏绎心去的大概方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万一你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
“对不起，是我今晚没有保护好你。”章明斐以为夏绎心在生自己的气，刚才如果他能正面对抗王总，可能就不会弄出后头的一系列的事情。
“你这人真奇怪，你跟我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害得我丢工作。”夏绎心饶有兴趣望着这个男人健硕的背影，还未等章明斐开口讲话，她陡然把电话给挂了。
“喂，你说什么？丢工作？”章明斐还想继续问清楚，电话那头已经是忙音了。
半响，章明斐对着手机苦笑一番，见鬼呢，这个小姑娘又把他玩得团团转。
正准备走回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长腿怪叔叔，你去哪里？”
章明斐惊愕地转过身，发现夏绎心竟然坐在后头的长凳上！
原来她一直盯着自己……
“喂，你很没礼貌啊！”章明斐有些生气，他觉得被这个小姑娘耍了。
“我都丢了工作，你还不安慰我一下。”夏绎心冲章明斐大声喊道，言语里都透着哭腔。
章明斐心软了一块，叹了口气，决定走过去。她擅长强词夺理，章明斐早就领教过了，论吵嘴，他不是她的对手。
俩人并排坐在长凳上。
“他们把你炒了？”
“对呀，说我不会做事，得罪了客人。”
“这种地方不待也罢，你换份工作吧。”章明斐也不希望夏绎心继续在这里上班，“对了，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南市大学。”
“你竟然是南市大学的学生？”章明斐愕然，但南市大学毕业的学生怎会在这里上班？
夏绎心看出章明斐的疑虑，她低下头，浅浅一笑，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看不起端盘子的人啊！”
“也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值得更好的平台……”章明斐欲言又止，他心里有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犹豫片刻，他决定问问夏绎心，“你有没有兴趣来我公司上班？”
“你公司缺端盘子的人吗？”夏绎心扭头问着，一丝疑云从她乌黑的眼睛里稍纵即逝。
“哈哈，我又不是开餐厅的，我需要一个私人助理，帮我处理一些文件和邮件回复，但会涉及到一些英语资料，你的英语水平如何？”
“雅思7.5分！”
“不错嘛！”章明斐眉头一抬，还真给自己捡到一个宝了。
“可是我九月份之后每个礼拜都有一两天要回学校…上培训课。”夏绎心撒谎，她不想告诉章明斐自己的真实身份。事实上她的确很需要一份工作。
“没关系，你提前把工作安排好，不要影响手头工作进度就行。”章明斐倒是开明，更何况他雇佣夏绎心的目的里私心占很大一部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章明斐伸出手掌，他等着夏绎心和他击掌，哪晓得夏绎心啪地拍开他的手，转过脸去嘟囔，“老套！”
章明斐的心里窜出了一团火焰，虽然只是小小一簇，但是章明斐已经明确知道，他有情况了……